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集/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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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
[编辑]碑碣
[编辑]天兵南下，經略中土，歲甲戌秋，師次燕西。今行台龍門公年甫十二，隨其家人避兵德興之禪房山。既而盡室被俘，公在一大首領麾下。一日避役御營，犒宴之人什伍為偶，公輒入座共食，意態自如。上舉目見之，親問姓名及所以來者，公跪自陳：「主帥不見恤，無以自存，願留止營中。」上召主帥，名索公得之，隸中宮帳下。不三、四年，諸部譯語無不閑習，稍得供奉上前。
公資稟聰悟，異於常人，進退應對，無不曲中聖意。未幾，擢之奉御之列，出入帷幄，寒暑旦暮，斯須不少離，千載之會，實始於此。其年出使諸道，所至以稱旨聞。車駕征契丹餘族，是為西遼，歷古續國、訛夷朵等城，戰合隻，破之，遂征遜丹之斜迷思。於普花兒拒印度嗔木連，破其軍二十餘萬，公皆在焉。五六年之久，艱難險阻備嘗之矣。
上試公已久，熟其材量，而閔其勞苦，隨以西域工技戶四分二千之一立局燕京，兼提舉燕京路，征收課稅、漕運、鹽場及僧道、司天等事。山東十路、山西五路、工技所出軍，立二總管，公皆將之。錫之玉印金虎符，公上奏：「臣有舌在，不煩符節。意以為聖訓諄復，孰不畏服？臣口能宣布之。」因固讓金符於佐官宋元、高逢辰，別請銀章而歸。是後立行宮，改新帳殿，城和林，起萬安之閣，宮闈司局，皆公發之。明聖繼統萬國，連紹勳舊大臣，行尚書省事於漢境，節制所及，凡二十餘道，分陝之命，公實膺之。以公前後而言，蓋勝衣而入侍燕閑，未冠而肅將使指，帶刀宿衛，從事獨賢，周廬徼巡，靡國不到，經涉萬里，出入三朝，仁信篤誠，自結知遇。至於成白門之婚媾，辨讒夫之媒蘖，新宮落成，則以有功遍諭；中州撫治，則以無過見知。合侍御而為家人父子之親，由爪牙而得股肱心膂之寄，眷顧殷重，賜賚稠疊，開國舊臣，莫與為比。古所謂攀龍鱗附鳳翼、依日月之末光、挹雲雨之餘潤者，蓋不足道也。
公每以國恩天大，不勝臣子區區之情，丙午冬，詣闕拜章：「既以鄉郡所創大清安寺為僧眾祝嚴之所矣，恭惟河潤九里、澤及三族，姑姊群從，仁恤姻睦，率從大慶得之，而於揚名顯親，尚或闕如。人子之心，其何以自處乎？」乃命家老件右積累之舊，命文士撰述，銘諸麗牲之碑。
謹按劉氏世居宣德縣北鄉之青魯裏，孝弟力田，蓋有年矣。魯大父雲，自遼日為大家。有子四人：曰璋，曰瓊，曰玄，曰瓚。玄之子四人：顯仁，字仲明；祖仁，字仲昌；用仁，字仲至；體仁，字仲康。仲至府君，即公之考也。公家故大族，又以貲雄其鄉，委積豐實，畜牧蕃息，北山之奚家關、西鄉之土厚，皆有別業，與世官榮祿家同里閈。出入遊觀，裘馬相尚，輕財好施，少不靳固，求者多所全濟，故州里以陰德稱焉。府君娶同鄉李氏，生三子：長敦，字德厚；季效，字德信，皆無祿早世。公其第二子也。自大父以來，不常厥居，而其先塋止於青魯西北原而已。
