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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巖先生文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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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修巖先生文集
卷之三
作者:柳袗
1734年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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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池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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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自少有花卉癖。所好非一品。而獨愛蓮異甚。蓋愛其品㓗而不妖。色淨而不艶。通中而直外。可翫而不可褻。古之君子所以友而愛之者。蓋亦以此。而其爲物。非水不生。水又智者樂也。余愚不德。無君子之實。而行有愧於智。然所愛樂則庶幾得似之。階於北牕之下纔半畞。略植黃菊數叢爲庭實。而顧無池可以種蓮。上下而相之。朝暮而營之。旣數日而終莫之如何。則埋小盆以儲水泥其中而蓮之。盆水澹澹而鏡開。荷葉田田而錢疊。天光雲影。上下同形。露珠煙幕。朝暮異態。開牕宴坐。嘯傲相對。足以洗心適情而忘外物之累。已亦幽居之一助也。何必洋洋而後可以樂飢。灼灼而後可以悅目也哉。抑余於此。有所感焉。不惟有感。又有所敬焉。今夫盆之水纔一勺之多。其視江湖川澤之廣。不啻若九牛毛之一。而猶澄虛靜涵。不失其性。懷濟澤之仁。斂分別之智。鑑物則姸媸皆分。灌階而枯槁以蘇。而蓮又能屈拳泥之中。而停特自秀。不爲物染。如正人端士。張拱正笏。獨立衰季之世。而終始不變守焉。吁其誠可敬也已。有所儆余者多矣。書以識之。

庭前枯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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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古人以譬君子。余嘗見其爲物。外秀而直。中通而節。淨淨亭亭。冬夏不變色焉。信乎植物之最異者也。歲庚戌春。回自京師。復尋河上之舊棲。堂北有隙地可階。輦土而築之。旣種菊。又沼其下。種蓮菖蒲。凡余平日所愛翫而不離者略具。而猶無竹。余病焉。使小奚求得一叢同本而異出者。與菊對植。朝暮而灌之。初甚猗猗焉。旣而爲旱炎所侵困。稚筍壯葉。太半摧倒於階砌之間。枯槁無生意。余悲焉。恨余無造化轉移之手。不能救汝於赫炎如焚之下。而使汝移根出土。客寄吾階。以促其死。則是實余之罪也。雖然余憐其焦枯已甚而貞姿猶不改。其節猶固也。其心猶通也。長竿獨立。猶有干雲之勢。自與凡卉衆草之枯死泯滅者不同。亦可貴也已。如有善竹者器之。則折而杖。可扶顚持危而不迷於冥途。斷而簫。可回淳剝漓而奏格於神祇。寧可以枯槁忽之哉。但未知今之世能取而用之者何人也。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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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日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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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錄者何。日之所爲。必書于冊。所以備觀戒而資改耳。然則曷自庚戌始。前乎此者。歲遠而不可詳。而舊篋有庚戌春日記。因而錄之。而其後事亦多出於追記。其間或有人來而訪余。余往而尋人。與夫辭受動靜之際。言論是非之實。尙有可錄以自省者。而往往得其人而遺其事。得其事而遺其日。存者未十一矣。獨其禍變之慘。愈久而愈不忘。瞭然心目間。故今載其始終日時特詳焉。甲寅以後。逐日所記。固無不悉。而亦有閒酬酢不足爲後考者則去之。不以病溪藤云。甲寅季夏上澣書。

題渭濱明農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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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愚且賤。不諧於俗。隱而居其志也。而棲棲十年而不居。耕而食其分也。而眛眛五糓之不分。卒使身無定所。家無餘業。甚至追遠人道之重而祭祀不得盡情。居室人倫之大而嫁娶未免失時。病妻弱兒相與啼飢呼寒於豐暖之歲。莫非從前惰慢。不善謀生者。有以致之也。歲戊午春。自河庄移寓渭水之陽。始乃懲前慮後。屈志回頭。就老農而求耕耘之法。且置小冊子於前。隨所聞所見而錄之。名曰明農記。庶幾以爲食力之計。而性本迂疎。事多無實。往往擧此而失彼。得一而忘十。終歲所作。不足以爲一年之資。而猶不敢舍之而自逸者。蓋以服勤求食。猶愈於束手待斃也。昔樊遲請學稼。吾夫子斥之以小人。則專心致志。兀兀竆年於田畞間者。非君子之所願。然則如之何而可也。韓文公作蕫生詩曰嗟哉蕫生。朝出耕。夜歸讀古人書。噫微斯人。吾誰與歸。戊午九月日。渭濱漁隱書。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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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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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之道。莫先於格物。格者竆格之謂。物者事物之謂。蓋天地之間。無一事一物而無其理者。以一身言之。則耳目口鼻頭面手足皆物也。而耳之聰目之明口之止氣之肅頭之直色之莊手之恭足之重則皆理也。以人倫言之則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皆物也。而父之慈子之孝君之仁臣之忠兄之友弟之恭夫婦之別朋友之信則皆理也。今於耳目口鼻頭面手足則當格其聰明止肅直莊恭重之理。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則當格其慈孝仁忠友恭別信之理。推而至於事事物物。因其所接者。而各竆其所具之理。量力循序。日日格之。使是理之所以然。與夫所當然者。瞭然於心目之間。纖微不差。毫髮無疑。此之謂物格。此之謂知至。然後而意誠。然後而心正。然後而身修。至於家齊而國治而天下平則特擧此而措之耳。此格致所以居八條之先也。

杜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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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無杜鵑。世之所謂杜鵑者。皆僞也。非眞也。何以言之。蓋杜鵑。鳥之偏受陰氣者也。是以其出也。夜而不晝。山棲而不野。在西南而不在東北。洛陽天下之中。猶無杜鵑。况我國在東海之徼。去洛陽又萬里者哉。此其爲證一也。且中朝詔使絡繹於我國。凡道途之間見聞之物。雖一草一虫之微。無不感於思而出於口。以形諸文字之間。而獨無一言及於所謂杜鵑者。此其爲證二也。望帝寃魂。托爲杜鵑。漂落遠外。苦思鄕土。故其啼必道不如歸。其說雖誕。而其聲則固有相近者矣。今此鳥則不然。雖使明漢音者聞之。亦不解其爲何聲也。此其爲證三也。余然後知我國之杜鵑。異於中國之杜鵑也。時與人語。輒以是證之。人且習於見聞。不以爲然。而反以爲怪。噫此山雞之所以爲鳳於楚也。吾見亦多矣。豈特杜鵑哉。

