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晚齋集/卷十六
蠡測篇
[编辑]辛巳夏。病暍不能理書。信手錄平日所求之道。以類堆架上。令門生就寫之。夫道大矣。上聖而曰發憤忘食。大賢而曰人見易偏。下士語道。何異蠡瓢之酌海乎。故曰蠡測篇。
天地萬物。不越乎理氣數三者。太極。理也。陰陽五行。氣也。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數也。樞紐主宰而理以之名。動靜闔闢而氣以之形。分限節度而數以之立。數出於氣。氣命於理。故君子明理而已。氣數之學。有不學焉。然理有未明。不得不假氣數而明之也。充滿宇宙。貫徹古今。莫非五行之錯也。五行又莫非陰陽之運也。陰陽又莫非太極之所乘也。無有乎間斷。無有乎虧欠。無有乎縫罅。自其妙用而言之則曰神。自其流行而言之則曰善。自其賦受而言之則曰性。自其眞實而言之則曰誠。自其條理而言之則曰理。自其主宰而言之則曰帝。自其所由而言之則曰道。神也善也性也誠也理也帝也道也。斯已備矣。又何以謂之極也。極乃樞極之義。摠天地萬物之理。會之于一而爲樞極。分天地萬物之理。散之于萬而亦爲樞極。在陰爲陰之樞極。在陽爲陽之樞極。在水火木金土。爲水火木金土之樞極。今夫眞汞。是特形質中一物耳。自一塊而散爲千萬塊。箇箇至圓。自千萬塊而合爲一塊。又混混至圓。况於太極之妙也乎。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是知陰而無陽。非道也。陽而無陰。亦非道也。唯一陰一陽。循環不窮。然後方爲道也。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也。是知動存而靜不存。非道也。靜存而動不存。亦非道也。唯動靜無須臾或離。然後方爲道也。
人之一身。精液氣血。充滿逼塞。無一之空缺。無間之容息。則天地之中陰陽五行。亦猶是而已。雖其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然一有感遇。生物之機。自不可禦。今石壁無寸土而草木生焉者。以其空虛中陰陽五行氤氳化醇。如人呵氣。自生煙霧。如日感雨。自成虹蜺。昔朱子論滿腔子惻隱之心曰。腔子外何物。而門人對語。未之有傳。今若曰滿天地生物之心。則庶乎其近之歟。
水得土成質。故一得五成六。火得土成質。故二得五成七。木得土成質。故三得五成八。金得土成質。故四得五成九。若夫土。以其氣。則水火木金之所資以生。故一二三四之生數。五居其終。以其質。則水火木金之所待以成。故六七八九之成數。十居其終。由是而行乎天地。則春木夏火秋金冬水而土乃寄旺於四季。由是而賦乎人身。則肝木心火肺金腎水而脾乃中位於四臟。由是而妙乎人性。則仁木禮火義金智水而信乃實有於四德。左之左之。右之右之。只是此理。故孔門敎人。多主言忠信。
物有萬物而不外乎五性之錯綜。聲有萬聲而不外乎五音之正變。事有萬事而不外乎五常之經緯。是皆有待於五行。故擧五行之數。則萬數無不該矣。
穹窿圓崇。係日月星辰之象者。形體之天也。升降上下。爲春夏秋冬之序者。流行之天也。形體之天。如血肉之心。流行之天。如神明之心。神明之心。儒者所道。血肉之心。醫者所尙。故從古聖賢所言。六經所載者。多是流行之天。而其形體之天。則曆象家專習之。
道出於天。行於命成於性而具於心。心發於情。實於意見於事而形於物。自心而溯而上之。極乎天而天外無道。自心而沿而下之。極乎物而物外無道。故心者。道之樞也。至隱至密。鬼神莫得以窺。至顯至彰。媍孺亦得與知。至近至切。妙凝乎動靜語默。至大至廣。馴致乎參贊位育。
邵子曰。天地之外。非惟吾不得以知之。聖人亦不得以知之。此言天地依附之外也。乃若天地依附之內。運行有高卑。升降有先後。則豈可曰茫昧難測而不爲之講究乎。從古聖賢所說。六經所載。太極陰陽。立乎天地之先。妙乎天地之後。初無聲臭可以聞覩。然儒者猶且尋其沿流。得其端倪。而至於有迹可求。有形可仰者。反不爲之講究。識微而遺彰。雖曰知小大近遠。愚不信也。
天有九重。其第九重。至靜不動。而第八重則恒星之所麗也。第七重則土星之所麗也。第六重則木星之所麗也。第五重則火星之所麗也。第四重則太陽之所麗也。第三重則金星之所麗也。第二重則水星之所麗也。第一重則太陰之所麗也。八重各自旋轉。有遲有速。而貫之以南北二極。對持兩端。外依於至靜不動之體。如輪之有軸。如磑之有臍。如戶之有樞。戶開闔而不虧。以其有樞故也。磑旋磨而不移。以其有臍故也。輪流行而不跌。以其有軸故也。天之八重。循環不停。萬古常然者。亦以其南北二極。對持兩端。外有所依故也。嗚呼。物有大小。理無大小。推其近則遠者不能違矣。