竊嘗考於陽報之說，天造草昧，利用建侯，豪傑之士乘時奮興，以取功名富貴者抑多矣。虎或鼠化，蛇非龍諱，亦奚必以憑藉積累而為言。然質之古人，袁氏之四世五公，高密之重侯累將，一得於平反楚王英之獄，一得之統百萬之眾，未嘗妄戮一人。遠則傳記所傳，近則耳目所接見，若此者眾，殆不可勝舉。惟天愛民甚，一物暴陵，則天氣為之舛錯，故愛人者必有天報，報施所不及者，特十百而一耳。使憑藉積累，一切以諛辭折之，則神理或幾乎熄矣。
公家出燕遼之大姓，席曾高之世業，華腴之奉，鬱為素侯。至於排難解紛，周急繼困，任俠尚氣，與時貴並名，源深流長，慨見於此。惟公資風土之厚，炳川嶽之靈，威德沉潛，策慮愊億，坐鎮衰薄，含納垢汙，獨見幾微之先，審度剛柔之際，人不能一，我則百之。若夫武臣宿將，專制方隅，交搆既興，怨嫌斯在，公折之以正理，示之以赤心，智勇既殫，重為輯睦。又若失意杯酒，意氣妄加，人以兵憂，我惟誠往，和氣甫浹，而宿怨已平。又若論列御前，皆天下大計，辭情激烈，上為動容，一言興邦，古無與讓。至於賓禮故老，崇尚儒雅，古今治亂了然胸中。慕高賢之歸休，師道家之知止，無心富貴而富貴如見逼，畏遠權寵而權寵常自至，年甫知命，福祿方來。其深略遠圖、忠良明智，上以尊王、中以庇民、下以為劉氏無窮之傳，當大書特書屢書之，不特一書而已也。夫忠以報國，孝以起家，立身行道之義彰，慎終追遠之德厚。不有金石，後裔何觀？乃為之銘。
公名某，字德柔，以小字某行。八子，某其長，已襲世爵云。其銘曰：
有佳者城，武寧其原，是為龍門，劉氏之阡。劉為大家，出用武國，從公曾門，孔武且碩。孔武且碩，唯幽燕之習，曾是義俠，而多潛德。斤斤我公，有見於幾，年甫勝衣，知大福所歸，惟左右是奉而不違。開闔風雲，出入範圍，婉孌龍姿，躍而天飛。股肱心膂，成體而一，穆陵無棣，賜履而十。命以南伯，方國是式，於蕃於宣，汝明汝翼。丘山其崇，川谷其容，望之巍然，允矣巨公。紀有旆常，勒有鼎鍾，何以配之，錢氏表忠。袞冕巍峨，奮無所階，世尋丕祚，公有自來。宗起起宗，疇宗之德，公溯其流，謂必有開。公侯之世，其終必復，家食舊德，史遺往躅。獄有平反，將無妄戮，神理不遐，敢專其福。岷山導江，小川三千，發源濫觴，其必不然。我作銘詩，述劉宗之先，祝公眉壽，而保魯為忠孝無窮之傳。
范陽張公漢臣，遣其參佐陳玠、李侃、侯弁自曹南走書幣及予於順天。書謂予曰：「子良不敏，爰自束發以良家子隸軍籍，轉戰南北將四十年，馮藉先世積善之舊，生還鄉國。乃辛丑某月，得用伯伯之服之禮，展省墳墓。考之令甲，諸仕及通貴，廟與墓俱有碑，應用螭首龜趺之制。竊不自揆度，思得文士之見信於人者撰述之，以侈光寵，以昭前人，以俟百世之下。維吾子惠顧之。」曩予在大梁，承乏左曹之都司，壬辰之圍，外援阻絕，危急存亡，朝不及夕。或有言宿州節度、宗室眾僧奴之幕客張子良由間道齎奏牘至者，都堂趨召問所以來，公為言：「國用安自連水來歸，糾合義徒，刑牲歃血，誓為勤王之舉。以遊騎旁午，跬步千里，無敢進奏者。子良感激自奮，獨與裨將張平夜行晝伏，間關百死，乃今瞻拜京闕，幸疾得歸報，無失事機。」即日召對便座，勞賜殷重。凡奏牘所請眷倚用安者，無不開允。符節、印綬、衣帶、弓矢、書詔、誥命，凡係之左曹者，予得與聞之。