余旣作此說後。有友人來過。語及此事。友人曰然。向在戊戌年間。遇一明人於永嘉府之民舍。夜語久之。忽有杜鵑來牕外樹啼甚悲。余問明人曰此何鳥也。此是杜鵑邪。明人曰非也。爾國無杜鵑。吾以是知子之說信也。余曰噫子之得遇明人幸矣。遇明人而又得聞子規尤幸矣。不然必且以我爲怪爲妄。豈知斯說之不誣哉。嗚呼。禽鳥一微物也。目之於分者。有羽毛之異。耳之於別者。有聲音之殊。而猶且不知而以僞爲眞。况不爲微物。而又能飾其羽毛好其聲音。務以欺世盜名者哉。人之惑而信之。且必萬倍於杜鵑。而視吾之不以爲然。又不但指以爲怪爲妄而已。嗚呼。今世之爲杜鵑多矣。安可更得子之所遇明人者而布之於國中。使無其實而假其名者。無以遂其姦。而人且不惑於斯邪。噫。

諭淸道儒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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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舜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敎在寬。此敎學之所由始也。蓋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其性有五。曰仁義禮智信。其倫有五。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倫者日用當行之道。而性卽其所具之理也。學者學此而已。敎者敎此而已。故孔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又曰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孟子曰徐行後長者謂之悌。疾行先長者謂之不悌。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然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於此哉。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橫渠先生曰今世學不講。男女從幼便驕惰壞了。到長益㐫狠。秖爲未嘗爲子弟之事。病根不祛。隨所居所接而長。觀此數條。而爲學之得失可知矣。至於子朱子小學一書。集古今聖賢格言善行。以爲小子培養德性之根本。而其所眷眷者。惟在於入孝出悌。隆師親友。正容謹節。愼言篤行而已。何嘗敎之以尙氣放言。凌蔑長者。言人過失。爭辨好勝。以爲高也。孔子大聖也。猶曰子於鄕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蓋以鄕黨父兄宗族之所在。不可以賢智加之也。惟其如是。故彝倫叙風俗厚。他日立身行世。皆可自此推之。所謂本立而道生也。本郡文獻之盛。著自邃古。自英憲公而下。聞人達士。史不絶書。以至節孝先生之誠孝格天。濯纓先生之節操凌霜。三足先生之德義範世。雖在百代之下。千里之外。尙且聞風而感發。仰德而興起。況我諸君。生於斯長於斯。耳之而相屬也。目之而相接也。豈無私淑而自奮於其間者乎。但自兵燹之後。經殘敎弛。耆老宿德多老死。童蒙後生失其養。在家不聞唯諾之聲。出門不知肩隨之義。稍長而冠則見父兄之執。倂行而欲揖。遇師長之尊。卻立而不拜。甚者至於分門割戶。各立私黨。互相詆斥。不合不公。致使遠近之人。莫不鼻笑而心鄙之曰。伊西之鄕風如此。士習如此。頹惰偸薄。最出於諸邑之下。嗚呼。此豈今日聖世之所宜聞。而亦豈不爲一鄕多士之羞哉。郡守亦一經亂後人物耳。少不勤學。老而無聞。其於訓廸導養之方。無異聾𥌒之於聞見也。然旣在其位。則雖欲辭之而不可得。於是抄選儒生之年少聰俊者。擇定訓長而敎誨之。每月朔朢謁聖畢。因與訓長難疑答問。啓發其旨意。高下其勤慢。而其於升降揖讓進退之節。孝悌忠信篤敬之本。尤加戒焉。諸君誠能不笑其迂闊。不憚其勞勤。學而講之日益明。習而行之日益進。優游涵泳。毋急毋怠。則爲聖爲賢之功。亶在於是矣。若夫名雖爲學。而不以本原爲心。或逐日應課。苟免責罰。或徒尙文辭。益長浮薄。非今日設講之意。而亦非所望於諸君也。諸君勉之哉。

佔畢齋金先生廟前官田許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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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正文忠公佔畢齋金先生祠宇。在冶爐縣。其址一邊則官屯田也。鋤犂相尋於廟庭之側。而吏日來門外徵其租。嗚呼。此庸非守宰之責邪。謹按金先生道德文章。爲一代儒宗。至今人之仰之。若奎璧之麗于天。而當時及門之士。若寒暄金文敬公,一蠧鄭文獻公。皆以純明篤實之姿。身任斯道之責。上以承圃隱之傳。下以啓靜庵之學者。實自先生而發之。則其有功於吾道亦大。道內如一善密城等地。皆有書院。立廟以享之。而此縣獨闕焉。其爲欠典。亦已甚矣。況此廟宇。爲先生妥靈之所。而官且分裂之耕耰之。道路起嗟。子孫懷憂。余於到任之初。按知其故。欲有處置而未果。今則春耕已迫而歸意又急。若不於此時。略爲區處。則平生尊慕之誠。將無以自見。而後來人事。又可必邪。玆令先生之後孫金忠繼呈狀受立案。別定監官。打量立標後。爻周官案。永爲許給。使其宗孫世世奉守。勿復侵奪事。

余旣成此文。或有難之者曰。子之處置則然矣。尊尙先賢之意則至矣。萬一他日或有以擅奪官田爲罪。則子之一張空文。可能縶後來者之手邪。余應之曰不然。吾但爲吾之所當爲者而已。過此以往。非吾所知也。噫秉彝好德。人所同得。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誠願同志之人。相與共守此意。永久不替。則庶幾爲斯文之幸云。

