仙俠五花劍/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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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白素雲三探臥虎營 黃衫客雙祭飛龍劍 |
話說秦應龍見黃衫客劍光起處,宛如一條匹練,直卷過來,銳不可當,知他又是劍俠一流,好生驚懼。急忙將身子一滾,落下地來,只跌得面目青腫,鼻破流血,口中大喊:「我命休矣。」幸虧黃衫客不過是略恩懲創於他,不願竟開殺戒,所以那劍飛至簷前,滴溜溜懸在空中,竟不落下,一鳴與素雲此時恨不得立刻把應龍殺了,見黃衫客忽然劍下留情,雙雙奔至屋簷,又欲跳下地去結果他的性命,誰知滿營中大小將兵見主帥墜地著傷,一個個多來救護。霎時間把庭心擠得滿滿的。莫說是人,就是飛鳥也下不去。黃衫客收回寶劍,從容勸道:「雷莊主與白小姐,且請住步,聽俺貧道一言:這廝早晚終須就戮,報仇豈在一時。如今夜分已深,何況營內人多,怎可再行下手,快些隨著貧道出離虎穴的妙。莊主與小姐意下如何?」二人聽得言甚有理,不敢違拗,回說一聲:「謹遵吩咐。」各各扭轉腳步,隨著黃衫客向營房外人稀之處跳下地來。雖有幾個親兵眼見,要想上前阻擋,怎禁得黃衫客仗劍上前,大聲喝道:「爾等軍兵,曉得甚事。雷莊主和白小姐並非朝廷的叛逆、官署的罪囚,乃是爾營主造孽彌天,與伊兩人結下私仇宿恨。爾等何得助紂為虐,快快各自讓開。貧道慈悲為本,尚可饒爾等的性命。否則,莫怪劍下無情。」這一席話理直氣壯,說得眾兵面面相覷,不敢動手。且又畏著三人本領多甚高強,誰肯白白送了性命。所以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大踏步去得遠了,方發聲喊,假意追趕一番而回。按下不提。
再說黃衫客等下了營房,度過了虎爪嶺,便是平陽之地。雖則有一條小路,尚喜不甚多遠,那消片刻功夫,已高了臥虎山。素雲向黃衫客在道旁行一個全禮,謝了救命之恩,欲分道回截雲山去。一鳴也向黃衫客屈膝道謝,回身又要向素雲行禮。素雲慌忙止住道:「恩公,休得如此。前番奴非恩公相救,焉有今日,只是好端端的累雲大爺死於非命,令人好不慘傷。」一鳴聽見提起萬峰,止不住淚如而下,黃衫客也甚淒然。素雲見天色漸明,深恐師尊懸望,急欲回山,勸聲:「恩公休得悲傷。且與黃衫師伯回莊將養貴體,此仇終有得報之日。如今暫時告別,料來後會有期。」一鳴揮淚答道:「小姐請便。」素雲又與二人打個稽首,輕移雲步,獨自回山。少不得將上項事情與紅線細述一番。紅線勸他休得焦心,再圖後舉。
這裡黃衫客與雷一鳴回至堡中,天已大亮。見一路上殺死團丁甚多,慘不忍睹,更有受傷半死之人,喊聲不絕。雲萬峰的屍首停在中堂,一鳴放聲大哭一場,矚咐莊客,購備上等桫枋一具並衣衾等物,把萬峰殮了。因無於嗣,即在莊外揀塊吉地安葬,立了一個石碑,上書:「宋武舉萬峰雲公諱峻之墓。」料理已畢,然後吩咐下去:「所有已死團丁,除各給棺木一口,殮費銀十丙外,並照團約載明,遇鬥身死每名酌恤銀一百兩,以為家屬養瞻之資,招人連棺一並給領。其餘受傷各人,速請傷科醫治。