九重天之說。何以信其必然乎。爲其有文以可徵也。爲其有象以可驗也。爲其有數以可憑也。趙辭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朱子曰。人常說九重分九處爲號。非也。只是旋有九耳。屈子去古未遠。其說必有所受。朱子析理精深。其說必有所据。嗚呼。其不信矣乎。所謂有文以可徵者然也。凡爲掩食者。必在下者掩之。食之在上者。爲所掩所食。故月掩日食者。以日在上月在下也。月掩五星食者。以五星在上月在下也。月五星掩恒星食者。以恒星在上月五星在下也。五星又自相掩食者。以五星各有上有下也。若使恒星日月五星。同在一重。無高卑之殊軌。則相遇之時。必觸撞破碎。久然後復。如之何其掩食而過。其形自如乎。所謂有象以可驗者然也。星曆家先度地面地心。然後從地面測之。則太陰去地心。四十八萬二千五百二十二里有餘。水星去地心。九十一萬八千七百五十里有餘。金星去地心。二百四十萬六百八十一里有餘。太陽去地心。一千六百五萬五千六百九十里有餘。火星去地。二千七百四十一萬二千六百里有餘。木星去地。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六萬九千五百八十四里有餘。土星去地。二萬五百七十七萬五百六十四里有餘。經星去地。三萬二千二百七十六萬九千八百四十五里有餘。自太陽以上去地絶遠。其頫視於地。特一點爾。地面地心。無甚相遠。故不必自地心起數。至若金水太陰。去地不遠。必須自地心起數。所謂有數以可憑者然也。嗚呼。是豈懸空揣摸。無所稽之言乎。天之九重。知其信然矣夫。
七政。皆本乎第八重之恒星。恒星如秤之有目。七政如秤之有錘。錘游移於目。目權度於錘。以齊天下之萬衡。七政游移於恒星。恒星權度於七政。以成天地之萬變者。其理一也。嗚呼。人之形體。物之羽毛。草木之榦葉。諦觀之。亦皆有至理存焉。而况於天之形體乎。
天半明半晦陰陽之象者。吾聞諸邵子矣。天明則日月不明。夜半黑窣窣地乃天之正色者。吾聞諸朱子矣。然則天何光色。曰無有光色也。今夫水晶玻璃之屬。至泂澈昭澄。然疊之萬重。置諸一室。則其必黝然而黑泯然而晦矣。及夫以火燭之。然後萬重之外。纖芥透露。但見火之光色而已。天色泂澈昭澄。故第八重之恒星。能受第四重之日光以爲明。不然。吾恐其或有所遮。或有所奪。天色自天色。日光自日光。不能相爲體用也。世之讀邵子朱子之說者。當知晦黑之中有至泂澈者存焉。則庶乎其不畔矣夫。
方日入地底。倒射其光也。地體碍隔於中。萬象皆晦矣。彼星月之在上者。如之何其受日光爲明乎。天地之間。大小一理。觀于火之燭物。則得其理矣。葢所以照之者與其受照者同其大小。則其爲影遠近一致。無有窮已。所以照之者小而其受照者大。則其爲影。本小未大。漸遠漸大。亦無有窮已。所以照之者大而其受照者小。則其影本雖博大。以漸尖狹。至于甚銳而後止。今夫日體之大。大於地一百六十五倍。又八分之三。故日光倒射地底。則地影始大終尖。只及乎月之天而止焉。此所以月五星恒星同受日光。不爲地體之得隔也。
古者。以三百六十而分天之度。以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分朞之日。堯典之命羲和置閏。是分朞之日也。周公之作六典。其官數止於三百六十。康節之論黃道曰。三百六十中分之則一百八十。此二至二分相去之數。是分天之度也。乃後世以朞之日。爲天之度。而反以三百六十。謂之擧大數。則亦古法散軼之致爾。
天體三百六十度。地體三百六十度。地之三百六十度。其度至細。天之三百六十度。其度至闊。若是相反。何也。譬之於輸。外圍雖廣。不過十二幅而已。內轂雖窄。亦不過十二幅而已。扇之首尾。木之根榦。翼之本末。無往非此理也。然豈惟地之於天爲然哉。天度之近赤道者。其爲度也至闊。近二極者。其爲度也至細。地之一度。以里準之。爲二百五十里。天之一度。以里準之。爲數萬餘里。故人行地二百五十里。則見北極輒差一度者。以地之二百五十里。當天之數萬餘里也。然言里差者。當先論其迂逕與其黍尺。所謂迂逕者。山川之迂回。道塗之枉曲。人行二百五十里者。或轉爲三百里。又或迤爲四百里。今此二百五十里差一度者。除山阪高下。直以其徑言之也。所謂黍尺者。周尺最短。橫黍尺稍長。縱黍尺最長。其以橫黍尺度之而爲二百五十里者。若以縱黍尺度之。必爲二百里。若以周尺度之。必爲三百餘里也。
赤道不當地之中。而天形斜繞於地如倚蓋然者。何也。天不參差則不能成化。物不參差則不能成變。惟其斜繞。所以有寒暑長短之異。而啓聖人財成輔相之智也歟。
天之有日月星辰。猶山河草木之於地。猶禮樂政敎之於人而乃其文章之所著見也。禮樂政敎。有口者皆可誦焉。山河草木。有目者皆可覩焉。獨於天之文章。不思所以學習。何歟。三代盛時。雖媍孺卒隷。亦莫不學習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天。婦人之詠也。月離于畢。戍卒之作也。非其平日口傳心授見聞習熟。尙安能緣情率意。發於言形於詩哉。張橫渠云。孔子不以天文語顔閔者。以其前已授之矣。後之學者識進之後。不可不兼習天文。誠哉言乎。但不可規規於占驗之術。恐其流入詭誕也。