渭濱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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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齋李先生在江界謫所。推論人君修齊治平之道。著爲成書。名進修八規。旣成而先生歿。蓋先生之學。旣有以接夫道統之傳。而推其緖餘。又足以致澤君民。躋一世於煕皥。不幸勳華繼陟。大禍斯作。使先生愛君憂國之誠。爲小人乘時酬㤪之資。卒至離親去國而卒於遐荒。自常情觀之。若可小沮。而猶且眷眷焉作爲此書。冀以感動天衷而復於正道。其言皆周程張朱之言。而其心卽史魚成忠之心也。所謂精金百鍊而愈剛。流水萬折而必東。至今讀之。令人隕涕。嗚呼至哉。

晦齋先生大學補遺。以致知一章。爲未嘗亡。遂移經文中語以補之。先生之學。上接伊洛。而其爲此說。又與王栢蕫槐諸賢之論。異世而同符。所謂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後學小生固不敢妄議於其間。然向嘗竊聞父師之言。晦庵朱夫子以亞聖之才。用平生之力。以爲此書。至圓不能加規。至方不能加矩。後之學者。但當遵守而服行焉。尙安可以求異爲哉。先儒嘗曰先孔子而聖者。非孔子無以傳。後孔子而聖者。非孔子無以法。愚於朱夫子亦云。

沙伐國傳。晦齋先生之所作也。盧穌齋修先生年譜而幷錄此傳於先生居憂之下。先君子嘗曰此傳不當在此。或去之爲宜云。

退陶先生文集。多至數十百卷。萬曆戊子。先君子與鶴峯先生會于屛山。爲之刪其重複。正其訛誤。定爲四十餘卷。卽今之印行本是也。先君之意。蓋欲盡去其循俗吏讀文字及日用閒酬酢不切於論學者。一時如趙月川,禹秋淵諸公。皆以爲不可。事竟不就。識者恨之。

年譜末有文集告成文。告刻天淵臺二篇。趙月川所補。非先君之意也。覽者不可不知。

先君嘗自金溪訪金鶴峯先生。趙斯文宗道,權斯文好文亦來。仍語及少年遊學之樂。鶴峯謂先君曰吾輩從先生久。未嘗有一言之許。公一見先生而先生許以大器。以爲天生此人。必非偶然。使達而行其道。豈不大有爲於國家乎。不審公何以得此於先生。權上舍終允親聞其語。爲孤道之如此。

鶴峯先生世居安東之臨河縣。後徙府西金溪村。受業於退陶之門。先君與之遊三十餘年。道義之契甚密。鶴峯嘗曰西厓我之師表。我何敢與之友。而先君亦以鶴峯剛毅果斷爲不可及。其相敬重推讓如此。愚伏鄭先生謂李外兄煥曰近閱退溪年譜。中有且校正文集五字。意其不出於我先生之手。必是宣城人所追補。旣而驗之果然。

秋江冷話。朱溪君深源以婚姻附遠。爲後聖所創。而秋江公是之。此說卻甚可疑。禽獸之中。亦有虎狼之父子。蠭蟻之君臣。雎鳩之夫婦。在禽獸猶然。況於人爲最靈者乎。其所以厚宗族別嫌疑之心。皆出於自然之天。聖人特因其所固有者而導之耳。若曰人之生也。本無此心。而聖人乃鑿虛架空。要以立萬世之大防云爾。則是聖人之設敎。適足以拂人之性。而荀卿性惡之說。告子杞柳之喩。不得罪於天下後世矣。豈不謬哉。

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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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狐鳴鼠舞。不常爲灾。大人見之則吉。夫狐鼠之妖。非祥也。大人雖賢智。曷能使之吉哉。說之者曰傳所謂吉。非能使狐鼠而吉也。雖有狐鼠。亦不能害其吉也。大人心安於命而不外求。故見妖不妖。見怪不怪。而不憂喜於禍福。擧天下之物。無以動其中。況彼狐鼠之微。又安能操其命而逞㐫邪於其間哉。適足以明大人之不惑。若是則雖謂之狐鼠吉可也。余自壬子冬。厭居于河。挈家渡河而北。就于淵舍。前江後山。草木暢茂。其地又多惡蟲怪獸。朝暮出沒。妖孽百端。乃甲寅季春。有山獐夜噑於江皋。朝起視之則尙在巖臺下不去。見人始緣石遷而下。過家門外以逸。人以爲不祥。譁然來問。甚者至謂避家祈佛以禳之。噫余非達者。無大人之德。其何能不動於妖怪而不爲禍福動哉。雖以好語答來詰者。而內實自疑。然後亦無事。

人之害德。莫過於諂。所謂諂者。不必趨走拜跪於上之人。以求其悅己。然後方可謂之諂。凡遇儕輩。或已下之人。至如奴隷之賤。往往强爲非所欲言之言。以曲循其意。或彼有難從之請。而不能嚴辭直言以距之者。大率皆諂之類也。余有此病。酒後尤甚。書此以爲警。甲寅季夏晦日書。

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先言人心而後及於道心者何也。余嘗反覆而得其說。若以偏正輕重之序言之。則道心固爲當先。今以學者用力之地言之。則必先察於人心而精之。然後方可一於道心而守之。易所謂閑邪存其誠。夫子所謂克己復禮皆一意。常時屢與同志者言。皆不省。間嘗質之愚伏先生。則先生曰子之言甚精。吾所未及思者也。

天下之患。莫大於名有餘而實不足。名有餘則人之所以望我者必重。實不足則我之所以應物者必疎。以必疎之人。居必重之地。雖欲盛名不失而重望不孤。譬如無根之木無基之墉。其不至顚覆者幾希。是以江左深源。臥係蒼生之望。而終有書空之恨。東漢樊英。出負高士之名。而竟召難副之誚。旣以取笑於當時。又且貽譏於後世。不亦可笑矣哉。故君子不務其名而專務其實。實有餘矣而猶恐其不足。名不足矣而猶恐其有餘。使內之所存。恒有以勝其外之所聞。至於一朝實大而名宏。積厚而流光。則名於是也不期而自至。行於世而無愧。垂諸後而不朽。嗚呼。此豈聲音笑䫉之所可爲哉。