朝議多公機警絕出，占對詳盡，雖素官無以過，嘖嘖稱歎，率以遠業期之。及公將使指還，都人日望東師之至，而用安天奪之魄，心計蹉跌，進退狼狽，迄無所成。公信義昭著，獨為時論所保任，故繼有鷹揚騎都尉、塗宿節鉞之命，予亦備聞之。公初北歸，介於東明商君孟卿父子及崔君君佐、王君安仁兩君，以此碑為言。蓋公頗知予，而予亦嘗望見眉宇於眾人之中，願交之日久矣。誠得秉筆，以相茲役，使孝子之情盡、諸侯之禮備，固所願也，其敢以固陋辭？
維張氏族出范陽，其家於縣東仇家裏者，不知其幾昭穆矣。自公曾大父甲而下，皆隱德不耀。大父臣甫，資稟高亮，不親細務，恤貧乏，樂施予。又謹於事佛，日誦《般若》為課，重惜物命，未嘗烹割，行及庖湢，聞家人茹葷，則睨而不顧。壽八十有七，怡然坐逝。祖妣王氏、李氏，生子三人，其季諱珪，純質有父風。明昌壬子之夏，三水泛溢，漂壞廬舍，至於丘壟亦為湮沒。珪與長女李乘船筏，百計訪求，僅得祖考遺骸於泥淖之下，其瀕於死者屢矣。妣宋氏，慈仁勤儉，孝於舅姑。生子二人，長即公，次曰子明。子明仕為鄜州洛交主簿。母有前識，謂公材幹特達，後當貴顯，常戒之毋妄殺，以仁愛為懷。墓故在三水之陽，懲創水禍，改卜其陰，乃在所居之西南原，見於辛丑新阡者，特二世耳。
初，大安兵興，公以材選為軍中千夫長，以功遷都統。時耕稼既廢，道堇相望，乃率涿州定興、新城戶數千，就食東平。甲申秋，樞密院檄公遷壽春，充防城都提控。州將夏全反覆變詐，動與公不相合，公謀舍去之未能也。壬辰正月，全劫州民出屯雞口，州隨為李敏所據。公棄家屬，募死士數十輩，徑入敏營。敏一夕三召公，公辭情慷慨，感動左右，三欲害公而不能也。夏全北行，公與宿州帥克石烈阿虎劫之，遮老幼數萬，靈壁之圍遂解，全不勝憤。會邳、徐軍來復仇，公復與宿帥眾僧奴斫全營於蘄縣，全僅以身免，至遺其金虎符而去。未幾，疽發背，死於揚州。
公在兩淮，初非本策，重以地土卑薄，風俗不相一，感念先壟，遂有鴻鵠高翔之志。以戊戌冬，擁麾下數萬眾，自泗州北歸。大帥以聞，隨拜顓製方面之命。
嘗謂全燕疆界廣闊，風土完厚，自秦滅六國而郡縣之，迄唐中葉，盧龍一軍，雄視趙、魏，鬱為大鎮。以棗栗之利、車騎之盛言之，則為用武之國；以太行、恒山挾右碣石入於海言之，則為天地之藏。海山沉雄，通貫斗極。人稟其氣而生，或客於其鄉，或仕於其國，率多魁偉敦厖宏傑之士。至於遊談劍俠，倔起閭巷間而掉臂於王公之門，排難解紛，遂以功名顯者，往往而在，蓋不至於人物渺然絕無而僅有也。漢車騎將軍之子孫散居涿、易間，雖譜諜散亡，無從考按，其風聲習氣，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公策慮愊憶，氣節豪宕，其走夏寇、使大梁，特暫有所試，已足以信眉高談，無愧天下，況乎旅力方剛，委任伊始。側聞下車睢陽，首以增築學舍為事。幕府省靜，日得近見文儒，考論今古。衣冠之整潔，車騎之閑雅，駸駸乎承平禮法之舊。他日極其所至，豈特長一道將軍而已耶？故予既論次先德，並以公出處附之，欲人知張氏所以起其宗者蓋如此。其銘曰：
