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琉球雜錄/卷二
翰林院檢討臣汪楫纂
疆域[编辑]
琉球國在福建省之東，以大勢論之，當在東南。然自福州府登舟，必乗夏至西南風而行，則儼在東北矣。去中國不可以里計，浮大海中，平衍如江洲，絕無高峰峻嶺，相爲起伏，故海舟遠望不易見，多有飄過山北，已復引回者。稽諸使錄，十人而九也。長史云：幅員周廻，可五六千里。然無輿圖可攷，大約東西長而南北狹。康熙癸卯，前使張學禮等舟飄琉球之北約伊蘭埠，埠人飛騎報王，乃達王所。此南北道里之大較矣。
舊制，封舟出海，皆由梅花所開洋。今因巨舶不行，沙壅水淺，遂從五虎門出口，海道難以里計，不日行若干里，而日行幾更。船葢以定里。云更之說不一，或曰百里爲一更，或曰六十里爲一更，或曰一晝夜爲十更。問何以爲更之驗，曰：從船頭投木柹海中，人由船面疾行至梢，人至而柹俱至，是合更也。柹後至，是不及更也。人行後於柹，是過更也。問過、不及，何以損益之，皆不能對。在昔番舶，時通各國，皆有程圖轉相傳寫。獨琉球無定本，以國貧乏無土產，商賈不往故也。按：蕭承業使琉球錄載：有過海圖云：梅花頭正南風；東沙山用單辰針；六更船，又用辰巽針；二更船，小琉球頭，乙卯針；四更船，彭隹山，单卯針；十更船，取釣魚嶼，又用乙卯針；四更船，取黃尾嶼，又用单卯針；五更船，取赤嶼，用单卯針；五更船，取枯米山，又乙卯針；六更船，取馬齒山，直到琉球。夏子陽過海圖則云：梅花頭開洋，過白犬嶼；又取東沙嶼，丁上風，用辰巽針；八更船，取小琉球山，未上風，乙卯針；二更船，取鷄籠，申酉上風，用甲卯針；四更船，取彭隹山，亥上風，用乙卯針；三更船，未上風，用乙卯針；三更船，取花瓶嶼，丁未上風，用乙卯針；四更船，取釣魚嶼，丙午上風，用乙卯針；四更船，取黃尾嶼，丙上風，用乙卯針；七更船，丁上風，用辰巽針；一更，取枯米山，又辰巽針；六更船，取土那奇翁居里山，又辰巽針；一更，取馬齒山，直到琉球那霸港。而崑山鄭若曾日本圖纂則云：自梅花東外山開船，用单辰針、乙辰針，或用辰巽針；十更船，取小琉球；小琉球套北過船，見雞籠嶼及花瓶嶼、彭嘉山；彭嘉山北邊過船，遇正南風，用乙卯針，或用单卯針，或用单乙針，西南風用单卯針，東南風用乙卯針；十更船，取釣魚嶼；釣魚嶼北邊過十更船，南風用单卯針，東南風用单卯針，或用乙卯針；四更船，至黃麻嶼；北邊過船，便是赤嶼；五更船，南風用甲卯針，東南風用单卯針，西南風用单甲針，或用单乙針；十更船，至赤坎嶼；赤坎嶼北邊過船，南風用单卯針及甲寅針，西南風用艮寅針，東南風用甲卯針；十五更船，至古米山；古米山北邊過船，有礁，宜知畏避，南風用单卯針及甲寅針；五更船，至馬岊山；馬岊山，南風用甲卯針或甲寅針；五更船，至大琉球那霸港。據蕭錄，則四十二更。夏圖不載東沙嶼以前針路及馬齒山以後更數，亦四十三更。而鄭圖則七十四更。此皆鏤板行世之書，其不同如此。傳寫者又可知已。臣歷稽往籍，皆言西南風大利，七晝夜可到，從未有三日飛渡者，此千古僅事，不可爲道里凖。故取蕭錄、夏圖與鄭圖並存之，以俟後來者攷訂云。