或問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故禮於是日不飮酒不食肉。素服而居於外。追慕之誠至矣。世俗有前期一日或二日。不飮酒食肉者。於禮無據。然好古愛禮之君子。猶且不能變而從古何也。余應之曰前期不食肉之說。果非出於禮。然旣爲世俗通行之制。雖使古之聖賢復起於今。必且因而不革。以存從厚之意何也。古者父母之喪。二十有五月而祥。旣祥而又擇是月之中以爲禫。至鄭玄誤以間一月擇中月。復有二十七月之制。君子以其從厚而因之。四時節日之祀。亦創於宋之魏公。而君子又以從厚而因之。凡此類甚多。何獨至於忌日而疑之乎。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人之所行。旣皆近厚。則雖不適中。亦不害其爲君子也。傳曰君子行禮。不求變俗。此類之謂也。

孤年十七八時。侍先君子受中庸。先君子問曰鄭一蠧嘗讀中庸章句。至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之說而疑之曰。朱子誤矣。豈有氣後之理乎。汝且道一蠧說然否。對曰然非歟。先君子曰一蠧說未然。孤退思數日而猶未達。後十餘年。在玉淵書堂。復取中庸而反覆之。然後似若略窺其髣髴者。蓋以本原之初論之。則先有理而後有氣。若以人物之稟賦者而言之。則有是氣而後理隨以具。凡有形質而盈於天地之間者。莫不有其形而具其理。苟無其形。理何由賦。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朱子之意蓋本於此。一蠧於此。恐偶未之察。而先君子當日之旨。亦或因此而可以得之否乎。孤露餘喘。無從稟問。仰惟遺訓。涕淚交零也。

古人婚姻必擇其偶。我貧而彼富。非偶也。我賤而彼貴。非偶也。我不肖而彼賢能。亦非偶也。今世之求婚姻者。余惑焉。不度其事勢。不恤其同異。惟高之欲攀。女惡而求佳婿。子愚而擇賢婦。門閥寒矣而希媾於金張。財產空矣而望託於陶朱。嗚呼。貧賤者尙厭貧賤之人而求於富貴。則富貴者又安肎棄富貴之人而與貧賤結婚哉。世謂土鼠求婚。甚善喩也。然土鼠高望不遂。猶得與土鼠相婚則非失矣。今乙者厭乙之卑而求於甲。甲終不許則勢去時晩。雖欲復與乙者婚而不可得。必下就而求諸丙丁。此則人反不如鼠矣。得無爲鼠所笑矣乎。故幷著之以爲世戒。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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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寒岡鄭先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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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天有奎璧。公稟其精。地有河嶽。公鍾其英。淸標玉潔。馨德蘭薰。早自得師。立雪溪門。動靜有養。表裏交修。學博而正。理微必求。進德之誠。至老冞篤。衛道之功。昔賢同烈。進位於朝。國倚蓍龜。忠言嘉謨。植倫扶彝。退講于家。爲世儒宗。秉義明禮。啓發昏蒙。斯文未喪。正脈在是。小人所畏。君子攸恃。孰謂一疾。遽促大期。吾道益孤。我痛非私。嗚呼哀哉。竆通一夢。芳穢千年。歿而不朽。惟聖與賢。先生忠義。昭揭宇宙。先生事業。仰若山斗。出處愈章。身名俱完。夫我何傷。公歸卽安。瞻彼湖泗。維水泱泱。淵源有自。永流東方。嗚呼哀哉。昔我先君。生竝一世。聲應氣求。道合心契。逮余小子。又獲考德。一違鳳儀。屢換蓂葉。山川悠邈。疾病纏緜。縱闕負笈。實切慕羶。云胡不淑。而有今日。沒不擧棺。病不啓足。奔赴後人。死有餘責。單杯薦虔。有淚盈襟。惟靈不昧。庶賜監臨。嗚呼哀哉。

祭愚伏鄭先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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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山河毓精。奎璧降神。絪縕鍾聚。篤生喆人。資稟旣異。充養又至。曰明曰誠。維敬維義。兩進夾持。闊步長趨。德崇業廣。蔚爲名儒。餘事文章。渾浩無涯。允矣君子。學優而仕。玉署論思。銀臺出納。當宁倚重。同朝取法。職思其居。用無不可。銅章分憂。棠陰宣化。有挾仇正。彼讒胡厲。中遭溷濁。益堅操履。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棄外亦言。遇遯仍封。嗟惟不辟。反讎大忠。二年囹圄。十載田園。傷時髮白。憂國心丹。逮至聖作。首膺寵接。職專帷幄。責大經綸。恥君未堯。非舜不陳。了翁章奏。淳夫講說。從容啓發。委曲懇惻。庶究所學。以臻至治。那知夢楹。奄成騎箕。大廈方搆。梁木遽摧。砥柱旣折。狂瀾莫回。國亡人鑑。士失宗師。彼蒼者天。胡寧忍斯。嗚呼哀哉。先生之心。秋月寒水。先生之學。玉潔金粹。自少至老。典于終始。經史子集。傳記註牋。靡不貫穿。提要鉤玄。晩於雲谷。得其緖言。捐華討實。反本竆原。芻豢悅口。精義入神。德成猶恭。道大彌光。俗賢便佞。其巧如簧。時尙詭隨。其柔如韋。先生守正。惟道是依。剛和合度。語默惟時。高托山林。長往不顧。卑就功名。胥溺靡悟。先生不然。惟義與比。退非忘世。進不慕位。事有同異。蓍龜可稽。物有輕重。權衡不迷。瞻彼洛矣。維水泱泱。淵源有自。永流東方。嗚呼哀哉。恭惟先君。分義深切。心誠嚮𨓏。不間存沒。旣編遺文。又狀實德。發揮闡揚。孰非公力。施及小子。益敦眷恤。進之門牆。施以鞭繩。雖緣朽質。學而未能。然仰高山。永爲依歸。云胡不淑。而至於玆。頃在中夏。還自下邑。公方寢疾。往拜于室。首問先稾。鋟刊之艱。中言症候。調攝之難。末又勤懇。申以婚姻。自惟卑賤。分不敢當。丁寧敎詔。反復諄詳。何意斯言。遂成永訣。興思至此。五內如割。庶幾承奉。不敢違失。卽遠有期。佳城已卜。單杯薦虔。曷罄寸心。不亡者存。冀賜昭臨。嗚呼哀哉。