立木柏松，文石龍蛇，鬱彼新阡，鄉國之華。千騎來歸，大纛高牙，展墓而入，州人驚嗟。繄張世之先，秉心柔嘉，播而獲之，猶上農之禾，月計之則有餘，理無僭差。西周既東，兵連兩河，鋤耰棘矜，奮而橫戈。矯矯維公，立不頗，維軍律是從，戰功日多。夏寇黥髡，劍佩巍峨，食飽而颺，誕為盜誇。公斫其營，壯士無嘩，慚憤亡幾時，化而蟲沙。有來同盟，唇齒輔車，詣闕拜章，畏途褒袤。孰為田疇，而充負荷？公之義聲，金石不磨。大邦維翰，淮海無波，公力方剛，公壽亦遐。相彼發源，淵其未涯，我卜行營之原，當置萬家。
公諱懷德，字輔之，以小字得孫行。族完顏氏，隸上京路司屬司。武元文烈之從弟劾徹，封國於趙。子斜不出降國而郡，封於金源。子阿魯，熙宗朝平章政事。子習捏，驃騎尉上將軍、義州節度副使，即公之考也。母曰金源郡夫人郭氏，公其子也。甫成童，以宗子第五從承應走馬局，俄遷內承奉班，三歷監務，用課最調密州倉使。
衛紹王至寧元年，選注臨淄令。公生長華腴，而能以法度自檢。初到官，吏民畏公修整，謂其中有不可測者，及見其不飲酒、不畏怒、不事苛細、不以榜掠立威，不三數日，上下歡然，猶一堂之上矣。
貞祐二年，受代有期。而中夏被兵，盜賊充斥，互為支黨，眾至數十萬，攻下郡邑，官軍不能制。渠帥岸然以名號自居，仇撥地之酷，睚眥種人，期必殺而後已。若營壘、若散居、若僑寓託宿，群不逞哄起而攻之，尋蹤捕影，不遺餘力，不三二日，屠戮淨盡，無復噍類。至於發掘墳墓，蕩棄骸骨，在所悉然。獨臨淄之民，感令君之仁，視猶血屬，百方藏匿，有以合家父子甘就死地者。人心既定，然不移，其掩蔽愈更深固。如是數月之久，大帥駙馬都尉僕散公統兵而東，乃詣軍自陳，都尉知公仁愛所感，脫身於萬死不一生之地，承制拜官。公南歸之計已決，再四退讓，乃聽自便。
是後僑居亳州，無復宦情。以宣宗興定五年十二月之三日遘疾，春秋六十，終於私第之正寢。越三日，權厝某所。
夫人郭氏，亦功臣藥師之女孫，封號如其姑。子男一人，曰從政。男孫三人：阿海早卒，曰守英，曰守傑。女孫一人，嫁須城令信某，早卒。曾孫女二人，尚幼。
天興壬辰，河南破，從政率老幼千人歸行臺特進公於東平，給使帳前。承事既久，委之管庫之任，稍遷工匠副官。今年閏月，今相君度其付委未盡，改本道課稅所副使。未幾，進副為長，且授以提領之職。提領永念先世積累之厚，兵亂流離，猥蒙特進公父子特達之遇，思所以顯親揚名者，唯金源陪葬。大房平章，出鎮錦州，而薨於鎮，葬此州之某山。副節度葬弘政之弘山下。臨淄邈在河外，誠懼陵谷變遷，墓失其處，則遺孤投死無後矣，乃遣長子阿海護而車而北，卜安厝之宅，惟須城東金谷鄉之盧泉為吉，定為新阡。我先府君是為北遷之祖。
竊謂私門之事，無此為大，乃於省介參某人以墓碑為請。蓋提領君之子婿世昌，予門弟子也，故予於君之平生，頗知其崖略。君嘗以族屬授官，而不樂仕宦。宗室諸老怒其閑放自棄，欲強致之京師，君百計求免，久乃得遂。然亦以覃恩從進義校尉，至昭勇大將軍矣。亳下多世官，恣縱不法，良民或被侵愁者，往往以氣使訶護之，識者稱焉。亳被兵而軍亂，軍中有挾宿怨謀相圖者，主者私以情告，君得先事為備，竟免於難。迄今身領漕政。守英官胡魯。女孫適某人。循流測源，豈偶然哉！銘曰：
