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隱記/第0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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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特安兩步跳出前廳,趕下樓去,一跳四級,不提防磁了一個火槍手;一面跑,一面說道:「對不起,我忙的很。」剛跑到樓下,那人一手拉住他的帶子,說道:「你忙得很麽?你想說一句對不起,就完了麽?這可使不得。統領今天還可以叫我們下不去,你可不能擺這種模樣給我們看——」那人原來就是阿托士,醫生看過之後,正要回去。

達特安認得是他,答道:「我實在不是有意碰你的。我不 再告訴你,我實在是忙的了不得,請你讓我走罷,我的事要緊。」阿托士放手說道:「你這個人,不見得懂禮法;我一看見就知你是鄉下來的。」達特安回頭答道:「你也不必問我是那裏來的,你也不配教訓我。」阿托士道:「為什麽我就不配?」達特安道:「我是著急要捉一個人;不然,我要……」阿托士忙接住道:「你不必遠跑,就可以找著我。」達特安道:「在那裏找你?」答道:「就在喀米德所。」問道:「你幾時在那裏?」答道:「正午的時候。」達特安道:「正午我來找你。」阿托士道:「你可不要叫我等;等到十二點一刻,我是要來找你我,割你的耳朵。」達特安道:「我差十分。到十二點時便到。」說畢,又跑,同鬼迷的一樣,要趕那個人。「

那時頗圖斯站在大門,同守門的兵說話;兩個站得相近,只容一個人打中間走過,那達特安象一枝箭打當中跑來。誰知那時刮了一陣風,喬起頗圖斯的外衣,剛把達特安全裹起來。頗圖斯大林死命的拉住那外衣,達特安跑不出來,用力扯來扯去,把那人肩上掛的繡花帶子的底,全露出來。原來那長帶子,面上雖繡的好看,那陰面卻是皮的;因那頗圖斯買不起全條繡金的帶子,只買了一條半金半皮的,故此常怕冷,常披上那件外衣。頗圖斯見了,大怒道:「你這人瘋了!那裏有這樣碰人的?」達特安擺脫出來,答道:「對你不起,我忙得很,我要趕一個人。」頗圖斯道:「你忙的時候,丟了眼睛麽?」達特安道:「不。我的眼甚好,別人看不見的時候,我的眼都看得見。」頗圖斯怒極了,說道:「你這樣碰火槍手,你是該打!」達特安道:「你說打麽?你這話說得太重了。」頗圖斯道:「有膽子肯當面同仇家見仗的人,卻不嫌這句話太重。」達特安道:「我明白了。你是見了仇人,不肯跑開的。」說畢,便大笑而跑。頗圖斯正要動手。達特安道:「等你不披外衣時,再打。」頗圖斯道:「今日一點鐘,在羅森堡後頭相會,如何?」達特安回頭答道:「我一點鐘必到。」

說畢,轉出街頭,四處找尋,看不見那人;路上逢人便問,跑到河邊,又回轉來,不見那個蹤跡;越跑越熱,那怒氣慢慢平下來了,想起那一早碰見的事:——那時只有十一點鐘——第一件,因為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得罪了統領;第二件,得罪了兩個火槍手,還要同他們比劍——那兩個都不是等閑之輩,一個可以敵數個的。細想起來,事體不妙;想起打架來,總要被阿托士刺死的,那頗圖斯的一仗,可以不打的了;不過少年氣盛,還盼望自己運氣好,比劍兩次,或者只受點傷,還不至死,自己說道:「我自己亦實在太粗心了。阿托士肩上受傷,我為什麽剛要碰他那裏,他一定覺得痛的利害。最奇怪的,是為什麽他當時不拔劍,把我刺了。頗圖斯那件事,更不必講了,實在是豈有此理。」說到這裏,大笑起來,趕快四面的留心看,恐怕大笑又得罪了別人。又說道:「那頗圖斯的事,實在好笑;我雖然沒傷害什麽東西,總不應這樣的碰人。假使我那時不說那幾句姍笑他的帶子的話,也可無事的了。這些事,都是我自己招上身的。一件事未鬧了,又鬧第二件。」想到這裏,自己向自己說道:「達特安,這次如果僥幸無事,我勸你學講些禮法;你要曉得,講禮數的人,並不是膽怯。你看那個阿拉密,他溫柔講理的很,卻沒一個人敢說他是個懦夫。你要拿他作你自己的榜樣呀。哦!原來他在這裏。」

