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卷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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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文炳 張弘範 |
董文炳字彥明,俊之長子也。父歿時年始十六,率諸幼弟事母李夫人。夫人有賢行,治家嚴,篤於教子。文炳師侍其先生,警敏善記誦,自幼儼如成人。
歲乙未,以父任為藁城令。同列皆父時人,輕文炳年少,吏亦不之憚。文炳明於聽斷,以恩濟威。未幾,同列束手下之,吏抱案求署字,不敢仰視,里人亦大化服。縣貧,重以旱蝗,而徵斂日暴,民不聊生。文炳以私穀數千石與縣,縣得以寬民。前令因軍興乏用,稱貸於人,而貸家取息歲倍,縣以民蠶麥償之。文炳曰:「民困矣,吾為令,義不忍視也,吾當為代償。」乃以田廬若干畝計直與貸家,復籍縣閒田與貧民為業,使耕之。於是流離漸還,數年間民食以足。朝廷初料民,令敢隱實者誅,籍其家。文炳使民聚口而居,少為戶數。眾以為不可,文炳曰:「為民獲罪,吾所甘心。」民亦有不樂為者,文炳曰:「後當德我。」由是賦斂大減,民皆富完。旁縣民有訟不得直者,皆詣文炳求決。文炳嘗上謁大府,旁縣人聚觀之,曰:「吾亟聞董令,董令顧亦人耳,何其明若神也!」時府索無厭,文炳抑不予。或讒(知)〔之〕府,[2]府欲中害之,文炳曰:「吾終不能剝民求利也。」即棄官去。
世祖在潛藩,癸丑秋,受命憲宗征南詔。文炳率義士四十六騎從行,人馬道死殆盡。及至吐番,止兩人能從,兩人者挾文炳徒行,躑躅道路,取死馬肉續食,日行不能三二十里,然志益厲,期必至軍。會使者過,遇文炳,還言其狀。時文炳弟文忠先從世祖軍,世祖即命文忠解尚廏五馬載糗糧迎文炳。既至,世祖壯其忠,且閔其勞,賜賚甚厚。有任使皆稱旨,由是日親貴用事。
己未秋,世祖伐宋,至淮西臺山寨,命文炳往取之。文炳馳至寨下,諭以禍福,不應,文炳脫冑呼曰:「吾所以不極兵威者,欲活汝眾也,不速下,今屠寨矣。」守者懼,遂降。九月,師次陽羅堡。宋兵築堡于岸,陳船江中,軍容甚盛,文炳請於世祖曰:「長江天險,宋所恃以為國,勢必死守,不奪其氣不可,臣請嘗之。」即與敢死士數十百人當其前,率弟文用、文忠,載艨艟鼓櫂疾趨,叫呼畢奮。鋒既交,文炳麾眾趨岸搏之,宋師大敗。命文用輕舟報捷。世祖方駐香爐峯,因策馬下山問戰勝狀,則扶鞍起立,竪鞭仰指曰:「天也!」且命他師毋解甲,明日將圍城。既渡江,會憲宗崩。閏十一月,班師。
庚申,世祖即位于上都,是為中統元年,命文炳宣慰燕南諸道。還奏曰:「人久弛縱,一旦遽束以法,不可。危疑者尚多,宜赦天下,與之更始。」世祖從之,反側者遂安。二年,擢山東東路宣撫使。方就道,會立侍衞親軍,帝曰:「親軍非文炳難任。」即遙授侍衞親軍都指揮使,佩金虎符。
