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漢文/卷二十三
董仲舒〈一〉
[编辑]- 仲舒,廣川人。景帝時,爲博士。武帝卽位,舉賢良對策,除江都相,遷膠西相。去官,㠯壽終于家。有《春秋緐露》十七卷,《集》二卷。
嗚呼嗟乎,遐哉邈矣。時來曷遲,去之速矣。屈意從人,非吾徒矣。正身俟時,將就木矣。悠悠偕時,豈能覺矣!心之憂兮,不期祿矣。皇皇匪寍,祗增辱矣。努力觸藩,徒摧角矣。不出戶庭,庶無逼〈《蓺文類聚》作「過」。〉矣。重曰︰
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末俗㠯辯詐而期通兮,貞士㠯耿介而自束。雖日三省于吾身兮,繇懷進退之惟谷。彼實繁之有徒兮,指其白㠯爲黑。〈《蓺文類聚》作「墨」。〉目信嫮而言〈《蓺文類聚》作「視」。〉眇兮,口信辯而言訥。鬼神之不能正人事之變戾兮,聖賢亦不能開愚夫之違惑。出門則不可與偕往兮,藏器又蚩其不容。退洗心而內訟兮,固未知其所從也。觀上世之清暉兮,廉士亦煢煢而靡歸。殷湯有卞隨與務光兮,周武有伯夷與叔齊。卞隨務光遁迹于㴱淵兮,伯夷叔齊登山而采薇。使彼聖賢其繇周遑兮,矧舉世而同迷。若伍員與屈原兮,固亦無所復顧。亦不能同彼數子兮,將遠游而終古。于吾儕之云遠兮,疑荒塗而難踐。〈《文選》左思《招隱詩》注、王粲《贈蔡子篤詩》注作「懼荒塗之難踐」。〉憚君子之于行兮,誡三日而不飯。嗟天下之偕違兮,悵無與之偕返。孰若反身于素業兮,莫隨世而輪轉。雖矯情而獲百利兮,復不如正心而歸一善。紛旣迫而後動兮,豈云稟性之惟褊。昭《同人》而《大有》兮,明謙光而務展。遵幽昧于默足兮,豈舒采而蘄顯。茍肝膽之可同兮,奚鬚髮之足辨也。〈《蓺文類聚》三十、 《古文苑》。〉
七言琴歌二首〈《文選》孔穉珪《北山移》注引《董仲舒集》。〉
[编辑]陛下發德音,下明昭,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㠯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迺先出災害㠯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㠯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迺至。㠯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云︰「茂哉茂哉!」皆彊勉之謂也。
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寍數百歲,此皆禮樂敎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迺用先王之樂宜于世者,而㠯深入敎化于民,敎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㠯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膚,臧于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筦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爲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㠯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㠯政日㠯仆滅也,夫周道衰于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𡚁,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爲生賢佐,後世稱誦,至今不絕。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于王舟,有火復于王屋,流爲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復哉復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絫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羣生,諸矦背畔,殘賊良民㠯爭壤土,廢德敎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謬盭而妖孼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臣聞命者天下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屮也,屮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爲;猶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倈,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爲也;正者,王之所爲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爲,而下㠯正其所爲,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爲,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爲德,陰爲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㠯生育養長爲事;陰常居大冬,而積于空虛不用之處。㠯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于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陽㠯成歲爲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㠯從事,故任德敎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㠯治世,猶陰之不可任㠯成歲也。爲政而任刑,不順于天,故先王莫之肎爲也。今廢先王德敎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敎而誅謂之虐。」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敎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爲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爲人君者,正心㠯正朝廷,正朝廷㠯正百官,正百官㠯正萬民,正萬民㠯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閒者。是㠯陰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五穀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閒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倈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㠯敎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㠯敎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敎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敎化廢而奸邪竝出,刑罰不能勝者,其隄防壞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㠯敎化爲大務。立大學㠯敎于國,設庠序㠯化于邑,漸民㠯仁,摩民㠯誼,節民㠯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敎化行而習俗美也。
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迹而悉去之,復修敎化而崇起之。敎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爲亡道,㠯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王之道,而顓爲自恣茍𥳑之治,故立爲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㠯倈,未嘗有㠯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彫也,糞土之牆不可污也。」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墻矣,雖欲善治之,亡可柰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㠯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此三句《禮樂志》作「一歲之獄㠯千萬數,如㠯湯止沸,沸愈甚而無益」。〉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㠯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禮樂志》作「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于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詩》云︰「宜民宜人,受祿于天。」爲政而宜于民者,固當受祿于天。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飾也;五者修飾,故受天之祐,而享鬼神之靈,德施于方外,延及羣生也。〈《漢書‧董仲舒傳》。〉
臣聞堯受命,㠯天下爲憂,而未㠯位爲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㠯得舜、禹、稷、𥜽、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敎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迺遜于位㠯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卽天子之位,㠯禹爲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㠯垂拱無爲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于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爲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㠯閎夭、大顚、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卽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㠯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繫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繇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㠯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㠯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于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㠯養其德,刑罰㠯威其惡,故民曉于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㠯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敎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㠯貪狼爲俗,非有文德㠯敎訓于天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爲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㠯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僞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㦧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羣盜竝起。