國之南有山，曰南山，亦名太平山，亦名八重山島，國人呼爲爺馬。國之北曰北山，亦名二大島，皆與中山相望，順風三日可達。洪武初，中山王察度、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帕尼芝皆遣使入貢。後惟中山貢使時至，二王之後無聞焉。臣至中山，輒問二王興廢故事及國都所在，絕無知者。長史曰：國俗，類以所轄地名爲人名，敢問二王何名，或可揣而得耳。因舉二名告之，則承察度即在中山之南，帕尼芝即在中山之北，同一山而分據之，非太平山、二大島之謂也。臣常以九日由那霸港涉水而南，策騎東行，亂山中見廢城一坵，規模甚隘，而基址宛然。通事曰：故王城也。而不知所自。豈即山南王之遺跡耶。
相傳琉球去日本不遠，時通有無。而國人甚諱之，若絕不知有是國者，惟云與七島人相往來。七島者，口島、中島、諏訪瀨島、惡石島、臥蚆島、平島、寶島是也。口島去中島五十里，中島去諏訪瀨島七十里，諏訪瀨島去惡石島七十里，惡石島去寶島百八十里，寶島去平島二百三十里，平島去臥蚆島四百三十里。諸島頭目來謁，所述道里如此，大率海外一里當中國十里云。人不滿萬，惟寶島較强，國人皆以土噶喇呼之。
七島頭目皆以右爲名，曰甚右，曰清右，曰三良右，曰木工右，曰次良右，曰甚七右，曰貞右。通事曰：重德書手版曰：琉球國屬地。然其狀獰劣，絕不類中山人，髠其頂，髮際僅留一線，約之腦後，剪存寸許。夏日着短衣赤足，腰揷短刃。或曰即倭也。入謁時，諭以朝廷威德，以天無不覆，日無不照衍說開導之。皆合掌膜拜，叩頭再三，嗢吚作語。譯者云：共戴光天化日也。各以土物爲獻，不受，而人給以布扇，犒及從者。臣等歸舟將發，風微不能出港口。島人各駕小舟近百隻，裸而蕩槳，牽船出港，纜即解，猶依依不遽去。聖化之遠被如此。
琉球所屬，惟姑米山最大，在中山西南，形勢雄拔，視中山若過之，產米及土綿，人皆粗給。馬齒山介姑米、中山之間，螺殼所聚，其後山尤墝瘠，罪人多流此。硫黃山惟產硫黃，生齒不蕃，極盛，百二三十人而止。是皆國之疆土，設官蒞事，賦役惟命者也。太平山雖去國甚近，而別有島長，僅奉職貢而已。北山寂無人來，或云：倭常執王，割地，乃得返。即北山云。
那霸地週廻不過七八里，居民不過數百家，遂號爲球陽重鎮也。地名有曰渡地，曰若狡。町曰中鴻，曰辻山，曰泉崎，橋口皆一望可盡。
那霸港當大海之衝，港口石岞崿立，緣石築臺。臺上環以埤堄，方廣不盈畝，名曰砲臺，其中無一人一物也。土人曰：國無險可守，惟港口數里，皆銕板沙，非生長斯土者不能引舟入港。大海中既不得泊近山，又慮觸礁。且遙望雉堞，翼如也。有望洋返耳。以故恒不設備。然萬曆間，薩州島倭猝至，王被執去，則所謂銕板沙者，亦不足恃已。