祭盧敬庵文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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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惟靈烏山毓粹。洛水鍾精。風儀秀朗。氣質淸明。弱不喜狎。長益求道。從容函丈。妙契深造。涑水一言。屛山三字。稟賦旣異。修養又至。深衣大帶。闊步長趨。靑松出壑。丹鳳在梧。學優而仕。羽儀王庭。鑾坡接武。鳳池蜚英。邈彼東海。屠伯希功。謂天可欺。寃骨成叢。公時按劾。不畏彊禦。民心咸服。王法乃擧。庶究厥施。澤我東埏。其行或尼。外符長懸。共理惟良。餘事多能。靜如烹鮮。緩若治繩。政成何所。曰泉曰基。方在丹陽。遏密纏悲。獨申方喪。飯蔬三霜。人謂其難。公以爲常。最後莅星。秉志愈礪。不惕於威。寧媚于勢。有挾仇正。彼讒胡厲。歸來初服。適意丘園。萱闈日長。荊樹春暄。不政亦政。難進何傷。義理芻豢。泉石膏肓。煙霞無𧏮。魚鳥相親。人間淸福。盡在公身。謂必遐筭。永保眞樂。氷木一稼。大期斯促。白髮倚門。黃口無知。嗚呼先生。胡忍於斯。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先生之姿。玉溫氷淸。先生之量。海納川停。俗賢利口。其巧如簧。惟公簡默。不待勉强。時尙詭隨。其柔如韋。惟公堅確。特立不移。學富而醇。行峻而修。才剸盤錯。識別薰蕕。淸而有容。和亦不流。何德之備。而壽之嗇。邦家殄瘁。朝野嗟惜。士論誰匡。衆疑誰決。嗚呼哀哉。嗚呼哀哉。余以無似。早承善諭。逮至中年。恩眷益厚。我有疾痛。濟之藥餌。我有違戾。施以鑪錘。隨時隨處。卽物卽事。丁寧啓發。反覆規箴。相期日深。揣分何堪。惟思卒業。庶補尤諐。孰云微𧏮。永訣終天。日月愈遠。影響寢微。門牆猶是。杖屨莫追。風悲素帷。月照虛齋。了了心目。觸緖增哀。未死而生。曷勝摧慕。一杯長慟。萬世伊阻。嗚呼哀哉。

祭金正字延祖癸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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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二十有九年矣。以淸明脫灑之資。加沈潛篤實之學。氣夷且溫而毅然有難犯之色。行峻且方而泊然無近名之累。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而公不以苟得爲心。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而公不以苟避爲意。至於天理人欲消長之幾。吾道異端邪正之辨。嚴毫釐之剖析。極涇渭之區分。寧爲黍稷之未熟。不願稊稗之有秋。此公之所以絶出等夷。而非今世可得以多見也。嗚呼。以如是之志。抱如是之才。又有如是之見識。吾謂公方且見用於當世而展布其所蘊。則上將以補吾君之德。下將以遂吾民之生。且使不耦而卷懷于家。猶將闡微明幽立言垂世。庶幾追前修之逸軌。俟後學於無竆。夫孰知二者之不一遂。竟齎志而淪沒。早歲相從之樂。晩年同牓之情。特吾私耳。嗚呼痛哉。嗚呼痛哉。死生禍福之理。余未知其如何。卒使伯牛而病。顔淵而夭。而富貴壽考備享諸福者。往往世之所謂闒茸無狀者。是果何理也。豈天之所好惡。自與人殊歟。抑或杳杳冥冥之中。禍福與奪。一任其自然而然歟。是未可知也。嗚呼痛哉。嗚呼痛哉。昔我先兄與公。志同韻合。與之遊十年。道義之契甚密。兄亡纔閱歲而公又繼逝。地下相見之樂。想亦不减於平日。而㷀孑人間。號呼而莫及者。但余此身耳。嗚呼痛哉。嗚呼痛哉。卽遠有期。厚夜將閉。宛宛儀容。從此辭矣。追惟往昔。言不盡矣。敬酌行潦。來告我哀。物雖菲薄。誠則可歆。嗚呼痛哉。

祭金鶴湖文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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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公圭璋令質。瑚璉美器。資稟旣異。充養又至。白蓮丹桂。聲馳藝林。淸標苦節。望重南金。中遭溷濁。益勵操守。雪霜雖嚴。松栢自茂。我聖在位。羣賢蔚起。猶淹展驥。久滯棲枳。潛德俄彰。命書屢錫。人望方屬。天奪何速。百身難贖。九原莫追。吾道益孤。我慟非私。嗚呼哀哉。冠纓世閥。孰如公門。積厚流光。委祉後昆。及公之身。益大以昌。玉樹交輝。棣萼聯芳。簪笏充堂。兄弟匪他。荀龍數少。薛鳳榮多。光生里閭。慶溢門闌。天外難知。人間未聞。謂理之常。永保其樂。胡不百年。乃有今日。嗚呼哀哉。余以頑鄙。早襲蘭馨。年惟兄事。義若師承。攻苦屛院。公玉我石。論懷洛城。我膠公漆。望公方進。喜公未衰。人生難信。萬事俄非。舊架圖書。蟲魚獨飽。故山煙月。猿鶴相弔。門牆猶是。典刑難親。了了心目。觸緖悲辛。單杯瓣香。曷盡衷曲。不亡者存。庶賜歆格。