那達特安剛走到代吉隆府前,碰見阿拉密同三個禦失在那裏說話。阿拉密原先看見達特安,不過因為剛才達特安在統領那裏,看見統領同他們發氣,故此不去招呼;達特安心裏要同他周旋,含笑的走上前來。阿拉密看見他,不甚想理他,四個人登時不說話了。達特安看見他們不甚理他,正想借話走開,忽然看見阿拉密丟了手巾,又看他把腳踏住;達特安以為他是不知道,無意踏住的,低了頭,從阿拉密腳下,把手巾扯出來,恭恭敬敬的送把阿拉密道:「你若要丟了這手巾,你心裏是不會爽快的。」原來那手巾,四邊有通心花,一角上還有貴族的徽章。阿拉密看見,紅了臉,把手巾搶過來。有一個朋友道:「阿拉密,你素來是小心謹慎的,波特里夫人既然肯把手巾借給你,你為什麽還說你同她不對呢?」阿拉密瞪了達特安一眼,象是要刺死他的模樣;忽而十分和氣的對那朋友道:「這手巾並不是我的。我不曉得為什麽這位先生交把我。我自己的手巾,還在袋裏。」說完,果將自己手巾掏出來,是細竹布的,並無花邊,又無徽章,上面只有他名姓第一個字母作記號。達特安知道自己魯莽了。但其中有一個人,不肯放松,便假作鄭重的樣子,對阿拉密道:「如果你說的是實,我請你把那手巾交給我;因為波特里同我是很熟的,我不 能讓他夫人的手巾到處擺給人看,象戰勝品似的。」阿拉密答道:「你的道理是不錯,你對待我的樣子卻不好,我不能交給你。」達特安遲疑道:「實在我並不曾看見這手巾從阿拉密先生口袋裏丟出來,我只看見他的腳踏住手巾,幫我疑是他的。」阿拉密冷冷的答道:「這可是你錯了。」回頭對那一個同波特里相熟的人說道:「我忽然想起,我也同波特里相熟,也同你一樣;看起來,這條手巾也許是從你口袋裏出來的。」那個人答道:「我可以同你賭咒,說不是的。」阿拉密答道:「且慢。如果我們兩個人都賭咒,總顯出一個說謊的來;我的滿搭蘭,我有一個妙法:我們何不一人扯一半?」那人答道:「每人扯半條手巾?」阿拉密道:「是的。」那余人叫道:「這是索魯們判案的法子。阿拉密,你的辦法真不錯。」眾人聽見,都有笑起來,那事便從此不提。

俄爾眾人皆散,阿拉密同那幾個朋友是分路走的。當那幾個人說話的時候,達特安並未插嘴,等到他們同阿拉密分了手,達特安要同他周旋。阿拉密走開,並不理他;他便說道:「我剛才是錯了,請你不要見怪。」阿拉密答道:「我老實告訴你,你剛才所做的事,不是君子所為。」達特安道:「什麽?難道你……」阿拉密忙答道:「我撲克你不是個呆子。你就算是打喀士剛來,也要曉得人家無緣無故是不把手巾踏在腳下的,巴黎也不是拿手巾鋪路的。」達特安生氣道:「你不要侮慢我。我是喀士剛的人,不錯的;你可要知道,我們喀士剛的人,是不大能容人的。作錯了事,道了歉,就完了。」阿拉密答道:「我不願意同你爭鬧。我不是強盜,又不是凶手,我不過暫時是個火槍手,我非到萬不得已,不肯同人打架;我看打架的事體,無甚意思。但是剛才那件事,不是頑的。你這麽一來,把一個女人的名字,牽涉在裏頭。」達特安道:「那可不是我的錯。」阿拉密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那手巾不是打我的口袋裏出來的。」達特安道:「你說了兩次謊了。我卻確見那手巾是打你的口袋出來的。」阿拉密道:「你還是這樣說麽?等我們來教你些規矩。」達特安道:「你是個教士,我請你作你的教士去;我正要同你較量較量,請你馬上就拔劍罷。」阿拉密道:「且慢。我們剛在代吉隆府前,主教手下的人甚多;主教大約很想我的腦袋,不過我還要我的腦袋裝在兩肩上,若講到殺你,我可沒有什麽不願意的。不過我要尋一個好點的地方,等你死了,你不能誇嘴,說你是什麽樣死的。」達特安道:「你且不要太穩當。我請你把那手巾收好;不管那是誰的,將來你總得著他的用處。」阿拉密道:「你是喀士剛人麽?」答道:「是的。你說等等再打,可為的是妥當起見?」阿拉密道:「是的。火槍手原是不講妥當不妥當的,教士們卻是要講的;我不過暫當火槍手,我不能不盤算。我今日兩點鐘,在統領府內等你;見面的時候,我們再定相會的時刻和地方。」說畢,兩人鞠躬而別。

阿拉密向羅森堡走;達特安記得十二點鐘有事,便向喀米德所而去;路上自言道:「無論怎麽樣也要做到底。那怕死了,也不如死在御前火槍營軍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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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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