另外每人加給囤餉一月,以資調理,一概不必報官蒞驗。」蓋因秦營所搶婦女,不知下落,證據毫無,官長本與秦營一鼻孔出氣的,深慮告到當堂,反說雷家堡上究因何事,抗拒官軍,以致殺傷多命之故。這算是雷一鳴的有見識處,卻也難為眾團丁家屬,平時紊服一鳴仗義疏財,為人豪俠,此番雖是死於私鬥,卻因激於義憤而起,也落了個仗義之名,所以取了他的恤銀,並無一人心下有些不平、要想當官告發的,那受傷的自然更不必說了。一鳴足足的部署了一日工夫,方得諸事停妥。
黃衫客因他病體初痊,過於勞頓,勸他早早安睡。一鳴深痛萬峰死得悽慘,眾團丁甚是無辜,想一回,悲一回的,那裡能睡得著。及至朦朧合眼,卻又嗚嗚的哭醒回來,一夜之間,不知幾次。黃衫客打坐房中,聽得明白,暗暗贊他:「好個義俠雙全之士。」到得天甫黎明,只聽得腳步聲響,一鳴跑進房來,雙膝跪在面前,口稱:「道長垂慈,弟子有一句話要求答應。」黃衫客慌忙起身,用手來扶,一鳴又退跪幾步,納頭便拜,說:「弟子別無他事,只因雲大哥與眾團丁死得好苦,若使此仇不報,何顏可對死去之人。況秦應龍作惡多端,留在世間也是大大孽障,無如弟子自恨無能,且秦賊的暗器利害,白小姐如此英雄,尚恐非彼敵手。昨宵想了一夜,此事倘非道長相助,或收弟子為徒,破除他的晴器,斷難報得深仇,務求道長垂鑒。」言罷,把頭叩個不住。黃衫客假意拒絕,道:「貧道山野之人,塵緣已斷,殺戒久持,何能助莊主報仇。若說莊主欲拜貧道為師,須知學劍術的多要棄家訪道,遍歷艱辛,隨處隨時行些功果,方不負傳授一場,日後並有地仙之望。莊主家資富有,事業方新,鄉薦已登,前程正遠,乃是功名富貴中人。休要胡思亂想,快請起來。」一鳴仍叩頭求懇,道:「道長,昨日秦營既用飛劍,不肯竟將賊人斬首,弟子早疑堅持殺戒,所以如此。今既果然,求助一節,何敢相強。但拜師後棄家訪道之說,弟子雖僥倖中了一名武舉,目今權奸當道,世亂慌慌,本已不圖上進。至于家財田產,更是身外之物,何況弟子未娶妻房。本無兒女,更能無掛無牽。若蒙收取為徒,只要報得深仇,自當隨著師尊,雲遊訪道。弟子志願已堅,惟望道長允從。」黃衫客撚鬚微笑,道:「聽莊主之言,貧道已知梗概。但莊主雖欲學劍,可知道古來劍俠一流,曾有幾人能成正果,這是極不容易的事。不要誤認做是極容易的,將來有始無終,依舊半途而廢。」一鳴道:「古今劍俠甚多,記得載籍所傳,男如虯髯公、黃衫客、空空兒、精精兒;女如公孫大娘、紅線、隱娘,那一個不是半仙之道。弟子雖是不才,只求道長裁成,自當盡心學習,縱不敢自希古俠,諒不致貽誚今人。至於日後,倘果有始無終,願受刀劍臨身之慘。」黃衫客點頭道:「莊主休得如此言重。可知貧道究係何人?」一鳴聽語出有因,急又跪上一步,道:「弟子但知道長姓黃名珊,不知究是何方劍俠,尚求道長示明。」黃衫客道:「實告莊主,貧道並非黃珊,乃即黃衫客的便是。」因將在太元境與群仙高會,並公孫大娘如何煉劍,與紅線等如何下山,如何在混元湖斬妖,如何紅線在載雲山收白素雲為徒的話,仔細說一番。