祭金德裕基厚癸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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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嗟德裕。而至於斯邪。豈時運之多舛而天不爲憖遺邪。抑脩短之有數而神莫能扶持邪。嗚呼痛哉。家傳詩禮。學有淵源。有出人之姿而處之以謙。有高世之行而輔之以文。孝友篤於家庭。惠愛推於隣里。朋友服其信。宗族慕其義。斯古人之所難。兄獨兼之有俗。旣天之嗇其施。又不畀乎遐壽。進不得行於時。退無以傳於後。嗟嗟德裕。而至於斯邪。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獨於吾友乎。何此理之反常而不可詳邪。念孤兒之藐玆。年始九而嶷茂。意者天之報施。其將在於此歟。嗚呼痛哉。我實無似。兄辱與遊。玉石互磨。膠漆相救。兄許我之疎慵。我悅子之孤潔。悶世情之萬變。愛此心之如結。雖范馬之異姓。若兄弟之同氣。引千斤於一髮。猶恃兄而無懼。今其已矣。柰何乎天。上年二月。我自陜川。遂問兄於菊潭。旋送余於玉淵。相與連牀而劇談。夜已分而不能眠。其所惓惓而責勉。無非古人出處之大方。雖愚未能以踐此。言猶在耳而不敢忘。嗚呼。余滯南陲。道阻且長。兄哭天倫。余聞不時。兄方寢疾。又未及知。困賦斂之倥傯。羡高蹈之淸閒。時控狀而引疾。方懇乞于休官。庶將賦歸乎田園。復遂前日之團欒。嗟人生之難必。奄一夕而長終。哭寢門而失聲。淚徹泉而無從。嗚呼痛哉。海內知舊。零落殆盡。此實昔人之所悲也。近自六七年來。鄕邦不祿。禍殃荐疊。一時朋儕。相繼淪沒。然猶恃而自慰。幸及公之未諐。何厭世之溷濁。又棄我而遽先。凉凉孤影。獨立無依。居無與語。出無所之。傷哉吾道之益孤。余復何樂於人間。死而有相從之理。早晩當叙此懷於重泉。如其不然。吾與兄從此辭矣。形容閟閉于一丘。神魂飄蕩而無歸。聽之而不可聞。視之而不可覿。彼蒼者天。曷有其極。言之至此。長痛欲絶。嗚呼痛哉。

祭伯兄察訪公改葬文己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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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兄之託於此。已五年矣。宅兆之便否。體魄之安未。有不可知。而情勢之所不得已。將以今日奉遷于壽洞新卜之原。不知果愜於兄之意乎。嗚呼哀哉。昔兄之沒也。先君喪之。兄之葬也。亦先君命之。凡同託於一山之內者。無非內外祖先若諸親。而其去先妣貞敬夫人塋域尤至近。其所以爲兄永遠慮者至矣。而九原之下。亦庶有依而不孤矣。不幸去丁未夏。先府君捐館舍。不肖袗等日夜號痛。謹與諸門丈及他解事者。來審于此。旣地勢陜隘傾側。土色又粗惡多石。不待術士之言。而情理有不能忍者。遂去而他求。得地於安東府西壽洞村之後。旣奉安冠履矣。而又涓吉日。遷移先妣玄宮。以體平日同穴之願。今其期至矣。嗚呼。母往而子隨義也。求之神理。豈遠人情。而況吾兄一生愛親之念。不間於終始。今若冥然漠然無所知識則已。如其不然。豈願須臾而離我父母之側哉。且兄之遺孤。今年纔十二。惸惸孑孑。獨立無依。設使成長。固不可望其去家百里而來守此丘陵。況於未成立之前乎。荒山宿草。斷壠孤峙。節序祭祀之不繼。樵火盜賊之不虞。其爲痛傷。可忍言哉。嗚呼。曾祖考贊成府君妣貞敬夫人墓。同在一麓。而地旣絶遠。香火斷續。守護之責。專委於奴僕之手。而子孫或不識墓門者有之。而況於兄乎。今若拘於小嫌。因循不遷。則非所以慰九原之魂而爲久遠之計者也。是用焦念。夙夜靡寧。稟諸伯嫂。遂及門族。新卜眞原。坐子向午。蓋去先考妣塋域僅數十步。異麓而相望。此實兄平日之志也。伏惟尊靈。鑑此誠意。不震不驚。相我後嗣。嗚呼。重泉侍從。其樂融融。死者然矣。生者曷從。單杯告辭。長痛欲絶。嗚呼哀哉。

