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遺山集/卷04

卷三 ◄

元遺山集 卷四

► 卷五

七言古詩

讀書山雪中

前年望歸歸不得，去年中途脚無力。
殘生何意有今年，突兀家山堕眼前。
東家西家百壷酒，主人捧觴客長壽。
先生醉䄂挽春廻，萬落千村滿花柳。
山靈爲渠也放顛，世界幻入兜羅綿。
似嫌衣錦太寒乞，别作玉屑粧山川。
人言少微照鄊井，准俻黄雲三萬頃。
何人辦作陳瑩中，來與先生共炊餅。
〈陳先生貶官後答京師人書：「云南州有何事？今年好雪，明年炊餅大耳。」〉

題商孟卿家《明皇合曲圖》

海棠一株春一國，燕燕鶯鶯作寒食。
千古萬古開元日，三郎搦管仰面吹，天公大笑嗔不得。
寕王天人玉不如，番綽樂句不可無。
宮腰不按《羽衣》譜，疾舞底用牧豬奴？
風聲水聲閟清都，夣中令人羡華胥。
何時却竝宫墻聴？不恨将身作李謩。

過晉陽故城書事

惠逺祠前晉溪水，翠葉銀花清見底。
水上西山如卧屏，鬰鬱蒼蒼三百里。
中原北門形勢雄，想見城闕雲煙中。
望川亭上閱今古，但有麥浪摇春風。
君不見繋舟山頭龍角秃，白塔一摧城覆沒。
薛王出降民不降，屋瓦亂飛如箭鏃。
汾流决入大夏門，府治移着唐明村。
只從匡屏失光彩，河洛㡬度風煙昏。
東闕蒼龍西玉虎，金雀觚稜上雲雨。
不論民居與官府，仙佛所廬餘百所。
鬼役天財千萬古，争教一炬成焦土。
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來苦。
南人鬼巫好禨祥，萬夫畚鍤開連岡。
官街十字改丁字，釘〈（去声）〉破并州渠亦亡。
㡬時却到承平了？重看官家築晉陽。

蟾池

老蟇食月飽復吐，天公一目頻年瞽。
下界新增養蟾户，玉斧誰憐脩月苦。
郡國蟾池知㡬所？碧玉清流水仙府。
小蟾徐行腹如皷，大蟾張頥怒於虎。
渠家眉間有黄乳，膏梁大丁正須汝。
何人敢與月復讎？疾過池頭不容語。
向來属私今属官，從今見蟇當好看，爬沙即上青雲端。

贈答張教授仲文

秋燈揺揺風拂席，夜聞嘆聲無處覔。
疑作金荃怨曲欄畹辭，元是寒螿月中泣。
世間刺綉多絶巧，石竹殷紅土花碧。
窮愁入骨死不銷，誰與渠儂洗寒乞？
東坡胷次丹青國，天孫繰絲天女織。
倒鳯顛鸞金粟尺，裁斷瓊綃三萬疋。
辛郎偷發金錦箱，飛浸海東星斗濕。
醉中握手一長嗟，樂府數來今㡬家。
剰借春風染華髮，筆頭留看五雲花。
〈七言長詩，於中獨一句九言，韋郎有此例，長吉亦有此例。〉

高門関

高門関頭霜樹老，細路千山萬山繞。
亂餘村落不見人，霰雪霏霏暗清曉。
莘川百里如掌平，閑田滿眼人得耕。
山中樹蓺亦不惡，誰遣多田知姓名。
許李申楊竟何得，只今唯有石灘声。
〈許致忠、楊湯臣、申伯勝、李仲常，名宦四家，隠盧氏。時以多田推之亂，後俱不知所在矣。〉

甲辰秋，洛陽得黄葵子種，之南庵。明年夏六月，作花佛經，所謂“閻浮檀金、明静柔軟、令人愛樂”者，此花可以當之。因爲賦長韻。予方以病止酒，故卒章及之

芳㽔浥露嬌黄濕，五疊湘裙輕襞積。
晨粧午醉一日間，白白紅紅揔狼籍。
上陽宫女要頭冠，摹冩雖工破的難。
看來明净復柔軟，花中乃有閻浮檀。
千里移根洛陽陌，主人不飲誰看客？
乞與金盃自傾側，明年爲渠當舉白。