緣砲臺而下，爲長隄。隄長三里，其盡處爲迎恩亭。封舟近港，必數百小舟牽引而入，防觸礁也。亭不知建自何代，然嘉靖中陳侃使錄已載，而傳者乃謂因侃却金，故建亭以識之。甚又傳爲夏言辭金之所。按言生平歷宦，無奉使琉球事。而明實錄遣使外國，必大書，亦無言名。不知紀者何所據。
臨海寺，距砲臺可半里，踞隄之中，南北皆港。寺草創於順治十二年。至康熙二十年，始以瓦易板。寺僧有文紀事，多不可句讀。其可識者，首祝渡唐官船，【國人呼中國爲唐山。】次及上下貢船，又次及諸國出入之船安穩便利，次祝國王、王子康寧獲福。其文書於木板，長三尺餘，闊五寸，藏之神座等於碑碣云。青芝山與臨海寺隔港相望，平岡里許，爲演武場，專爲天使所率官兵演武而設。走馬較射，遠近聚觀。國中馬雖多，皆蹀躞磴道，無絕塵而奔者。而鞍(凳)之制又大與中國異，故善騎者少。射則能挽弓者亦少矣。陳侃錄有云：弓矢利弓稍長，卓地而射矢，可至二百不者，未之見。
久米村去那霸港二里，孔子廟建此。國人書作粂村，而讀作枯米所。二字三音，問之博雅者，則粂字故久米二字，而讀久爲枯，讀村爲所，則方言也。故知往籍所載，類多鹵莽，非詳攷莫辨。
附臣楫纂琉球國新建至聖廟記
自州縣皆得建學。而吾孔子之廟祀，始遍天下。然學以外，無所謂廟也。郡州守邑令博士弟子奔走對越，以爲之禮。鐘鼓管絃，鞉磬柷圉，以爲之樂。牛羊鹿豕，酒脯俎豆，爵帛以爲獻享，不如是，則與浮屠道士之事，佛老者無異。故孔子之祀行於廟，而備於學，嗚呼至矣。今天子重道崇儒，常以興教化，勤學校，考吏之殿最於是，職方版圖，莫不以修學新孔子廟爲務。而琉球國遠在海東萬里外，亦建至聖廟於國門之久米村，葢創始於康熙之十二年，立國以來所未有也。夫琉球自隋唐以後，國名始見於史。又千餘年至明初，始修職貢，通中國。皇清受命，首列藩封。歷三十年，而祀聖人於今天子踐祚十年之後，謂非皇帝盛德大業，度越千古，有以漸被之而然歟。廟爲屋二重，其外臨水爲屏牆翼以短柵如櫺，星門中，倣戟門之意，半樹塞以止行者。堂外爲露臺，東西拾級以登，皆與浮屠道士家異制。堂內割後楹爲神座，塑王者像，垂旒搢圭，而署其主曰：至聖先師孔子神位。座左右四人雁行立，各手一卷，則詩、書、易、春秋四經也。余惟孔子以道德爲百世師，顏、曾、思、孟配享，載於祀典，不可謂其專治，何經海外誦法者，惟孔子。而所以尊吾孔子者，實惟此詩、書、易、春秋之故。若知此四經者，非弟子之徒之所能爲。而又見夫聖廟之有四配與詩、書、易、春秋之數適相當也，遂人予以一經而祀之。若曰吾以祀吾經云爾。總之皆以祀吾孔子云爾。嗚呼。琉球之君若臣，其可不謂信經之篤。而尊聖之至者歟。雖然君子之舉事也，始定其規模，繼必求其美善。今日者，廟既成矣。因廟而擴之爲學，則費不繁而制大備。吾聞琉球之取士也，舉秀才於童子中，而不以文藝試於有司。此意最爲近古。然當其始董戒，必稟於父師。而其人亦莫不自勵，以待舉。迨其後，德業消長，一聽其人之自爲。吾不知，果皆率循强勉而勿怠否也。