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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卷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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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百五十四 全唐文 卷五百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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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員外郎陸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賢,都邑游居之良,齎咨涕洟,咸以為不當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後相望也。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為富州。宰臣之所薦聞,天子之所選用,其不輕而重也較然矣。如是而齎咨涕洟以為不當去者,陸君之道,行乎朝廷,則天下望其賜;刺一州,則專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後天下,豈吾君與吾相之心哉?於是昌黎韓愈道願留者之心而泄其思,作詩曰:我衣之華兮,我佩之光。陸君之去兮,誰與翱翔。斂此大惠兮,施一州。今其去矣,胡不為留。我作此詩,歌逵道。無疾其驅,天子有詔。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後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遠。《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昚到、田駢、鄒衍、屍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絕也。就其善鳴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德,莫之顧耶?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

唐之有天下,陳子昂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翱、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耶?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德彰而名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己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己,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

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斂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

愈於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閩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陰,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遠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雪霜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於知我,不憚行之遠也;又樂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舍進退無擇於親疏遠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疏遠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誌擇誼,坦乎其無憂於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確乎其無惑於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仇、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疏與遠,不敢去也。眾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眾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怫誌之言,有內愧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於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烏虖!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則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蓋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己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

若高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於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並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雲,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於家。吾觀於人,有不得誌則非其上者眾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於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太學生陳密請於餘曰:「密承訓於先生,今將歸覲其親,不得朝夕見,願先生賜之言,密將以為戒。密來太學,舉明經,累年不獲選,是弗利於是科也。今將易其業而《三禮》是習,願先生之張之也。密將以為鄉榮。」餘愧乎其言,遺之言曰:「子之業信習矣,其容信合於禮矣。抑吾所見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內。子誦其文則思其義,習其儀則行其道,則將謂子君子也。爵祿之來也,不可辭矣,科寧有利不利耶?」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閒,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閒,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

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於人,[1]名聲昭於時,坐於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2]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慧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3]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4]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5]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6]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7]口將言而囁嚅,[8]處汙穢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9]儌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而不肖何如也!」

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之中,維子之宮。之土,可以稼。[10]之泉,可濯可沿。[11]之阻,誰爭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之樂兮,樂且無央。[12]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13]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兮,終吾生以徜徉!」

以明經舉者,誦數十萬言,又約通大義,徵辭引類;旁出入他經者,又誦數十萬言,其為業也勤矣。登第於有司者,去民畝而就吏祿,由是進而累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為獲也亦大矣。然吾未嘗聞有登第於有司而進謝於其門者,豈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舉者之望於有司也,亦將然乎?其進而謝於其門也,則為私乎?抑無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舉其禮乎?

若牛堪者,思慮足以及之,材質足以行之,而又不聞其往者,其將有以哉!違眾而求識,立奇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觀之,若堪之用心,其至於大官也,不為幸矣。

堪,太學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師屬也,於其登第而歸,將榮於其鄉也,能無說乎?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誌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強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嚐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吊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已下數十人。[14]其祿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15]

雖然,幽遠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16]能自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縣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產無恒,水旱癘疫之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17]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窮而斂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18]

崔君為復州,其連帥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19]於公之賢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

愈嘗辱于公之知,而舊於崔君,慶復人之將蒙其休澤也,於是乎言。

天下之以明二經舉於禮部者,歲至三千人。始自縣考試,定其可舉者,然後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州若府總其屬之所升,又考試之如縣,加察詳焉,定其可舉者,然後貢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謂之鄉貢。有司者總州府之所升而考試之,加察詳焉,第其可進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屬之吏部,歲不及二百人,謂之出身。能在是選者,厥惟艱哉!二經章句,僅數十萬言,其傳注在外,皆誦之,又約知其大說,繇是舉者,或遠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三千之數,而升於禮部矣,又或遠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二百之數,而進於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終身不得與者焉。張童子生九年,自州縣達禮部,一舉而進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經。有司復上其事,繇是拜衛兵曹之命。人皆謂童子耳目明達,神氣以靈,餘亦偉童子之獨出於等夷也。童子請於其官之長,隨父而寧母。歲八月,自京師道陝,南至虢,東及洛師,北過大河之陽,九月始來及鄭。自朝之聞人,以及五都之伯長群吏,皆厚其餼賂,或作歌詩以嘉童子,童子亦榮矣。雖然,愈當進童子於道,使人謂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與長也異觀:少之時,人惟童子之異,及其長也,將責成人之禮焉。成人之禮,非盡於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則童子宜暫息乎其已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可也。

