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兩漢筆記 (四庫全書本)/全覽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兩漢筆記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史部十五
  兩漢筆記       史評類
  提要
  等謹案兩漢筆記十二卷宋錢時撰時有融堂書解已著録此書皆評論漢史嘉熈二年嘗經奏進前有尚書省劄稱十二卷與此本合葉盛水東日記以為不完之本非也其例以兩漢書舊文為綱而各附論斷于其下前一二卷頗染胡寅讀史管見之習如蕭何収秦圖籍則責其不収六經又何勸高帝勿攻項羽歸蜀則責其出於詐術以曹參文帝為陷溺于邪説而歸其過于張良于陸賈新語則責其不知仁義皆故為苛論以自矜高識三卷以後乃漸近情理持論多得是非之平其中如于張良諫封六國後論封建必不可復郡縣不能不置于董仲舒請限民名田論井田必不可行于文帝除肉刑亦不甚以為過尤能滌講學家胸無一物高談三代之窠臼至其論董仲舒對策以道之大原不在天而在心則金谿學𣲖之宗㫖論元帝以客禮待呼韓邪論光武閉闗謝西域皆極稱其能忍善讓則南渡和議之飾詞所為有為言之者置而不論可矣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一      宋 錢時 撰
  高祖
  秦二世二年初楚懐王與諸將約先入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彊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懐王與諸老將皆曰項羽爲人慓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数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徃無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寛大長者可遣懐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
  湯伐夏曰與爾有衆請命武王伐商曰元后作民父母此萬世君人之大法弔民伐罪之深㫖秦爲無道羣雄並逐徯后來蘇此其時也如避水火益深益熱烏在其爲民父母哉愚觀項羽盜賊之雄耳凡其失人心處全在殘忍沛公脱秦民於水火者也凡其得人心處全在寛大獨遣長者扶義而西而不許項羽非懐王之賢不至是然亦當時親被苦禍與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推擇權量的當如是向使從羽之請與沛公俱遣慓悍猾賊如虎狼之求逞必悶悶不快於長者之事而卿子冠軍之劔且轉而之沛公矣其禍可勝言乎沛公入關秦民大喜而漢氏四百年之祚卒定於此日有以也夫
  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圗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之處
  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詣守尉雜燒之是所燒者天下之書而博士官所職固無恙也蕭何知所先務悉取而藏之他時律令於焉憲章則先王之大經大法具在一洗秦人之陋及三代盛王之規模其機正在今日高祖雖不脩文學然觀其旣定天下聞陸賈新語而稱善用叔孫通綿蕝之儀而知貴此如田野鄙夫素不知文事之可樂一旦致家富饒則亦從事於禮文教子孫以詩書矣誰謂溺冠跨項終不可與言也且秦所謂丞相者何人哉所藏圗籍不過啇鞅李斯之徒破壊先王成憲爲此殘酷滛虐之具耳何也不急急於聖賢經傳而惟殘酷淫虐之具是取遂使漢家制度動循秦舊後世雖有好文之主出殘編於煨燼而表章之而蕭規曹随守爲鵠的寥寥六藝猶空言也悲夫
  沛公見秦宫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爲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願急還覇上無留宫中沛公不聽張良曰秦爲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爲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𦔳桀爲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覇上
  愚觀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此其所爲與盜賊無異未嘗不竊怪及沛公欲留居秦宫室則不特張良能諫而樊噲首諫議論卓犖無愧昔賢然後知興王之佐識見固自不同也使沛公一有茍安之意而諸臣不務逺畧遂相與窟宅其中則豈惟不足以規模天下羽之入關也而聞有此必將不勝其忿與沛公决死於一戰雖欲鴻門夜遁不可得矣何者秦宫室所有固沐猴而冠者所必爭也是故寧失關中斷不肯失此於劉氏觀其後日燒秦宫室收寶貨婦女而東其爲人心事可見矣雖然羽不足道也范増切切勸羽殺沛公至若此類乃羽之所以自殺者而噤不能效一語曾樊噲之見不若是楚君臣俱不足道也不旋踵而敗宜哉
  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傑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網苛宻民無所措手足一旦而遇三章之約如脱之湯鼎濯之清波之上其爲喜幸何如哉此高祖入關第一急務其功用可與武王之反商政相配葢由天姿寛厚出於特見非有譜之可按也視古憲章雖尚踈畧而此時此意實漢家一代法制之祖後世子孫當視之如命脉矣而乃有張湯杜周之徒得而甘心焉何也
  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宫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韓生説項羽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地肥饒可都以覇項羽見秦宫室皆已燒殘破心思東歸使人致命懐王懐王曰如約項羽怒曰懐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天下春正月羽陽尊懐王爲義帝徙於江南江都二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爲西楚覇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立沛公爲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路漢王怒欲攻項羽蕭何諫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乗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圗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
  使項羽而先入關則必責懐王以如約矣關中之地豈他人所得有哉葢其爲人負氣尚勇不肯出沛公之後是以屠咸陽殺子嬰燒宫室收貨寶婦女而動東歸之思非其本心然也及聞懐王如約之言即怒而徙之如逐奴𨽻自王梁楚而遷沛公漢中一旦發露不可得而掩矣使沛公不忍小忿遽起而與之角其不至於自斃者幾希是故羽之粗暴毎毎見容於沛公凡委靡退遜斂然而不敢較者皆沛公之所以勝而項羽之所以敗也沛公當時亦幾不能忍頼蕭何以濟有功多矣惜乎未免出於詐術非王者之所尚云
  二年漢王南渡平隂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説王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爲賊敵乃可服項羽爲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大王宜率三軍之衆爲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則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於是漢王爲義帝發䘮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使告諸侯擊楚之殺義帝者項王旣擊齊欲遂破之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㑹項王聞之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日入榖泗水死者十餘萬人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却爲楚所擠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水爲之不流圍漢王三匝㑹大風從西北起折木發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沙石窈㝠晝晦逢迎楚軍大亂壊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諸侯皆背漢復與楚
  漢王與項羽比肩而事義帝義帝遭弑而漢王發兵以討賊此人心之公忿萬世之大法也是故義旗一舉而諸侯五十六萬之衆西面而響應之暨入彭城乃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㑹此何爲者哉且前日之袒而大哭者誰也今日之置酒高㑹者又誰也縞素哀臨曾幾何時貨寶美人輙據其窟穴而樂之王者之師顧如是乎使漢王之討賊也發於中心激於大義則入其境踐其宫戚然常若義帝之寃乎其上而哀傷惻怛所在乎見之項羽雖悍亦且䰟褫𩲸䘮而不能武矣安有五十六萬之衆而摧拉於三萬者惟其信不由中而託名於義帝是山東貪財好色之習雖能彊遏於入關之始而終不能自禁於入彭城之時然則項羽者義帝之賊而漢王者又項羽之賊也漢王之得不死已幸矣諸侯背漢與楚豈待睢水狼狽而後見乎孟子曰今之諸侯五覇之罪人也愚是以於漢王而三歎
  漢王問群臣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張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将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
  伊尹醜夏歸亳而成湯伐商之計定民獻十夫于翼而周公東征之謀决賢者之歸天之命也安有誘人之叛臣籠絡而用之而能保其終不我叛者道德不足以服英雄豪傑之心區區術數茍焉以集事而葅醢斧鉞之禍已階於謀捐地之日矣漢之君臣亦險詐矣哉
  立子盈爲太子赦罪人
  宥過無大刑故無小𤯝災肆赦怙終賊刑此有虞氏之大法萬世不可改者未聞因事推恩有罪而例赦之也有罪而得以赦免刑小人何所懼而不爲惡哉名曰好生而實陷天下於刑戮此赦罪人之謂矣後世承襲名色益多三嵗一郊巨姦劇猾可以數日而待刑罰如之何其清民如之何其服也或曰一旦驟革恐召怨致亂曰諸葛亮治蜀不赦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韓信張耳乗勝而去國逺鬭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㸑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竒兵三萬人從間路絶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鬭退不得還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否則必爲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嘗自稱義兵不用詐謀竒計曰韓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擊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矣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廣武君䇿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大破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擒趙王歇
  義師不用詐謀固也信若成安君之不用詐謀以敗則先王政典皆不可用於後世乎曰不然師直爲壮行險而順防患也宻慮敵也周雖不行詐以薄人亦必不墮人之詐以取敗此王者所以萬全而動也後世量力度德莫能相尚所恃以爭勝負者詐謀而已耳無義師之實而欲假義師之名慮敵之不周防患之不宻以致身殞國䘮如探籠穽而屠之遂使流俗之論謂王者之兵眞無用於後世後世非詐謀不可皆宋襄公成安君之徒實誤之也孔子曰我戰則克豈用詐謀
  楚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漢王與𮠑食其謀撓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立六國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嚮風慕義願爲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嚮稱覇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爲我計撓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良曰何如良曰誰爲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對曰臣請借前箸爲大王籌之昔湯武封桀紂之後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畢偃革爲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爲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無彊六國立者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愚嘗謂黜陟明而後封建立有王者作而後黜陟行後世黜陟之法廢凡諸侯子孫無賢不肖皆得而世襲之是以陸梁相吞曰兼曰削而封建壊矣禹㑹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周千八百國下逮春秋見於記載二百餘國而已戰國之末遂併爲七焉此封建大弊極壊之時也至秦而郡縣之葢其勢不得不然兩雄方張未知所定乃欲循封建末流之故事割裂大勢立六國後而資之爲犄角之助豈理也哉子房止之是也然但謂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無與取天下而未嘗深明封建之本末是故雖能排酈生之說於一時而終不能弭大封侯國之禍於後日此子房不學之病也至若武王入商封墓表閭散財發粟此吊民伐罪之後興王第一規模顧何不可能之有子房不惟不啟廸之且迎其鋒而拒絶之枚舉歴數斷斷乎限高祖以不能愚是以深惜子房之未嘗學也
  漢王謂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爲人意忌信讒必内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曰善乃出黄金四萬斤與平恣所爲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昧等爲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漢爲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鍾離昧等夏四月楚圍漢王於滎陽急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爲漢亞父勸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項王使使至漢陳平使爲太牢具舉進見楚使即佯驚曰吾以爲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楚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願請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甚矣反間之可畏也間行於家則家睽間行於國則國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至於相殘相賊而不相保吁有由矣武渉説韓信信曰漢王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答蒯徹則又曰漢王遇我甚厚我豈可以鄉利而倍義乎君信其臣故臣亦信其君雖欲間何自入哉隨何之言一行於九江而黥布叛陳平之謀一行於楚而范增鍾離昧之屬危無他意忌信讒反間之路也益告舜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孔子曰浸潤之譛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譛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逺也已矣此萬世之大訓也觀陳平爲計傾敧巧險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戒懼矣哉
  四年漢王大破楚軍復取成臯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羽下梁地聞成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昧於滎陽東聞羽至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數月楚軍食少項王患之乃爲高爼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懐王約爲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羮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爲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祗益禍耳項王從之
  古之王者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安有不顧其父之死而得天下而可爲歟漢王杯羮之言聞之使人股栗吁忍矣哉此戰國險詐之風不足多罪也然以當時事勢籌之使漢王不忍於太公而遂降楚楚將何以處之乎其死於羽之手也明矣漢王死則太公吕后亦必與之俱死羽方要我而我視之若無有焉羽知殺太公無益於成敗之數且留之猶萬有一於後日是漢王忍於不顧者乃所以全太公也或曰然則䇿莫良於此矣古聖賢處之將安出乎曰王者之師萬全而動葢不至有太公入楚之事也後世行險以徼幸而後視此爲良䇿此君子之所羞稱歟
  韓信使人言漢王曰齊僞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邉楚請爲假王以鎮之漢王發書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寕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爲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爲齊王徴其兵擊楚
  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王者天下歸徃之謂也古之封國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周衰禮樂征伐不出於上而後諸侯彊大僣號此豈天下一家爵命之名也哉項羽襲戰國之陋裂地而王諸侯此其舉措已大可笑安有人臣奉命出征得國自請爲王以鎮之而上不疑者是破趙而請王張耳此韓信欲王之機也破齊而請爲假王此高祖僞遊雲梦之機也觀書至此可爲痛心
  五年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於是項王乗其駿馬麾下壮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纔百餘人至隂陵迷失道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嵗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覇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項羽可君乎曰殘暴忍人也屠城阬卒如斃狐䑕安能爲君可臣乎曰從卿子冠軍則斬卿子冠軍事義帝則殺義帝安能爲臣然則斯人也奚施而可曰是特助漢平蕩之具耳春秋而下用兵爭強英雄豪傑不聞義理之訓而惟富彊之是尚風聲氣習舉世訌然皆戰塲也至秦極殺伐之禍而僅勝之又不能教化以善其心而惟束之以法律忿欝慘毒之氣乆遏而不得逞一旦潰裂如虎豹脱圈檻爪牙競奮所在爲群莫不皆有出類之才絶人之力自非有大才力者雄於其間相與收拾而歸諸漢則天下紛紛豈一沛公所能獨辦也是故有沛公而又不能無項羽使之百戰百勝而終不使之保有尺寸之地若羽者眞助漢平蕩之具也歟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絃誦之聲爲其守禮義之國爲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一願乎外則所主者在物窮通得䘮死生禍福皆得而動之矣易曰困亨曰大人否亨曰習坎有孚維心亨處困處否處險而不失其所亨焉此素位而行所以無入而不自得也漢王之兵薄魯城下而絃誦之聲不廢是豈可以勉強爲哉且自孔氏没歴戰國兵爭之禍矣而此絃誦之聲未嘗兵爭也歴嬴秦焚書阬儒之禍矣而此絃誦之聲未嘗阬焚也鹿走秦原群雄競逐寸天尺地焦然如在湯鼎中而此絃誦之聲家常日用自如也兵屠吾城在頃刻間調度從容無異疇昔此豈一旦倉卒所可辦者踐履純固不間險夷知有絃誦而不知有生死知有孔氏之家法而不知有漢兵也漢王方引天下之兵欲屠之悚然知其爲守禮義之國而遂不敢嗚呼亦賢也已先聖之教於是且行於漢王矣或曰若項羽則何如曰王陵之母不愛一死而教子以母貳心此節義之婦也羽也禮而葬之封其墓而旌表之則非特王陵爲之感動四海聞風亦莫不爲之感動矣乃不勝其怒取而烹焉是一婦人之見不若也豺狼虎豹逢人即噬安知禮義之可貴也哉