三年,李璮反濟南。璮劇賊,善用兵。文炳會諸軍圍之,璮不得遁。久之,賊勢日蹙,文炳曰:「窮寇可以計擒。」乃抵城下,呼璮將田都帥者曰:「反者璮耳,餘來即吾人,毋自取死也。」田縋城降。田,璮之愛將,既降,眾遂亂,禽璮以獻。璮兵有浙、漣兩軍二萬餘人,[3]勇而善戰,主將怒其與賊,配諸軍,使陰殺之。文炳當殺二千人,言于主將曰:「彼為璮所脅耳,殺之恐乖天子仁聖之意。向天子伐南詔,或妄殺人,雖大將亦罪之,是不宜殺也。」主將從之。然他殺之者已眾,皆大悔。
璮伏誅,山東猶未靖,乃以文炳為山東東路經略使,率親軍以行。出金銀符五十,有功者聽與之。閏九月,文炳至益都,留兵于外,從數騎衣冠而入。居府,不設警衞,召璮故將吏立之庭,曰:「璮狂賊,詿誤汝等。璮已誅死,汝皆為王民,天子至仁聖,遣經略使撫汝,當相安毋懼。經略使得便宜除擬將吏,汝等勉取金銀符,經略使不敢格上命不予有功者。」所部大悅,山東以安。
至元三年,帝懲李璮之亂,欲潛銷方鎮之橫,以文炳代史氏兩萬戶為鄧州光化行軍萬戶、河南等路統軍副使。到官,造戰艦五百艘,習水戰,預謀取宋方略,凡阸塞要害皆列柵築堡,為備禦計。帝嘗召文炳密謀,欲大發河北民丁。文炳曰:「河南密邇宋境,人習江淮地利,宜使河北耕以供軍,河南戰以闢地。俟宋平,則河北長隸兵籍,河南削籍為民。如是為便。又將校素無俸給,連年用兵,至有身為大校出無馬乘者。臣即所部千戶私役兵士四人,百戶二人,聽其雇役,稍食其力。」帝皆從之,始頒將校俸錢,以秩為差。
七年,改山東路統軍副使,治沂州。沂與宋接境,鎮兵仰內郡餉運。有詔和糴本部,文炳命收州縣所移文。眾諫以違詔,文炳曰:「但止之。」乃遣使入奏,略曰:「敵人接壤,知吾虛實,一不可;邊民供頓甚勞,重苦此役,二不可;困吾民以懼來者,三不可。」帝大悟,罷之。九年,遷樞密院判官,行院事於淮西。築正陽兩城,兩城夾淮相望,以綴襄陽及擣宋腹心。
十年,拜參知政事。[4]夏,霖雨,水漲,宋淮西制置使夏貴帥舟師十萬來攻,矢石雨下,文炳登城禦之。一夕,貴去復來,飛矢貫文炳左臂,着脅。文炳拔矢授左右,發四十餘矢。菔中矢盡,顧左右索矢,又十餘發,矢不繼,力亦困,不能張滿,遂悶絕幾殆。明日,水入外郭,文炳麾士卒欲避,貴乘之,壓軍而陣。文炳病創甚,子士選請代戰,文炳壯而遣之,復自起束創,手劍督戰。士選以戈擊貴將仆,不死,獲之以獻。貴遂去,不敢復來。
是歲,大舉兵伐宋,丞相伯顏自襄陽東下,與宋人戰陽羅堡。文炳以九月發正陽,十一年正月會伯顏于安慶。安慶守將范文虎以城降。文炳請于伯顏曰:「大軍既疲於陽羅堡,吾兵當前行。」伯顏許之。宋都督賈似道來禦,師陳於蕪湖,似道棄師走。次當塗,文炳復言于伯顏曰:「采石當江之南,和州對峙,不取,必有後顧。」遂進攻之,降知州事王喜。