殷士黼哻，厥作裸將，亦惟我周，王德而不強。遼江洑流，玉諜散亡，獨金源有傳，見於東方。見於東方，朱芾斯皇，維先世所歸，陪燕大房。再遷而南，邈如投荒，喪亂弘多，曠於烝嘗。溫序思歸，眷言涕滂，而車北轅，金谷其藏。鬱鬱佳城，松檟有光，惟彼臨淄，銅墨之良。梁肉疲嬴，紈颻冰霜，惠利所漸，愛於桐鄉。殆天以慈衛之，俾壽而康，何血肉之場，而有萬夫之防？侃侃嗣侯，福艾奇厖，對於前人，只懼弗忘。八世相唐，本仁柔之梁，天道靡常，福善其當。我卜盧泉之原，萬家其傍。
公諱嶠，字子崇，族郭氏，世家臨潢之長泰。曾大父英，潛德弗耀。大父願誠，遼日進士擢第，由左班殿直仕至侍御史。生二子：長曰元徽，金朝詞賦甲科，未仕而終。次曰元弼，換遼官，充尚書省譯史。遷儀鸞局副使，遂占籍大興，左警巡院。興陵朝詔舉內外官三十年無過犯者，宰相以儀鸞姓名對，且薦其清慎有幹局，特旨進階五品，授遼東路轉運副使。生二子：長曰岐，大定十九年進士，釋褐薊州軍事判官。車駕東獵，聽萬姓縱觀，上親問薊州孰為好官，父老合辭以軍事判官對，問之他所，對如前，上欲擢為朝官，以避親，換宛平令。累遷監察御史、戶部員外郎，歷解、深、單三州刺史，終於大名等路按察副使。次則公也。
公早習舉業，知詩文律度。以父任試補尚書吏部掾屬，終更調禹城南宮丞，再調沂州防禦判官，以廉能升，兼費縣令。資稟孝友，臨政仁信篤誠，不事表襮。既久，吏民安之，歡然有父母之愛，使者復以廉幹聞。
貞祐之亂，河朔郡邑在所陷沒，費亦受兵，公能以計自脫。家四十口，逃難解散，無復歸顧之望。兵退，縣治復立。不旬日，農民護送公族屬，皆獲完聚，下迨狗馬，無所棄失。同官諸人，均被殺掠，有不遺噍類者。識者謂公之仁政驗於此矣。
公春秋已高，無復宦情。長子令永寧，洛西山水佳勝，衣冠之士多寓於此。公與賈吏部損之、趙邠州慶之、劉文學元鼎、李澤州溫甫、劉內翰光甫、名流陳壽卿、薛曼卿、申伯勝、和獻之諸人，徜徉泉石間，日有詩酒之樂。天興元年二月日，年七十有六，先洛陽陷一日，以病終於寓舍。官懷遠大將軍、上騎都尉、汾陽郡開國伯，食邑七百戶。
娶高氏，上林署令某之女，封汾陽郡君。子男四人：遹祖，繼伯氏按察副使房，以蔭仕為太原交鈔庫使，歷陽曲令，終於府治中。嗣祖，以祖蔭試補刑部掾，自同州錄事、永寧，中升陝縣令，入為吏部主事、員外郎、京西大司農丞。天興初，授本路安撫使，兼行大司農分治戶部事，今為行尚書省左右司郎中。興祖，以公蔭試補戶部掾，今為燕京總府參佐。顯祖未仕。男孫九人：曰蒙、曰履、曰泰、曰謙、曰豫、曰隨、曰臨、曰觀、曰賁。女孫五人：長適士族涿州王氏，次適燕中王氏，餘幼在室。夫人前公三十年卒，祔宛平魯郭里東原之先塋。孤子等以壬寅三月日奉公衣冠合葬於汾陽郡君之墓，禮也。
好問往在洛西，辱公以篇什見賞，且於二子有通家之好，見屬墓碑，不敢以固陋辭，因為論次而繫以銘。其辭曰：
析木天街，碣石海堧。唐風具存，不為遼遷。公生其間，氣質渾然。人門其華，詩禮其傳。可以登三老賢能之書，而屈於吏銓。有來銅章，仁信藹然。淪浹之深，人合而天。昆崗火炎之日，繈負不捐。孝於親而賢，友於弟昆而賢，孝友而施於政又其賢。愷悌君子，胡不百年？我知岷江之濫觴，三百維川。大書豐碑，識公之阡，是惟良民吏之墓，過者式焉。