  婁敬因虞將軍求見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立具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帝問羣臣羣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城臯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婁敬説是也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
  孟子曰固國不以山谿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萬世不易之確論也帝王都邑初無定所豈專恃險以爲固哉召公之營洛也拳拳乎祈天永命而自疾敬德之外無他說夏啇歴年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婁敬未足多道也西都長安未爲不可也張子房佐髙帝取天下最號有識建都定卜而於我乎問焉此正開陳敬德祈天之時乃獨區區以洛陽爲非用武之國何其與召公之見異也吳起曰在德不在險起何人而有是語爲子房者寕不愧矣哉
  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即道引不食榖杜門不出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爲韓報讎彊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師封萬户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
  王者革命必有以新一代之規模武王之反商政是也秦爲無道不師古治先王之禮樂法度掃地而亡之焚書阬儒純用法律是以卒稔高斯之禍僅二世而遂亡然則漢之所宜反秦政者果安在哉崇儒術明教化與天下更始此第一急務也髙祖不脩文學而性明達二三大臣當有以任其責矣况張良爲帝者師甫從入關即道引辟糓此何爲者也且自古亂世必有大賢君子遁迹於天下是故夏之衰也伊尹在莘商之中㣲也傅說在版築及其亡也吕望在蟠谿戰國至秦天下大亂凡出而自見於當時者大抵挾數用術功利之徒耳抱道懐德遁世無悶者固不屑也兵將屠魯而猶聞絃誦之聲深造自得之功不變亂於死生禍福之境孔氏家法殆有人焉良也不於此時訪求遺逸而尊禮之闡明大道而教化之以開一代太平之基躋斯世於二帝三王之盛乃拳拳乎願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謂之知幾免禍則可律以名教不得而辭其罪矣先儒謂子房有儒者氣象嗚呼子房非儒也嘗受教於圯上之老人其本領固黄老之學耳自時厥後清淨如曹參恭儉如文帝而皆不免䧟溺於此主盟斯道者無其人而異端邪説遂稱賢於天下子房實啟之也惜哉
  後九月項王將鍾離昧素與楚王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書吿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阬豎子耳帝黙然又問陳平陳平曰人上書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爲陛下危之上曰爲之奈何曰古者天子有廵狩㑹諸侯陛下第出僞遊雲夢㑹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爲然乃發使告諸侯㑹陳吾將遊雲夢上因隨以行楚王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爲或說信曰斬鍾離昧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二月上㑹諸侯於陳信持昧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兎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以歸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爲淮隂侯
  觀信答武渉蒯通之言豈有背漢之心哉而漢王之疑則已兆於躡足之封矣固陵後期許地始来而漢王之疑成矣項羽一死即奪其軍更齊與楚不少遼緩而信之迹於是危矣地大兵強漢不能過此高祖之所日夜憂虞而不能釋者乃方收納亡將有詔弗捕陳兵出入自爲張皇此豈久安之道乎嗚呼高祖之視信猶養虎以禦羆也虎之得不死者以羆在焉羆死則虎亦死矣謂信爲反人知其誣而信小人固有以自取也至若僞遊雲夢則竊爲高祖羞之天子適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夏諺曰一遊一豫爲諸侯度是豈可託之爲用詐之地乎今年即皇帝位而明年以僞出狩禽一諸侯何以示信於天下矣此陳平險詐無識有以誤之也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古之人功高跡危而有一旦佯狂用晦者此明哲保身之道也多多益善高祖之所以忌信正在乎此奪楚王而侯封之誅戮之兆見矣爲信者斂形遁迹盡䘮其智勇於塊處無用之地尚庶幾焉猶之猛虎方就圈檻而乃呀然出爪牙以自矜耀幾何其不速死也嗚呼愚哉


  兩漢筆記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二      宋 錢時 撰
  高祖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懲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塡撫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爲二國以淮東五十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爲荆王以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爲楚王壬子以雲中鴈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爲代王以膠東膠西臨菑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㣲時外婦之子肥爲齊王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名山大澤則不以封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安有命之王爵連城數十南面稱孤而能遺子孫以無禍者古之封侯所以命德同姓異姓其度一也且天子守在四夷二帝三王豈皆同姓而後能塡撫天下哉裂土地而大封之不擇賢愚而世襲之其不度甚矣七國之變葢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將以圖安適以速亂寵之者所以禍之歟因觀自古地大兵彊而俾之世襲未有不叛者漢事可監矣而唐不悟藩鎮之禍徃徃反甚於漢惟我本朝置使按察或遷或易權在朝廷自先王封建之法壊而綱維防範其制莫良於此中興以來獨一蜀帥世掌兵柄而卒以稔禍可不戒哉
  帝悉去秦苛法爲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㧞劍擊柱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徵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帝曰得無難乎叔孫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爲之節文者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爲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爲之於是叔孫通使徵魯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去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眞鄙儒也不知時變遂與所徴三十人西上及左右爲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爲綿蕞野外習之月餘言於上曰可試觀矣上使行禮曰吾能爲此乃使羣臣習肄七年冬十月長樂宮成諸侯羣臣皆朝賀先平明謁者治禮以次引入殿門陳東西鄉衛官俠陛下及羅立廷中皆執兵張旗幟於是皇帝傳警輦出房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復置法酒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輙引去竟朝置酒無敢讙譁失禮者於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貴也乃拜叔孫通爲太常賜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國禮儀采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禮頗有所増損大抵皆襲秦故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變改孔子曰克己復禮爲仁又曰人而不仁如禮何魯兩生之罪叔孫通正洙泗之家法也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夫禮本於太一分而爲天地轉而爲隂陽變而爲四時列而爲鬼神君臣之所以義者此也父子之所以親者此也夫婦之所以親者此也長幼之所以序者此也朋友之所以信者此也人而無禮則近於禽獸綱淪法斁天地易位其禍可勝言乎先王之成憲至秦而大壊所謂尊君抑臣者不過嚴刑以繩之峻法以束之耳安有所謂禮哉至其後也亂臣賊子無父無君詐命而誅扶蘓舉兵入宮而弑胡亥此人道之深痛無禮之極禍也有王者作所宜一洗汙俗以反先王之盛尚忍踵之爲故事乎高帝起自匹夫得綿蕞糠粃而行之已不翅足矣安知禮爲何事惜也有魯兩生而不見於用遂使叔孫通茍襲秦舊著爲定式而後來者終已不改可勝歎哉
  八年匈奴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羣母以力爲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乆逺子孫爲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爲上曰奈何對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必慕以爲閼氏生子必爲太子陛下以嵗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爲子壻死則外孫爲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爲長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徃結和親約
  夫所貴於中國者明王在上立德無頗政教修明綱常不紊此夷狄之所以懐服也舜曰柔逺能邇而難壬人蠻夷率服益曰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已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豈他有所謂御戎之䇿也哉中國失所以爲尊而戾戾然以彊弱較勝負譬猶學士大夫不自愛重而與市井無頼角一旦之力蛇掉頭虎卷尾呀然奮矣愚嘗謂四夷交侵中國失德之明騐高祖有天下爲衣冠禮樂之主不思所以懐服之道而乃忿然輕舉取辱白登知力之不可勝也而又不悟忍配子女以庻幾其不敢抗堕王綱而亂族類辱二帝三王之統開萬世無窮之祻婁敬不足道也而在廷諸臣曾無一人非之嗚呼閭閻細民不輕許嫁堂堂中國捐帝姬爲羇縻夷狄之具而不知耻其後武帝結烏孫共滅胡雖岑取以大母爲妻而且聽之矣可爲哀痛已哉
  十年定陶戚姬有寵於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謂如意類已雖封爲趙王帝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長常留守益䟽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大臣爭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彊上問其說昌爲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吕后側耳於東廂聽既罷見昌爲跪謝曰㣲君太子幾廢時趙王年十嵗上憂萬嵗之後不全也符璽御史趙堯請爲趙王置貴強相及吕后太子羣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趙而以堯代昌爲御史大夫
  大寶曰位非一家之私物主噐者長乃萬世之公論寵溺嬖妾而輕揺儲貳高帝於是大繆矣且以吕后之悍黠屠韓彭如磔䑕孱然童稚豈區區之名所能尊之如意縱立必不能保其無禍於身後觀人彘可見雖幸羽翼既成太子無恙而吕后自此視諸庻孽若𬽦敵矣豈獨惨烈之祻發於如意戚姬而已乎使帝不溺於邪處之有道相視一體無以生吕后嫉妬之心其於庻孽將由己出惠帝雖死高帝未爲無後也安忍提劉氏戮力百戰僅奪之天下而委之非類后只一子耳享國日淺又無嫡孫徘徊無聊臨朝擅命一旦忿發王諸吕黜劉氏而莫之恤高帝寵召之也嗚呼泗上亭長間關百戰而成帝業終其身師旅不解㡬死矢石之下而乃湛於愛慾骨肉相仇不一再傳國命㡬絶可為萬世戒矣
  十一年陸生時時前説稱詩書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寜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極武而亡鄉使秦已并天下法先聖行仁義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嵗號其書曰新語
  謂行仁義法先聖足以保天下自孟軻氏殁未聞斯語嗚呼是儒者之言也詐力之徒争馳競逐但計事之利害不顧理之是非權謀以為賢横逆以為强威刑以為固安知仁義之為何事也哉古先聖王所以位天地育萬物維持三綱五常於不壊者仁義而已矣易傳有云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人道不立本心晦亡泯泯棼棼與禽獸無異弱肉強食天下壊亂如之何其可保也高祖天姿寛大儼然長民之噐惜乎粗武不學而在廷又無儒者陳仁義於王前觀其聞賈之言遽有慚色新語毎奏孜孜稱善是孰使之然哉即此知慚稱善之心即仁義之心賈也真能如孔孟之告齊魯如伊周之輔太甲成王乗其善端闡明仁義之㫖使之一惟先聖之是法則漢其三代矣賈有是言而學不足以進此謂湯武逆取而順守是未嘗真知仁義之爲仁義也嗟夫
  帝有疾惡見人卧禁中詔户者無得入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餘日舞陽侯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随之上獨枕一宦者卧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絶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顧命大臣道揚末命薨於路寝不死於婦人之手此先君所以得正其終而嗣君所以得正其始也安有卧病危疑之日拒羣臣於户外而獨與一宦者處乎後世宫門隔絶易主於内而外廷不知有不忍言者舞陽侯之慮逺矣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汝隂侯滕公召故楚令君薛君問之令君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䟽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君曰徃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恠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卧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将安出對曰出下計上曰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自致萬乗之主此皆爲身不顧後爲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上曰善於是自將兵而東羣臣居守皆送至覇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郵見上曰楚人剽疾願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大子爲將軍監關中兵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隂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荆荆王賈走死富陵盡刼其兵渡淮擊楚楚發兵與戰爲三軍布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冬十月上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遥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布軍敗走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番陽人殺布兹鄉民田舎
  漢所王諸將獨張耳吳芮以疾終其餘乃無一不反者高帝末年誅戮盡矣人謂地大兵彊其勢則然以此觀之雖所居有必反之勢而所王者葢不能不反人也何則商周革命皆以方伯之尊合天下諸侯以舉事故事定而天下乂安秦雖無道不旋踵而亡然亦有國數百年而後得天下是以罷侯置守惟所欲爲而莫或制之若漢高帝非有德於民非有功於世非有位於朝廷之上與羣盜起布衣五載而成帝業自古及今未嘗有也當是時嶄然出頭角者莫不皆有得鹿之志而高帝其翹楚耳是故非此曹則無與共成功非捐地而王之則必不爲我用是諸人者不得爲王不止爲王而不反其勢亦不止師之上六有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小人勿用必亂邦也而况於王乎况於盜賊之雄乎後世徃徃以能保功臣善光武而謂帝爲少恩噫帝則少恩矣變主識物人誰敢爭羣盗分贓不惬即鬭其所以得之者固不同也
  十一月上過魯以太牢祠孔子
  孔子之道如天地覆載如日月照臨萬乗之主拜跪俯伏北面而師尊之爲百代衣冠禮樂之主太牢盛典在今日豈足爲異然自當時言之是栖栖者顧何人哉其生也奔走齊魯宋衛之郊而道不行其歿也戰國從横異端滋熾爲儀爲秦爲朱爲翟爲申爲韓爲鞅爲斯而道不明區區所頼以垂世詔後者在書亦且阨於阬焚湮沒而不耀而高帝則又溺冠騎項粗武不學之人耳間關百戰收天下於羣雄之手曾何有於異代之匹夫也夫莫大於天地莫重於宗廟社稷寂然未聞修舉其所經歴皆古帝王之都亦寂然不聞推崇今而過魯非有故事之可循也而太牢之祠乃汲汲乎孔子是果何所見哉異時兵將屠城聞絃誦之聲亦固有感於魯矣而乃翁馬上得之安事詩書其氣習自若也一聞陸生行仁義法先聖之說而知慙著古今得失成敗之故而稱善曾未數月而遂有此其殆深有感於秦歟孔氏家風一朝而尊超卓邁倫標示千古三復斯舉使人端拜祇贊爲吾道賀也
  相國何以長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母收藁爲禽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爲請吾苑下相國廷尉械繫之
  自成湯咸至於帝乙成王畏相蕭相國佐帝定天下功第一入田苑地未爲非也遽繫之廷尉此何禮哉後世子孫殺戮大臣如刈草菅有以啟之矣雖然畏相非嚴憚之若芒刺背上也孟子曰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相之足畏必大人而後可
  上擊布時爲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醫醫入見曰疾可治上嫚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疾
  孔子大聖人自謂五十而知天命高帝非眞有見於是也良由天姿勇决不撓於死生之變向使知學其所進豈易量哉或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紂嘗有是言矣何如曰此則紂之所以亡也若無事修爲一委諸命而可則王其疾敬德召公何以告成王
  吕后問曰陛下百嵗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吕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人主之職在擇相一相定而天下無餘事吕后至此一語不他及可謂切問矣數公者固高帝平日之所嘗試然劉氏社稷卒頼綘侯北軍之助以安若目擊其事而處之者抑何見之明哉或者因是遂謂高帝逆知有吕氏之禍此大不然吕氏之禍葢惠帝旣殁發於無聊之思當是時年方壮安得預料其必死而爲之慮乎若周勃重厚少文天下雖有變終不肯負劉氏是則可必也故高帝之言適與事契耳吕后以悍簒國固無所逃罪而此擇相之問與帝知人之明則可爲後世法矣雖然湯之崩也付太甲於伊尹武王之崩也付成王於周公二公聖人也大明斯道進嗣君於帝王之盛豈止爲保家之計而已高帝擇相志在安劉此如田夫野叟辛勤致富戞戞然惟恐失之是數公者能爲高帝保家於身後非望其輔嗣君爲三代之規摹也嗚呼必若伊周者而後可也史臣謂帝規摹宏逺愚於此則深病其未宏逺云
  右高祖十二年五年始即皇帝位在位八年崩年五十三