馬嶺

仙人臺高鶴飛度，錦綉堂傾去無路。
人言馬嶺差可行，比似黄榆猶坦歩。
石門木落風颼颼，僕夫衣單望南州。
皋落東南三百里，鬂毛衰䬃两年秋。
〈予去歲往河南遷奉，亦取黄榆嶺路。〉

雲峽 〈并序〉

君璋啓事西凉，占對稱㫖。其還也，行臺公以宣和寳石爲貺，奇秀温潤，信天壤間之尤物。君璋因之曰“雲峽”，邀詞客賦詩，予亦同作。

石盆清冷貯秋水，水面蒼煙飛不起。
一堆寒碧几研間，寳氣峥嶸挿箕尾。
中山雪浪空影像，長安鸚鵡猶紈綺。
枉着奇章甲乙中，槁項纔堪把耕耒。
不知天壌此尤物，鬼刻神劖通有幾。
薰蒸似欲出泉脉，瑩滑定應凝石髄。
剥裂雯華漬月秋，辛苦詩僊費摹擬。
車箱箭筈連西東，仇池百穴牎玲瓏。
飛堕不嫌靈鷲小，奇探巳覺太湖空。
故都喬木今如此，夣想熙春百花裏。
膏血綱舩枯九州，亡國愁顔爲誰洗。
主人天質粹以温，天然與山作知聞。
退食從容北窓臥，今古起㓕真浮雲。
〈仙人王子可賦《石淙》，有“石裂雯華漬月秋”之句。〉

雲巖 〈并序〉

觀州倅武伯英，崞縣人。少日舉進士，有詩名。其賦《剪燭刀》，有“啼殘痩王蘭心吐，蹴落春紅燕尾香”之句，甚爲時輩所稱。家故饒財，第宅園亭爲河東之冠。貯書有萬卷樓。嘉花珎果，悉自他州移植。爲人多伎巧，山水雜畫，斵琴和墨，皆極其工。嘗得宣和湖石一，窽竅穿漏，殆若神劖鬼鑿。炷香其下，則煙氣四起，散布槃水上，濃澹霏拂，有煙江疊嶂之韻。吾郷衣冠家，法書名畫，及藏書之多，亦有伯英相上下者，伯英獨恃寳石以擅奇汾晋間耳。興定末，伯英殁於関中，楊户部叔玉購石得之。壬辰圍城中以示予，且命作詩。危急存亡之際，不睱及也。乙巳冬十一月，來東平，過聖與張君之新軒，而此石在焉。聖與名之曰“雲巖”。予問石所從來，聖與言夏津王帥得之汴梁泥塗中，而以見貽。予因歎一物之微，經歴世變，遷徙南北，乃復爲好事者之所寳玩，似不偶然。乃爲詩道其故。聖與三世相家，以文章名海内，其才情風調，不减前世賀東山、晏叔原，故卒章以“蕭閑明秀峰故事”属之。 

壷中九華玉孱顔，紫煙著水往復還。
小窓虚明澹相對，不數漢官銅博山。
會稽禹穴深無底，寳石偷来定山鬼。
一堆寒碧殊不凡，满谷春雲更堪喜。
阿欣秀發見眉宇，小杜才情淪骨髓。
摩挲不作几上看，繚白紆青便千里。
渾沌日鑿餘空嵌，漏天蒸濕饒風嵐。
世外元無種香國，海南真有補陁巖。
觀州愛玩頻湔袚，民部平生幾薰沐。
藏舟夜壑未厭深，竟作新軒坐中物。
一天星月入金尊，翠射娉婷自有人。
只欠宣和鄭先覺，爲君留冩五湖真。

劉遠筆

老㕙力能舉玉杵，文陣挽強猶百鈞。
惜哉變化太狡獪，嚮也褐衣今虎文。
宣城諸葛寂無聞，前後两劉新冊勲。
謝郎神鋒恨太雋，雖然豈不超人群？
三錢鷄毛吐皇墳，尖奴定能張吾軍。
何時酌我百壷酒，爲汝醉草垂天雲。
〈狡獪変化，事見《麻姑傳》。〉