貞祐初，中夏被兵。二年之春，兵北歸，既破平陽，取道太原，分軍西六州。時岢嵐無主將，同知軍州事完顏昭武以城守計訪於君，君為言：「城守固善，然自北兵長驅而南，燕趙齊魏蕩無完城，公獨欲以掌許地抗掃境之兵，強弱眾寡，無乃不敵乎？且守禦有具，非倉猝所能辦。就使可辦，客軍皆有去心，驅市人而使之戰，果何恃乎？兵家有戰有守，不能戰不能守，唯有避其鋒耳。今遊騎已入境，不早為計，則悔無及矣。」昭武者從君言，乘夜以軍夾老幼走西南龍門寨。北兵隨至，汾、石、嵐、管無不屠滅，唯岢嵐無所得而還。宣撫司錄君功，以便宜授嵐谷簿，攝錄事。至今鄉里皆以一州之命，自君得之。
君諱昌，字子玉，姓郭氏，世為岢嵐人。唐以來，忠武王之子孫散居汾晉間，不見於譜系，而得之承傳，君蓋其苗裔也。曾大父晏，大父興，父詡，三世在野。然自大父以來，以貲雄鄉曲，任俠尚氣，樂於周急，嘗日出緡錢一千以給丐者。如是數十年，故人以陰德歸之。君弱冠以律學應選，再上不中，議罷舉。會明昌官制行，乃用良家子明法理、慎動止推擇為吏，歷仕州縣。久敘年勞，授忠勇校尉，自嵐谷簿調隩州知法，改平陽知法、河東南路行元師府檢法，兼提領犒賞。興定元年，入為尚書左三部檢法，改嵩州知法，遂充行尚書六部主事。累官廣威將軍、汾陽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戶。以正大二年歲在乙酉正月元日，春秋五十有八，終於嵩州之寓舍。
君天稟渾厚，有晉人淳篤之風。自持者甚廉，而施予無少厭。議獄餘二十年，仁心為質，所以致忠愛者無不盡。在隩州，明劉狗兒者無罪，積年之冤不數語而決，闔郡為之稱快。寧化頻年荒歉，時疫流行，君躬自調護，多獲全濟。最後主部事，危急之際，調度百出，君區處饋餉，視民力為緩急，上官以吏能許之。莘公胥和之、參政李公君美雅知公才，及行台平陽，首被獎拔。宣慰使李公仲修，亦以恩門之舊，時以書問及焉。居伊川既久，先以酒交於屏山李先生之純、許司諫道真；歸老此州，與馬倅之良、趙宰壽卿日相追從，徜徉山水間。雲屏泛舟，見於圖畫，其為名流所重如此。身歿之日，送葬之人傾動州里，行路為之悲愴，則君之生平誠於接物，不以貧賤為輕重者，於此見之。
夫人同郡李氏，閨門整肅，有婦師之目，封汾陽縣君，後公八年歿於襄陽。子男五人：長曰蛻，用丞相高壽公薦，試補隨朝掾屬，充平陽、孟州兩帥經歷官、嵩州刺史。次曰仲彧，舉進士。次曰擇善，棄家為黃冠。次曰仲文，以君蔭補，遙領西安軍節度副使。次曰仲器，亦用蔭祗候承奉班，早卒。女一人，曰妙延，為女官。孫五人：曰汝霖、曰棟、曰同寅、曰葉恭、曰和衷。曾孫三人，皆幼。某等將以某年月日奉公之柩祔於郡北天澗南原之先塋。
歲甲辰冬，予過洛西，仲文方從事鄧州之行幕，介於教授吳子賢，涕泗百拜，以墓表為請。仲文溫淳有縕藉，一府之事皆所倚辦，擇善操履能正，博於玄學，道價重一時。而竊歎郭氏世業淳雅，晉人少見其比，推究源委，知廣威君之後方興而未艾也。乃為論次之，而系以銘。銘曰：
敦兮其純良，有自勝之剛。溫兮其慈祥，無寡恩之傷。橫流湯湯，身為舟航，拯溺於其鄉。再世而昌，神理孔彰。吾文表之，尚以發其幽光。