  惠帝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鉗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趙王如意使者三反趙相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長安乃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趙王覇上與入宫自挾與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間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犂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帝觀人彘帝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飲爲滛樂不聽政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惠帝友愛出於天性全䕶趙王無所不盡其至真有不待勉彊而後從事者如許美質得大賢爲之師傅發明此心日著日察堯舜之道豈外是哉一見人彘爲之大哭謂此非人所爲斯亦良心之動惻怛不能自禁意則善矣惜也未嘗學問不明於義理縱母后殘酷徃事無及自今以徃孜孜孝道轉移感動豈無其方胡可爲是欎欎自䧟於非義乎儼然居憂敗度敗禮而莫之檢此不得師傅之明驗也讀太甲三書安得不爲之慨歎
  二年秋七月蕭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窮僻處爲家不治垣屋曰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爲勢家所奪
  帝王盛時明良遇㑹不聞有此稱贊後世絶無而僅有而後書之以爲美談是則可歎也雖然蕭何一掾主吏耳從高祖起豐沛爲佐命元勲能斂然清儉若此無何之功居何之位承迎從䛕貪濁成風黷貨而無厭廣田宅而不知止者寕不愧死於斯人矣哉
  以曹參爲相國參代何爲相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約束擇郡國吏木訥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爲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輙斥去之日夜飲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參輙飲以醇酒間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參子窋爲中大夫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爲豈少朕與使窋歸以其私問參參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帝讓參曰乃者我使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參爲相國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爲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凊浄民以寕壹
  脫暴秦水火之中出百戰干戈之後民不聊生甚矣一旦乍得休息知有生之可樂此清浄寕壹所以歌也然責以相業則烏可以爲是哉太宰之職古有成憲太甲成王其不敢望湯武也明矣伊尹周公亦將醇飲不事事乎况吕后殘忍於上而惠帝方失徳於湎滛此正尚頼正救之時進戒荒寕之日而但日夜從事於醇酒則將焉用彼相也
  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張氏后帝姊魯元公主女也太后欲爲重親故以配帝
  人主天下之表儀禮法之所自出也安有母舅而可以妻甥乎不典甚矣婦人姑息類多愛女但欲使之綢繆於母家安知敗常亂倫之可醜也特書之爲後世戒
  除挾書律
  始皇三十四年燒書陳餘謂孔鲋曰秦滅先王之籍而子爲書籍之主其危哉子魚曰吾將藏之以待其求高祖五年引兵欲屠魯聞絃誦之聲則是藏書已有出者矣向使斯時即除挾書之律下詔求之則非特書藏未久不甚壊而經生學士亦未甚老也惠帝四年挾書之律雖除而求書之詔未下迨至文帝天下遂亡治尚書者獨故秦博士伏生年過九十詔太常使人受之裁二十餘篇而已他可知也武帝末年屋壁之藏始出而錯亂磨滅弗可復知者多矣可勝歎哉
  右惠帝在位七年崩年二十四
  高皇后
  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或曰太后元年欲王諸吕問王陵陵據白馬之盟力沮之問平勃平勃乃共贊之其是非固易見也然安社稷定劉氏二公者終酬其語則何如愚謹對曰欲王諸吕特其小小者耳二三大臣與太后同受高帝之天下以遺其後嗣豈太后所得私哉潜育異姓一旦奉之以爲君當是時王陵陳平爲左右相而周勃爲太尉將相合謀扶義而起一正君而國定何不可之有少帝之立也寂然不聞一語王陵之戇獨發於欲王諸吕之日已後矣非劉氏而帝乃不可共擊乎自是以後不特諸吕日長炎炎更立常山以僞易僞倏彼倏此惟所命之羣臣頓首奉詔無不可者顧何取於社稷之臣也或者見其誅諸吕於太后既歿之後廢僞主迎代王適符初語遂謂平勃殆有定謀者平患諸吕力不能制燕居深念幾無䇿矣用陸賈計始交驩綘侯深相結豈有定謀者乎後日之事特出於天幸耳愚每觀史至文帝二年陳平薨未嘗不爲之驚惋文帝二年太后崩之又二年也使平勃不幸先太后而死則天下事去矣尚復能有所爲乎身爲將相曽不能討賊於簒立之始而徼幸集事於竊國八年之後斷以大義將逃罪之不暇而何暇以爲功也
  右高皇后八年崩
  據唐鑑則天例不宜有紀然八年之内兩立少帝皆所名惠帝子非劉氏與中宗事不同姑從史舊揭其始末而不書在位庻有儆於方來









  兩漢筆記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三      宋 錢時 撰
  文帝
  元年冬十二月詔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産坐之及爲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
  舜罰弗及嗣文王罪人不孥而况於父母乎高祖入關約法三章餘悉去秦苛法曷爲而收帑相坐復仍秦舊此蕭相國定律之罪也文帝即位而首除之知所先務矣又明年盜高廟玉環而乃不勝其怒欲致之族抑何歟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爲皇后皇后清河觀津人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爲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后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騐問得實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綘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㣲不可不爲擇師傅賓客又復效吕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譲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戚里之禍大抵主於驕縱而不知學寵之以富貴而不教之以禮義是猶狂藥飲人而望其勿狂無是理也綘灌斯言雖懲徃事然爲擇師傅賔客實處后族萬世不易之至論豈特所出之㣲然哉向使文帝亦以其處妻黨者處母黨則薄將軍必不以殺漢使死矣
  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六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乗千里馬獨先安之於是還其獻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復來獻
  人主之好惡風俗之樞機也一投之入則靡然環向者皆蠧心之路矣文帝始即位而却千里馬天下聞之孰敢有不正伺吾便者哉旅獒之書曰玩人䘮德玩物䘮志又曰志以道寕言以道接以文帝之質美得若召太保者輔之而進於道豈易量也
  帝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嵗决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嵗錢榖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平曰陛下即問决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内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隂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内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帝乃稱善右丞相大慙出而責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教我對陳平笑曰若居其位不知其任耶且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彊對耶於是綘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逺矣居頃之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爲丞相冢宰之職以九職任萬民而生財之有源以九賦斂財賄而取財之有制以九式均節財用而用財之有度是故膳夫則㑹之庖人則㑹之酒正則㑹之大府外府職嵗職帑司裘掌皮典絲典枲莫不有㑹非冢宰乃爾屑屑不惮煩也經邦大務正在理財理財與聚斂異後世言理財者止於聚斂而論者遂以錢榖之問不至廟堂爲得體是大不然用之無節取之無藝邦計日匱民力日屈則國不足以爲國矣豈徒一治粟内史之守而已哉臯陶士也而相禹蘓忿生司宼也而爲三公冢宰掌建邦之六典刑典其一也嵗終則受百官府之㑹三嵗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是固無所不當問况獄者生人之司命邦之安危係焉周公位冢宰而立政一書拳拳乎庻獄孰謂主在廷尉而宰相無與也嚴刑峻法民不堪命苛斂暴取民不聊生此正宰相非才之明驗豈固置斯人於度外而他有所謂燮理隂陽之道撫安中外之術哉文帝初政問之及此斯正因事進戒培植本根之日勃武臣相非其任也不足多罪平而有知所宜惕然反觀講求事實而乃務爲捷給以自詫誕斷之大義曽不若勃謝不知之爲愈也且惠帝六年平始爲左丞相明年帝崩太后臨朝以阿意而右遷兩立少帝皆非劉氏諸吕用事海内大亂天妖地怪無所不有漢祚中絶整整八年平葢無日而不居相位也太后歿而誅諸吕事殆出於天幸文帝即位平且以功不如勃遜之矣今纔數月而自陳相業有如此寕不厚愧矣哉
  吳公薦洛陽人賈誼帝召以爲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一嵗中超遷至大中大夫賈生請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制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顔淵問爲邦子曰行夏之時乗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曽無一語及於教化豈固若是而遂足以爲邦歟曰不然雍也可使南面則許之漆雕開自未能信則説之孔子斯言爲顔氏子而發也使道德不足以仁民教化不足以善俗則舞韶箾奏桑林而遂謂之虞商固未可也是故非六律不能正五音而非師曠之聰亦不能用六律非規矩不能成方貟而非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亦不能用規矩秦之法凶人之具也是豈可以一朝居哉賈生言之而文帝謙遜未遑何也得非即位之初務爲安靜姑仍舊貫不敢變更歟抑亦道德當先教化亦皆有所未遑也至於太初始用夏正色黄數五定官協律以至宗廟朝儀無所不變而漢之治道固亦武帝耳雖改猶不改也惜哉
  二年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却愼夫人坐愼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説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愼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賜之陛下所以爲愼夫人適所以禍之也陛下獨不見人彘乎於是上乃説召語愼夫人愼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治天下莫先於刑家而刑家之道莫嚴於謹㣲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内和而家理也九嬪掌婦學之法以教九御皆屬於冢宰而三夫人之於后則猶三公之於王坐而論婦禮無官職豈孽妾上僣相與爲滛亂者哉後世不以德選而惟愛欲之是寵凟情踰分敗禮亂倫以至骨肉相𬽦身膏白刄四國交亂九廟爲墟葢不特一人彘之禍而已慎夫人與后同席禁中天子出幸上林習且爲常其跡著矣袁盎諫之而帝恱之夫人又從而賞之此雖發於懼禍然不賢亦不能爾也衣不曳地雅稱弋綈刑家之道有然哉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是使衆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逺方之賢良其除之
  朝廷以言爲諱非宗社之福也且天下有道則庻人不議使有可議安能禁人之言雖禁亦何益哉上無諱過之名下有敢言之氣明白洞達有聞即改呼吸開利脉絡貫通天下烏有不治者秦爲無道切切然畏人之議已於是嚴誹謗訞言之法而偶語者且棄市此非特其君之罪也徃徃姦臣誤國惟恐其過上聞是以鉗天下之口以塗一人之耳目譬猶市井小兒欲人之不見也而自掩其兩眼良可憫笑及至其後盜滿天下而二世不知兵入宫幃而二世不覺方怒責宦者曰公何不早告我宦者曰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今萬乗之貴四海之富乞爲黔首而不可得矣豈特無以來逺方之賢良哉
  前三年冬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國乙亥以太尉灌嬰爲丞相
  禹宅百揆而征苗周公位冢宰而征淮夷古之居其任者皆大聖大賢是故畢公以司馬而爲太師亦無不可也可以爲文可以爲武入相出將奚所擇哉漢之太尉司馬職也用爲丞相猶有古人文武不分之意然而人物則大不同矣綘灌之儔㧞城陷陣從高帝起草萊定天下賞之則可貴之則可使之掌兵柄則可冢宰之職豈其任也高帝垂殁謂勃可令爲太尉文帝即位陳平乃以右丞相遜之嗚呼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豈武夫健將賞功之具也哉平也旣知宰相上佐天子如是其重大而以之遜勃何也草昧之初姑置勿論漢至文帝宜知所審矣一失於勃又再失於灌嬰踵武相承名益不正更丞相爲大司徒固已舛謬其後遂位大司馬於司徒之上專揔軍國之大務而終不識冢宰之爲何職矣可勝嘆哉
  初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娠及貫高事發美人亦坐繫河内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吕后吕后妬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殺吏奉其子詣上上悔名之曰長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眞定后封長爲淮南王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時得無患而心怨辟陽侯以爲不彊爭之於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常寛假之是嵗入朝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徃見辟陽侯自袖鐡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馳走闕下肉袒謝罪帝傷其志爲親故赦弗治當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歸國益驕恣出入稱警蹕稱制擬於天子袁盎諌曰諸侯太驕必生患上不聽
  元年有司請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又曰楚王季父也吳王兄也淮南王弟也今不選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爲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嗚呼美矣三代而下聞斯言哉六年淮南王長乃以謀叛死得非大公無我之論反有以啟凶人賊子之心乎曰雖然帝則不爲無罪也感念同氣友愛不忘爲之擇師傅明禮義弗納於邪可也今也驕蹇不法則寛假之讎殺辟陽則赦弗治警蹕稱制擬於天子有言者則不聽自作法令行於其國逐漢置使請自置相二千石則曲意以從至甚也擅殺不辜爵人至關内侯數上書不遜順乃始切責風諭以爲儆戒則既晚矣鄭莊公居共叔段於京祭仲曰無使滋蔓蔓難圗也蔓草猶不可除况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忍哉斯人之言雖文帝友愛非莊公比然飬成其惡而不能裁之以義則一而已愛之者所以禍之歟
  張釋之爲公車令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帝免冠謝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乃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
  紀綱者天子之紀綱也人臣爲天子守紀綱而天子伸之則上下不至於陵遲而世道立矣太子梁王不下司馬門而張釋之劾不敬帝即免冠謝太后而自咎教子之不謹夫如是誰敢亂其紀綱哉因觀當時人臣大抵皆嚴於法守使人悚然有不可玩之勢皆文帝有以養成其風節也是故於袁盎之卻坐則屈宫妾以伸紀綱於釋之之劾不下司馬門則屈世子以伸紀綱於周亞夫之營細栁則屈天子之尊以伸紀綱此天下所以不亂而文帝之所以稱賢也敬表而出之爲後世撓法狥情者之戒
  六年梁太傅賈誼上䟽曰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臣竊跡前事大抵彊者先反長沙乃二萬五千戸耳功少而最完勢䟽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爲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則天下之大計可知也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勿葅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内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輳並進而歸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爲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其分地衆而子孫少者建以爲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衆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如此則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
  漢懲秦孤立之敗大封同姓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師史氏謂矯枉過正是矣賈誼請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可爲當時的論其言茍用安有七國之變哉主父偃竊取而行於元朔間已後矣論者未免爲文帝惜之然以愚觀於事勢則葢有説也自帝而上異姓之王相繼以反誅而同姓固未有一人叛者高后臨朝擅王諸吕漢祚中絶者八年矣㣲朱虚東牟與二三大臣共起而誅諸吕定劉氏則漢之爲漢今何如也帝自藩邸入繼大統然已寒之灰續垂亡之脉尾大之禍未見而宗彊之助方新後雖有濟北淮南之釁而興居發於失職奪功旋即敗死厲王長者當時之論徃徃咎在不爲置嚴傅相驕蹇弗度以至於是然亦事覺即廢徙無能爲皆非由地大也賈生年少痛哭而言於帝之心宜未盡合自七國叛其禍方著天下無異姓彊大之憂而所可慮者獨在同姓惟見其害而不見其利與文帝時大不侔矣此主父偃之說所以得行歟雖然責之以先見之明以義斷恩知幾弭禍則文帝亦不爲無罪也
  夏殷周爲天子皆數十世秦爲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故自爲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識三公三少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遂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初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前車覆後車誡秦世之所以亟絶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慣則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聲嗜慾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有雖死而不相爲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是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頼之此時務也