贈周良老

于公斷獄多平反，高門大車在乃孫。
我居聊城欲二載，喜見周叟醇而温。
十年大理書上考，宜有陽報如于門。
大兒書來問安否？兵饑不死天所存。
鄭孫毛骨殊秀發，寳氣鬰鬰含朝暾。
機聲嘔啞聒朝昏，種瓠五石當酒尊。
是翁福禄知未艾，昆弟和樂連株根。
白髮阿兄應念我，南雲寂寞賦《招魂》。

鴻溝同欽叔賦

劉郎著手乾坤了，未害與渠分九州。
夸兒衣綉自楚楚，作計豈復西鴻溝？
雌雄自决已無䇿，尺寸必争唯上流。
韓生已死言猶在，千載令人笑沐猴。

雪中自洛陽還嵩山

道人薄有塵外縁，迫人塵埃私自憐。
三十六峯一茅屋，夢裏西家掠社錢。
津津喜色見眉宇，峩峩青城當眼前。
蹇驢徑入風煙去，恰是梅花欲雪天。

祖唐臣愚庵

小智胠篋盗所羞，大智移國鬼與讎。
浮生匹絹两盂粥，心計擾擾知何求？
青州荆州兔三窟，古人今人貉一丘。
喚起羅池柳夫子，與君同醉訾家洲。

過井陘

北山亭亭如驛堠，南山耽耽虎翹首。
土門東頭望井陘，漢家風雲自奔走。
市人豈識英雄材？金皷一朝天上來。
此山行人萬萬古，㡬不磨滅随蒿莱。
白鹿祠前一杯水，蒼顔聊爲洗塵埃。

北岳

太茂維嶽古帝孫，大朴未散真巧存。
乾坤自有靈境在，地位豈合他山尊。
中原旌旗白日暗，上階樓觀蒼煙屯。
誰能借我两黄鵠，長䄂一拂玄都門。

天涯山

九州上㳺推大鹵，獨恨山形頗椎魯。
天涯一峯今日看，快似昻頭出環堵。
何年氣母此融結？鬼鑿神鑱未奇古。
八窓玲瓏透朝日，洞穴惨澹蔵雷雨。
苔花錦石粲可喜，乞與雲烟相媚嫵。
半空擲下金芙蕖，想得飛來自玄圃。
傅聞絶頂更靈異，云是清都群玉府。
五雲飛歩吾未能，風袂冷泠巳輕舉。
東州死愛華不注，向在陋邦何足数？
敬亭不着謝宣城，斷岸何緣比天姥。
酒舩何時朝復暮，倒卷滹沱浣塵土。
喚起山靈搥石皷，漢女湘妃出歌舞。
詩狂他日笑遺山，飯顆不妨嘲杜甫。
〈山有石皷神祠。〉

智仲可《月下弹琴圖》

莫春舞雩皷瑟希，琴語解吐胷中奇。
誰言手揮七絃易？大笑虎頭真絶癡。
北風瀟蕭路何永，流波湯湯君自知。
三尺絲桐儘堪老，兒童休訝鶴書遲。

常山妷，生四十月，能搦管作字，筆意開廓，有成人之量，喜為賦詩，使洛誦之

大兒小兒舞商羊，東家西家捉迷藏。
牙牙作群雁雁行，是中乃有常山郎。
常山嬌嬌可憐虫，四歳未有三歳強。
黑鷹破殻自神駿，黄犢放脚須跳梁。
只知見紙即塗抹，誰謂轉腕能低昻。
渠家两公破天荒，劉煇夣靈果專塲。
榮鄊亭中詩版在，岐山名字香山香。
此郎晚出西樞房，虎穴虎子不可當。
天驚地怪見落筆，便合抱送中書堂。
文星煌煌照燕南，青青子衿滿恒陽。
教官連被鳯尾諾，瑞物多生金粟岡。
兒曹變化不作難，何必二十始乖張？
明年作字一丈大，當有稜角垂光芒。
廻頭却看元叔綱，鼻涕過口尺許長。
〈常山，白寓齋第三子；叔綱，遺山之季子也。〉