十二辰對待流行。擧先天易。一一𭰞合。其必庖犧氏之作之乎。斗所建者則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而順數之。日月所會者則曰。丑子亥戌酉申未午巳辰卯寅而逆數之。於是子爲陽儀之陽。未爲陰儀之陰。與之對待。丑爲陽儀之陰。午爲陰儀之陽。與之對待。寅爲少陽之陽。亥爲老陰之陰。與之對待。卯爲少陽之陰。戌爲老陰之陽。與之對待。辰爲老陽之陽。酉爲少陰之陰。與之對待。巳爲老陽之陰。申爲少陰之陽。與之對待。一陰一陽。一老一少。錯綜交互。無不與之對待。凡此以對待之體而言也。布之於天地之位。則子丑居北。同位相得。而左自寅至巳爲順數。右自亥至申爲逆數。午未居南。同位相得。而右自申至亥爲順數。左自巳至寅爲逆數。配之於氣序之運。則子丑居六陽之首。同位相得。而後自寅至巳爲順數。前自亥至申爲逆數。午未居六陰之首。同位相得。而後自申至亥爲順數。前自巳至寅爲逆數。凡此以流行之用而言也。蓋伏羲先天圖。陰陽二畫。錯綜對待。以立其體。在左逆數。在右順數。以妙其用。鋪爲橫圖而卽此象。規爲圓圖而卽此象。疊爲方圖而卽此象。此象何象乎。天之所以爲天之象也。故不明乎易。不足以知天。不明乎天。不足以知易也。
七曜居天之中。日又居七曜之中。自上下言之。則土木火在上。金水月在下而惟日正當上下之中。自左右言之。則月有九行。五星各有行道。或順或逆。出入黃道南北六度。而惟日正行南北之中。旣得上下之中。又得南北之中。猶人之有心。夫人心。以火居五臟之中。日亦以火居五星之中。則日之於天。非心也乎。天下萬事。無一不出於心。故造化萬象。無一不出於日。以其出地而謂之晝。以其入地而謂之夜。以其一周而謂之日。以其三十周而謂之月。以其三百六十周而謂之歲。以其在乎卯酉而謂之二分。以其在乎南北而謂之二至。是造化何嘗不出於日之中乎。月之行度多端。無以準之。準之于日而會望遲疾。可以推之。五星之行度多端。無以準之。準之于日而留伏盈縮。可以推之。恒星之行度多端。無以準之。準之于日而恒星東移。歲差西生。可以推之。是萬象何嘗不出於日之中乎。中道必常。常道必易。故出入升降。歷萬古而如一。懸象著明。雖媍孺而皆仰。輝光照澈。被四表而罔伏。經緯對待。至屢變而不亂。聖人以大本之中。行達道之中。施諸萬事。措之萬變。不勞心機。坦然有裕者。亦猶是已。
日體大於月六千五百三十八倍。又三之一。人在地上。望見日月之體。無甚大小者。蓋以日體極遠。雖大亦小。月體最近。雖小亦大故也。
陽圓而陰方。陽奇而陰耦。陽全而陰半。陽一而陰二。故日光如火之照而上下四旁無不遍及。未有背面之異者。圓也奇也全也一也。月受日光。照於上而上明。照於下而下明。照於東而東明。照於西而西明者。方也耦也半也二也。
日與火。離象也。坤一陰錯乾二陽而爲離故離二陽包外。一陰在中。日中有黑點。火中有黑暈。以之也。月與水。坎象也。乾一陽錯坤二陰而爲坎故坎二陰包外。一陽在中。月受日光而爲明。水涵天光而爲影者。以之也。
黃道載日。自今日寅初。至明日寅初。由東進西。一日行三百六十度。日循黃道。自今年冬至。至明年冬至。由西退東。一日一度。一年盡三百六十度。進非日之進也。黃道之進也。退非黃道之退也。日之退也。
景表之圖。自直景之空度。以至八十九度。與倒景之空度。以至八十九度。一一反對。以及分寸絲毫。無一或差。宛一後天反對之象。豈聖人遺法。淪落海隅而然歟。抑至理所在。不約而合歟。
五星退行。自周衰始。此漢儒傅會之言也。天道。萬古常然。由人之推數踈密而異其見爾。
形體之天。猶人心之郛郭。流行之天。猶人心之性情。性情郛郭。初無二致。故日月之躔次。氣序之流行。常相𭰞合。此至妙自然之理也。
曆家曰。夏至之日。行赤道北二十三度。去天頂近故熱。冬至之日。行赤道南二十三度。去天頂遠故寒。春秋分日。正行赤道。去天頂不近不遠。故寒熱得中。此以形體之天而言之也。儒家曰。六陰六陽。由地中至天中。遞相升降。陽生於冬至。極於夏至故熱。陰生於夏至。極於冬至故寒。春分陽中。秋分陰中。故不寒不熱。此以流行之天而言之也。堯典言日中星鳥者。驗之於形體之天。而曆家之論所由權輿也。厥民析鳥獸氄毛者。驗之於流行之天。而儒家之論所由基本也。
太史公書。有晨昏分則晨昏分。自古已有之也。然但以日未出地二刻半。日初入地二刻半。定爲晨昏分。是未知晨昏分。隨各地不同也。大抵出地前入地後十八度內。皆爲晨昏分。而北極之高卑不同。地勢之上下不一。日出入之斜直又不侔。故晨昏分長短。亦以南北有差。
邵子曰。元有二。有生天地之始。太極也。有萬物之中。各有始者。生之本也。蓋以一元言。則開闢爲始。以一年言。則冬至爲始。以一日言。則子初爲始。以一物言。則胚胎爲始。細推此理。天地不爲大。一物不爲小。萬古不爲遠。一息不爲近。
先天圖。乾坤定上下之位而爲之經。坎辭列左右之門而爲之緯。非經則緯無所施。非緯則經無所措。故天之用。日月盡之。地之用。水火盡之。人身之用。氣血盡之。氣血相交而生精液。水火相交而生金木。日月相交而成變化。
滿天皆日光。遍地皆水氣。以日光之溫熱。薄水氣之潤濕。冉冉其蒸。騰騰爲雲。雲又醞釀。是行時雨。觀餠甑之水在上火在下。氣鬱其中。汗出淋漓。則夫日光水氣之交。雲乃醞釀。遂成滂沱者。亦何以異於是哉。大抵造化千萬。大小一理。察人事之至近。則天道之至遠。可坐而致也。
露者。水土濕氣上升淸冷之界。凝成點滴也。然日中則上升之氣。爲風日所乾。不得成露。必至夜半。然後始凝爲露。如水近晶盤。自成點滴也。然則曉露尤繁。何也。一夜之曉。以一年則冬也。寒氣至是尤重也。其遇風而晞。遇旱而無。何也。風與旱。皆是火類。水遇火則乾燥也。