祭仲兄洗馬公文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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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兄之至此。余之罪也。兄能活我於萬死之中。而余不能救兄於一旬之內。使兄客寄京邸。積憂焦心。加以飮食過時。起居失宜。以至於一朝病發而不可爲。則無非余之積惡無狀。得罪於天地神明者有以致之。咎實在余。夫復何言。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兄天性孝友。絶出等夷。家庭之間。人無異言。至於待朋友以信。處鄕黨以禮。見善如己出。見惡如己病。有濟物利人之志。有忘身殉國之意。有九死不變之節操。有千仞壁立之氣像。有其材足以剸盤錯。有其識足以辨薰蕕。而又能深藏若虛。不自表襮。羣居休休而人不測其涯涘。此則兄之素行。固已質之神明。無待於余之贅說也。嗚呼。余與兄爲兄弟於世三十有一年矣。自孩提至於成立。無時無日而不相隨共處焉。余賦性褊急。往往或不能承兄意。而兄處之怡然。惟一日相離則思。思而不見則相愛之情。形於往來書尺之間者。皆藹然可掬。他人見之。尙且感動。余雖無狀。其何忍忘之。其何忍忘之。至今年春。意外不測之變。出於夢寐之所不到。兄間關千里。隨我西行。晝夜驅馳。寢食俱廢。至竹州境上。舊患痿痺之症。挾勞更發。上下馬必待人扶持。余再三强勸。事已至此。同去何益。請少留調數日。從容入京未晩也。兄頓足揮淚曰此何言此何言。我雖氣力不逮。死於道路。實所甘心。今何忍使汝獨去。而不及見於入獄之日乎。及到漢江。天日未明。相與握手大痛。只以余且入城卽死。不復相見爲永訣。豈知余尙蒙恩。得延視息。而兄之微𧏮。遽至於此。使余終抱無涯之痛邪。嗚呼痛哉。嗚呼痛哉。兄病雖出於積月焦煎之餘。而初發不甚爲苦。若調理得宜。則庶有可痊之望。而余旣惡極誠薄。不能感動鬼神。雖賴在朝尊老遣醫送藥。前後相望。而到今追思。深恐所得非良醫。所用非良劑。種種不幸。皆余之罪。幽明此痛。極地竆天。余有何顔。復立於世。余與兄皆無男子。只有伯兄之子。又未長成。先父母祭祀之託。其他大小緊關料理之事。皆萃余一身。余若又死。則一家日後之憂。將有所不可言者。玆用黽勉飮食。以苟活爲心。豈復有一毫人世念邪。嗚呼痛哉。嗚呼痛哉。兄逝之翌日。夢見兄與伯兄。皆被黑袍曳黑履。紗帽角帶。樂工十餘人。先後作樂。聲戛金石。乘雲御風而去。余瞻望不及。竚立以泣。兄顧謂余曰早晩當相見。勿以爲念也。嗚呼。兄與伯兄友愛深隆。兄弟三人。常時每以生時一處。死後一處。不暫相離爲言。想今聚會於冥冥之中。至樂陶陶。而孑孑人間。攀號而莫及者。只有無狀之一弟耳。嗚呼痛哉。嗚呼痛哉。兄有一女而嫂氏承兄遺意。不欲託兄祀於外孫之家。將取從兄之子爲嗣。余方與二從兄及一二同志。謀所以爲兄久遠之計。庶不孤平生之願。而但以欲取其長。事勢相碍。欲取其少。長養爲難。向日余之病臥於上駕山也。兄之夢告於余者。不知果兄之意邪。兄若果有是意。則何不再夢於余。或夢於嫂氏。使之釋然以定也。嗚呼痛哉。嗚呼痛哉。兄之與我恩爲骨肉。義猶師生。而又有終始全活之恩。昔鄧伯道棄其兒而存弟嗣。弟子綏服喪三年以報之。君子以爲合禮。今兄之所遭。視伯道尤難。而積憂腐心。終至喪命。則又伯道之所無也。余雖頑愚不卽從死以殉。而三年之內。誓不食肉聽樂。不與人宴飮。略如古人所謂心喪之制。不知幽明之中。亦能鑑此微誠否。嗚呼痛哉。嗚呼痛哉。余本多病。常時已不及人。又此失兄之後。心氣益傷。精神益虛。往往如癡如醉。不省人事。兄亡已五月。而猶疑兄之或出遠處。庶幾復還。今日不來則望來日。今月不來則望來月。日暮如有所待。出門如有所見。雖朝夕號痛。而猶未覺兄之亡也。雖親賓來慰。而猶未信兄之沒也。豈其哀過喪心。發狂至此邪。近月來元氣漸薾。如年老垂盡之人。呼吸短促。行步無力。以理推之。蓋亦難久於世。死而有相從之道。則不久見於地下。如其不然則吾與兄從此訣矣。茫茫天地。會合無期。㷀孑人間。余將安歸。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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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宋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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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姓宋氏。陜川冶爐縣人。宋爲我東大姓。而出冶爐者尤著而遠。高麗時有諱孟英。官至諫議大夫。自是冠冕不絶。代有聞人。至諱構。入我朝爲嘉靖大夫京畿監司。生諱吉昌冶城君開城府尹。生諱千佑判決事。生諱守謙鎭岑縣監。生諱紹司醞署直長。生諱邦賢忠武衛副司直。寔令人高祖。曾祖諱希奎通政大夫尙州牧使。祖諱鉉成均館學諭。考諱惟愼中直大夫禮賓寺副正。妣順天康氏。學生順成之女。以嘉靖己未十一月癸巳生令人。稟性端肅。閨範夙著。幼鞠於祖母朴氏。在朴氏之側十餘年。和愉敬愼如一日。未嘗有忤。及笄歸吾堂兄察訪公。承夫子以順。敬舅姑無違命。生事死祭。盡其禮。處兄弟娣姒之間。柔順和悅。久而彌敦。與隣里宗族。和而有節文。子女慈而敎。婢僕嚴而有恩。家庭雍睦。上下化之。壬辰倭亂。副正公在善山遇害。康夫人獨以身免。竄伏飢渴。令人聞之。日夜號痛。募得數健僕。昏夜潛行。穿賊中尋覓。迎致而忠養之。其他親屬之無託者。皆率以歸。盡心撫恤。累年不懈。宋氏血嗣之不盡糜滅。迄今保有其鄕井。承奉其祭祀者。皆令人之德也。善之人多道之者。萬曆癸卯。察訪公沒。令人哀毁過禮。自是恒抱羸瘁之疾。至天啓癸亥二月辛未終。享年六十五。其年十二月丁酉。祔葬于察訪公之墓。蓋距察訪公之葬二十有一年。有二男一女。長元直。先娶縣監安聃壽之女。後娶士人權晐之女。皆無子女。次元方早卒。女士人權尙賢。生一男軾。四女幼。嗚呼。袗之不肖。幼失所恃。伯父謙庵府君時取而撫養之。令人方以冢婦承宗事。待袗兄弟恩禮有加。視如同氣。顧袗無狀。無以報德於萬一。今日之託。不可以不文辭。謹攷元狀。次其梗槩。而繼之以銘。銘曰。