贈利州侯神童 〈生十四月識字。予見時生二十一月，識字無算。〉

牙牙點粧杏蕾紅，阿兄抱之來學宫。
今春學語語未正，巳能見書識姓名。
随指随讀無数重，多生想曾文字中。
極知之無不足訝，更恐洛誦難爲功。
土中松粒龍瓜脫，萬牛丘山起豪末。
君不見黄金寳鼎翡翠青，未要春官許衣鉢。
人聞失却麻神童，明星煌煌出蒼龍。
只知江陵圖籍盡一火，誰謂死草生華風？
遺山老子未老在，見汝吐熖如長虹。
〈兒字“金鼎”。〉

《奚官牧馬圖》 〈息軒畫。〉

曹韓畫様出中秘，燕市死骨空千金。
息軒筆底真龍出，凡馬一空無古今。
安閑自與人意熟，蕭洒更覺天機深。
奚官有知應解笑，世無坡仙誰賞音？

紫微劉丈山水爲濟川賦

畫家李范真勍敵，方外只今誰第一？
自非劉宗祭酒阜昌孫，未信僊翁輕落筆。
長洲逺浦各清冷，萬頃風煙一草亭。
千章古木散巖谷，鶴髮松姿餘典刑。
紙尾不須題姓字，人人知是老人星。

王右丞《靈霽捕魚圖》

江雲滉滉陰晴半，沙雪離離點江㟁。
畫中不信有天機，細向樹林枯處看！
漁浦移家媿未能，扁舟蕭散亦何曾？
白頭歲月黄塵底，笑殺高人王右丞。

跋酒門限邵和卿《醉㱕圖》 〈邵伯禄之父〉

邵翁頭白甫三十，高吟大醉無虚日。
風流若似靖南湖，每恨聞名不相識。
太平村落自由身，童稚扶携意更真。
醉歸圖上見顔色，喜溢眉宇猶津津。
好著蹇驢䭾我去，與君同醉杏園春。

題張彦寳《陵川西溪圖》

松林蕭蕭映靈宇，爍石流金不知暑。
太平散人江表來，自訝清凉造仙府。
不到西溪四十年，溪光林影想依然。
當時膝上王文度，五字詩成衆口傳。
怱見畫圖疑是夢，而今塵土浣華顛。
〈本‘送’字，今改作‘浣’字。陵川在太行之顛，盖天壤間清凉境界也。江淮太平散人，題詩東廟，自謂已造仙府。恨居民不知其樂耳。此縣先君于舊治，宴㳺西溪，僕以童子侍焉。彦寳出此圖求賦詩，感今懷昔，爲之愴然，故篇中有及。癸丑十一月三日題。〉

汝州倅韓君德華，其十祖二世相遼，封魯公，故名其伯男子曰“魯”。王父命氏，古盖有之。予過，其家命魯出拜。謂予言“‘魯’名矣，而未有字，敢以爲請”。予字之“世公”。德華曰：“願終教之。”乃申之以辭

昌黎諸韓散盧龍，魯公相遼關邑封。
雁行先後六侍中，大叅高文紀神功。
龜石穹窿與天終，百年故家餘素風。
汝州有子今成童，攷古制名龜筮從。
貴以道義飭汝躬，良璞不治凡石同。
貞而絶俗孰子容，濟質以文介而通。
頋雖宗起其起宗，魯也不慚袁氏公。

壬子冬至新軒，張兄聖與求爲兒子阿平制名。予名之曰“琥”，以“仲耽”字之，小字“明復”，有“善禱”之義焉。詩不工，當令阿耽灑落誦之

阿平玉雪絶可憐，皎如鶴雛下青田。
呼來拜客挽不前，啼声如聞《過秦》篇。
陳王入門漢韋賢，新軒文筆尤翩翩。
大弨掛壁誰使然？我知一經會有傳。
玄黓之冬客須城，問平之年纔五齡。
迺公爲兒求制名，兒名從“虎玉”與并，“仲耽”爲字以字行。
佛書舊說無空青，豈知空青今有形。
紫公紫公還我明，看兒着脚青雲平。

世宗御書“田不伐望月婆羅門引”，先得“楚”字韻

瑶光樓前按歌舞，桂樹秋香月三五。
白頭誰解記開元？四海歡聲沸簫皷。
两都秋色皆喬木，三月阿房已焦土。
天上亦有别離情，可是田郎心獨苦。
承平舊物《霓裳譜》，寳氣暉暉映千古。
銀橋望極竟不歸，㓕沒燕鴻下平楚。