夫秀才者，將以儲異日長史、大夫之用，則教之不可無專師，試之不可無成法。誠因廟而擴爲學，擇國中敦行誼工文章者爲之長，俾以時訓，督其子弟，修舉釋菜奠之禮。國之中，或難其選，則直疏其事，而請於朝，乞如往昔教育故事。聖天子聲教誕敷，方將登四海於文明之治。吾知其必得當也。如此，則琉球之經學日明，因所及而益廣。其未備於以表率友邦，凡有志於聖人之學者，無不奉琉球爲指歸。嗚呼。豈不盛哉。豈不盛哉。
靈嶽，亦名城嶽，在那霸港之東南。山不甚高，樹木蓊翳山椒，有屋一區，扁曰城嶽，爲貢舶舟子所立。壁間悉記。建屋助工人姓名，畧倣中國。屋中一無所祀，屋後地上錯置瓦爐，以數十計。或祀一石，或祀一樹，曰神所憑依也。屋前高松數百株，坐此令人忘暑。松外地稍窪，有泉頗甘冽，國人推爲瑞泉之亞。嶽之左曰那合深麻，不知何義。
天妃宮有二。下天妃宮與天使館隣並，門外即館垣之左。地寛平，可數十畝，前有大石池。那霸居民向以此爲市易之所。今徙馬市街，宮亦就圯。國之案牘多儲於此。上天妃宮在孔子廟之右，深行曲巷夾巷，壘惡石爲墻石，面皆如髑髏。因悟一統志所云：王居壁下多聚髑髏，殆緣此訛傳耳。宮外石埠矗起，墻壁巍然。內有榕樹垂蔭數畝，使臣朔望，必肅謁香火，視下宮較盛。
天尊廟，祀雷聲普化天尊。去波上不遠。國無道士，奉香火者，亦僧也。相傳永樂中，貢使自京師塑像以歸，有禱必應。崇禎末年，中國多故，貢使久阻不還。王尚質特命新之，祈通渡唐之船，兾遂懋遷之願。語見上棟文中。舊錄紀此地爲三清殿，殿中無三清像，國人亦無此稱。又云殿前二大松，大數圍，高二十餘丈，今亦童然。殿廊懸大鐘，鐘上鐫字曰：王大世主，庚寅慶生，茲量大慈願海，新鑄巨鐘，寄捨天尊殿，以上祝萬歲之實位，下濟三界之衆生，辱命相國【缺】爲銘，銘曰：蕐鐘鑄就，掛着珠林，撞破昏夢，正禱天心，君臣道合，蠻夷不侵，彰鳬氏德起追蠡，吟萬古皇澤，流妙法音，景泰七年丙子九月二十三日，住持棬律師艮舜證之，大工國吉奉行智賢并與那福中西。按世纘圖云：國中向無大鐘，王尚德始鑄之。其即此耶。而紀年景泰，當是尚泰久在位時事。德嗣位，在天順五年。或別有鑄未得見也。
波上，俗呼海山寺。舊錄作石筍崖，詢之國人，止稱波上。其巔爲小板閣三楹，離立不相屬。閣門皆暗扃，云中祀阿彌陀佛。左藥師，右觀音。强啓視之，無所謂三像者，惟香一握及銅片旛一掛而已。旛鑿奉寄御幣四字，餘皆番字。背鑿元和二年壬戌六字，不解何義。閣外環以石垣，垣外餘地不數武。下瞰石壁，拔起洪濤中，足縮縮不能舉。微風徐來，輕波觸石，輒廻捲如亂。絮風稍勁，則垣外不可佇立矣。嘗以八月十八夜候潮於此，坐閣下，自亥達寅，匉訇蕩激。從人皆屏息懾伏，迄不能出垣外一步。須臾潮平，惟見白雪萬堆，凝不可掃，亦奇觀也。下坂爲護國寺，亦名三光院，供神像，手劍而立，名曰不動，不辨何神。堂中高架火盆，僧面神坐架前，握小木柴一束，次第焚之。前置銅盞十廻，環瀉水，着盞中，諵諵作語，是謂佛事。屋左右偏種鳳尾蕉數十本，參差高下，極有致。