三月,有詔以時向暑熱,命伯顏軍駐建康,文炳軍駐鎮江。時揚州、真州堅守不下,常州、蘇州既降復叛。張世傑、孫虎臣約真、揚兵誓死戰,真、揚兵戰每敗,不敢出。世傑等陳大艦萬艘,碇焦山下江中,勁卒居前。文炳身犯之,載士選別船。弟之子士表請從,文炳顧曰:「吾弟僅汝一子,脫吾與士選不返,士元、士秀猶足殺敵,吾不忍汝往也。」士表固請,乃許。文炳乘輪船,建大將旗鼓,士選、士表船翼之,大呼突陣,諸將繼進,飛矢蔽日。戰酣,短兵相接,宋兵亦殊死戰,聲震天地,橫屍委仗,江水為之不流。自寅至午,宋師大敗,世傑走,文炳追及于夾灘。世傑收潰卒復戰,又破之,遂東走於海。文炳船小,不可入海,夜乃還。俘甲士萬餘人,悉縱不殺,獲戰船七百艘,宋力自此遂窮。
十月,諸軍分三道而進,文炳居左,由江並海趨臨安。先是,江陰軍僉判李世脩欲降不果,文炳檄諭之,世脩以城來附,令權本軍安撫使。所過民不知兵,凡獲生口,悉縱遣之,無敢匿者,威信前布,皆望旗而服。張瑄有眾數千,負海為橫,文炳命招討使王世強及士選往降之。士選單舸至瑄所,諭以威德,瑄降,得海舶五百。
十三年春正月,次鹽官。鹽官,臨安劇縣,俟救至,招之再返不下。將佐請屠之,文炳曰:「縣去臨安不百里,聲勢相及,臨安約降已有成言,吾輕殺一人,則害大計,況屠一縣耶?」於是遣人入城諭意,縣降。遂會伯顏于臨安城北。張世傑欲以其主逃之海,文炳繞出臨安城南,戍浙江亭。世傑計不行,乃竊宋主弟吉王昰、廣王昺南走,而宋主㬎遂降。
伯顏命文炳入城,罷宋官府,散其諸軍,封庫藏,收禮樂器及諸圖籍。文炳取宋主諸璽符上於伯顏。伯顏以宋主入覲,有詔留事一委文炳。禁戢豪猾,無慰士女,宋民不知易主。時翰林學士李槃奉詔招宋士至臨安,文炳謂之曰:「國可滅,史不可沒。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餘年,其太史所記具在史館,宜悉收以備典禮。」乃得宋史及諸注記五千餘冊,歸之國史院。宋宗室福王與芮赴京師,徧以重寶致諸貴人,文炳獨卻不受。及官錄與芮家,具籍受寶者,惟文炳無名。伯顏入朝奏曰:「臣等奉天威平宋,宋既已平,懷徠安集之功,董文炳居多。」帝曰:「文炳吾舊臣,忠勤朕所素知。」乃拜資德大夫、中書左丞。
時張世傑奉吉王昰據台州,而閩中亦為宋守。敕文炳進兵,所過禁士馬無敢履踐田麥,曰:「在倉者吾既食之,在野者汝又踐之,新邑之民何以續命?」是以南人感之,不忍以兵相向。次台州,世傑遁。諸將先俘州民,文炳下令曰:「台人首效順於我,我不暇有,故世傑據之,其民何罪?敢有不縱所俘者,以軍法論。」得免者數萬口。至溫州,溫州未下,令曰:「毋取子女,毋掠民有。」眾曰:「諾。」其守將火城中逃,文炳亟命滅火,追擒其將,數其殘民之罪,斬以徇。逾嶺,閩人扶老來迎,漳、泉、建寧、邵武諸郡皆送款來附。凡得州若干、縣若干、戶口若干。閩人感文炳德最深,廟而祀之。