愈與童子俱陸公之門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請贈與處也,故有以贈童子。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問其名則是,校其行則非,可以與之遊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問其名則非,校其行而是,可以與之遊乎?揚子雲稱:「在門牆則揮之,在夷狄則進之。」吾取以為法焉。

浮屠師文暢喜文章,其周遊天下,凡有行必請於搢紳先生,以求詠歌其所誌。貞元十九年春,將行東南,柳君宗元為之請。解其裝,得所得敘詩累百餘篇,非至篤好,其何能致多如是耶?惜其無以聖人之道告之者,而徒舉浮屠之說贈焉。夫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彼見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樂聞其說而請之。如吾徒者,宜當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語之,不當又為浮屠之說而瀆告之也。

民之初生,固若夷狄禽獸然。聖人者立,然後知宮居而粒食,親親而尊尊,生者養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施之於天下,萬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體安而氣平。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文武以是傳之周公、孔子,書之於冊,中國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為而孰傳之耶?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己害也,猶且不脫焉。弱之肉,強之食,今我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遊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耶?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悅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請,又嘉浮屠能喜文辭,於是乎言。

愈在京師時,嘗聞當今藩翰之賓客,惟宣州為多賢。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羣。羣與博之為人,吾知之:道不行於主人,與之處者非其類,雖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論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雖不盡與之游,皆可信而得其為人矣。愈未嘗至宣州,而樂頌其主人之賢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於門下,其來而鎮茲土也,有問湖南之賓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詔為邑於陽山,然後得謁湖南之賓客於幕下,於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儀之之來也,聞其言而見其行,則向之所謂羣與博者,吾何先後焉?儀之智足以造謀、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德音,以成其文、以輔其質,宜乎從事於是府,而流聲實於天朝也。夫樂道人之善以勤其歸者,乃吾之心也;謂我為邑長於斯,而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詩者,歌以繫之。

何與韓同姓為近;堅以進士舉,於吾為同業;其在太學也,吾為博士,堅為生,生、博士為同道;其識堅也十年,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業也,同道也,故人也,於其不得願而歸,其可以無言耶?堅,道州人,道之守陽公,賢也;道於湖南為屬州,湖南楊公,又賢也;堅為民,堅又賢也。湖南得道為屬,道得堅為民,堅歸倡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陽公之令,道亦倡其縣與其比州服楊公之令。吾聞鳥有鳳者,恒出於有道之國。當漢時,黃霸為潁川,是鳥實集而鳴焉。若史可信,堅歸,吾將賀其見鳳而聞其鳴也已。

五嶽於中州,衡山最遠。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遠而獨為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高而橫絕南北者嶺。郴之為州,在嶺之上,測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衡山之神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意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沒於佛老之學而不出耶?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專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所謂魁奇而迷溺者耶?廖師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別,申以問之。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遠而末益分。

蓋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 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

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讚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苟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絕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楫,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今年秋,見孟氏子琯於郴,年甚少,禮甚度,手其文一編甚巨。退披其編以讀之,盡其書無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識之矣。其十月,吾道於衡潭以之荊,累累見孟氏子焉,其所與偕,盡善人長者,吾益以奇之。今將去是而隨舉於京師,雖不有請,猶將強而授之,以就其誌,況其請之煩耶?京師之進士以千數,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詳擇而固交之。善雖不吾與,吾將強而附;不善雖不吾惡,吾將強而拒:苟如是,其於高爵猶階而升堂,又況其細者耶?