雪之爲雪。可知之矣。春溫憂熱之爲露者。至秋凉上薄淸冷之界。則凝結爲霜。至冬寒上薄淸冷之界。則摶拍爲雪。故將雪之時。必先微溫。乃水土氣升之驗也。其爲瓣必六。何也。凡物方以八圍一。圓以六圍一。氣至淸冷之界。將變成雨。爲淸冷所急抱。不得渙散。仍作團圓。以六圍一。此自然之數也。
雹乃冰類。何不作於冬月而作於夏月乎。夏月水土之氣。直升淸冷之界。則搏凝下墜而爲雹。今以至熱之水。盛盂蓋之。沉諸至冽之井。一宿而啓視。則盡化爲冰。蓋由陰陽相摶而然也。
自形體之天而言之。日爲火精。月爲水精。日月相代。四時以成。則形體之天。水火而已也。自流行之天而言之。風爲火類。雨爲水類。風雨變化。萬物交感。則流行之天。水火而已也。是故月虛而魚腦減。月滿而蚌蛤實者。水族感天之水火也。上弦以前。下弦以後。伐取之竹木。乾燥不蠧。上弦以後。下弦以前。伐取之竹木。潤濕易蠧者。卉木感天之水火也。日光蕩涵。一濕一燥而海水爲之醎鹵。月體圓缺。一盈一虛而海潮爲之進退者。滄海感天之水火也。蓋非令有所布敎有所宣。而六合之外。一室之中。無往非陰陽爲經。水火爲緯。乃知坎離爲緯於乾坤。旣未濟爲終於乾坤。先天後天無所變易。良有以也。
人在氣中。如魚在水中。自肚裏至上面。皆水也。故魚之吐水。水面生紋。人心善惡。雖自謂莫我敢知。而其達於面目。形於四體。見於兆象。自有不可掩者。今夫密室之中。寒沍外逼。牕壁凝霰。此陰陽相摶成雪之理也。知乎此則天上非遠。室中非邇。嗚呼。君子豈可以幽顯二之哉。
自聖人以下。莫不以存心多寡爲之科級。聖人。心常存者也。下聖人一等。則三月常存者也。有一月常存者。有一日常存者。有存時多而不存時少者。有不存時多而存時少者。有往往存者。有全不存者。方其存之也。視明聽聰言信貌恭。處事皆得其當然。其氣象之淺深厚薄。則當以內外賓主之別而有異也。
韓文公雜說曰。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烏者。其貌有若蒙倛者。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耶。卽有平脅曼膚。顔如渥丹。美而狠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耶。然則觀貌之是非。不若論其心與行事之可否爲不失也。此蓋公有激於世而云爾。且其立文頗奇崛。然公之學問。知有所本。則誠不可誣也。
易曰。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僞相感而利害生。大抵世界本自虛閒。只由人心。生出無限怪詭。以身則利慾之私。忿怨之故。死生決焉。以家則厚薄之異。親踈之等。爭鬭起焉。以國則分朋角立。戈戟興焉。傾奪機關。禍亂尋焉。凡此莫不由乎愛惡遠近情僞之相因。而愛惡遠近情僞。又莫不由乎人人之心。嗚呼。君人者欲淸世界。當先自人心始。舍人心爲治。抑末也。
事有大小而心無大小。大事謹之。小事不謹。則人心有所欠闕矣。故君子於所當爲者。無問難易。修其職分。亦惟曰盡吾心而已。非固以是求多於人也。昔胡澹庵少時。見李彌遜請敎。李曰。人生亦不解事事可稱。只做得一兩節好便好。澹庵遂爲此言所誤。方其尺疏叫閤。却金人百萬之師。大節偉然。名重華夷。及夫竄謫還歸。乃反有梅溪館之事。是其心必以爲我旣有大節。雖犯此一不是者。其如我何云爾也。朱子於此。重嘆惜之。旣爲詩譏諷。又與門人論此事。至比於失身。嗚呼。世之處事。不本諸心而或因一時意氣。或因一時名稱者。意盡則怠。名盛則衰。朝雖爲驚天動地之行。夕反或搖尾乞憐於人。此其勢不得不然也。
心一也而曰性曰情曰志曰意曰幾曰思曰未發已發曰人心道心。何其名之不一也。天一也而曰善曰誠曰理曰帝曰神曰性曰道。何其稱之至繁也。天與心。體則同體。用則同用。宜其稱名。亦不得不同其殷盛也。要當於其條貫脉絡一一明辨。然後活潑躍如。方有助於工夫。不然。暗室之中摸索物象。夫豈能得其眞乎。
志之於心。大矣。如志宦達志功名志煖飽者。固無足言。雖志于學者。卽其入頭之時。以氣節爲重。則偏於任氣。以鍊達爲重。則偏於軟熟。以高潔爲重。則偏於驕亢。積習旣久。仍成氣質。老大追悔。亦復何及。從古聖賢爲學。方其入小學也。必先志於恭讓。及其入大學也。必先志於中庸。故堯曰允恭克讓。舜曰溫恭允塞。夫子曰溫良恭儉。而恭讓之外。未嘗爲行也。堯曰允執厥中。舜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夫子曰依乎中庸。而中庸之外。未嘗爲道也。夫學者之所期者聖人。而聖人之所以爲聖人。恭讓中庸而已。其可不以是立志哉。
情有四端有七情而四端爲經。七情爲緯。故有因惻隱而喜怒哀懼愛惡欲者。有因羞惡而喜怒哀懼愛惡欲者。有因辭遜是非而喜怒哀懼愛惡欲者。孟子就其綱而推原五性。禮記就其目而專言五氣。後世分析太甚。有以四端爲發於理。七情爲發於氣。則殆若人心之中別有無氣之理與夫無理之氣。對峙各立。互相迭發者然。嗟夫。豈其然乎。