十四年,帝在上都,適北邊有警,欲親將北伐。正月,急召文炳。四月,文炳至自臨安。比至,帝日問來期。及至,即召入。文炳拜稽首曰:「今南方已平,臣無所效力,請事北邊。」帝曰:「朕召卿,意不在是也。豎子盜兵,朕自撫定。山以南,國之根本也,盡以託卿。卒有不虞,便宜處置以聞。中書省、樞密院事無大小,咨卿而行,已敕主者,卿其勉之。」文炳避謝,不許,因奏曰:「臣在臨安時,阿里伯奉詔檢括宋諸藏貨寶,追索沒匿甚細,人實苦之。宋人未洽吾德,遽苦之以財,恐非安懷之道。」即詔罷之。又曰:「昔者泉州蒲壽庚以城降,壽庚素主市舶,謂宜重其事權,使為我扞海寇,誘諸蠻臣服,因解所佩金虎符佩壽庚矣,惟陛下恕其專擅之罪。」帝大嘉之,更賜金虎符。燕勞畢,即聽陛辭,文炳求見皇太子,帝許之,復敕太子曰:「董文炳所任甚重,見畢即遣行。」既見,慰諭懇至。文炳留士選宿衞,即日就道,凡在上都三日。
至大都,更日至中書、樞密,不署中書案。平章政事阿合馬方恃寵用事,生殺任情,惟畏文炳,奸狀為之少斂。嘗執筆請曰:「相公官為左丞,當署省案。」請至再四,不肯署。皇太子聞之,謂宮臣竹忽納曰:「董文炳深慮,非爾曹所知。」後或私問其故,文炳曰:「主上所付託者,在根本之重,非文移之細。且吾少徇則濟姦,不徇則致讒。讒行則身危,而深失付託本意。吾是以預其大政,而略其細務也。」
十五年夏,文炳有疾,奏請解機務,詔曰:「大都暑熾,非病者宜,卿可來此,固當愈。」文炳至上都,奏曰:「臣病不足領機務,西北高寒,筋骸舒暢,當復自愈,請盡力北邊。」帝曰:「卿固忠孝,是不足行也。樞密事重,以卿僉書樞密院事,中書左丞如故。」文炳辭,不許,遂拜。八月天壽節,禮成賜宴,帝命坐文炳上坐,諭宗室大臣曰:「董文炳,功臣也,理當坐是。」每尚食,上食輒輟賜文炳。是夜,文炳疾復作,敕賜御醫日來診視。九月十三日,疾篤,洗沐而坐,召文忠等曰:「吾以先人死王事,恨不為國死邊,今至此,命也。願董氏世有男能騎馬者,勉力報國,則吾死瞑目矣。」言畢,就枕卒。帝聞,悼痛良久,命文忠護喪葬藁城,令所過有司以禮弔祭,贈金紫光祿大夫、平章政事,諡忠獻。子士元、士選。
士元,一名不花,字長卿,文炳長子也。自襁褓喪母,祖母李氏愛之,謂文炳曰:「俟兒能言,即令讀書。」數歲,從名儒受學。及長,善騎射。憲宗征蜀,士元年二十三,從叔父文蔚率鄧州一軍西行。師次釣魚山,宋人堅壁拒守。士元請代文蔚攻之,以所部銳卒先登,力戰良久,以它軍不繼而還。憲宗壯之,賜以金帛。
中統初,文蔚入典禁兵,士元以世家子選供奉內班,從車駕巡狩北方,嘗預武定山之役。帝知其忠勤可任以事。會文蔚病卒,無子,命士元襲為千夫長。出師南征襄、漢,分禁兵戍淮上,士元在軍中修敕武備,號令肅然。
丞相伯顏克江南,宋兵保兩淮未下,士元數與戰,拔淮安堡,以功遷武節將軍。從太師博魯歡攻揚州,駐師灣頭堡。時方大暑,博魯歡病還京師,以行省阿里代領諸軍。揚州守將姜才乘隙來攻。阿里素不習兵,率輕騎數百出堡,(元士)〔士元〕與別將哈刺禿以百騎從之。[5]日已暮,宋兵至者萬餘,士元謂左右曰:「大丈夫報國政在今日,勿懼也。」方整陣欲戰,阿里趣令左旋,已乃遁去。士元與哈剌禿以部兵赴敵死戰,鼓譟震地,泥淖馬不能馳,乃棄馬步戰,至四更,敵眾始退。及旦,阿里來視戰地,見士元臥泥中,身被十七槍,甲裳盡赤,肩舁至營而絕,年四十二。哈剌禿亦戰死。