送崔夢臣北上 〈並序〉

子真抱關，買臣負薪，朝奏暮召，名動搢紳，此有志之士所以自奮於昌辰者邪？
夢臣崔卿，玉樹清姿，土門華胄。
成童授學，與雞俱興；
肆筆成書，倚馬可待。
雖泌水之洋洋堪樂，舜門之穆穆方開。
惜歲月之虛捐，欲雲霄之坐致。
遇順風而縱大壑，其孰禦之？
登金馬而上玉堂，在此行矣！
詩以勸駕，序寧闕乎？
癸丑二月望日，新興元某序。

并州書郎年少客，細馬金鞭日三百。
生平意氣淩青雲，未怕天山雪花白。
西園此日盛徐陳，鳳閣鸞臺氣象新。
由來草創資潤色，況復天造須經綸？
他日南歸吾未老，與君同醉晉溪春。

送王彦華

中朝名勝龍山冀，喜色門䦨得佳婿。
一朝天府効驅馳，萬里青雲在平地。
金粟岡頭俊造多，莫從人品問如何。
迂齋受學青衿日，殷重遺山爲拊摩。
東國人倫吾豈敢？只憑月且决巍科。

李成之、王彦華、趙孝先以提學命見，餉佳酒且求制名，輙以詩記

子雲寂寞将誰親？延之麤豪意自真。
君家公婿两冰玉，酒味自合清而醇。
雲腴俗士無風神，紅珠女兒茜裙新。
一杯香絶韻亦絶，只今唯有酴醿春。

劉時舉節制雲南

雲南山高去天尺，漢家弦聲雷破璧。
九州之外更九州，海色澄清映南極。
幽并豪俠憙功名，咄嗟頋盻風雲生。
今年肘後印如斗，過眼巳覺烏蠻平。
《諭蜀》相如今老矣，不妨銅柱有新名。

贈張潤之

許年不唱龍津第，人物尤難到衰世。
明堂他日要梗楠，造物也須論蚤計。
晉人禀賦例真淳，兒能讀書知養親。
遺山門客富儒雅，緑髮張郎名姓新。
莫道琴工有師法，海山深絶解移人。
〈潤之資甚美，故就其可致者而勉之。他日學業有成，老夫當以風鍳自負矣。〉

許道寕《寒溪古木圖》 〈為翟器之賦〉

道人醉䄂蟠蛟龍，掃出古木牙須雄，開卷飄飄來陰風。
翟卿論畫凡馬空，能知畫與詩同宗，解衣盤礴非衆工。
遺山筆頭有關仝，意匠已在風雲中，留待他日不怱怱。

送張書記子益從嚴相北上 〈并序〉

子益省郎，觀國之光，從公于邁。楊雄詞賦，良借力於吹嘘；鄧禹功名，本無心於禄仕。詩以送别，亦以趣其歸云。

故家人物饒奇俊，聳壑昻霄今巳信。
康侯晝接拜寵光，百里自應沾海潤。
六月貂裘風雪深，天河天駟日駸駸。
莫把聲華動臺閣，東方書檄要陳琳。

贈别孫德謙

津橋垂楊雪花白，挽斷春衫苦留客。
西湖一雨春意濃，絶似銅駞洛陽陌。
湖亭轟醉卧春風，到手金盃不放空。
鵲山一帶傷心碧，羡殺孫郎馬首東。

《汾亭古意圖》

堯民羲皇去未逺，日作日息天機全。
杜侯袖裏姑汾筆，辦與南華談窅然。
廢興知經㡬今昔？淳朴别有一山川。
白雲亭上秋風客，不比僊翁甲子年。
〈元𥙿以来郭熙明昌、泰和間張公佐，皆年過八十，而以山水擅名。今雲中杜丈萃老，與張、郭年相若，而畫品不下古人，爲侯廣道作《汾亭古意》横披，灑然有塵外意，爲題四韻其後。神仙張果，生帝堯甲子年，詩家亦傳習用之，故末句有及。〉