四端七情。均是五行之理。均是五行之氣。而但四端明其五性之所直遂。七情擧其五氣之所變合。四端猶言視明聽聰。七情猶但言視聽而已。是其所從言之地頭雖不同。然要之一義也。四端之本乎五性。孟子之說。先儒之論。已詳矣。而至如七情之爲五氣。未有明言者。蓋合而言之。則木火土金水。滚同爲一。具于心臟。及其發而爲情。有此七個名目也。分而言之。則七情亦可分屬五行。如四時之各有專氣。故喜愛屬木。木之性和。木之氣溫。可見喜愛之屬木也。怒惡屬金。金之性刁號。金之氣肅殺。可見怒惡之屬金也。哀懼屬火。火之用噍殺。火之體動搖。可見哀懼之屬火也。欲屬水。水之流汚濁。水之漸浸淫。可見欲之屬水也。自七情而約之則爲四。故子思只言喜怒哀樂。如所謂老陽少陽老陰少陰是也。自四情而約之則爲二。故關雎詩。只擧哀樂兩端。如所謂陰陽是也。
幾。有事之幾。有心之幾。事之幾。如治亂禍福之萌芽兆眹是也。心之幾。如理欲善惡之端緖機栝是也。然事之幾。卽心之幾。故易言知幾其神。必終之以上交不謟。下交不瀆。細觀天下萬事。何嘗不生於上下之交。亦何嘗不壞於諂瀆之念乎。
思俗事。則此心便覺鄙瑣。思天理。則此心便覺高廣。雖俄頃之間。隨其所思。氣象不侔。中庸言愼思。論語言九思。詩言思無邪。書言貌言視聽思。易言思不出其位。前聖之重思有以哉。
萬事皆有定分。非思慮憧憧所可得者。而其爲吾心體之害則大矣。不若一委之於命。而使吾思慮不離乎動靜語默之間。不越乎審擇取舍之分。則所謂切問近思仁在其中者。固亦卽是而在也。若夫事之方至。妄意非分。以力取必。事之旣過。亡羊補牢。失馬修閑。則思前較後。悔吝循環。轉使胷中迫隘。氣象促狹。流入於崎嶇之域而其去道也愈遠矣。
心之理。太極是也。其未發則氣機之靜而秋冬之收藏也。其已發則氣機之動而春夏之發散也。陰必含陽。故未發之中。萬象森然已具。是猶秋冬之翕寂。含具春夏之生意也。陽必根陰。故已發之和。大本隱然流行。是猶春夏之生意。實本秋冬之翕寂也。
太極爲萬化之樞紐。人心爲萬事之樞紐。故先儒以人心爲太極。後人誤解之。遂疑未發之前有理無氣。夫未發之前。氣機淵靜。如水不波。已發之後。氣機妙運。如水流行。一動一靜。皆氣機之所爲而理主宰乎其中。故朱子感興詩曰。人心妙不測。出入乘氣機。豈有無氣之理寓於方寸乎。
喜怒哀樂。人心之發於中也。視聽言動。人心之見於外也。宮廬器服。人心之施於事也。愛宜理通守。道心之發於中也聰明恭重肅。道心之見於外也。親義別序信。道心之施於事也。
學莫善於無我。莫不善於有我。今有人於此。毁己則怒之。毁人則喜之。旣以我爲我。以人爲人。則如之何其不怒不喜也。我有善則矜之。人有善則忮之。旣以我爲我。以人爲人。如之何其不矜不忮也。一囿乎我。萬惡皆由是出。故君子之爲仁也。必以忘我爲先。忘我之久。以至於無我。則壅閼旣疏。川流自達。此心本有之仁。充廣周流。俯仰快樂。有不能以語人者矣。
過不可以文之。纔欲文之。其害吾心術。大矣。况苟且彌縫之際。前過未補。後過隨至。及其終不可收拾。然後反復懊惱。徒自累其心體。幷與平日所守而喪之者多。故君子之過也。今是昨非判如桐葉。不以旣往之失害其方至之理。不以身外之言牿其心中之性也。
天命之性。純粹至善。而氣質則有純正偏駁之殊。然心本淸通。不若耳目口鼻手足之質一定不易。故能致思窮理。以反于善。駁可純而偏可正。此所謂變化氣質也。書之九德。先儒以爲變化氣質之法。大學之明明德。朱子亦以變化氣質言之。蓋得於心謂之德。古人言德。皆以心言也。
論語不言心而所言無非心。何者。求諸字義。則如仁言心之存。恕言心之推。忠言心之實。敬言心之一。以至悅樂不慍。蓋無非言心也。求諸文義。則如答懿子之問孝。答武伯之問孝。答子游之問孝。事雖不同。要使此心覺其偏。務歸性情之正。又如子路舍切身之務及爲邦之道。是其心不免外馳。及其見哂於夫子也。冉有,公西華以次執謙。恐或見哂則其心又不能自在。惟曾點動作之際。從容自得。無瞻前顧後之意。應對之間。切近着實。絶謀利計功之習。卽其所記錄而平日之所存所志。亦有可以想見之者。亦無非言心也。擧此數端。其餘可以類推。
行乎邦。亦多術矣。而孔子只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夫忠信。乾道也。何以言之於言乎。言本輕淸。有聲無迹而屬乎天也。篤敬。坤道也。何以言之於行乎。行本重濁。有迹可見而屬乎地也。於是以參前倚衡常目不忘之心。結之於終。蓋必有此心。然後忠信篤敬。方有所措。不然。君不爲宰。官失其守。將何以行之哉。夫以數轉語之間而一正一反。本末兼該。上下皆通。嗚呼。聖人之言。言之造化也歟。
爲仁在乎訒言。立誠在乎修辭。養德在乎愼言語。吾於是知聖學之最切者莫如言也。傳天下大事也。而堯以乃言底可績。取於舜。安民大業也。而禮以安定辭訓乎人。妻兄子大倫也。而夫子以三復白圭。與乎南容。吾於是知聖道之最要者莫如言也。
士之處身處家處國處天下。不過言行兩端而已。以身言之。則自夫日用酬酢。以至著書立言。皆言也。自夫起居坐立。以至應事接物。皆行也。以家言之。則自夫應對唯諾。以至訓誨指導。皆言也。自夫勤儉恭恕。以至冠昏喪祭。皆行也。以國言之。則自夫謀猷奏對。以至章牘簿牒。皆言也。自夫事君事上。以至臨民御下。皆行也。以天下言之。則自夫敎敕號令。以至詞命表箋。皆言也。自夫禮樂法度。以至兵謀師律。皆行也。是無論天下國家。凡發於辭者皆爲言。而見於事者皆爲行。故言行兩端。足以盡天地之物。猶陰陽兩端可以摠天地之象也。