江淮既平,伯顏入朝言於帝曰:「淮海之役,所損者二將而已。」帝問其人,以士元與哈剌禿對。帝曰:「不花健捷過人,晝戰必能制敵,夜戰而死,甚可惜也。」至大元年,贈鎮國上將軍、僉書樞密院事,諡節愍。後加贈推誠效節功臣、資德大夫、中書左丞、護軍,追封趙郡公,改諡忠愍。
士選字舜卿,文炳次子也。幼從文炳居兵間,晝治武事,夜讀書不輟。文炳總師與宋兵戰金山,[6]士選戰甚力,大敗之,追至海而還。及降張瑄等,丞相伯顏臨陣觀之,壯其驍勇,遣使問之,始知為文炳子。奏功,佩金符,為管軍總管。戰數有功。宋降,從文炳入宋宮,取宋主降表及收其文書圖籍,靜重識大體,秋毫無所取,軍中稱之。宋平,班師,詔置侍衞親軍諸衞,以士選為前衞指揮使,號令明正,得士大夫心。未幾,以其職讓其弟士秀。帝嘉其意。命士秀將前衞,而以士選同僉行樞密院事於湖廣,久之召還。
宗王乃顏叛,帝親征,召士選至行在所,與李勞山同將漢人諸軍以禦之。乃顏軍飛矢及乘輿前,士選等出步卒橫擊之,其眾敗走。緩急進退有禮,帝甚善之。桑哥事敗,帝求直士用之,以易其弊,於是召士選論議政事,以中書左丞與平章政事徹理往鎮浙西,聽辟舉僚屬。至部,察病民事,悉以帝意除之,民大悅。有聚斂之臣為奸利,事發得罪且死,詐言所遣舶商海外未至,請留以待之,士選曰:「海商至則捕錄之,不至則無如之何,不係斯人之存亡也。苟此人幸存,則無以謝天下。」遂竟其罪。浙多湖泊,廣蓄泄以藝水旱,率為豪民占以種藝,水無所居積,故數有水旱,士選與徹理力開復之。
成宗即位,僉行樞密院於建康。未幾,拜江西行省左丞。贛州盜劉六十偽立名號,聚眾至萬餘。朝廷遣兵討之,主將觀望退縮不肯戰,守吏又因以擾良民,賊勢益盛。士選請自往,眾欣然託之。即日就道,不求益兵,但率掾史李霆鎮、元明善二人,持文書以去,眾莫測其所為。至贛境,捕官吏害民者治之,民相告語曰:「不知有官法如此。」進至興國縣,去賊巢不百里,命擇將校分兵守地待命。察知激亂之人,悉置于法,復誅奸民之為囊槖者。於是民爭出請自效,不數日遂擒賊魁,散餘眾歸農。軍中獲賊所為文書,旁近郡縣富人姓名具在。霆鎮、明善請焚之,民心益安。遣使以事平報于朝。中書平章政事不忽木召其使謂之曰:「董公上功簿邪?」使者曰:「某且行,左丞授之言曰:『朝廷若以軍功為問,但言鎮撫無狀,得免罪幸甚,何功之可言!』」因出其書,但請黜贓吏數人而已,不言破賊事。廷議深歎其知體而不伐。拜江南行御史臺中丞,廉威素著,不嚴而肅,凜然有大臣風。
入僉樞密院事,俄拜御史中丞。前中丞崔彧久任風紀,善斡旋以就事功。既卒,不忽木以平章軍國重事繼之,方正持大體,天下望之,而已多病,遂以屬之士選。風采明俊,中外竦然。
時丞相完澤用劉深言,出師征八百媳婦國,遠冒煙瘴,及至未戰,士卒死者十已七八。驅民轉粟餉軍,谿谷之間不容舟車,必負擔以達。一夫致粟八斗,率數人佐之,凡數十日乃至。由是民死者亦數十萬,中外騷然。而完澤說帝:「江南之地盡世祖所取,陛下不興此役,則無功可見於後世。」帝入其言,用兵意甚堅,故無敢諫者。士選率同列言之,奏事殿中畢,同列皆起,士選乃獨言:「今劉深出師,以有用之民而取無用之地。