  愚觀賈誼書至此一章未嘗不爲之反覆詠歎所習邪正若縑素然投之丹則赤投之墨則黒豈不甚可畏哉聲色玩好之時少而親師傅之時多猶恐鴻鵠將至一暴而十寒况不擇師傅而日與不正人處也是故賈誼斯言可詔萬世但不知所謂正人者何人道術者何道諭教者何教耳去聖逾逺異端滋熾當時學者不入於黄老即入於申韓爲申韓者道申韓爲黄老者道黄老各守其説自以爲是文帝賢君也誼之言猶在耳也未幾晁錯爲太子舍人門大夫首請擇聖人之術以賜太子而其説乃在乎知術數錯申韓者也其以刑名之書爲聖人之術固也文帝豈以錯爲不正而用之錯亦豈以其學爲不正而言之乎是則尤可畏也後世縉紳之論未嘗不曰人主者帝王之學非儒生章句文墨之謂是固然矣抑嘗真知帝王之學安所用其力乎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也曰安汝止惟幾惟康者禹也曰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曰懋昭大德建中于民者湯也曰於緝熈敬止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者文王也抑亦於此深求其㫖而得其所謂學矣乎不然是謾語也是具文也發踪指迷未見端的使有志於聖學者果安所用其力也三代而上不可得而詳矣獨伊尹傅説周公召公之書所以啟廸訓誘自始學以至成德教法井井典刑具在有王者作感念賈生之言而一以伊傅周召爲講明聖學之標凖則庻幾其不悖矣至若師傅之正不正則又在上之人以古聖賢爲的而擇焉
  十二年晁錯言於上曰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爲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邉以受爵免罪不過三嵗塞下之粟必多矣帝從之令民入粟邉拜爵免罪
  賞罰者人主之操柄而非人主所得私也天也故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是故古之聖王官以崇德所以使爲善者勸刑以抵罪所以使爲惡者懲爲善者勸則天下莫不樂於爲君子矣爲惡者懲則天下莫不耻於爲小人矣今欲貴粟而使人主之操柄聽命於富民之手錯不足道也而帝亦謂然哉
  十三年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刑詔獄逮繫長安其少女緹縈上書曰妾父爲吏齊中皆稱其亷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繇也妾願沒入爲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憐悲其意五月詔曰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爲善而道無由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豈爲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盡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爲令
  文帝之除肉刑是矣古聖用之然且非歟曰不然治古之世有井田以爲飬有學校以爲教有比閭族黨以爲居有冠婚䘮祭以爲禮凡所以善人心厚風俗之道無所不盡其至然猶懼其或入於非義以亂吾俗也於是爲之法制以防之畫之衣冠以威之垂之象魏以曉習之又嵗時讀法以訓諭之是明刑者所以弼教也折民於刑者所以降典也好生之德洽於民心比屋可封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肉刑雖具而未必用也後世教化不明先王所以善人心厚風俗之道掃地盡矣每見所謂一門之内大者可殺小者可論未嘗不爲之痛心疾首嗚呼是誰之咎哉人欲横奔風俗敗壊無禮無義以妄爲常爪剛者抉力彊者搏紛紛籍籍與禽獸無異上之人不思所以致此者何由凡古人假之以弼教降典哀矜惻怛而不忍者一切假之爲勝民之具矣是故刑辟愈繁而姦愈不可止夫如是而以肉刑爲重肉刑其果重乎文帝謂教未施而刑已加良可敬服雖然此事殆未易輕於置論愚是以於肉刑之除感世變之非古而爲之重歎也
  是時上旣躬修𤣥黙而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論議務在寛厚耻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告訐之俗易吏安其官民樂其業畜積嵗増户口寖息風俗篤厚禁罔䟽闊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於斷獄四百有刑錯之風焉
  耻言人過失習俗最美最可嘉尚夫羞惡之心人皆有之知所羞惡則見人之過如己有過自應耻言故凡輕於議人終日呶呶揺吻鼓喙而不知耻者必身安於非義不自恥其耻者也况朝廷議論四方之樞機一是一非爲模爲楷後世薄惡不特不耻言人過而已而且詆誹大道誣毁正人訐發隂私風聞失實以此媚上以此謀身此其用心曾穿窬狗彘之不若乃方偃然自詭以爲得計夫如是何以飬亷耻之節厚風俗之原哉文帝時非有道德教化一一如先王之盛也公卿之間耻言人過而遂化行天下告訐俗易風移篤厚幾至刑錯然則人心之良未嘗冺滅有感斯應如草從風孟子曰無耻之耻無耻矣朝廷之上一知所耻而天下之耻心生焉奈之何爲人上而不知所務也
  十五年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於是作渭陽五帝廟 十六年夏四月上郊祀五帝於渭陽五帝廟於是貴新垣平至上大夫賜累千金而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制謀議廵狩封禅事又於長門道北立五帝壇
  甚矣異端邪説之善幻也武帝好大喜誇其受文成五利之詐固宜文帝崇朴爲天下先乃斂退務實之主賈誼請去秦法立漢制則謙遜未遑張釋之言便宜事則首命之曰卑之毋甚高論夫誰得而入之新垣平何人也其言一投遂且貴寵立廟壇議封禪相與爲非禮之禮而不悟得非公孫臣土德之應有以蕩其心而神氣五采之說遂妖妄於郊見五帝之後乎周公作無逸而終之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聴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吁可以為戒矣
  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頃之日卻復中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爲元年
  日行一度一嵗一周天瞬息不停晷刻不爽安有卻而復中之理乎一日之不再中亦猶一君之無再元也妖人習幻妄或得以變亂蠢愚之耳目豈謂文帝而亦信之未幾平敗則可以悔矣而改元之繆終成其詐而弗之變遂使萬世承訛至有一君而改數元者其説乃自新垣平始甚爲文帝惜也
  二年八月申屠嘉爲丞相嘉爲人亷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鉅萬帝常燕飲通家其寵幸無比嘉常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因言曰陛下愛幸羣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爲檄召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徃吾令使人召若通詣丞相免冠跣足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弗爲禮責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吏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旣至爲上泣曰丞相幾殺臣
  有虞之朝以巧言令色孔壬爲可畏而孔子答爲邦之問亦曰逺佞人文帝平時身則衣弋綈幃帳則無文繡以至宫室苑囿車騎御服罷露臺治覇陵無一事不以朴儉先天下及於鄧通一有所溺賞累鉅萬賜之銅山燕飲其家寵幸無比乃全不類帝平時之所爲者戯弄殿廷之上而丞相言之切矣則曰君勿言吾私之檄召而折辱之是矣則又曰吾弄臣君釋之奪其聰明幾於無耻戀戀愛䕶莫能斷割甚矣小人之可畏而難逺也以文帝之賢猶不免此萬世之下可不深懲而痛絶之乎
  七年遺詔曰朕旣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罹寒暑之數哀人父子傷長老之志損其飲食絶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謂天下何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自當給䘮事服臨者皆無跣絰帯無過三寸毋布車及兵噐毋發民哭臨宫殿中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音禮畢罷非旦夕臨時禁毋得擅哭臨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纎七日釋服
  朞而小祥又朞而大祥中月而禫此天下之通䘮也君親同之三代而上未之有改是可率意而輕變乎春秋以後禮廢樂壊必有不能盡如古制者宰予洙泗高第且發朞已久矣之問滕世子行三年之䘮而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此可見矣然未有如文帝截然定爲三十六日之制而以功緦易斬衰者遂使短䘮相承爲歴代之典故是教天下後世臣子之忍於君父也豈不繆哉雖然景帝則尤可罪也滕世子不能自决復問孟子孟子曰是在世子世子曰然是誠在我文帝姑息以爲仁而不明先王之大道固也言之而不行則已矣爲景帝者獨無人子之心乎獨不能斷之以義作滕世子之見乎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違而道一果食之㣲且不可從父於非義况父命以短䘮而遂從之食稲衣錦而安焉如之何其可也因考高帝崩二十三日而葬惠帝二十四日文帝纔七日且即位四年而作顧成廟又預治覇陵皆不典此由在廷之臣無知禮者是以舛繆若此故雖短䘮亦不以爲異也
  右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年四十六
  景帝
  二年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時内史晁錯數請間言事輙聽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絀所言不用疾錯錯爲内史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嘉聞錯穿宗廟垣爲奏請誅錯客有語錯錯恐夜入宫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内史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故穴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爲之錯無罪丞相嘉謝罷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乃請之爲錯所賣至舍因毆血而死錯以此愈貴此有以見景帝習於晁錯之術數而不正大也申屠嘉爲丞相首折小臣之無禮文帝雖極寵幸檄召而不敢庇度已困通而始召之此其氣象儼然如泰山喬嶽使朝廷之體増重景帝即位所宜敬禮而委心焉設使有罪當罷即罷耳奈何偏狥所愛遂虛置於無用使錯穿廟垣以便其私固已不正大之甚逆知丞相之欲罪之也錯夜入謁私相爲謀而且以身當之此何爲者哉皆由平時術數習熟機變以爲巧比周以爲私竟使先朝重臣飲恨而死是可歎也因觀文帝十五年錯請削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上雖竒其材而不盡聽必有見於錯者矣景帝一即位而前日之不聽者盡用無餘兹固景之不如文逺甚而錯小噐亦速死之道也夫
  梁孝王以竇太后少子故有寵王四十餘城居天下膏腴地賞賜不可勝道府庫金錢且百鉅萬珠玉寶噐多於京師築東苑方五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三十餘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吳人枚乗嚴忌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蜀人司馬相如之屬皆從之遊毎入朝上使使持節以乗輿駟馬迎梁王於闕下旣至寵幸無比入則侍上同輦出則同車射獵上林中因上䟽請留且半嵗梁侍中郎謁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門與漢宫官無異前三年冬十月梁王來朝時上未置太子與梁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嵗後傳於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竇嬰引巵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梁王以此益驕又前六年賈誼請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固的論矣十一年梁王揖薨則請爲王立後大益梁睢陽地使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帝從誼計遂徙淮陽王武爲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是何誼言之自背也夫梁淮陽固文帝子也今日之梁淮陽即前日之齊趙吳楚今日而使其力足以扞禁寕保他日之不齊趙吳楚也耶當時諸侯王固患在彊大誼之爲計固主於分其地弱其勢也縱未能遂行之抑損之制正當自帝子始以示天下至公一旦有所施爲舉無得而辭於我矣奈何復大封其子以之抗制諸國而能使之恬然不我怨者况諸侯王錯列宇内又豈一梁王所能蕃扞之乎天下者高帝之天下又皆高帝之孫子所親者日寵之所踈者日削之七國之變未必不有激於此也景帝三年梁王來朝帝從容宴飲有相傳之一語王以此益驕中二年遂求爲漢嗣殺袁盎頼田叔得不死人皆咎帝一語之失有以致之愚謂階之爲禍自賈誼始矣
  晁錯數上書言吳過可削文帝寛不忍罰以此吳日恣横及帝即位錯説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封三庻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郤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几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反益驕溢即山鑄錢煑海水爲塩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及楚王戊來朝錯因言戊徃年爲薄太后服私姦服舍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姦削其六縣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使中大夫應高口説膠西王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當漢十二爲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詐諾及削吳㑹稽豫章郡書至吳王遂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齊王後悔背約城守吳王起兵於廣陵西渉淮因并楚兵發使遣諸侯書罪状晁錯欲合兵誅之
  大抵積弊不可以驟革深根固蒂之病不可以頓除除之速革之遽則未有不召變致亂者七國之禍自高帝而種此根矣至文帝時有國各三數十年而其兆日益以著賈誼請分之而帝不聽晁錯請削之而帝不忍此其𡚁雖若寛縱以飬禍然未能害其能容也景帝即位推恩於同姓威刑不耀而德澤日加使之有感而無怨可懐而不可怒然後取誼之䇿裂土地而侯封之不然者削之不服者誅之内之不失骨肉之親外不廢國家之法夫誰曰不可安有嗣服未幾吾先帝之所優容而不忍者捃摭徃事一切行之頓舉驟發不少遼緩使諸國合爲一怨𬽦然相向若蝟毛而起此固勢之所必至無足怪也錯之言不行於文帝而栽培醖釀於儲宫則有日矣一旦得君傾倒而出以快其平日之所欲爲而不顧嗚呼錯亦小丈夫矣哉論者徃徃謂錯以忠而受禍是不然世固有爲謀雖忠而舉措之失宜區處之乖方以至誤國禍天下者多矣君子不謂忠也於錯乎何恤
  後元年帝居禁中召周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無何亞夫子爲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噐怨而上變吿子事連汙亞夫旣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若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噐乃葬噐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得不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
  文帝之遺其後嗣者相則有申屠嘉將則有周亞夫兩人剛方不撓有氣節使之輔少主必有可觀而皆以憤悶嘔血死甚可爲景帝惜也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其於細栁得之審矣而卒定七國之亂豈負文帝知人之明哉栗太子之廢而固爭之大臣職也而帝遂䟽之其辨侯王信之非約諫侯徐盧等之非所以勸後皆至論也而帝遂免之此固已不滿人意至若賜食大胾不署箸則輕薄甚矣豈人君之所以禮貌大臣者哉帝乃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是時太子年十四得非將有所屬而不足於此故有是言乎愚謂欲觀大臣之氣節授之以輔遺託孤之重寄者其禮亦不如是也反覆而觀諸景帝大抵得於晁錯者爲多
  二年夏四月詔曰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綉纂組害女工者也農事傷則飢之本也女工害則寒之原也夫飢寒並至而能亡爲非者寡矣朕親耕后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爲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繇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蓄積以備災害彊毋攘弱衆毋暴寡老耆以夀終幼孤得遂長今嵗或不登民食頗寡其咎安在或詐僞爲吏吏以貨賂爲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縣丞長吏也姦法與盜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景不如文亦明矣然言治者必曰文景何也葢自春秋戰國歴暴秦更劉項戰鬭之禍㝢宇分裂生民塗炭至於文帝乃始以朴儉先天下務農重糓省刑罸薄稅斂而遂措斯世於休飬生息之地三代而下未之有也景帝嗣服雖不如文而此數事所以厚民元氣飬國命脉者則能遵守無所變亂是以相繼四十年海内富庻風俗醇厚而西都之盛獨稱文景歟
  右景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八








  兩漢筆記卷三
<史部,史評類,兩漢筆記>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四      宋 錢時 撰
  武帝
  建元元年冬十月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䇿問以古今治道廣川董仲舒對曰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懈書云懋哉懋哉皆彊勉之謂也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
  武帝即位而首訪大道之要仲舒對䇿而首以學問為言此三代而下君臣相問答者所未有也豈不美哉雖然真知所以為學問則大道之要在是矣夫道者無方無體無所不至無所不通大傳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天地萬物同出於道範圍發育無非此道之變化父子之所以親君臣之所以義夫婦之所以别長幼之所以序朋友之所以信日用常行起居食息皆此道也故曰誰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仲舒謂道之大原出於天其以成象者而言乎抑以理言乎以理而言天即道道即天何原何出之可别也以成象者而言則天特範圍中之一物耳謂之大原尤不可也然則斯道之大果有要乎曰在乎心人心之良本無非道感物而動意蔽情昏始日用而不知終㝠迷顛倒而不自反是故不可以無學焉學而不問則疑無與決窒無與通邪正無與分真偽無與辨雖學猶不學也故易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中庸曰博學之審問之曰學曰問兩不偏廢則本心日明六通四闢矣知此謂之智得此謂之徳全此謂之仁宜此謂之義履此謂之禮樂此謂之樂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兢兢業業者兢業乎此也無怠無荒者無怠荒乎此也於穆不已者不已乎此也夙夜罔或不勤者勤乎此也曰為之不厭曰自彊不息者不厭不息乎此也是勉也非可彊也一有彊勉之意即有時而作輟非不厭不息之運也順此則為治逆此則為亂順此則為吉逆此則為凶順此則為安為存逆此則為危為亡所貴於大學者以此教也所貴於守令者以此師帥也所貴於更化者以此躬行於上而天下自丕變也故曰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又曰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風必偃此感化之妙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以徳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順而民不争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上以實感下以實應不言而信不令而從非徒區區革一弊新一政而謂之更化也唐相楊綰而減騶徹樂者聳然於制下之日豈待告語而復從事哉自然之應不可彊也仲舒曰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是特指事物為仁義以玉帛鐘皷為禮樂而實未嘗知此心之即道也茍不明道而求先王於形迹之末則後世玉田可以為三代而舞韶箾者即得謂之舜矣武帝好大喜夸氣象已見於發䇿之初仲舒但云學問而不明其所以學問之㫖使之斂華就實反求諸心而力行之徒佐其上嘉下樂之鋒而大道之要終茫然迷眩無所歸宿愚是以不能忘言