庸言庸行。言行之至細者也。而大易中庸。必於聖功稱之。何也。聖凡之分。無他焉。聖人心常存。故其於言行。不論大小。必謹必愼。蓋以事有大小而心無大小也。他人則不能然。大處雖能加意。小處不免放忽。惟此放忽。由心之不存而然也。故觀庸言庸行之謹愼。然後方見其心之無一時不存也。其心之無一時不存。非聖人。孰能與焉。
言行。小學事也。存心大學事也。言行。制於外而養其中也。存心。由乎中而應乎外也。聖賢敎人。千塗萬轍。無非欲人內外交致其功也。
觀聖人辭氣之間。亦可以知其氣像矣。巧言令色。絶無仁也。而聖人乃曰鮮矣仁。攻乎異端。其害大矣。而聖人乃曰斯害也已。至於問君之知禮。則聖人答以知禮。及其非之。則乃歸咎於己曰。某也幸矣。苟有過。人必知之。渾厚含蓄。不見涯岸。眞天地氣像也日用辭令。常以是點檢。學習旣久。雖不中。亦不遠矣。
嘗愛薛文淸云凝重之人。德在此。福亦在此之語。所謂凝重。不特容止而已。雖言辭之間。亦有凝重。蓋言能安定。則爲立誠求仁之本。行能威重。則有固守凝道之功。此其所以德在此也。言不輕發。則無招尤取禍之患。行不輕恌。則無僨事覆轍之弊。此其所以福在此也。
黃勉齋贊蔡西山曰。知極乎道德性命之原。行謹乎家庭唯諾之際。美哉言乎。朱門學者善狀德行。孔門以後。殆未之多見也。夫知無形而象天。天高故知不嫌其高。行有迹而法地。地卑故行不厭其卑。其行之能卑。亦由其知之能高。與夫庸行庸謹。可以互相發也。
自唐以後。郊天朝日夕月。皆用神位版。此可疑也。夫靈如水而在地。人神且然。况大地之上。何莫非天之所覆。亦何莫非日月之所照臨哉。而乃欲以數尺木版。寓天與日月之神。亦太踈矣。郊特牲云。掃地而祭。於其質也。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以此見之。祭天與日月。恐宜尙質尙象。去其神位版。但恨生晩無以就質於紫陽之門也。
古者廟主。以等威異其長短而未嘗別其制度。何休曰。主狀正方穿中央達四方。天子尺二寸。諸侯尺一寸。衛次仲曰。右主八寸。左主七寸。廣厚三寸。右主父左主母也。擧天子諸侯。則士大夫亦在其中。至宋程子。始作主制。趺方四寸。象歲之四時。身高尺有二寸。象歲之十二月。身博三寸。象月之三十日。身趺厚皆一寸二分。象月之十二辰。剡上五分爲圓首。勒前爲頷而判之。四分居前。八分居後。合之植於趺下。齊竅其方通中。以粉塗其前面。題曰某親某官神主。其制甚好。朱子采入家禮。自是厥後。士大夫之廟。則用程子之說。天子諸侯之廟。則用何休之說。公私廟主。遂判然爲二久矣。夫主。所以依神。與人形同。人形旣無貴賤之殊。則神主亦豈可以天子諸侯士庶人而異之哉。恐宜合而一之。只以長短爲序也。然何休,衛次仲之說。不見於經。且其制臲𡰈不便。而程子之說。雖出於後賢義起。然旣自言取法於時日月辰。朱子亦以爲陰陽之數存焉而爲制作禮樂之具。有王者作。恐當依程子合一也。
夫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記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張橫渠曰。曲禮三千。經禮三百。無一物之非仁也。蓋仁與忠信。所以存乎心而禮之施於外者。將以狀此心行此心也。心有不存。則節文雖詳。衣服雖中。是特空殼而已。况本之不立。末安得獨理者乎。好禮之人。當務其實。而毋徒切切於儀章度數之間則善矣夫。
縱黍八十一分。當橫黍百分。適足無餘欠。此乃天人經緯自然之法象。故古者以秬黍縱之爲律尺。所以示天之用無往非九也。又以秬黍橫之爲度尺。所以示人之用無往非十也。自漢以來。不知此義。以尺度長短。紛然立說。幾乎盈架。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信矣夫。
蔡西山云。秬黍。歲有豐凶。地有肥瘠。種有長短小大圓妥不同。尤不可恃。竊恐此說推之過高也。余嘗得黑黍數龠。擇其不大不小而中者。縱聯八十一黍爲律尺。橫連百黍爲度尺。後得律書之自燕市貿來者。見其中載縱橫兩黍尺。與余所聯成者。無少參差。乃知天下黑黍。大抵不甚相懸也。
五聲象五行。六律六呂。象六陽六陰。天地間流行之氣。四分之則爲四時。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土寄旺四季是也。十二分之。則爲十二月。子至巳六陽。午至亥六陰是也。必以十二月。節其四時。然後造化之功。由是節度焉。樂所以象造化。故亦必以十二律。文其五聲。然後感通之妙。於是寄寓。
絲竹爲八音之本。管之長短。皆由黃鍾八十一分而相生。絃之鉅細。亦由宮絃八十一綸而損益。然管音則全管與半管不相應。絃音則全絃與半絃相應。故簫以倍夷則爲首。琴以下徵爲首。然後全半之數。各得其位。正變之聲。各得其分。循環諧協可以見旋宮轉調之妙矣。
朱載堉律呂精義。不用三分損益。以黃鍾徑圍體。積連比例。相生十一律者。術數精密。意致迢邁。有非古今樂家所可及。然葭管候氣之法。自朱蔡尊信無他議。而直歸之悠謬荒誕。則恐是過高好奇之病爾。