天使館後有善興寺，深藏曲巷中，斗室丈階而鑿池叠石，種花樹不可勝數。中山僧亦分兩宗，居首里者曰臨濟宗，居那霸者曰眞言教。每寺必有童子數十人，列坐受業，大約讀書。時少作字，時多字皆草書，無楷法也。國人就學，多以僧爲師，僧舍即其鄉塾云。
天使館一倣中朝官廨制度，有照墻，有東西轅門，左右有鼓亭，有班房，類半閣，國之小吏、執事者坐此。有大門，署曰天使館。門內有廊房，左右各四間，以居隸役。有儀門，署曰天澤門。萬曆中，使臣夏子陽題也。門內又有廊房，左右各十一間，以居從人。有大堂，臣楫顏其堂曰敷命，聯於堂曰：帝德著懷柔正朔萬年頒，上國臣心守忠信南風三。日到中山堂，後爲穿堂，遂達寢室。兩使臣共處其中室。後左右各一小樓，楫題其左曰長風閣，麟焻題其右曰停雲樓。樓前爲厨，周廻石垣，望同百雉。王城而外此其鉅麗者矣。
那霸置庫二區，一曰米侍庫，儲米、麪、柴、炭、酒、燭、蔬菜之屬。一曰䏢喇庫，儲猪、羊、鷄、魚之屬。庫各數十人隸事，供應廩給，各有專司也。使客所需一切儲之於庫，惟泉水汲自王宮。王日以瑞泉二筩遺天使，扃其葢，命秀才二人護之，早行十五里至公館，啟鑰驗視，然後返命。朔望，有吉果米肌之餽，皆製自宮中。吉果以米粉爲之，如中國薄餅。米肌者，夫人嚼米爲釀，與京師窩兒白酒相似，南方呼爲酒孃者是也。米肌，舊錄作米奇。
那霸市易之所曰馬市街，首里亦有馬市街，皆婦女爲市。午後各戴市物畢集，席地列坐。所市皆油鹽醯菜之屬，豆腐、番薯尤多。此外，則紙扇、木梳、絲烟、草靸而已。稻米無售者，以百姓皆食薯，不得食米也。
那霸距王宮十五里，中隔海港二里許。洪武中，嘗賜以閩人三十六戸，不令居內地，悉置此，若有深慮焉。後相習既久，始跨海築隄，以通出入。所謂長虹橋是也。隄盡爲眞玉橋。
過眞玉橋百步，爲先王廟。廟貌渾樸，叠巨石爲圈門三，左右立二石碑。國人至此皆下馬。廟前老樹森列，地開廣，可容九軌。過此，則爲松嶺，古幹虬枝，盡松之變，林立錯出，與嶺路相爲起伏。嶺長十餘里，蜿蜒跌蕩，直達王宮，往來如龍眘上行。
去王宮二里許，嶺路突起如龍項，建坊其上，榜曰中山。又里許，爲首里，今作守禮。萬曆四年，封尚永嗣王，制詞有云：世修職貢，足稱守禮之邦。故即以四字易額。今或稱守禮村，或稱守禮坊。然土人多稱首里，不盡同也。
過守禮坊約半里，爲歡會門，即國門也。累石爲垣，遂名王城，甚堅樸。門內百步稍折而北，泉從石龍口出，浙瀝不絕。泉之右高建一門，榜曰瑞泉。入門東行十數步，經小樓下，榜曰漏刻。過此，爲廣福門，遂入王宮。宮門曰奉神。門與正殿相向，皆七間殿，西向。殿上有樓，王妃、宮嬪聚處。樓中上奉御賜榜書中山世土四大字，下設一榻，王位也。中懸孔子像，絹色蒼黝，非近代物。此地王臣皆不得登。臣以御筆所在，必恭瞻安榜。於是國王親導以前，樓梯當檻立，去王座稍右。右廂高大，與正殿埒無樓較有爽氣，名曰北宮，國王宴天使於此。左廂制如半閣，窓盡垂簾，潔無點塵，屋梁舉手可接。其中多作曲折，令人行不易盡。屋角隙地不半畝，一松蟠地。遂據其半，怒石與鳳尾蕉錯立其間，以烏木一二株，名曰花園。國王請臣楫題額爲書，曰聽濤，謂松濤與海濤相響答也。殿後僅屋一重，後門曰繼世門。世子嗣位，由此門入。