就令當取,亦必遣使諭之,諭之不從,然後聚糧選兵,視時而動。豈得輕用一人妄言,而致百萬生靈於死地?」帝色變,士選猶明辨不止,侍從皆為之戰慄,帝曰:「事已成,卿勿復言。」士選曰:「以言受罪,臣之所當。他日以不言罪臣,臣死何益!」帝麾之起,左右擁之以出。未數月,帝聞師敗績,慨然曰:「董二哥之言驗矣,吾愧之。」因賜上尊以旌直言,始為罷兵,誅劉深等。世祖嘗呼文炳曰董大哥,故帝以二哥呼士選。久之出為江浙行省右丞,遷汴梁行省平章政事,又遷陝西。
士選平生以忠義自許,尤號廉介,自門生部曲,無敢持一毫獻者。治家甚嚴,而孝弟尤篤。時言世家有禮法者,必歸之董氏。其禮敬賢士尤至。在江西,以屬掾元明善為賓友,既又得吳澄而師之,延虞汲於家塾以教其子。諸老儒及西蜀遺士,皆以書院之祿起之,使以所學教授。遷南行臺,又招汲子集與俱,後又得范梈等數人。皆以文學大顯於時。故世稱求賢薦士,亦必以董氏為首。晚年好讀易,澹然終其身。每一之官,必賣先業田廬為行貲,故老而益貧,子孫不異布衣之士,仕者往往稱廉吏云。
子守忠,雲南行省參知政事;守慤,侍正府判官;守思,知威州。
張弘範
[编辑]張弘範字仲疇,柔第九子也。善馬槊,頗能為歌詩。年二十,時兄順天路總管弘略上計壽陽行都,留弘範攝府事,吏民服其明決。蒙古軍所過肆暴,弘範杖遣之,入其境無敢犯者。
中統初,授御用局總管。三年,改行軍總管,從親王合必赤討李璮於濟南。柔戒之曰:「汝圍城勿避險地。汝無怠心,則兵必致死。主者慮其險。苟有來犯,必赴救,可因以立功,勉之。」弘範營城西,璮出軍突諸將營,獨不向弘範。弘範曰:「我營險地,璮乃示弱於我,必以奇兵來襲,謂我弗悟也。」遂築長壘,內伏甲士,而外為壕,開東門以待之,夜令士卒浚濠益深廣,璮不知也。明日,果擁飛橋來攻,未及岸,軍陷壕中,得跨壕而上者,突入壘門,遇伏皆死,降兩賊將。柔聞之曰:「真吾子也。」璮既誅,朝廷懲璮盡專兵民之權,故能為亂,議罷大藩子弟之在官者,弘範例罷。
至元元年,弘略既入宿衞,帝召見,意其兄弟有可代守順天者,且念弘範有濟南之功,授順天路管民總管,佩金虎符。二年,移守大名。歲大水,漂沒廬舍,租稅無從出,弘範輒免之。朝廷罪其專擅,弘範請入見,進曰:「臣以為朝廷儲小倉,不若儲之大倉。」帝曰:「何說也?」對曰:「今歲水潦不收,而必責民輸,倉庫雖實,而民死亡殆盡,明年租將安出?曷若活其民,使不致逃亡,則歲有恒收,非陛下大倉庫乎!」帝曰:「知體,其勿問。」
六年,括諸道兵圍宋襄陽,授益都淄萊等路行軍萬戶,復佩金虎符。朝廷以益都兵乃李璮所教練之卒,勇悍難制,故命領之。戍鹿門堡,以斷宋餉道,且絕郢之救兵。弘範建言曰:「國家取襄陽,為延久之計者,所以重人命而欲其自斃也。曩者,夏貴乘江漲送衣糧入城,我師坐視,無禦之者。而其境南接江陵、歸、峽,商販行旅士卒絡繹不絕,寧有自斃之時乎!宜城萬山以斷其西,柵灌子灘以絕其東,則庶幾速斃之道也。」帥府奏用其言,移弘範兵千人戍萬山。