射御之法。不特白矢參連逐水曲過君表之類而已。今兵書所載。皆因六藝中射御之法而競出新意。以增益之。故六藝中射御。要之後世之兵法是也。昔冉有爲季氏破顓臾。所具之飯未冷。季氏奇之。問何以學兵。答曰。學於夫子。蓋夫子之敎。不越乎六藝。則非於六藝之外別以兵法敎冉有也。又子路嘗自許以治賦。以爲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以子路資稟之剛勇。夫子未必別敎以兵法以益其病痛。子路又不當於夫子之敎之外自學兵法。是亦於六藝之中。因其氣質之相近者。酷好兵法而有得焉。夫子旣敎以六藝。又何以禁其知兵哉。以是知兵法爲射御中之一事。而非射御爲兵法中之一事也。
方圓規矩。皆自上古聖人始。後世百工。雖竭其巧思俱不出於方圓規矩之外。春秋之世。諸侯好兵。急功圖榮之士。各著兵法。以爲干祿之階。其爲言愈出愈奇。其爲術愈變愈神。然以余觀之。要不越乎成周師田之範圍。朱子述儀禮經傳。以八陣圖。序之於王制師田者。其微旨可見也。
古今陣法雖多。一皆本之於八陣。八陣者。乃古今陣法之祖也。自八陣而演之爲八翼六花。爲四門斗底。爲方圓曲直銳。是其所變者。不過形體而已。至若戰駐迭發奇正相生。則要不越乎八陣之用也。
八陣。乃陣之本原全體。故其隊必以六十四爲率。然其實隨人衆多寡以爲損益。而但其或四或八。內外捍蔽。戰駐迭發奇正相生。則無往非八陣也。昔馬隆以步卒三千。按八陣圖。破樹機能數萬騎之衆。以復凉州。由是觀之。豈待人衆之多而爲八陣乎哉。
易有先天方圖。縱橫皆八。陣隊之八八爲列。以之也。天有積卒之星。外圍以八。內握以四。陣門之外八內四。以之也。卦有地水師之卦。八畫居一陽之前。二畫殿一陽之後。陣行之八。陣分兩路。在大將旗鼓之前。遊兵二十四隊。亦分兩路。躡大將旗鼓之後者。以之也。
篆變而隷。隷變而楷。日趨簡便。於是欲因象形以求其製字旨義。亦不可得矣。大抵字學不明。最爲經文之大患。今當博考古昔。篆自倉頡以下。隷自程邈以下。楷自許愼說文以下。刊其繁冗。勒成一篇。使後學沿流溯源。以求古人製字之旨義。則庶於經文。大有裨益也。
百工技藝。莫不有法。况文章乎。文章有篇法句法字法。而三者非至後世始有之。自堯典已然。當虞史爲堯典。先之以心法行實。次之以修齊治平。又次之以刱制立度。又次之以用人得人。而堯之所以爲堯盡之。此所謂篇法也。考測之數。取其對待。故其立文。亦必對待。置閏之數。取其奇零。故其立文。亦必平仄。此所謂句法也。始以欽明。中以欽若。及其終也。再言欽哉。一反結之。一正結之。此所謂字法也。堯典乃包犧氏作六書後最初出之書。而結構照綴已如此。信乎文章法度。卽是天施地設而與夫危微精一之十六言。同其功用也。
篇要開闔。句要俊潔。字要錯綜。而思造於新。理造於微。語造於精。斯其爲文章之善也歟。
前輩論文章。或務爲新奇。其去實理反遠。惟歐陽公兩語。平穩眞切。有曰作文。初欲奔馳。久當撙節。使簡重嚴正。時或放肆以自舒。勿爲一體則儘善矣。有曰爲文。惟在熟耳。變化之態。皆從熟處生。前言工夫。後言效驗。不騖虛驕。令人爲易入也。
文章。不過敍事議論而已。有首尾議論者。有首尾敍事者。又有先敍事而後議論者。又有先議論而後敍事者。又有敍事雜以議論者。千谿萬逕。不踰此範圍。譬如人之形貌。雖有萬不齊。然其爲耳目口鼻則均矣。
奇正轉摺。文章之法術也。精神意態。文章之標格也。法術可以力致而標格不可以力致。在乎其人之心與氣。故妙於文章者。不徒規規於文章而反求諸心與氣也。
內有自得之見。則外有自得之語。如老,莊,管,荀,申,韓。何嘗秉筆學爲文章。而皆各於其道。有獨得之妙。故發於文辭。精光燁然。不若後人依㨾效顰。反無生意也。嗚呼。異端且然。况於聖人之道。深造自得者乎。
昔延陵季子之墓立短石。孔夫子書之曰。嗚呼。此延陵季子之墓也。墓表。實肇於是。而文體比碑碣簡略無銘辭。後或有之。亦十之一二。無論有官無官。皆可用也。墓誌銘所以瘞壙南者。三代有功德。銘諸鼎彝。至漢杜子夏。勒文埋於墓側。後遂因之。序主敍事或議論。銘三言四言。如詩如騷。散韻隔韻。或兮或否。惟所宜焉。又有誌文墓磚記墳記壙誌壙銘槨銘埋銘。皆誌銘之餘。亦無論有官無官。皆可用也。碑碣。始於豐碑。古者。葬有豐碑。以木爲之。樹于槨之前後。穿其中爲鹿盧。貫繂以窆。檀弓云。公室視豐碑是也。漢以來。稍改用石。刻死者功業。自晉時始有神道碑墓碣文。唐制。神道碑。龜趺螭首。五品以上用之。墓碣文。方趺圓首。五品以下用之。我國正卿以上。爲神道碑。以下爲墓碣。皆有序有銘。比誌銘稍謹嚴該備云。神道碑。墓碣之外又有碑。碑之爲言。埤也。士㛰禮。入門當碑揖。注云。宮室有碑。以識日影蚤晩也。祭儀云。牲入麗于碑。注云。古宗廟立碑繫牲。周穆紀跡弇山之石。秦皇頌功嶧山之碑。碑之所由來遠矣。自漢漸盛。山川城池宮室橋道神廟家廟寺觀。無不有之。其體或有文無辭。或具序與銘。如神道碑也。傳起於司馬遷史記列傳。後之文士見有隱德之士。効節之人。不爲世所知。泯滅不彰。則倣史記爲傳。使時移事往之後。秉史筆者。或有採錄於靑編。至宋有家傳。紀世代德行。乃史傳之流也。
古者。王言有制有命有誥有詔有勑有策。其始皆用散文。深厚典雅。自尙書以至史記,漢書所載者。皆可考也。及夫六朝騈儷之體出。而凡國家代撰王言。皆用四六。宋承唐明承宋。今不可挽回復古。以至慶慰大事。內外臣鄰。各以四六撰進表箋。已成有國之一大儀典。士之操觚吮毫有志於黼黻皇猷者。亦不可不旁通騈儷。然騈儷。自唐四傑之後。惟宋之蘓子瞻,眞希元,劉克莊,文履善諸作。精工可喜。其餘皆無足取法也。