君諱某，字伯朋，族毛氏，世家臨清。靖康之亂，遷大名，遂占籍焉。曾大父瑜，宋成忠郎。大父詢，金朝初洎弟評同登進士第，仕為泗水令，官至朝散大夫。父大壯，廣威將軍、永年縣主簿。內翰東明王公百一述先德備矣。永年三子，君為之長。自幼以孝稱，友愛二弟，遂及宗黨。資稟剛毅，廉介自守，人不敢以非禮犯之。明昌中，以父任係承奉班，歷監差者五，皆以課最聞，而未嘗以勺水自及。泰和初，超靈寶縣主簿。令有故不事事，君攝縣務者幾二年，平賦理訟，有愛利之實，憲司以廉能舉之。將受代，丁太夫人李氏憂。赴喪之日，老幼號泣，攀送數十里不絕，其得民如此。禫服向終，復遭大故，比葬斬焉。衰絰中，日誦佛書為課，迄於終製。言動之間，鮮不如禮，人以為難能。
大安初，北鄙用兵，選授昌平縣軍資庫使。到官未幾，而大敵至，吏民狼狽逃死，隨潰軍而南。庫所貯金帛，先備犒賞用者以巨萬計，奸人乘亂，公為攘奪，同官亦挾輕貲而遁，僕隸因以為言，君訶之曰：「官不能守，既無所逃責矣，尚敢以盜竊自陷，違天理累子孫乎？」
貞祐元年，調潞州錄事，待次鄉里。府尹知公有幹局，檄監漕事。赴都時，遊騎充斥，道路阻絕，篙工役夫日議逃避。君安慰百至，糧運竟達，尹益以軍食付之。乙亥冬，敵再至，大名受攻，君方計饋餉而城已陷。兵人脅君使降，怒其偃蹇不為屈，欲兵之。君盛氣憤激，義不受辱，大叫觸牆，立致殞絕。得年五十，實十二月二十有二日也。兵退，葬之府城北三里所吳莊原之先塋。積官廣威將軍，勳騎都尉，封滎陽縣男，食邑三百戶。
夫人涿郡王氏，泰和名臣大尹翛然之女孫，封滎陽縣君。略通書傳，事舅姑孝謹，訓飭二女，動有禮法，中表以婦德母儀歸之。稟命不融，與君同日遇害。子男四人：居謙，明威將軍、臨淮簿。居政，忠顯校尉、魏縣五星鎮酒官。居仁，修武校尉、通許醋監。喜喜，早卒。女二人：長適千戶喬惟忠，次適順天路軍民萬戶張德剛。男孫三人：漸，業進士；渙、澄，皆尚幼。
初，君欲就蔭補，而弟廣威將軍敬之年未及，君待之數年，竟與同解而仕。敬之仕宦連蹇，累坐課殿被拘，君每加營護。事過之後，慮其不自安，不復一語及之。兵興以來，良家子多從軍，君昆弟未嘗別籍，丁壯六七輩，軍帖下敬之房，一子被選，其母以徵人往往陷沒，行坐涕泣，君聞而憐之，卒以己之子代行。女弟嫁上谷畢氏，遊宦隔闊，無歸省之便。君問遺殷重，不以遠道為嫌。二女及笄，州里名門競求姻對，君俱不之許。夫人問之故，君曰：「吾女賢淑，當媲貴官。管庫常族，何足辱之？」卒之兩婿皆開國勳臣，寶書龍節，位望崇顯，在當代侯伯之右。庇蔭所及，外舍有光，誠不負君所期矣。
居仁避亂南渡，居數年，始知二姊所在，嬴服裹糧，千里就訪。及兵破河南，張侯委居仁舉夫人族屬之留汴梁者北歸，令群從安居雞水之上，歲時燕樂，復見大門之舊，雖出侯恩義，而德義之力為多。順天盛衣冠，德義從先生長者授諸經章句，駸駸乎性理之學，君之世蓋未易量也。曩予婦翁提舉君以宗盟之故，洎君伯仲通譜牒，恩文備至，有骨肉之愛。奉公夫人之命，德義以墓表為請，因為論次之。君尚多可稱弗著，著以孝為忠者。其銘詩曰：
義如泰山力莫勝，唯其舉之孝也能。受親髮膚敬所承，一許之國刃可陵。我思古人得伯朋，任重道遠毅以弘。大河無梁豈樂馮，以孝則勇信有征。千年華袞取美稱，禽息鳥視奚足矜？忠臣之門後必興，天何言哉理則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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