既城,與將士較射出東門,宋師奄至。將佐皆謂眾寡不敵,宜入城自守。弘範曰:「吾與諸君在此何事,敵至將不戰乎?敢言退者死。」即擐甲上馬,立遣偏將李庭當其前,他將攻其後,親率二百騎為長陣,令曰:「聞吾鼓則進,未鼓勿動。」宋軍步騎相間突陣,弘範軍不動,再進再却,弘範曰:「彼氣衰矣。」鼓之,前後奮擊,宋師奔潰。
八年,築一字城逼襄陽,破樊城外郭。九年,攻樊城,流矢中其肘,裹瘡見主帥曰:「襄、樊相為唇齒,故不可破。若截江道,斷其援兵,水陸夾攻,樊必破矣。樊破則襄陽何所恃?」從之。明日,復出銳卒先登,遂拔之。襄陽既下,偕宋將呂文煥入覲,賜錦衣、白金、寶鞍,將校行賞有差。
十一年,丞相伯顏伐宋,弘範率左部諸軍循漢江,東略郢西,南攻武磯堡,取之。北兵渡江,弘範為前鋒。宋相賈似道督兵阻蕪湖,殿帥孫虎臣據丁家洲。弘範轉戰而前,諸軍繼之,宋師潰,弘範長驅至建康。十二年五月,帝遣使諭丞相毋輕敵貪進,方暑,其少駐以待。弘範進曰:「聖恩待士卒誠厚,然緩急之宜,非可遙度。今敵已奪氣,正當乘破竹之勢,取之無遺策矣。豈宜迂緩,使敵得為計耶?」丞相然之,馳驛至闕,面論形勢,得旨進師。
十二年,次瓜洲,分兵立柵,據其要害,揚州都統姜才所統兵勁悍善戰,至是以二萬人出揚子橋。弘範佐都元帥阿朮禦之,與宋兵夾水陣。弘範以十三騎徑度衝之,陣堅不動,弘範引却。一騎躍馬揮刀,直趣弘範,弘範旋轡反迎刺之,應手頓斃馬下,其眾潰亂,追至城門,斬首萬餘級,自相蹂藉溺死者過半。宋將張世傑、孫虎臣等率水軍於焦山決戰,弘範以一軍從旁橫衝之,宋師遂敗。追至圌山之東,奪戰艦八十艘,俘馘千數。上其功,改亳州萬戶,後賜名拔都。
從中書左丞董文炳,由海道會丞相伯顏,進次近郊。宋主上降表,以伯姪為稱,往返未決。弘範將命入城,數其大臣之罪,皆屈服,竟取稱臣降表來上。十三年,台州叛,討平之,誅其為首者而已。十四年,師還,授鎮國上將軍、江東道宣慰使。
十五年,宋張世傑立廣王昺于海上,閩、廣響應,俾弘範往平之,授蒙古漢軍都元帥。陛辭奏曰:「漢人無統蒙古軍者,乞以蒙古信臣為首帥。」帝曰:「汝知而父與察罕之事乎?其破安豐也,汝父欲留兵守之,察罕不從。師既南,安豐復為宋有,進退幾失據,汝父深悔恨,良由委任不專故也,豈可使汝復有汝父之悔乎?今付汝大事,能以汝父之心為心,則予汝嘉。」面賜錦衣、玉帶,弘範不受,以劍甲為請。帝出武庫劍甲,聽其自擇,且諭之曰:「劍,汝之副也,不用令者,以此處之。」將行,薦李恒為己貳,從之。
至揚州,選將校水陸二萬,分道南征,以弟弘正為先鋒,戒之曰:「選汝驍勇,非私汝也。軍法重,我不敢以私撓公,勉之。」弘正所向克捷。進攻三江寨,寨據隘乘高,不可近,因連兵向之,寨中持滿以待。弘範下令下馬治朝食,若將持久者。持滿者疑不敢動,而他寨不虞也。忽麾軍連拔數寨,迴擣三江,盡拔之。至漳州,軍其東門,命別將攻南門、西門,乃乘虛破其北門,拔之。攻鮑浦寨,又拔之。由是瀕海郡邑皆望風降附。獲宋丞相文天祥于五坡嶺,使之拜,不屈,弘範義之,待以賓禮,送至京師。獲宋禮部侍郎鄧光薦,命子珪師事之。