  上雅嚮儒術嬰蚡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為御史大夫蘭陵王臧為郎中令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且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既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餘對曰為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黙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改厯服色事
  愚毎愛申公力行何如之語與汲黯内多欲而外施仁義之言切中武帝之病使其能受則所履皆實地所進皆實徳所行皆實用豈易量哉惜乎趨向不投竟成落落雖有金丹大藥無救護疾忌醫者之死是可歎也因觀武帝天姿過齊宣王逺甚孟子之啓迪之也皆隨其所好而利導之是以雖未能用而亦不遽至於扞格英鋭之主方虚驕侈大安能遂聴霜降水涸之言要當委曲隨順啓諭庶可漸漬而入犯其所忌直發不顧一與之背遂難再合此亦進言者所當戒云
  二年太皇竇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術趙綰請毋奏事東宫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為新垣平邪隂求得趙綰王臧姦利事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諸所興為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丞相嬰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歸後世儒學每不能勝異端非異端之勝也為儒者之無以勝也孟子在戰國固以王政為主而未嘗不以轉移心術為先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此萬世不易之要㫖矣今也名為儒學而根底工夫實無以轉移人主之心乃急急從事於外為觀美夷考其行又不能無可議一且取敗身且不保尚何望其引君於當道哉異端者乃不然不為經世之規模而専以清修為事實一受其病深入膏盲死不可奪無他其所學雖不正而所用力者亦曰在心故也武帝即位之初以儒術取士曽未數月不特興為之事皆廢而人且獄死咸謂太后好黄老實害之不知臧綰固自取也然則儒者之學果不足以勝異端歟
  三年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數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臯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屈焉
  每疑文帝愛賈誼辭博一嵗中超遷至太中大夫及請立漢制更秦法則謙遜未遑一聞大臣年少初學擅權紛亂之語即疎之不用其議出為長沙王傅而遂不留夫立漢制更秦法以為未遑固若不滿人意然嗣位之初輕俊之言一售使紛更變亂之門由是而起則文帝殆不為無見也是故雖愛其才而終不用其議雖超遷之使之貴而終不使之得以間大臣夫大臣古之所謂百揆四岳上與天子坐而論道而下則表帥羣工百辟者也伊尹咸有一徳謂任官惟賢材左右惟其人其人者一徳之人也庶官則凡賢材皆可任至若左右大臣則斷非一徳不可如不可用寧不用耳安有崇奬輕俊環列左右尚辭辨以相折屈此其舉措視文帝何如哉雖然此亦大臣非其人之明驗也非大臣之罪也武帝不知大臣之為重而所用者不惟其人也亦非不惟其人也武帝少年之氣與輕俊者之心合而不知有大臣也自時厥後侈心日肆長駕逺馭天下騷然文景數十年之元氣耗竭殆盡皆此曹實從臾之史氏謂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果然乎否也
  是嵗上始為微行
  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是故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武帝者豈特為流連之樂荒亡之行而已哉萬乘之國尊詭名夜出馳騖禾稼而民號呼罵詈鄠杜令欲執之投宿逆旅而主人翁疑為姦盜聚少年欲攻之乍居天位不自愛重侈心狂縱身幾不保何貴於天下之表儀也向使賢人君子在其左右有師保正救之徳必不至是可以為萬世戒矣
  六年武安侯田蚡為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聴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丞相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而史謂權移主上此有以見漢之相權甚輕而吏皆天子自除明矣夫冢宰掌建邦之六典於百官無所不統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正其職也安有天子而下與之争除吏者舜禹宅百揆皆四岳所薦丞相薦人至二千石又足為異乎由是而論非相之不可以除吏除吏而以之為市者非相耳因觀建元二年冬十月武帝年未弱冠田蚡迎淮南王安霸上遽作不順語安大喜遂厚遺金錢財物卒啓賊心以成元狩之變此賣主之姦也以天子為市而且不恤又奚暇論除吏之可不可哉
  時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汲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戅也羣臣咸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夫心不可以存亡言也惻隠羞惡是非辭讓人皆有之非由外鑠雖甚晦蝕未有不存者但日用而不知耳欲不可有也又烏可以寡言也纖毫意念即昏即差謂之寡欲則是不能無矣則是雖不能無而亦不為心害是奚可乎孟子之言殆為誘進初學而發也一無所累靈明湛然此心即仁此心即義推而放諸四海而準無非此心之妙用安有内多欲而仁義可以外施者内多欲則施於外者之非仁義明矣黯固未為其知仁義也學黄老言亦知多欲之害心故有是語然鍼砭武帝之膏盲則大矣因觀黯之為人風節凜凜不可撓如秋霜夏日可為漢臣第一流向使得聖人為之依歸學吾儒之所謂學則其所到豈易量哉如許美質未免溺於黄老公孫𢎞之徒乃以儒稱於世而黯且未免有毁儒之名儒不可毁也殆詆斥公孫𢎞耳後世皇極不建聖道不明學者無所師資往往髙明英特之士鮮有不淪於異端者不特一汲黯而已是可歎也
  元光二年鴈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虜必破之道也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衞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三十萬衆屯馬邑谷中誘致單于欲襲擊之單于入塞覺之走出六月軍罷將軍王恢坐首謀不進下獄死
  中國之所以異於夷狄者有徳以懷之有信義以服之耳漢與匈奴和親固已大繆安有許之未幾遂乘其親信而誘致之而設伏以襲擊之者是捐子女為餌行險以徼幸也市井狙詐之徒猶或知恥曽謂堂堂中國而忍為之乎小人不顧大體挑釁誤國大抵若是言之可為哀痛自時厥後四十年間匈奴入上谷鴈門者各四入代定襄者各三入漁陽五原者各二入遼西上郡右北平者各一虛内事外嵗尋干戈海内蕭然戸口減半恢實啓之也或曰由此遂絶和親似未為失曰必欲絶之豈無其道而因之以為餌是奚可也
  五年女巫楚服等教陳皇后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御史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乙巳賜皇后冊収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宫
  周官閽人掌守王宫之中門之禁竒服怪民不入宫先王防患之意微矣大抵邪術左道惟婦人最為易惑妖巫幻婦一入於内未有不為其所變亂者雖閭巷士庶以至公卿大夫之家皆當嚴之况天子宫禁乎楚服之事可以監矣而他時復有祭木人度厄者入之而卒以稔成巫蠱之禍此皆武帝自信妖妄有以致之也可不戒哉
  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内董偃是時中郎東方朔陛㦸殿下辟㦸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黙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刁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踰禮制矣
  東方朔以詼諧侍左右而侃侃之論如此良可喜也武帝才髙而過失最多一時進用往往皆快心逞意之徒務投所好以相從諛鮮有正救之者茍正救之亦自能聴向使在廷隨事納忠皆如斯言之侃侃則武帝必不至於己甚每見東甌告急聶壹設詐可否兩端初不自決非莊助王恢啓其端萌而鼓其狂念安有後日窮征逺討之禍哉類而推之可為浩歎者多矣愚是以有感於朔而重為武帝惜云
  元朔五年以公孫𢎞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𢎞始𢎞性意忌外寛内深諸嘗與𢎞有隙無近逺雖陽與善後竟報其過董仲舒為人亷直以𢎞為從諛𢎞嫉之膠西王端驕恣數犯法所殺傷二千石甚衆𢎞乃薦仲舒為膠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觸𢎞𢎞欲誅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請徙黯為右内史上從之
  内君子而外小人是君子小人皆得位也故泰内小人而外君子是小人君子皆失位也故否一相當國而使君子不容於内則時事可知矣邪正不並立是非難兩存小人之情惟恐君子之不利於己也而厄之百方而擠之是故屏逺竄逐使人主終身不見其面然後惟吾所為無不可者豈容一日安於朝廷之上哉武帝之有汲黯董和如麒麟鳳凰真希世之瑞公孫𢎞為丞相方開東閣以延賢人而首以危機中之不知所延者果何賢乎史氏謂其意忌報隙愚謂雖無隙𢎞亦不容也
  大將軍青雖貴有時侍中上踞厠而視之丞相𢎞燕見上或時不冠至如汲黯見上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大抵端方之士足以使人敬而每難於使人親無他不能隨狥相媚悦故也武帝放浪馳縱而獨斂然於黯如此非有以使之心服不至是然在武帝亦豈不甚可喜哉及取黯始末觀之往往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聞多欲之語則怒變色聞積薪之喻則怒其言益甚諫匿馬則為之黙然諫賈人市者坐當死則以為復妄發諫廟歌則不説諫殺士則信其為愚後既免官投閑田園起守淮陽竟死於外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而不可得矣則是雖敬而實未嘗用也得非嚴憚有素而未必真知所敬歟向使以其敬黯者用黯則賢人得路而天人治矣寧肯甘心公孫𢎞張湯之儔乎
  六年是時漢比嵗發十餘萬衆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黄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經用竭不足以奉戰士六月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贓罪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至千夫者先得除為吏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矣
  左氏傳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書曰四征弗庭綏厥兆民是故制兵以威不軌無非所以衞吾赤子也東夷西戎南蠻北狄謂之四海上世聖王所以柔逺人者豈窮征討利開拓云哉服則懷之叛則威之使外内有截不為民害則已耳武帝竭中國之力以逞其好大喜誇之志通西南夷東置滄海北築朔方郡嵗出擊胡動十餘萬驅生靈就鋒鏑瀝膏血事荒逺大農費匱掊取百端後雖匈奴逺遁幕南無王庭而海内則蕭然矣尺寸之地不知其為幾萬萬民命之市也悲夫
  元狩三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嚴峻羣臣雖素所愛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輙按誅之無所寛假汲黯諫曰陛下求賢甚勞未盡其用輙已殺之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陛下誰與共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諭之曰何世無才患人不能識之耳茍能識之何患無人夫所謂才者猶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不殺何施黯曰臣雖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猶以為非願陛下自今改之無以臣為愚而不知理也上顧羣臣曰黯自言為便辟則不可自言為愚豈不信然乎
  趙簡子使聘孔子孔子至河聞簡子殺竇犫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犫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鳳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况於人乎上有殺賢之主則知幾之士有遁而已矣賢者逺遁而無恥之徒競進况觸刑辟以誅戮者皆赴火之蛾也鴻飛冥冥弋人何慕黯也不明斯義而恐賢才將盡無與共為治嗚呼果賢者乎武帝將不得而有也矧可得而殺也若乃貪夫嗜利萬死不顧其身雖殺之豈有盡乎宜武帝之不患無人而反笑黯為愚也主父偃始從齊來一嵗驟用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大横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明年竟以齊事遭族甚矣武帝之忍於殺士而欺人之徒忍於自殺其身也此可以觀矣
  四年冬有司言縣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賈冶鑄煮鹽財或絫萬金不佐國家之急請更錢造幣以贍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又造銀錫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龍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龜直三百令縣官銷半兩錢更鑄三銖錢盜鑄諸金錢罪皆死而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桑𢎞羊以計算用事咸陽齊之大煮鹽僅南陽大冶皆致生絫千金𢎞羊洛陽賈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詔禁民敢私鑄鐵器煮鹽者𮡧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請令諸賈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軺車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嵗没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張湯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決於湯百姓騷動不安其生咸指怨湯
  武帝之虛耗原於文景之恭儉何者省費尚樸身先天下兩君相繼凡四十年粟腐貫朽海内殷富非天雨而鬼輸也武帝嗣服但見財用豐衍而不知其所自來是以胷膽開張耳目盈蕩恣所欲為而不暇計其後譬如膏粱之子狃於貴盛侈費無藝意氣咈然以妄為常難可復斂一有不給遂至刻剥茍求賣田宅貨簪珥什物以繼其欲而弗悟斯武帝之謂矣周公作無逸首陳稼穡之艱難而七月一詩下至男耕女桑蔬果生菹之候纖悉無所不具正恐成王年少驟處盈盛之運而侈心易生也經曰民為邦本又曰上以厚下安宅武帝虛内而事外危國命而戰逺夷經用大空窘無以繼輪臺之悔可以速下矣乃方甘心酷吏殘虐於上計析秋毫之徒蒐獵於下縱豺虎羔犢之羣而莫恤烏在其為民父母也繼世之少主其毋怵於目前之殷富而自效其侈心哉
  六年大農令顔異誅初異以亷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萬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説張湯又與異有隙及人有告異以他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異當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湯之殺顔異真可謂無辭矣使有可議寧當至腹誹乎益足以驗異之賢而湯之巧詆凶殘無狀也自古小人用事必先設法以鉗人之口腹誹且死况敢有公言卿大夫諂諛取容一律而從湯矣為人君者曷亦謹所信任哉後二年湯竟有罪自殺因厯觀酷吏傳少有得其死者殺人之事習熟於君之耳目即教君以殺已之道也出爾反爾信哉是言
  元鼎四年初條侯周亞夫為丞相趙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為酷急至晚節吏務為嚴峻而禹更名寛平中尉尹齊素以敢斬伐著名及為中尉吏民益彫敝是嵗齊坐不勝任抵罪上乃復以王温舒為中尉趙禹為廷尉後四年禹以老貶為燕相漢家寛厚之風始於髙而成於文而刻薄之禍則兆於景而成於武髙帝以寛大長者扶義而西入關之初定三章之約文帝尚愷弟除肉刑一時將相莫不務為寛厚恥言人過禁罔疏闊幾至刑錯景帝繼之雖減笞法而刻薄之禍則已兆矣何者景帝之刻薄兆於晁錯之術數也至於武帝遂極慘酷而數十年寛厚之風無復影響宣帝中興踵武相繼刑名繩下守為家法滔滔焰焰降以不返嗚呼一代之風俗有一人焉成之必有一人焉壞之成壞之變雖係乎君徳之隆汙而成壞之機則關乎君子小人之用舍吁甚可懼也愚是以觀趙禹之始末上下世變而為之重歎云
  是時吏治皆以慘刻相尚獨左内史兒寛勸農桑緩刑罰理獄訟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収租税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内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繦屬不絶課更以最上由此愈竒寛
  自古賢哲無往而不行其志謂有所扼而不得行者殆非也是故可仕而仕行之於致君澤民者此志也可遁而遁行之於掛冠納履者亦此志也不幸居危邦事亂君義不可去而不得去雖如龍逢比干死於諫諍而此志亦未嘗不行也故曰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安有居官任責不能盡其職分而但歸咎於時之不可為哉此無他中無定守志在隨人汙濁相挺合為一律是以剥下媚上貪得患失而不暇顧其非義耳當時吏治慘刻相尚如在湯鼎中兒寛職居三輔一境之民盎然春風和氣乃如此不特終能免禍而上亦且竒之孰謂乖時礙俗而為君子者果不可以行其志也
  元封二年上以旱為憂公孫卿曰黄帝時封則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詔曰天旱意乾封乎
  黄帝古聖人也通變宜民垂衣裳而天下治舟車門柝臼杵弧矢之利所以取象於易者無非生民日用之常豈迂僻幻怪遊方之外者哉孔子定書討論墳典髙辛而上皆在所略非以其怪誕而略之也墳言大道典言常道古聖相傳初無異㫖特以上世洪荒垂世立教者未備孔子將取之以示百王之標凖萬世不刋之鵠的故斷自唐虞以還下訖於周耳周禮周公之大訓也儻涉怪誕則三皇五帝之書曷為而掌之外史乎戰國縱横異端蝟起凡託黄帝以名書者如道如名如隂陽如小説如醫卜神仙之類不一而足至若封禪登天恍蕩不根之論漢之方士往往率類聚而歸焉是何誣黄帝之甚也使古聖而行封禪則二帝三王行之矣血祭五嶽聖經具在不聞封禪之名况又有所謂乾封者乎君能以旱為憂此正恐懼修省之端羣臣所宜盡忠儆告使之改過進徳以弭天變公孫卿何人而敢為誣妄如許欺君欺天以欺天下而帝亦安受其詐言之不怍吁抑愚矣哉
  三年定朝鮮為樂浪臨屯𤣥菟真畨四郡𤣥菟樂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為民設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穀償相盜者男没入為其家奴女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娶無所售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户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野飲食以籩豆都邑頗倣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見民無閉藏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寖多至六十餘條