蟬聯茂族。篤生貞淑。表裏如結。君子友之。中饋▣儀。室家是宜。何德之全。而命之偏。獨不遐年。我銘其實。納于幽宅。永世是式。

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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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衝將軍行龍驤衛副護軍權公行狀壬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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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采字公亮。安東人。高麗大匡亞父功臣太師諱幸之後也。權氏自太師而下。代有聞人。珪組相望。世數巨閥。而權氏必居首。其在我朝。有諱琨宣略將軍龍驤衛副護軍贈吏曹判書。生諱士彬成均生員贈議政府左贊成。生諱橃官至議政府右贊成後贈領議政謚忠定。貞忠大節。亘宇宙揭綱常。而謫終遐方。不克大施。委祉于後。世濟其美。寔公之祖考也。考諱東美司憲府監察。恪謹奉公。所至有聲蹟。妣晉州柳氏。學生諱義之女。以嘉靖丁巳八月二十一日生公。公生而秀異。監察公又能敎之以義方。及長雄偉不羣。無世俗鄙猥之態。有世家子弟之風。事親孝祭祀謹。友於兄弟而篤於宗族。待僮僕嚴而有恩。與人交不設畦畛。客至必置酒歡如也。乙酉春。丁外憂。廬墓終三年。足不踐私室。鄕黨稱之。壬辰之亂。八路兵燹。獨公之居隣於山。地僻稍安。流民來集者日以百數。至則無所仰哺。枕藉而死者相望也。公見而憐之。爲饘粥以救之。全活者甚衆。癸巳天兵南下。朝廷以糧餉爲憂。許令中外士民入粟拜官。遂授公朝散大夫軍資監副正。丁酉冬。又拜義興縣監不赴。戊戌春。超授折衝將軍龍驤衛副護軍。或賀之。公曰無功而受賞濫也。以財而發身恥也。濫且恥。其敢以章服自榮。於是頂不玉腰不紅。車馬衣服無改舊。以終其世焉。蓋公天資近道。常時雖不讀書爲文。而其制行之美。往往皆此類也。萬曆己亥七月二十九日。以疾終于家。享年四十三。是年冬。葬于奉化縣酉谷坐辛向乙之原。從先兆也。公先配廣州李氏。忠義衛諱善慶之女無後。再娶永陽李氏。將仕郞諱光承之女。判中樞府事孝節公諱賢輔之曾孫也。生三男二女。男長尙賢次尙信次尙節。皆業儒。女長適進士柳袗。次適李長茂。尙賢娶察訪柳袾之女。生一男軾。四女皆幼。尙信娶郡守金友益之女。有三子。尙節娶牧使琴愷之女。有二子一女。柳袗有一子千之。八女士人金時敏,申嵩耉,琴處謙其婿也。餘幼。曾孫男女又若干人。公之沒也。葬不誌封不碣。今二十有餘年矣。歲月旣久。影響寢微。諸孤等懼夫懿行,碩德。湮沒而無傳。將以求當世之大人先生而請爲誌若銘焉。以袗入公之門最先。可知公實蹟。使最其大致爲草記。余惟無狀。受恩深重。義不可以鄙拙辭。謹次其世系而錄其梗槩如右。庶幾秉筆者有所考云爾。

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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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字金公延祖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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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午歲。先君子在西美洞。公與孤等兄弟。共棲中臺寺。逐日往來。受資治通鑑綱目。寺在山之最高頂。去洞甚遠。而公挾冊徒步。數月不怠。先君子每稱之曰此子穎敏嗜學。今日後生中鮮有其比。

公有彊毅不屈之志。而補之以學問。有淸高獨出之操。而濟之以和平。色溫氣烈。智圓行方。平居與人相對。終日靜默。若無所可否。而及至遇事敢爲。勇往直前。不爲威惕。不爲利疚。世俗營爲計較之私。無一動於其中。與吾仲氏洗馬公志同道合。交契最密。其言論處事。雖不相謀議。而必與之符合。人皆以遠大期之。不幸壬子歲。仲氏以憂卒于京。翌年癸丑。公又下世。所謂鄧林之材。未成棟樑而遽折於風霜。可勝痛哉。

公好善嫉惡。出於天性。苟爲善。雖傭丐之賤。好之如芝蘭。苟爲不善。雖趙孟之勢。絶之如仇讎。然其水鏡無私。權尺必審。溢美已甚之言。未嘗出於口。

公常於行役中。路逢㫌閭。則必下馬致敬而過。人或言其太勞煩。公曰中心自然感動。不得不爾也。

安東鄕校婢子素有女色。本府士子多未免爲其所汚。公嘗遊黌舍適如廁。有一女子從牆外投木實以挑之。公知其爲校婢。卽捽致庭下。杖而數之。其後溪巖金公聞之曰我自不犯而已。何至於是乎。公弟鶴沙公曰溪巖言固好。然先兄之所以如此處置者。蓋以激勵士風也。

公年十七。從參判公山陰任所。始受易於翼軒吳公。吳公素以文行鳴於南。見公儀表玉立。才學超詣。固已心愛之。嘗語人曰吾嘗與諸學子講學盤石上。坐地傾側。且無氊席。人皆不安其坐。而獨金君終日危坐。不少見其欹側困倦之態。其志操堅固。有如是矣。癸丑秋。公在城山精舍。余往訪之。時公病已革。氣息奄奄。而猶能自力整冠巾。端坐斂形。談話移日。不少見其憂怖辛苦之態。余暗暗稱奇。退而歎曰今人平居。不無以禮自勉者。及至臨死之時。憂愁恐怯。失其常度者滔滔是也。今公以未三十之年。遇不可堪之疾。刺割痛毒。朝暮且絶。而心定氣隨。臨㐫若吉。苟非學問之力。充積於中。深達死生之理者。能如是乎。

伯仲兩兄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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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氏天性穎悟。於書無不通。雖天文地理陰陽卜筮醫藥筭數之說。無不精思力究。不假師承。而尤邃於性理之學。凡經傳所載微辭奧旨。他人之口講心惟。竆日終年而不能解者。公一見便瞭然。如燭照縷析。而平居未嘗輕與人言之。故人亦鮮有知之者。家又甚貧。妻子不免飢寒。而處之晏如也。世俗營爲計較之私。不但不出之於口而已。先君子嘗稱之曰吾兒淸苦雅潔。略似公勵而識量過之。公勵。完平李相國元翼字也。

伯氏端靜簡默。色溫而氣和。外柔順而內剛決。行又修飭。終日端坐。一事不妄作。雖一家之人。未嘗見其有惰容戲動。拜長水道察訪入都。吏卒從之。未有號令施爲。而擧皆信慕畏服。無一人犯罪者。還道疾甚。未赴官而卒。驛民聞者皆流涕。爭輸米布以賻之。其德感人之速如此。

伯氏有經濟之才。嘗以諸葛武矦,范文正公自期而人莫之許。獨余以爲信然。公嘗謂余曰世無知我者。惟汝知我而亦未盡也。不幸短命。抱才不售而卒。每思之慘怛。不但爲同己之情而已。嗚呼痛哉。卒時年二十八。

仲氏彊毅峻整。公明仁恕。有毅然難犯之色。而濟之以和平。有確乎不拔之志。而輔之以學問。見人之善。雖在傭丐之微。好之如芝蘭。聞人之惡。雖在趙孟之勢。絶之如仇讎。以故一時名流。皆樂與之遊。而忌嫉者亦且不少。年三十三。卒于京師。公之友金正字延祖孝錫以詩哭之曰。滿袖淸風灑雪霜。一團和氣在中央。庶幾能形容實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