一鳴聽罷,叩頭無算,連稱:「弟子何幸,得遇仙師,務求傳授劍術,不負相遇之緣。」黃衫客道:「莊主果肯精心向道,貧道何妨收你為徒。且請起來,安排香案應用。」一鳴聽已允了,心下好不歡喜。忙又端端正正向上拜了四拜,口稱一聲:「恩師。」然後站起身來,吩咐莊客,擺上一副香案。黃衫客在懷中取出葵花寶劍,臨風一晃,約有三尺來長,供在案上,自己向北先叩了四個頭,默把收雷一鳴為徒的話禱告一番。後令一鳴虔心拜過,雙手取起劍來。黃衫客先儆戒了幾句「學技之後不准為非作歹、不准好殺傷生、不准邪淫奸盜」的話。一鳴一一受訓。黃衫客始先略授他些運劍之法。好個雷一鳴,天生神力,況且十八般軍器,本來多已學習過的,就是尋常劍法,也曾略知一二。今得黃衫客傳授,何難觸類旁通。不比得白素雲學藝之時,雖是金丹換骨,究是個荏弱女子,十分吃力。不過輕身跳躍之技,一鳴素不甚情,尚須悉心練習,又好在筋骨耐勞,心機靈活,一經指授,百法貫通。黃衫客見了甚是歡喜。從此,一連數日,一鳴足下出戶,一心一意的學習功夫,要等劍術略精,約著素雲,同報大仇。誰知那秦應龍自從被黃衫客在屋上要飛劍斬他,唬召魂不附體,跌下庭心之後,由眾兵紛紛施救,扶入帳中,半晌不能說出話來,直至天明方醒。守營親兵來報:「白素雲等已逃了,小的們拿他不得,求大帥開恩。」應龍怒氣填胸,明知各兵丁不是對手,遂說聲:「恕爾等暫且無罪,以後務須格外留神,拿住他們碎屍萬段,以泄我恨。」一面傳喚守夜更兵,因素雲等入營之時失於覺察,每人責了軍棍八十,革去口糧,另換親兵小心巡夜。又喚心腹人請文案進營,起了一道奏稿,只說「雷家堡土匪創亂,係武舉雷一鳴為首,雲萬峰為從,並有不知姓名的妖道一名,結連截雲山女寇,聲勢浩大。臣因職司防守,已於某夜見過一仗,手斃雲萬峰一名,陣斬土匪百數十名。惟是匪勢尚熾,再容相機進剿,務使地方肅清,以酬聖恩高厚」云云。另修密書一封與秦太師,求他便中密保數語,又遣親兵持片請城武縣甄衛到營。先問明了雷家堡上並無報驗殺傷人命之事,遂央求他照著奏折所言,通詳大憲,竟說雷一鳴揭竿創亂,抗拒王師。甄衛正欲巴結師門,一口應許。回衙之後,果然連夜動文,飛詳出去,把個頂天立地的義俠,竟弄做了翻江倒海的叛徒。這秦應龍的反陷之計,毒也不毒?況且皇上准了本章,幾乎把雷家堡上的人殺個盡絕。此種居心,狠也不狠?
那曉得這秦賊偏又性急如火,雖然自己拜折縣憲出詳,尚恨耽延時日,不能把雷一鳴等立刻斬除,甚是暴躁。屢次要想竟起大兵,公然至堡攻打,殺個雞犬不留。又怕的是一鳴為人深得民心,倘果開起仗來,激變了合邑人民,深覺反為不美。所以每日裡思來想去,竟無一個良策可圖,悶昏昏的過了數日,無一刻不喪氣垂頭。
忽一夜,用過晚膳,獨坐營中,聽營房上似有瓦片之聲翻動不定,吃了一驚,料想不是白素雲來到,必是雷一鳴與那妖道無疑。急忙寬去長衣,掛上豹皮囊,囊中藏著蒺藜抓、竹葉鏢兩件暗器,手持九股托夭叉,腰間另懸一口佩劍,防在屋上動起手來,利用短兵。紮束已定,密傳號令下去。一聲梆響,滿營埋伏著的大小將兵,一個個火把通明,刀光燦亮,擁上帳來。應龍將手一擺,吩咐:「準備撓鉤套索拿人,須要小心在意。」自己將身一躍,飛上屋簷。定睛四望,那曉得蹤跡毫無。又命各兵丁中有能高來高去的人,共執燈球上屋四照,依舊絕無影響,應龍甚是詫異。後工會客廳的屋面之上,見有兩隻花白貓兒,在那裡擺尾搖頭「呀呀」相撲。瞥見有人持燈上來,分著東西兩旁竄去。應龍定一定神,明知就是貓兒作擾,卻在眾兵丁面前不便說明,防著背後笑他大驚小怪。只得涎著臉兒說道:「你們留神四下找尋,本帥且往前營,去去再來。」說罷,將身幾躍,來到前堂。