  孟子曰惻隠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辭讓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陸文安公亦云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北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是故有是心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事是君而謂其君不能者賊君者也治是民而謂其民不能者賊民者也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昭然灼然不可誣也夫安有中國夷狄之異哉在為人上者所以教化之何如耳朝鮮逺在海外一被箕子之澤而習俗醇美如此况生長二帝三王衣冠禮樂之地而有不可化者哉雖然國風所刺去周先王未逺也而敗俗亂倫言之可為羞赧武帝去箕子且千年而餘風遺韻如出一日豈中國之民反不如夷狄而諸大聖人之教曽一箕子之不若乎無他海島而居質實樸野一國之内自為風俗耳目無所慘心志無所蕩而醇氣美質無所凋喪是以一習其教世守而不變非有意於守也安於日用之常而自不變也中國乃不然教化一衰情偽相鑿姦聲亂色浮靡百端凡接於目而感於耳者無非害心蕩志之具益熾益烈如火焰焰益流益下如水滔滔先王之教所以易壞而中國之俗反不若逺夷之美且乆者抑其勢之所必致歟且愚於是而有感矣心無有不良性無有不善固也然而進徳甚難趨惡甚易猶之詩書禮義之族耳目日熟乎賢人君子之事非不美矣不幸而有小人焉倡之往往決壞隄防順流東注而不可遏夫以千載箕子之國而敗於一日遼東之小吏不知一壞而有能復返之者否乎如箕子 能復可乆乎愚是以於俗稍益薄之語痛傷風敗教之端而為之重歎也
  五年上以名臣文武欲盡乃下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絶國者武帝取士而以跅弛為的抑何異也夫人主之好惡風俗之樞機上以跅弛求之下亦跅弛而奔之相延成風聲生氣化如是而望士習之美為邦家之光寧有是理也哉舜大聖人首舉元凱生乎百世之下而坐想宣慈惠和明允篤誠之美猶藹然如春風和氣之襲人如參芩耆术之可以養生如麒麟鳳鳯之出為世瑞也周公告成王一則曰其惟吉士二則曰其惟克用常人而詩人亦以藹藹王多吉士藹藹王多吉人稱之然則太和之在唐虞成周亦惟聖明在上而所用者固太和之人耳雖然其教之也有道其養之也有素故其用之也隨所取而皆君子後世不養不教不惟徳行之是選而徒跅弛以快非常之用平居無事狂縱叫呼任俠妄行不可檢束一旦有釁則從臾而出聚為羣盜謀僭亂奸典憲殺身赤族而不顧者皆此跅弛之謂矣用舍之際曷亦謹其的哉













  兩漢筆記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五      宋 錢時 撰
  武帝
  太初元年太中大夫公孫卿壼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厯紀壞廢宜改正朔上詔兒寛與博士賜等共議以為宜用夏正夏五月内詔卿遂遷等共造漢太初厯以正月為嵗首
  夏正寅商正丑周正子而孔子獨言行夏之時何也蓋建子之月一陽潛動於黄鍾之管至于三陽天地交泰而發生之功於是著焉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則寅月孟春為嵗首得時之正的的乎其不可易矣此孔子答為邦之問所以首欲正之歟周官正月之吉始和説者謂周之正月而正嵗十有二月令斬氷則曰夏正愚謂二者皆夏正也豈不見秦紀以十月為嵗首及是書以正月為嵗首之文乎例而推之則建子者特以十一月為嵗首建丑者特以十二月為嵗首而四時之序十二月之建未始變也故自秦止太初以前建亥每嵗首必曰某年冬十月而春正月則相次于後夫如是則正月之吉豈可以為建子若建子則十一月正隆寒而謂之始和固不可也然觀春秋傳則又不同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是直以建子為春正月而亥月為季冬時與月皆變矣然則凌人所謂正嵗十有二月令斬氷春始治鑒夏頒氷秋刷者豈卯月寒方退而遽頒午月以後方盛暑而遂不用乎不然必用一代之正朔而周公六典孔子春秋何乃不同如此得非六典作時雖以子月為嵗首而夏正固未嘗廢其後悉廢夏正而時與月皆變故孔子傷之遂欲行夏之時歟説者謂孔子以夏時冠周月殆不然也
  二年以太僕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𢎞後丞相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曰我從是殆矣
  漢殺大臣其禍萌於鄼侯之械繫而成於晁錯周亞夫之死至于武帝則視之猶常事矣公孫賀涕泣不肯受而征和二年父子竟死獄中逆知其必然若符契之合者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髙宗相傅説命之曰朝夕納誨安有此禍也哉皆由漢承秦弊不知天官冢宰之為重而居是任者亦不知天官冢宰之為何官耳且在坐為起在輿為下有病親問不幸而死親弔論道經邦為師為保此非可以吏事苛責之者也武帝求可為將相之材乃欲得跅弛之士而御之取其跅弛則不以良弼望之明矣而體貌大臣之道又豈可以御言也御之術殺之階歟
  四年冬匈奴呴犂湖單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天漢元年春正月上嘉匈奴單于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㑹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衞律所將降者隂相與謀劫單于閼氏歸漢虞常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衞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勝許之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使衞律治其事常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尹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衞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衞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温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絶半日復蘇㑹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劒斬虞常衞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劒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劎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䝉大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聴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訣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鬭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其飲食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氊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乳乃得歸别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孔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此不可奪之志即天徳之剛即易之大壯即曽子之大勇所以獨立不懼者此也所以中立不易者此也人同此心所以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者此也人同此心同有此志杲杲明白本未始不剛健一囿於外物即奪之矣嗚呼死所我惡也而所惡有甚於死貴富我所欲也而所欲有甚於富貴彼其臨之以白刃而不撓誘之以美利而不動閴處海濵無人之地獨抱孤忠凜凜不屈者幾二十年果何所見而自若如是哉從古以來有一旦身處危難不顧分義幸生茍免為萬世名教之罪人者於蘇中郎可以觀矣
  三年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覊縻不絶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衆然其效可睹矣
  甚矣人主之心不可有所溺也文成五利相繼伏誅亦可以省矣而公孫卿之詐愈甚後雖厭怠而猶庶幾其萬有一焉者無他心有所溺耳自今觀之妖妄之言動以萬計如狎弄嬰孩於掌股之上可怪可笑而帝不虞其詐也舜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聴一聴無稽即所執者揺矣益曰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疑於去邪即此心之清明者惑矣後世異端邪説萬徑千蹊何限為人主者盍以聖言為的而反求其本心哉
  太始三年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隂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竒之與語政事大悦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寛之江充不聴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小人進身用事未嘗不託忠直以行其狡險人主弗察而輕授之權則鮮有不為大姦劇惡以亂天下江充盧𣏌之徒是也充為趙王客而詣闕告趙太子隂事則其人可知矣一旦驟用舉劾不避權貴此如市井惡少得所依憑即逞其暴豪肆其凌轢而無所顧忌謂之忠直固不可也觀其奏白太子家使與劾不下司馬門無以異然而君子之論若黑白之不侔者釋之之志在守法奉公而充之志在立威取寵耳日胎月醖卒至以巫蠱殺皇后太子而帝不悟推原禍賊與前日之讒趙太子同一機也吁戒之哉
  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宫見一男子帶劒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収之男子捐劒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天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本在一心心無所蔽則清明澄照百志惟熈矣一有所奪則顛迷眩瞀百怪並出矣志曰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况武帝惑於方士妖巫之言浮海而求築宫而候揺揺神馭若將且至則其精神慌惚志氣飛揚蓬萊方壼固無時而不望也如醉如夢以妄為真建章宫中豈果有所見哉心迷而眼亂耳巫蠱之禍於是遂興殺人無數妻子不保由武帝之失其主宰故也禹曰安汝止伊尹曰欽厥止不欽則不安不安則外邪客氣用事古聖垂訓所以為萬世帝王傳心之要法云
  二年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衆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輙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宫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為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若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衞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上為姦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云
  執左道以惑政者殺此先王之教也蓋視之如稂莠蟊賊惟恐為嘉禾之害安有作君作師作民父母而顧崇奬之為風俗倡哉上有好者則下必有甚焉者矣羣聚於京師亂宫禁禍骨肉無足怪也姑以妖巫言之今之俚俗所在而有苐一愚夫愚婦假託鬼神操死生禍福之説以相蕩惑雖至鄙陋天地間萬萬必無之理而黔首之徒往往多懼而易搖相與彌縫附㑹以神其怪誕市井駔黠平時狙詐百端不肯負人以智數亦且甘心聴命輸財致禱而不敢吝焉獨不知其何以然也吁抑愚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内不愧心外不愧人天地鬼神臨之在上固非一妖巫所能妄加禍福於我也禍淫降殃無所逃罪區區淫昏之祀又豈能回天而易命也哉且夫端方有道之士莅官臨民不可干以私則其不肯黷貨以撓法也明矣况神者聰明正直而壹者也載俎束幣惟巫之從而遂能使死者生禍者福是死生禍福之權假妖巫以行其私而天命可以貨取矣尚得謂之神乎又可謂之天命乎故曰丘之禱乆矣又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此聖人之言也此惠迪而吉之㫖也此作善而降祥之㫖也外是無他道也而何有於妖巫也嗚呼豺獺有祭農圃不忘其先夫所貴於春秋祭祀以時思之者履霜露之變悽愴怵惕發於人子之情自然不可誣也黔首之徒何足多罪公卿大夫之家詩書禮義之族不謹先祠而黷淫祀不修禮典而聴妖巫不信君子之言而惑於村氓賤𨽻之説是可歎也必也為父則慈為子則孝為兄則友為弟則悌為士則志學為農則力田為工商則各安其分尊卑上下有辨冠昏喪祭以禮異端邪説抑絶其萌左道怪民不使為幻庶乎其可也武帝已矣可以監矣有王者作此化民成俗之先務云
  四年三月上耕于鉅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禪石閭見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衆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歎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武帝即位至是五十有二年矣顛㝠狂眩過失萬端蓋無日而不履禍敗之途無事而不蹈覆亡之轍方其安於所習而未悟也肯自謂狂悖乎肯自謂愚惑乎肯自謂受欺妖妄自謂傷害百姓愁苦天下乎追悔昔非一朝感動如乆處幽暗而見天日如乍脱荆𣗥而行康莊何其幸也此雖多厯年所老成定慮然其端的正由太子之死於巫蠱貳師之敗於匈奴摧折頓挫困心衡慮而後得之耳使武帝移後日之悔為初政之端則五十二年禍亂之天下皆治平之世矣豈不美哉雖然斥仙人之盡為妖妄知節食服藥之差可少病固也以愚觀之武帝雖有此悔終未知所歸宿之地也周公謂荒寧罔壽孔子亦云仁者壽仁者心無所累血氣和平不為事物凋耗不為嗜欲戕賊一荒寧惟酖樂之從凡逐逐於外者無非自伐之具矣聖人所以養生所以進徳所以祈天求命其要㫖的的在是穆王馳八駿求神仙幾喪天下及其悔也則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繩愆糾謬格其非心用力處固不在節食服藥兾少病而已也所以齒百篇之義為三代之王歟
  先是搜粟都尉桑𢎞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臺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逺田輪臺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霸所弗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闕母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穀多民皆便之
  武帝悔過方新其言哀矜惻怛藹然有三代仁民愛物之意的的真實聞之使人感動無他發於本心故也心一而已前日此心也今日亦此心也一差之謬如彼一悔之美如此為人君者可不兢兢業業夙謹此心之用哉
  後元元年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嵗形體壯大多知上竒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穉母少猶豫乆之欲以大臣輔之察羣臣唯奉車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二年春二月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喻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磾金日磾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嵗丙寅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磾為車騎將軍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後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武帝好大喜誇多欲之主也一時人材紛然蝟集凡有以中其欲者皆得而從臾之是故趙綰王臧之言一投則議明堂吾丘壽王之言一投則起上林唐䝉之言一投則通夜郎司馬相如之言一投則通卭莋張騫之言一投則通西域莊助之言一投則徙東甌王恢之言一投則誘擊匈奴李少君之言一投則信祠竈少翁之言一投則欲致天神欒大之言一投則冀安期羨門之可見公孫卿之言一投則真若封禪之可以登天以至張湯之徒之峻刑法桑𢎞羊之徒之言利事江充之徒之治巫蠱皆隨其所投而輙為之動東飄西泊泛泛然如風萍之在江湖略無主宰良可憫笑及其晚年輔少主受顧命則有以得霍光於平時身後之謀先事而定所見卓然斷不他屬雖田千秋一言寤主數月而取宰相封侯亦且不得而與於此見帝天姿本髙從前浮念至是掃滅而真見特達乃如此漢祚之所以未艾歟惜乎上官桀未幾從逆有誤委寄知人自古所難又足以為世戒也
  右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崩年七十一
  昭帝
  始元三年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嵗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為尚幼不聴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善説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倢伃安為騎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夏六月皇后見髙廟
  昭帝是年十二後六年始加元服未冠而娶固無是禮且安有上官氏甫六嵗即立為后成婦道見髙廟乎甚矣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學也但知貪寵榮固權位而事之可否理之是非一切不問冒然為之而不知恥霍光於是不得而逃其罪矣安嘗語光雖曰尚幼然卒使由徑而入可乎夫婦人倫之始朝廷風化之原身受顧命行伊周事甥女方脫襁褓由徑入宫立之為后而不能救事孰有大於此者乎使光開陳大義及時止絶則安父子未至尊盛亦必不至於争權謀逆矣人皆咎光内女宣帝以成他日之禍愚謂禍端蓋自甥女始甥女之為后與殺許后而竒貴其女同一機也漢世大臣如光者蓋寡輔昭帝初政而繆戾如許不學無識良可嗟夫
  五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不學則易驕有權則易横况外戚乎文帝為二竇擇師傅賔客與此厚其賞賜而不使在位皆可以為法矣霍光處此良是然而甥女為后竟成亂階他日内女孝宣大稔身後之禍何也豈靈於人而不靈於己耶由是觀之不假趙氏之權者非有國家深逺之慮其殆桀安輩恐母后之族權寵相扼忌嫉而抑逺之耳
  有男子乘黄犢車詣北闕自謂衞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収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衞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輙拒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義者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為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姦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衞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成方遂昭紀作張延年
  聖人作經以垂世詔後非空言也所以明大義示萬世人道之標準也自昔聖賢從容一堂之上斷大事決大疑定大難如辨白黑如數一二瞭然而不惑者無他明於義而已義者人心之公天則之不可渝者非外襲而取之也人惟汨於利欲亂其清明中無權衡外物用事是非顛倒首尾衡決趨利乘便奪攘矯䖍以至三綱淪九法斁人道泯泯與夷狄禽獸無異者大義不明故也是故不可以不學焉學以聖經為的學聖經以明義為的世固有號通經術而不適於用無補於治亂興亡之變者是腐儒也實未嘗知義也雖學猶不學也春秋之時雖極禍亂而當時士大夫去先王未逺學有源流尚多知義至于戰國影響不存毎見漢興以來君臣之間未免以術數相牢籠以權謀相雄長以險詐相屠戮其於經世之用可知矣茍有以便其私遂其欲雖岑娶少季之事亦且安行而不恥烏知所謂義也哉成方遂之詐一時無能决者故因雋不疑而有是語嗚呼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通經明誼乆矣昭帝霍光抑何知之晚也