太原贈張彦遠

并州城邊十月末，清霜稜稜風入骨。
因君夜話吳江春，酒光㶑灔金杯滑。
閒閒騎鯨去㓕沒，當年愛君俊於鶻。
平生我亦識翁人，惆悵流年如電抹。
官家新築文昌臺，蒼生不憂堕巔崖。
眼看東閣奇士浦，如君豈得蔵蒿莱。
晨鷄未鳴子當發，明星煌煌大於月，野夫一笑冠纓絶。

換得《雲臺帖》喜而賦詩

周官武臣奉朝請，劍佩束縛非天真。
世間曾有《華陀帖》，神物巳化延平津。
米狂雄筆照萬古，北宗華書纔九人。
今日《雲臺》見遺墨，黄金牢鎖玉麒麟。

鹿泉新居二十四韻

土門西邊井陘渡，野日荒荒下汀樹。
榆関石嶺都幾程，客夢往往迷歸路。
塵埃風雨半生過，儘着筋骸支世故。
寕州假舘又两年，未保東來不西去。
山城百家家有山，覿面呈山誰一顧？
賣書買得吕氏園，不謂全山舉相付。
北崖老作土灰色，擁腫形模一夸父。
姢姢正有小娥嵋，却立不容親杖屨。
就中抱犢尤峭拔，望見韓山即攀附。
韓王砦頭四望闊，全趙米如纔数聚。
眼中麾盖天上來，泜水皷旗紛偃仆。
漢家威靈萬萬古，石子連岡猶虎距。
夏秋衆壑會鹿泉，浩浩湍聲㵼餘怒。
西南諸峯不知數，蕩海鯤䲔尻背露。
霏煙空翠有無中，百態陰晴變朝暮。
靈巖龍泉曾一到，獨欠封龍展衰歩。
學僊不愛徐童花，李相書龕心所慕。
生平懷抱向山盡，老氣崔嵬如有助。
巖居枯寂朝市喧，喧寂两間差有趣。
得行固願留不惡，流坎且當随所遇。
何曾萬錢何用許？方丈有山容下筯。
管城初無食肉相，黄帽非供折腰具。
明年高築野史亭，天已安排看山處。
多慙不及謝宣城，標出敬亭天一柱。
〈一本“尚慙不及謝宣城，標出敬亭天一柱”，在“方杖有山容下筯”之下。〉

過劉子中新居

鄆州城隅两茅屋，市聲喧喧自幽獨。
春風吹盡山杏花，只有青青一叢竹。
先生愛畫如惜玉，練鵲翔鸞餘百軸。
大兒踉蹡挾書歸，土銼踈烟纔一粥。
微官枉負半生閑，也着區區簿領間。
何時却與溪南老，紫盖山前共往還？
〈子中舊與溪南詩老辛敬之㳺，故有下句。〉

東湖次及之韻

西山山頭山月白，倒影漣漪舞寒碧。
竹溪花島要君詩，醉墨幾番枯研滴。
東湖佳處詩已盡，矯首不知川路隔。
當年韓賈​​文章伯，物色分留到佳客。
此州何必減蘇州？頻有詩人來列職。
一時人境偶相值，萬古風流餘此席。
三堂風月今猶昔，擬拂塵纓問投跡。
因君寄謝使君公，卻恐他年厭求索。

贈郝萬戶

阿卿袖中五色筆，弦聲裂石雷破壁。
繡衣千騎東方來，俊氣崢嶸蜀山碧。
詩書義府無古今，祭遵軍中亦歌吟。
密侯勳業君自識，計算不數韓淮陰。
莫看仁柔行儒雅，朱輪畫轂見天心。
〈鄧禹封高密侯。〉

王學士《熊嶽圖》

洗參池水甜於蜜，玉堂仙翁髮如漆。
膝前文度更風流，盡卷風流入詩筆。
長鬆手種欲摩天，海嶽樓空落照邊。
古來說有遼東鶴，仙語星星誰為傳？
五百年間異人出，卻將錦繡裹山川。

贈史子桓尋親之行

七十老親頭雪白，滿意晨昏慰顏色。
兵塵澒洞君不憂，萬里天心不相隔。
八月秋霖九月霜，破帽北風官路長。
瓜田故侯貧且病，愛莫助之徒自傷。
後日書來聞吉語，通家猶得似南陽。

遺山先生文集 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