細數樵樓,才敲三鼓,暗想:「今夜這場胡鬧,正是令人可笑。若使空身回營,如何見得眾兵。必道是賊人心虛,乃至有此擔驚受怕之事。不如乘著夜靜更深,竟往雷家堡去,暗把雷一鳴與妖道刺了,割了首級回來,只說是在屋上追至半途殺的。既除了眼中之釘,又好遮俺眾人耳目,然後慢慢的再圖白素雲未遲。豈不大妙。」主意已定,遂悄悄的跳下營房,離臥虎山,竟奔雷家堡而來。
幸喜路上靜悄悄的竟無一人。到得莊門,但見眾莊丁支更守夜,往往來來,嚴密情形竟與自己營中不相上下,暗說:「好一個雷一鳴,訓練著數百莊丁,居然有此紀律。看來前莊斷難進去,不知後莊如何。」因又繞至後莊,果然防守的人略略疏些。他就運動腳力,奔至一個稍形僻靜的地方,伏在暗中,等著有巡夜人來,讓他先過去了。起佩劍在背後,一劍殺死於他,可憐不曾喊得一聲。他就把這人的戰裙、號衣剝下穿了,手中這九股叉暫撇一旁。一手拿著一個竹梆,一手拿著一根小木槌兒,擊得響響的混入莊來,竟被他山後門而進。揀個靜處,脫去衣裙,棄去梆槌,將身一躍,跳上高房。
正要尋找一鳴臥室,不妨腳步重了些兒,被屋中一個值夜的莊頭聽得,不動聲色,奔告一鳴,說:「屋上有人。」恰好一鳴尚在與黃衫客講論那劍法中的搏擊工夫,未曾安睡,遂與黃衫客各持寶劍,步出臥房,飛上屋來。果見有一個人在那裡東張西望,因輕輕的略緊一步,追至背後。黃衫客尚未動手,一鳴不問是誰,舉劍便砍。應龍聽得腦後「呼」的一聲,似係劍響,打了一個寒噤。黑暗之中,拔劍招架已來不及,急忙伸手向豹皮袋中摸出蒺藜抓來,向著空中一撤。但聽得「索啷」一響,來人叫聲「阿呀」跌入抓中。應龍大喜,要想收回,不防眼前起一道白光,卻是黃衫客手起劍落,把飛抓的鐵索頃刻間一齊割斷。應龍手中只剩得半條斷鏈。這一驚非同小可,明知凶多吉少,急忙飛步奔逃。
一鳴見黃衫客破了飛抓,捆不得他,心中大喜,拔步趕來。應龍聽著腳步如飛,暗想:「若是一鳴,斷無如此矯捷,多分必係妖道追來,此人更比一鳴了得。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不如跳下屋去,仍穿原來時的衣服,混出莊門為妙。」因即「撲」的跳下地來。怎曉得一鳴自拜黃衫窖為師,雖只數日,那種飛身跳躍之術早已精進了許多。見應龍下地,「颼」的也從斜刺裡一躍下地,拼命追趕。應龍在百忙中奔至脫衣之處,尋見衣服,要想穿時,奈已不及。只得一手拿著佩劍,一手取著衣裳,往外飛奔。其時,各莊丁已燈球齊舉,高聲喊人,紛紛的圍裹上來。燈光中照見一鳴與黃衫客多在後面,只有咫尺之遙。應龍驚得魂不附體,急將佩劍向肋下一夾,伸手在豹皮囊中又取出竹葉鏢來,回頭覷一鳴,「刷」的一鏢,後邊黃衫客見了,說聲:「慢來!」正要祭飛劍去抵他,一鳴也喊聲:「不好!」倒退幾步,忽半空中飄飄蕩蕩,彷彿落下一個人來,手執佛塵,向那毒鏢一拂,頓時落下塵埃。一鳴認得是雲萬峰顯魂來救,大聲哭道:「雲大哥,一靈不昧,快幫小弟共殺這廝。」道言未了,心上邊一陣酸楚,悲傷過甚,一口氣竟回不過來,哭暈在地。黃衫客與眾莊丁見了大驚,也顧不得追趕應龍,紛紛共來施救。正是:
幾疑義士何曾死,只恨奸雄又得生。
要知一鳴如何甦醒,雲萬峰顯靈殺得秦應龍與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