  六年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𣙜均輸官毋與天下争利示以儉節然後教化可興桑𢎞羊難之以為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甚矣利端之不可輕啓也其端一啓後來者守為定法以害民蠧國為常事其禍可勝言哉桑𢎞羊一賈孺耳天子作民父母而用賈人斗筲之智以争利竭赤子之膏血以事荒逺譬猶伐貞氣助狂陽實此曹從臾之武帝末年有志富民而田千秋趙過用選受顧命而得霍光金日磾平生謬妄灑然一洗桑𢎞羊巨蠧也大盜也可去不去而顧以御史大夫輔少主竟使賢良文學之議排抑而不得伸因觀霍光號知時務未幾而罷𣙜酤則賢良文學固有以切中其心矣向微𢎞羊鹽鐵均輸豈不能悉罷乎小人之根不除雖有讜議空言無補機㑹一失流毒滔滔武帝實遺其禍也
  元鳳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徳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慙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徳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為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専制朝事由是與光争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御史大夫桑𢎞羊建造酒𣙜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葢主桀安𢎞羊皆與旦通謀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𢎞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䟆太宫先置又引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専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衞察奸臣變候伺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𢎞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治上不聴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
  昭帝甫十四而能明燕書之詐昔人謂成王有慙徳固矣雖然昭帝止於昭帝而成王進徳遂至學有緝熈于光明之盛愚於此則深見天姿雖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為大也昭帝享國則固日淺而成王復辟之年亦方弱冠耳洛誥答周公之語非大進所學有見於道能為是言乎因觀三代而下英君誼辟非無剛明特達之才而不能躋之二帝三王之盛者皆由不學之故非不學也不以二帝三王之所學者為學也非不學二帝三王之所學者也無二帝三王之佐也由是言之成王雖疑周公而周公不負成王昭帝雖不疑霍光而霍光則有負於昭帝多矣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帝崩迎昌邑王賀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既立淫戲無度大將軍光憂懣田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於古嘗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隂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光與羣臣連名奏王嗣孝昭皇帝後行淫辟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鄭由不孝出之絶之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髙廟子萬姓皇太后詔曰可歸賀昌邑國除為山陽郡昌邑羣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殺二百餘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髠為城旦師王式繫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諭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龔遂王吉可謂忠貞之臣矣痛言苦口悲傷懇惻真膏肓起死之藥奈何王之不聴也昌邑羣臣坐亡輔道之誼誅殺者二百餘人而遂吉竟以忠諫免事至於此豈其本心之所願也然為人臣而逢君於昬以茍目前之寵者果何利哉雖然太甲既立而後不明非伊尹之過也昌邑素行如此而霍光迎立之亦不審也已
  右昭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二十一






  兩漢筆記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六      宋 錢時 撰
  宣帝
  初許廣漢女適皇曽孫一嵗生子奭數月曽孫立為帝許氏為倢伃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擬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劎大臣知㫖白立許倢伃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許氏霍光以后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嵗餘乃封為昌成君
  人主之趨向羣下所由以響應也孝宣詔求故劎而大臣已黙喻其㫖向使一念之差則逆探上意而迎合之者皆羣邪從臾之路矣可不謹歟
  本始元年春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御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為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宫衛尉昆弟諸壻外孫皆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及昌邑王廢光權益重每朝見上虛已斂容禮下之已甚
  大臣受先君之託凡所以定變故安宗社皆其職之所當為非過分也湯崩太甲立於伊尹之手不明而放之思庸而復之既復辟而去之尹固未嘗以為己功而太甲亦豈以為己私恩哉廢賀立宣正自霍光分内事耳光不以寵利居成功必不使其君有芒刺之憚宣帝有天下而不與必不至有禮下已甚之過君臣皆失其分非保終吉之道也小畜者臣畜君之卦上九爻曰既雨既處尚徳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幾望而猶征雖君子亦凶况霍光乎况無徳以載而黨親根據於朝廷乎
  初上官桀與霍光争權光既誅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羣下由是俗吏皆尚嚴酷以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黄霸獨用寛和為名上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乃召以為廷尉正數决疑獄庭中稱平
  民間所聞天下之公論也宣帝知百姓苦吏急而用黄霸是矣持是以往無所變亂則孝文之遺風可復而孝武之虐焰當為之一洗奈何卒用文法吏而以刑繩下乎甚矣習氣之易移而流於不美者之勢順也大凡初心無有不善後世人主有得於民間之公論行之以果斷持之以悠乆毋轉移於氣習變亂其初心哉
  地節二年帝興於閭閻知民事之艱難霍光既薨始親政事厲精為治五日一聴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奏事敷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至於子孫終不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備具上下相安莫有茍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勵増秩賜金或爵至關内侯公卿闕則選請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
  宣帝親政而以太守吏民之本可謂知所務矣夫太守數易豈止下不安而已乎是故欲致治非乆任不可欲乆任非擇賢不可數遷數易如寄傳舍政何由成化何由洽也至有治理效則璽書勉勵増秩賜金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此意尤善伯禹后稷以至康叔蘇忿生之徒皆由諸侯而入為公卿此古制也宣帝致中興之治其有以哉惜乎所謂良吏止漢世人物而治亦止於漢耳
  三年夏四月戊申立子奭為皇太子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霍顯聞立太子恚怒不食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為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輙先嘗之后挾毒不得行
  詩曰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甚矣霍顯之隂謀禍賊一至於此也既殺許后而立其女又教其女殺太子為外孫他日之地覆宗絶祠豈足怪哉觀光初聞許后之死大驚欲自舉發而不忍使於此時竟發其事去一悍妻而全一族斷閨門之私情而全忠臣之大義豈不甚偉一時之不忍而不知有大忍者在其後雖竭節於國而不能正其家有蓋世之功而不能免赤族之禍可為萬世戒矣
  疏廣為太子太傅廣兄子受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復使舜監護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廣太子徳於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
  立太子而植黨於外氏此貴戚擅權之根也疏廣斯言為慮逺矣不擇師傅以教之以養成其徳性而徒私外氏以權以助成其偏黨比周之勢此豈天下之福哉
  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乆内不能善既躬親朝政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羣臣進見獨往來於是霍氏甚惡之上頗聞霍氏毒殺許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衞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禄勲出次壻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為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禄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羣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婿長樂衞尉鄧廣漢為少府戊戌更以張安世為衞將軍兩宫衞尉城門北軍兵屬焉以霍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収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禄勲及光中女壻趙平為都尉光禄大夫將屯兵又収平騎郡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而及兩宫衞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之子弟代之
  班史謂霍光不學無識闇於大理夫以大將軍之尊身任天下之重而宗族親戚分據勢要執兵柄環朝廷之上非識闇肯為是哉然嘗考之光之為此蓋基於上官桀之變但知徧置親族植黨與以自固而不悟國之名器非我一家之私物也宣帝黜削其權大明公道選天下忠賢而用之夫誰曰不可奈何奪之霍氏而復易以所親信許史之子弟乎然則與光之見何以異觀霍禹有謂將軍墳墓未乾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而凶人之謀乃縁此生此雖權寵醖釀之極必至於是而亦宣帝舉措之不正大有以速禍可為世戒也
  十二月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徳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禄薄其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於是每季秋後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聴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聴怠則廷平將召權而為亂首矣
  宣帝傷法巧文深而更置廷平齋居決事其意美矣然刑名繩下終日心於文法吏何也蓋帝天姿大抵刻薄雜霸之習勝而效尤於武帝者多故也舜有好生之徳文王視民如傷表立影從風行草偃天下雖有苛刻之吏將安所用乎又豈待一一齋居決事而後始平乎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寃當時稱頌與張釋之相亞而無救趙蓋韓楊之徒之死其為寃者大矣雖多廷平之員何益也
  四年勃海太守龔遂入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嵗饑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故昌邑郎中令龔遂上拜為勃海太守召見問何以治勃海息其盜賊對曰海瀕遐逺不霑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耶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如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黄金贈遣乘傳至渤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諸吏持鉏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母得問持兵者乃為賊遂單車獨行至府盜賊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鉏鉤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慰安牧養焉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務農桑各以口率種樹畜養民有帶持刀劒者使賣劒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勞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積獄訟止息
  愚於此益騐人心之本良人性之本善雖甚顛㝠狂悖至於一旦感動未有不可轉移者上之人失所以為民父母之道寒饑弗恤反激之而生變終陷惡逆自新無路豈不甚可痛哉觀遂赤子弄兵之言便使人惻然動哀矜之念一入郡界凡前日之不可禽制者莫不投兵而歸隴畝此固有感於其本心者矣然君臨天下之上其毋遽以盜賊視吾赤子思風動教化之有道生其愧恥起其畏慕而發其本心之良乎
  元康元年魏相敕掾吏按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
  魯君自謂生於深宫之中未嘗知憂未嘗知懼况貴為天子乎是故不知憂懼者荒寧之端也荒寧者敗亡之路也孝宣起自民間宜知所儆然境界習熟則乆而易忘魏相居相位而每以逆賊風雨災變奏白知所務矣或者英君少主乍居天位四方首以祥瑞進而弗之絶是開諂諛之門使賊其君者也可不戒哉
  三年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禄詔都内别藏張氏無名錢以有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毎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絶弗復為通有郎功髙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髙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絶不許已而郎果選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嵗餘上閔安世年老復徵延壽為左曹太僕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古人所以戒盛滿也使霍氏而知此義安有夷族之禍乎官賞人主之大權非臣下所得私者舉賢達能不容私謝有功即遷不受私謁大臣之體當如是矣
  神爵元年上頗修武帝故事謹齋祀之禮以方士言增置神祠聞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於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使持節而求之初上聞褒有俊才召見使為聖主得賢臣頌其略曰世必有聖知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龍興而致雲蟋蟀竢秋唫蜉蝤出以隂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乂將自至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載一合論説無疑太平之責塞優游之望得休徵自至壽考無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僑松眇然絶俗離世哉是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京兆尹張敞亦上疏諫曰願明主時忘車馬之好斥逺方士之虛語游心帝王之術太平庶幾可興也上由是悉罷尚方待詔
  武帝一生惑於方士之言至晚節而後始悔此可為監矣而宣帝復有是好何哉大抵初年是非未嘗不明好惡未嘗不審以宣帝之英爽視武帝前日事昭昭乎辨何啻白黑然至於此且蹈其覆轍而不悟甚矣邪説之易惑而初清明者之難守也雖然人主不能無過患不聞過不患不聞過患不改過武帝受欺方士莫有忠告者豈任意輕殺故遂不敢諫歟宣帝一有所溺而王褒張敞不旋踵諫之帝亦不旋踵而改之此其所以猶幸甚也
  上頗修飾宫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諫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聖質總萬方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聴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䇿舉明主於三代之隆也其務在於期㑹簿書斷獄聴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聞聖王宣徳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逺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宫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咸言之故宜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徳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敺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髙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惟陛下裁擇焉吉意以為世俗聘妻送女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於婦逆隂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㝠㝠絶惡於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臯陶伊尹不仁者逺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無益於民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彫琢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為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
  後世積習之弊習熟於耳目之常非有剛明特達之見卓然絶出乎流俗之表未易頓革也孟子談王道於戰國時君咸謂迂濶於事用兵争彊務先權謀其謂之迂闊也固宜王吉之言雖非孟子比然觀其所陳往往皆切中當時之病關係風俗者不細而宣帝亦且以迂濶目之矣蹈常襲故安於卑陋如之何其可革也哉雖然滕文公始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斯言一入於心終不忘三年之喪井地之問自續續有所不容已何者先有以感動其本心故也吉也責公卿務在期會簿書斷獄聴訟而不能建萬世長䇿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豈不甚美而其説止於述舊禮革弊事而未見所謂轉移人主之心術者是故雖有英特不世出之君終莫能脱去凡近而進之髙明廣大之地良有以歟