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鬥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苟行事得其宜,出言適其要,雖不吾麵,吾將信其富於文學也。潁川陳彤,始吾見之楊湖南門下,頎然其長,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於人,不輕以事接;爭名者之於藝,不可以虛屈。吾見湖南之禮有加,而同進之士交譽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問焉以質其學,策焉以考其文,則何信之有?故吾不征於陳,而陳亦不出於我,此豈非古人所謂「可為智者道,難與俗人言」者類耶?凡吾從事於斯也久,未見舉進士有如陳生而不如誌者。於其行,姑以是贈之。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遠而末益分。

蓋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 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

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讚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苟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絕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楫,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上堂即客階,座必東向。」愈曰:「國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歲時來壽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士,莫不拜於門。其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萬歲。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賓客遊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歲矣。有區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來,升自賓階,儀觀甚偉,坐與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虛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況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室,聞《詩》《書》仁義之說,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厭乎貧賤也。歲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壺既傾,序以識別。

張道士,嵩高之隱者,通古今學,有文武長材,寄跡老子法中,為道士以養其親。九年,聞朝廷將治東方貢賦之不如法者,三獻書,不報,長揖而去。京師士大夫多為詩以贈,而屬愈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

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閒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慾斗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決於書,而後旭可幾也。

今閒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頹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閒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內外,無小大,咸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內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別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剌剌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獨無幾微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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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於,諸本作於,今從石本。
  2. 《文苑》賞作賜。樊氏石本無此六字。
  3. 天子,諸本作主上。方從石本。為上諸本有所字,方從石本刪去。下文“於時者之所為也”,同此。
  4. 諸本如此,石、閣、《苑》作遠望。
  5. 蜀本及洪氏石本之作所。《苑》、《粹》、樊石本作之。
  6. 與其下諸本並有有字,方從石本刪去。
  7. 上七思切,下七余切。
  8. 上之舌切,又而舌切。下女居切,又音如。
  9. 穢汙,諸本作汙穢,今用石本改。不羞,一本作弗羞。辟,石本作法。
  10. 諸本作 “惟子之稼”,今從石、閣如此。
  11. 石、閣、杭本沿作湘,方從蜀本云:“洪慶善以為作湘者,石本磨滅,以閣本意之也。然此文自如往而復以上,皆二語一韻,以稼葉土,此類固多。以容葉深,以《詩·七月》、《易·恒卦》卜象考之,亦合古韻,獨湘不可與泉葉。按公《論語筆解》以浴於沂,作沿於沂,政與此沿同義,今只以沿為正。”今按:方以古韻為據,舍所信之石、杭、閣本而去湘從沿,其說當矣。然必以《筆解》為說,又似太拘。今世所傳《筆解》,蓋未必韓公本真也。又按:洪慶善云:“石本在濟源張端家,皆缺裂不全,惟可濯可湘一句甚明。”又與方引洪氏磨滅之說不同,不知何故,姑記之,以俟知者。然其大歸,只為從湘字耳,政使實然,亦不足取,其說詳於下條雲。或曰,湘字考之《說文》,雲烹也。《詩·采蘋》:“於以湘之。”從湘為正。
  12. 殃,方從洪校石本作央。又云:“樊本只作殃。”然閣、杭、蜀本皆作央。王逸註《離騷》云:“央,盡也,已也。”方又云:“此文如叢作藂,俊作畯,時作旹,皆石本字也。”今按:作殃,於義為得。又按此篇諸校本,多從石本,而樊、洪兩石已自不同,未知孰是。其有同者,亦或無理,未可盡信。按歐公《集古跋尾》云:“《盤谷序》石本,貞元中所刻,以集本校之,或小不同,疑刻石誤。然以其當時之物,姑存之以為佳玩,其小失不足校也。”詳公此言,最為通論。近世論者,專以石本為正,如《水門記》、《溪堂詩》,予已論之。《南海廟》、《劉統軍碑》之類,亦然,其謬可考而知也。
  13. 則或作且。
  14. 長史、司馬,刺史之佐,唐制,每州刺史而下,長史一人,司馬一人。
  15. 丈上或有大字。
  16. 或無“茍有”二字,或無有字。
  17. 句。
  18. 州,或作前;縣下或有復出縣字,皆非是。
  19. “崔君之仁”上,或有“愈以為”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