是㠯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導之㠯政,齊之㠯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今陛下幷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羣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于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藉田㠯爲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惟往古,而務㠯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瑑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敎化之本原也。今㠯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㠯養天下之士,數考問㠯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旣亡敎訓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爲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㠯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㠯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㠯任官稱職爲差,非所謂積日絫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于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爲輔佐。是㠯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㠯赴功。今則不然。累日㠯取貴,積久㠯致官,是㠯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眞。臣愚㠯爲使諸列矦、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㠯給㝛衞,且㠯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矦、吏二千石皆盡心于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徧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爲,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㠯日月爲功,實試賢能爲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漢書‧董仲舒傳》。〉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畱聽于承學之臣,復下明冊,㠯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徵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臣聞天者羣物之祖也,故徧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㠯和之,經陰陽寒暑㠯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㠯厚之,設誼立禮㠯導之。春者天之所㠯生也,仁者君之所㠯愛也;夏者天之所㠯長也,德者君之所㠯養也;霜者天之所㠯殺也,刑者君之所㠯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徵,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于古,攷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㠯此見人之所爲,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敎訓之官,務㠯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㠯化民,民㠯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㠯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㠯萬千數。㠯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敎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于承天意,㠯順命也;下務明敎化民,㠯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㠯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異于羣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㠯相接,驩然有恩㠯相愛,此人之所㠯貴也。生五穀㠯食之,桑麻㠯衣之,六畜㠯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爲貴。」明于天性,知自貴于物;知自貴于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禮;樂循禮,然後謂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㠯爲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虛心㠯改。」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巨,故聖人莫不㠯晻致明,㠯微致顯。是㠯堯發于諸矦,舜興虖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㠯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發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㠯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愼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㠯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爲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鄕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竝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㠯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㠯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寖微寖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敎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亡𡚁,獘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㠯補其獘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㠯捄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爲而治者,其舜虖!」改正朔,易服色,㠯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爲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㠯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㠯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獘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誼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厪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秏,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姦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鳳皇來集,麒麟來游,㠯古準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謬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與?有所詭于天之理與?試迹之古,返之于天,黨可得見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于力,不動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㠯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㠯與民爭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㠯迫蹵民,民日削月朘,寖㠯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㠯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㠯爲制,大夫之所當循㠯爲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虖!」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敎,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于誼而急于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鄕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㠯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爲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爲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㠯上亡㠯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㠯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竝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漢書‧董仲舒傳》。〉
郊事對
[编辑]廷尉臣湯昧死言︰臣湯承制,㠯郊事問故膠西相仲舒。臣仲舒對曰︰所聞古者天子之禮,莫重于郊。郊常㠯正月上辛日者,所㠯先百神而最居前。禮︰三年喪,不祭其先,而不敢廢郊。郊重于宗廟,天尊于人也。《王制》曰︰「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牛角尺。」此言德滋美而牲滋微也。《春秋》曰︰「魯祭周公,用白牲。」色白貴純也;帝牲在滌三月,牲貴肥潔而不貪其大也。凡養牲之道,務在肥潔而已。駒犢未能勝芻秩之食,莫如令食其母便。臣湯謹問仲舒︰「魯祀周公用白牲,非禮也?」臣仲舒對曰︰「禮也。」臣湯問︰「周天子用騂,羣公不毛。周公,諸公也,何㠯得用純牲?」臣仲舒對曰︰「武王崩,成王幼,而在襁褓之中,周公繼文武之業,成二聖之功,德漸天地,澤被四海,故成王賢而貴之。《詩》曰︰『無德不報。』故成王使祭周公㠯白牡,上不得與天子同色,下有異于諸矦。臣仲舒愚㠯爲報德之禮。」臣湯問仲舒︰「天子祭天地,諸矦祭土,魯何緣㠯祭郊?」臣仲舒對曰︰「周公傅成王,成王遂及聖,功莫大于此。周公聖人也,有祭于天道,成王令魯郊也。」臣湯問仲舒︰「魯祭周公用白牲,其郊何用?」臣仲舒對曰︰「魯郊用純騂剛,周色尚赤,魯㠯天子命郊,故㠯騂。」臣湯問仲舒︰「祠宗廟或㠯鶩當鳧,鶩非鳧,可用否?」臣仲舒對曰︰「鶩非鳧,鳧非鶩也。臣聞孔子入太廟,每事問,愼之至也。陛下祭,躬親齋戒沐浴,㠯承宗廟,甚敬謹,柰何㠯鳧當鶩,鶩當鳧?名實不相應,㠯承太廟,不亦不稱乎?臣仲舒愚㠯爲不可。臣犬馬齒衰,賜骸骨,伏陋巷。陛下乃幸使九卿問臣㠯朝廷之事,臣愚陋,曾不足㠯承明詔奉大對,臣仲舒冒死㠯聞。」〈《古文苑》。 案︰此對見《春秋繁露〉
賜進士出身二品銜廣東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管驛傳事務黃岡王毓藻校刊
《全漢文》卷二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