崎山，在繼世門之東。其最高處曰望仙閣。板屋一楹，不蔽風雨。倚山爲梯，因樹爲欄，極疎簡之致。閣下有土一丘，形如覆盂，是爲雩壇。壇側新建茶亭，爲國王游觀之所。屋三楹軒，窓洞開，了無塵翳。壁有箋，曰粗茶淡飯飽即休。王命都通事蔡某所書。亭之東，培土爲小山，架石盆，蓄金魚百數，陶瓦爲小龍，發機引木，從龍口噴出，週廻不竭。亭西雜植花樹，南下百步，有石巖。巖上書梵字一，大盈丈。巖下可容數十人，茗竈畢具，鑿石爲虎，伏巖側下。臨大壑，挹山望海，應接不窮。國王乞臣楫榜其門，曰東苑。出苑循竹徑，行逶迤可十數里，植細竹成墻，密葉細枝，高不踰丈。平直如削，雖徑廻路轉，曾無參差錯出者，是爲中山第一勝境。
龍潭，在王宮之西北，長里許，闊十數丈。水渟泓，終歲不竭，疑即瑞泉所匯也。南岸皆種芭蕉，密不容趾。蕉陰蔽天空，潭盡碧北岸，皆世臣所居。跨東西隄爲小橋，水溢則注。橋下潜通小渠，以溉其田。東岸有土埠，橫亘潭中，老樹環之，三面臨水。
首里有三大寺，一曰天界，一曰圓覺，一曰天王。天界寺去守禮坊不百步，王墓在焉，封而不樹。殿宇弘敞，亞於王宮。後殿皆祀先王，主殿之右盡撤戸扉，布席爲客座。諸寺盡爾，亦尚右之意云。座外短松如葢，是數百年物。寺僧石峰，戴冠如丱角，覆額前以肅客，云王賜也。東行百餘步，折而北，爲天德山圓覺寺，較天界尤莊嚴。僧喝三，則國師也。額爲靈濟，法嗣徑山和尚所書。三寺僧云皆嗣靈濟法，叩以禪宗，蒞如也。而天王寺僧瘦梅則工詩，詩奉白雲集爲宗。白雲集者，元僧英所作。英俗姓厲字實，存集有牟巘趙孟頫、胡汲序。國人鏤板，譯字以行。然中國人購之，殊不易讀之。則多屬明。明初，張羽詩而牟序，又與陵陽集所載不同，殊不可解。
出天王寺右行入荒徑中，門廡蕭然，是爲仙江院。院就圯，而僧宗實能詩。左行南折，夾路皆短垣，竹木怒生垣上，窄徑重陰，儼同幽谷。不半里，豁然天開，則萬松院也。院踞高阜，室小而卑，多爽致。主僧種菊成行，以時灌溉，不啻江南老圃。階下二松，去地僅數寸，縱橫二丈許，奔逸儼如游龍。僧名不羈，耄矣，好苦吟，與瘦梅、宗實相倡和。
隋書載：琉球國土多山洞，所居曰波羅檀。洞塹柵三重，環以流水，樹棘爲藩。王所居舍其大一十六間，琱刻禽獸。殿下多聚髑髏，人家門戸必安獸頭、骨角。宋史因之。大明一統志諸書復因之。星槎勝覽又載：琉球國山形抱合而生，曰翠麗，曰大崎，曰斧頭，曰重曼，高聳叢林，田沃穀盛。總無一實，不知當時何以筆之於書。臣竊謂他制或可漸更，而山川不能驟變。乃徃籍謬妄如此甚矣，不如無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