十六年正月庚戌,由潮陽港發舶入海,至甲子門,獲宋斥候將劉青、顧凱,乃知廣王所在。辛酉,次崖山。宋軍千餘艘碇海中,建樓櫓其上,隱然堅壁也,弘範引舟師赴之。崖山東西對峙,其北水淺,舟膠,非潮來不可進,乃由山之東轉南入大洋,始得逼其舟,又出奇兵斷其汲路,燒其宮室。世傑有甥在弘範軍中,三使招之,世傑不從。甲戌,李恒自廣州至,授以戰艦二,使守北面。
二月癸未,將戰,或請先用砲。弘範曰:「火起則舟散,不如戰也。」明日,四分其軍,軍其東南北三面,弘範自將一軍相去里餘,下令曰:「宋舟潮至必東遁,急攻之,勿令得去,聞吾樂作乃戰,違令者斬。」先麾北面一軍乘潮而戰,不克,李恒等順潮而退。樂作,宋將以為且宴,少懈,弘範舟師犯其前,眾繼之。豫構戰樓於舟尾,以布幙障之,命將士負盾而伏,令之曰:「聞金聲起戰,先金而妄動者死。」飛矢集如蝟,伏盾者不動。舟將接,鳴金撤障,弓弩火石交作,頃刻并破七舟,宋師大潰。宋臣抱其主昺赴水死。獲其符璽印章。世傑先遁,李恒追至大洋不及。世傑走交趾,風壞舟,死海陵港。其餘將吏皆降。嶺海悉平,磨崖山之陽,勒石紀功而還。
十月,入朝,賜宴內殿,慰勞甚厚。未幾,瘴癘疾作,帝命尚醫診視,遣近臣臨議用藥,敕衞士監門,止雜人毋擾其病。病甚,沐浴易衣冠,扶掖至中庭,面闕再拜。退坐,命酒作樂,與親故言別。出所賜劍甲,命付嗣子珪曰:「汝父以是立功,汝佩服勿忘也。」語竟,端坐而卒。年四十三。贈銀青榮祿大夫、平章政事,諡武(略)〔烈〕。[7]至大四年,加贈推忠效節翊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齊國公,改諡忠武。延祐六年,加保大功臣,加封淮陽王,諡獻武。子珪,自有傳。
校勘記
[编辑]- ↑ 〔士元士選〕 道光本與本書原目錄合,從補。
- ↑ 或讒(知)〔之〕府 從北監本改。按元文類卷七0元明善藁城董氏家傳「知」作「之」。
- ↑ 璮兵有浙漣兩軍 按李璮據山東,浙江非其勢力所及,「浙」字見於元文類卷七0元明善藁城董氏家傳、藁城嘉靖縣志卷九王磐董文炳神道碑,疑原已誤。藁城嘉靖縣志卷八王磐董文炳遺愛碑作「漣海兩軍」。道光本從類編改「浙」為「沂」。
- ↑ 十年拜參知政事 藁城嘉靖縣志卷八、九王磐董文炳遺愛碑、神道碑此事皆繫十一年,與本書卷八世祖紀至元十一年三月辛卯條符。「十」當作「十一」,本證已校。按此傳繫年多與史實不符,係沿元明善藁城董氏家傳之誤。
- ↑ (元士)〔士元〕 從北監本改正。
- ↑ 與宋兵戰金山 按本書卷八世祖紀至元十二年七月庚午、辛未條、卷一二八阿朮傳、本卷董文炳傳及吳文正集卷三二董士選神道碑,「金山」皆作「焦山」。新編改「金」為「焦」,疑是。
- ↑ 諡武(略)〔烈〕 道光本與道園學古錄卷一四張弘範廟堂碑、牧庵集卷一張弘範贈齊國忠武公制合,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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