律詩。始於沈約,庾信。暢於杜審言,宋之問。極盛於開元,天寶以後。南史稱沈約等制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世呼爲永明體。又云建安後訖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律相媲。附屬對精密。宋之問,沈佺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准篇如錦繡。此蓋律詩之所由始也。
沈休文四聲八病。縛束千古詩人。僧皎然之言曰。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聲。故風雅殆盡。後人天機不高。多爲沈法所媚。懵然隨流。溺而不知返矣。誠哉言乎。
絶句。言其截律之四句而爲詩。故有上不對而下對者。此截律之前一半也。有上對而下不對者。此截律之下一半也。有上下皆不對者。此截律之首末四句也。然五言律未出之前。兩京已有五言絶句。七言律未出之前。四傑已有七言絶句。
明儒論絶句之法曰。語半於近體而意味深長過之。節促於歌行而詠歎悠永倍之。句要穩順。格貴風神。以第三主之。以第四發之。一虛一實。開闔相關。一呼一吸。宮商自諧也。論五律之法曰。前起後結。中四句。二言情二言景。此其通例也。而其或盡言景。則半以闊半以細。或盡言情。則半以實半以虛。變化不窮。惟其所當大要。典麗精工。淸空閒遠也。其論七律之法曰。有起有束。有放有斂。有喚有應。有直下有倒揷。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思欲深厚有餘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纏綿不迫而不可失之流。肉不可使勝骨而骨又不可太露。辭不可使勝氣而氣又不可太揚。莊嚴則淸廟明堂。沉着則萬勻九鼎。宏大則泰山喬岳。變幻則凄風急雨。高華則朗月繁星。一篇之中。必兼數者。然後方爲全美也。其論排律之法曰。一貴鋪敍得體。先後不亂。二貴隊仗整肅。情景分明。三貴過度明白。不令人沉思回顧。四貴氣象寬大。從容不迫。如萬花春谷。光景爛漫。如明堂黼黻。冠蓋燿煌。如武庫甲兵。旌旗飛動。如昆侖溟池。千峯列萬彙注。又以冲澹蕭散。幽曠自在。爲五古之本色。又以優游和平。抑揚頓挫。鋪敍開合。風度迢遞。爲七古之本色。又以開闔縱橫。變幻超忽。譬之江海。一波未平。一波復起。譬之兵陣。方以爲正。忽復是奇。爲歌之本色。又以位置森嚴。筋脉聯絡。如走月流雲。如輕車熟路。不難於揮灑而難於蘊藉。不難於氣槩而難於神情。不難於音節而難於步驟。不難於胷腹而難於首尾。爲行之本色。大抵此等之言。固自有其理。然率皆孤高虛遠。全無斟酌。雖使爲此言者循此法。亦未知其必能。與夫沈休文之四聲八病。均爲縛束千古詩人。凡言而不可行者。非言之善者也。
聖有夫子之時。伯夷之淸。柳下惠之和。伊尹之任。氣象規模。各有不同。况於文章乎。國風之平夷明白。小雅之和平中正。大雅之恭敬齊莊。頌之沉密深邃。均之爲各極其詣也。陶,韋之冲澹自在。孟,柳之淸空閒遠。沈,宋之富麗典則。陳,杜之豪壯精嚴。均之爲各造其微也。韓文之宏大深厚。柳文之峭勁精鍊。歐文之感慨美麗。以至老蘓文之奇崛。長公文之滂沛。荊公文之峭刻。南豐文之紆餘。亦均之爲各盡其分也。學者當就其性之相近。心之所好。學習而摹倣之。及其業成之後。自作一體可也。若發軔之初。遽先取舍於前人詩文。是此而非彼。奪彼而與此。則立志闊遠。趣舍未定。彷徨歧路。徒有白首無成之歎也。
文章。關時世之盛衰。操觚者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愼。如東京諸作。衰世之文也。六朝諸作。亂世之文也。明末諸作。亡國之文也。雖其間亦有一二不然者。而要之大體如此。大抵文章。切忌綺麗輕儇。一涉乎此。便流入於衰亂亡也。
文章之黼黻皇猷。裨益治道。固不待知者而知之。而歷觀前世。文章之士彬彬輩出。必其隆盛之世也。其索然氣盡。僅有一兩人。擯棄流落。不爲世所貴者。必其衰末之世也。嗚呼。時君世主。其可不崇奬文章之士哉。
天之文章。日月星辰是已。地之文章。山川草木是已。天而無日月星辰之文章。何以見天之所以爲天也。地而無山川草木之文章。何以見地之所以爲地也。人於天地之間。其與天地參者。固自有在。而若夫昭晣象形之妙。闡明造化之微。發揮人文之極。經緯乾坤。垂範來世者。非文章顧何以哉。幸而出爲當世之用。非文章則無以匡格君心酬應萬變也。不幸而退處山野之間。非文章則無以攄發精蘊陶寫襟靈也。以是知文章之於人。未可少也。
文章。勿論難易奇正。要活而不死。使有一唱三歎之意。今讀繫辭之文。何其流動活潑。如造化之生生也。又讀樂記之文。何其渢渢洋洋。如樂音之鏗鏘也。大抵上世之文。聖人尙矣。雖諸子之言。皆有活動之意。不似後世雕鏤剪裁反斲削其生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