  二年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詔舉可䕶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衆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衆病免五府復舉湯湯數醉䣱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辛武賢深恨充國上書告中郎將卬泄省中語下吏自殺
  八議之條深見先王忠厚之意漢世人臣有平日之大功而不能贖一時之小過此最刻薄前後死者相望可為歎息多矣愚觀趙充國老成定慮區畫西羌抗論再三無言不醻顧何負於漢哉至若奏辛湯之之使酒不特不負漢亦且何負於武賢也有弟不能教而充國忠言之此正有識之士所宜端拜引咎佩服為家庭之訓况醉䣱致畔若合符契而反敢以為恨乎恨人之言其弟而遂殺人之子武賢不足道也而宣帝忍為之亦薄甚矣哉
  三年東郡太守韓延壽為左馮翊始延壽為潁川承趙廣漢構㑹吏民之後俗多怨讎延壽改更教以禮讓召故老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百姓遵用其教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之廣謀議納諫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宫春秋鄉射陳鐘鼔管絃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鉞旌旗習射御之事治城郭収賦租先明布吿其日以期㑹為大事吏民敬畏趨鄉之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姦人入為馮翊延壽出行縣至髙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訟既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聴事因入卧𫝊舍閉閤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繫待罪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髠肉袒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争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徧二十四縣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每見世俗謂頑民不可化古禮不可行未嘗不為之切歎嗟夫何其誣民之甚也大宗伯以五禮防萬民之偽而教之中此正古聖維持風俗之大法故曰人而無禮則近於禽獸又曰無辭讓之心非人也此辭讓之心即本心本中本正本無偏倚情偽一鑿變詐百端始支始離始昏始亂始失其為中焉古聖於是因人性所固有而為之節文而名之曰禮禮非外物也仲虺曰以禮制心制者不踰之謂不踰其則即禮也孔子曰復禮為仁復者能反之謂能反其本即禮也後世教化不明風俗大敗賊恩害義壞禮亂倫往往逐人情之末流而為之窟宅滔滔汩汨惟欲是從安於卑陋淪於汙穢焉知禮為何事也哉昏禮論財務相求責而夫婦用夷虜之道矣日以七數聴命浮屠而死喪用夷狄之教矣濡雨露而莫之感睨狐狸蠅蚋而莫之恤自肥其口自膏其腹窮年卒嵗無一念之及其親回視春秋祭祀以時思之者反若怪物然祭獸祭魚曽豺獺之不若矣雖然非民之罪也風俗雖壞而本心未嘗壞民雖非先王之民而心固先王之民之心也使天下之為郡者皆韓延壽誰謂古禮果不可行乎骨肉有訟閉閤思過而昆弟自悔終身不復敢争誰謂愚民果不可化乎宣帝不安於雜霸舉斯人者而用之為風俗倡則天下皆潁州也夫誰曰不可而延壽則刑戮死矣惜哉
  四年春二月以鳳凰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潁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後八年政事愈治是時鳳凰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冬十月鳳凰十一集杜陵
  是何宣帝鳳凰之多也以愚觀之如蓋如韓真當世之鳳凰矣前年殺寛饒後年殺延壽其為不祥莫甚於此而但紀一禽以為瑞則愚不知其説也孔子生於周末而發鳳鳥不至之歎為世道歎也哀公西狩獲麟而子歌之曰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兮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於是春秋絶筆焉嗚呼謂宣帝何哉
  十一月嚴延年坐不道棄市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洛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閤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閤下良乆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専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殆矣去汝東歸埽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為言之後嵗餘果敗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雋不疑嚴延年之母皆賢母也然不疑教之於平時故雖嚴而不殘延年責之於己日故無能救其禍敗二母殆不能不優劣於此或曰觀嚴母有此明訓平時必非不教者特不率教耳孔子曰父母惟其疾之憂延年所以憂母心者如是雖百其母死何足道哉
  五鳳元年秋匈奴屠耆單于使先賢撣兄右奥鞬王與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掲王來與唯犂當戸謀其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寃復殺唯犂當戸於是呼掲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掲單于右奥鞬王聞之即自立為車犂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犂單于使都隆竒擊烏藉烏藉車犂皆敗西北走與呼掲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掲皆去單于號共并力尊輔車犂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犂單于車犂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漢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乆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問御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匄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内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逺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弔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如遂䝉恩得復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徳之盛也上從其議
  武帝一受聶壹之詐誘擊匈奴自後兵聯禍結無嵗不尋干戈海内蕭然戸口減半雖寃寇逺遁幕南無王庭而終不得其要領何者服之以力而無以服其心故也使當時有望之者首明大義窒其禍端亦何至毒天下如是哉甚矣在廷之臣不可以無學識也雖曰夷狄顛倒綱常至於感之則懷激之則怒同此心耳安有堂堂中國為天地萬物之主一旦乘其内亂薄人於險而可為乎論者見宣帝不煩征討而匈奴來朝為以武帝殺伐之効不知望之此議所以服其心者固多也
  四年大司農中丞耿壽昌白令邊郡皆築倉以穀賤增其賈而糴以利農穀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
  先王之時補助有法賙恤有政賖貸有時以至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此正上下通融君民一體之義桑𢎞羊以市井之智行均輸之術堂堂天子之尊下争商賈之利真所謂民賊也安得耿壽昌者而與之論常平之意哉斯名一立萬世流波至我本朝又特専使領之為惠愈大或者居常平之任而使斯民負不平之歎則將何所逃罪於壽昌矣
  甘露元年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徳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王霸之辨孟子論之詳矣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又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答齊王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答公孫丑曰管仲曽西之所不為而子為我願之乎夫所貴於王者純徳孔明躬行乎仁義者也發於事業施於政教雖不幸處人道之變為弔民伐罪之舉無往而非仁義之功用也明王不作法斁綱淪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至於春秋天下大亂於是桓文之徒挾天子以令諸侯而雄於其間焉然王室猶藉以維持世道猶賴以扶植討逆誅叛猶知依倣仁義而行也孟子一言以蔽之曰假可為萬世不易之至論矣何則王者安行其所自有其發育猶元氣也霸者非其所有而假借之翦綵成花之類也子路子貢疑管仲之非仁而孔子稱其功非謂其功如是而可也譬之饑羸而投之以糠籺猶愈於溝中之瘠云耳復申之曰如其仁如其仁謂之如其仁則非真有得於仁明矣故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終不免於器之小功烈之卑假之者固如是也然則王之與霸斬斬乎辨豈可叅取而雜用乎孝宣自謂本以霸王道雜之非惟不知王實亦不知所謂霸也真知所謂霸即知以妾為妻之非義矣肯使後宫政君娛侍太子乎知尊賢育才以彰有徳矣肯使寛饒延壽之徒以微罪死乎以愚觀之漢家制度非王非霸殆戰國之遺風嬴秦之故習未除耳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古聖相傳初無他學自十五以至從心所欲不踰矩者此也自格物以至治國平天下者此也不志乎此不足以為儒是故明此以南面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為君明此以北面臯䕫稷契伊傅周召之所以為臣非有異道也且伊尹耕於莘野而與湯一徳傅説起於版築而指髙宗厥修罔覺之妙其所用力者果安在哉顔子陋巷窮民而有為邦之問孟子亦以禹稷同道稱之曷為而同道也太子雖病於弱而知好儒知用文法吏之為非此其識見正自不茍宣帝因其所好求大儒而師傅之使之坐進此道不滯於章句文義之間漢氏家風尚可丕變貴王賤霸遺音未逺安得而反亂我家也斷斷乎以徳教不可純用例以俗儒好是古非今用之而太子之所工者乃獨在乎管絃之末此如俚俗甘心卑陋牢執堅持頑不可破安知詩書禮義之為何事不特自誤其身併與其子而誤之雖有一日之雅趣亦且扼而不得遂矣豈不甚可歎哉
  二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其儀丞相御史曰聖王之制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于朝賀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於朝享不為畔臣萬世之長䇿也天子采之下詔曰匈奴單于稱北藩朝正朔朕之不徳不能𢎞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呼韓邪單于來朝此雖匈奴衰弱之効然亦宣帝有以信服之乃可致耳向使五單于争立而用議者因亂舉兵之謀可得而致乎愚是以深取蕭望之幸災之説也夫來朝而待以客禮要亦未為非是荀悦乃謂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待以不臣加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此殆失考矣禹貢要荒蓋在九州之内雖五服之制凡二千五百里而其實界則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四方各隨地逺近而為之限耳何以言之東河西河相距千里南河恒山相距千里是甸服也自南河至江千里自江至衡山千里荆州南至衡山正合二千五百里之數若東河至東海千里西河至流沙千里僅有侯綏之地必欲於要荒為限則此二服當在東海之中流沙之外矣固無是理而冀之北至恒山已薄異域雖侯服亦且不備例限之以五服可乎是所為五服者特以南方一境之最逺者定為之制綏服之外五百里與夷雜居為之要約羈縻之而已故曰要服要服之外五百里則與蠻雜居如今徭人湖廣諸郡往往有之正居荆州之境古號荆蠻春秋責楚包茅不入即包匭菁茅之舊在荒服之内故也未聞九州之外聲教所不及而以供貢之事責之者武王伐商復居豐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故亦以荒服名之至于穆王已不至矣况自漢興匈奴彊盛與之世為婚姻之國此豈荒服之比哉今而來朝禮以接之恩信以結之徳義以懷之使之不為中國患則已耳其叛其服置之度外可也必若屈之王公之下責之王貢之修重之以辭讓申之以號令其不至於激天下之變者幾矣愚恐後世不明荒服之義而信荀氏之説故極言之
  黄龍元年詔曰蓋聞上古之治君臣同心舉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徳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數申詔公卿大夫務行寛大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徳也今吏或以不禁姦邪為寛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繇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止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見亂
  成湯克寛克仁乾文言寛以居之仁以行之夫仁人心也人之本心虛明無體範圍無外本未始不寛本未始不大也已私一立物我蔽虧蕞爾其形囿於蝸角始失其為寛大耳宣帝平日用法文吏以刑繩下固惼迫刻深之主也使其晚年真有悔過之意内省諸已格其非心天徳昭融含覆一視反刑名為忠厚變慘酷為慈祥公卿大夫以徳而選政教號令以徳而行天下之民翕然向化如風偃草如置郵傳命矣安有平日所用者刻深之法所喜者刻深之人一旦於務行寛大之言督責臣下而求移風易俗追配三王寧有是理乎反覆詔㫖雖名寛大而曰止計簿具文曰欺謾避課曰三公不以為意曰御史按察非實是乃宣帝之所以不寛大者也可厚誣哉
  右宣帝在位二十五年崩年四十三











  兩漢筆記卷六
<史部,史評類,兩漢筆記>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七      宋 錢時 撰
  元帝
  初元元年上素聞琅邪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遣使者徵之禹至拜為諫大夫上數虚已問以政事禹奏言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乗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擇後宫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及諸陵園女無子者宜悉遣廏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以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娯樂而已也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諸宫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僕減榖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此正人君進德第一機㑹元帝自為太子已知好儒一即位而貢禹首以明經潔行徴用又上之所素聞者此其傾心祈向豈區區細故末務也哉闡聖學之精㣲明本心之固有蔽解惑去天德昭融是非瞭然邪正自辨特達剛果發於實見雖柔而能立雖懦而能斷矣帝也虚已有問而禹以節儉為請夫節儉固當務也而帝王之學所以清源正本則又有在所當急者病者切於求醫而不能察病之標本昧其藥之所當用何貴於醫哉非不欲治病也欲治病而無其方也是故愈太甲成王之疾者必伊周而後可也
  二年樂陵侯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禄大夫周堪為之副望之名儒與堪皆以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散騎諌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制多所欲斥正上甚郷納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與望之有隙中書令𢎞恭僕射石顯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明習文灋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㣲指内深賊持詭辨以中傷人忤恨睚眦輙被以危灋亦與車騎将軍髙為表裏論議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縦又疾恭顯擅權建白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逰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由是大與髙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君德以剛明為貴而元帝病於弱固不足與有為也然觀其一聞貢禹之言而納善之委用蕭望之周堪之徒而鄉納之猶知儒之當好賢者之當親不猶愈於剛愎自用者乎向使望之諸賢常在其左右雖未能大有為於天下抑亦可與為善也惜乎知儒而不知逺佞小人之言一入而君子之迹遂危每見恭顯之殺望之未嘗不為悲痛元帝一代事體於此乎決矣粤自趙髙亡秦而漢氏宦官之禍實自恭顯之典樞機始孝宣謂亂我家者太子也孰知亂太子者乃孝宣歟
  永光元年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薛廣德當乗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汙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不説先敺光禄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乗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乗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従橋
  臣之進諫志在聽從委曲開陳豈無其道不幸而居亂邦事亂君如龍逢比干之遭殺此豈人道人之所願哉每見後世號為切直而無𠂻忱惻怛以感動之突發直前殺身不顧以至激人主之怒敗天下之事者多矣忠君愛國不如是也盡言難受萬古同情施之敵已猶知所擇況君乎切而婉直而不訐精忠所發足以感動而不遽至於忤拂一諌而聽固為大幸不然則再諫之又不然則終諌之期委曲以濟事而後可元帝雖弱甚能納諫但是非邪正無所别白而例聽之此則其不明之故而卒亂於小人之䜛也言一不受便欲自刎若廣德者亦太暴矣
  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譛毁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䜛邪並進也䜛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譛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矣夫執狐疑之心者來䜛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䜛邪進則衆賢退羣枉盛則正士消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侫邪與賢臣並在交㦸之内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潝潝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放逺佞邪之黨壊散險詖之聚杜閉羣枉之門廣開衆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别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衆祥並至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
  君子與小人並處而小人之黨常勝何也君子剛正而小人巧險故也巧險則易入剛正則難親有虞之朝猶以巧言令色孔壬為畏況庸君乎元帝時在朝非無賢者一小人焉横塞其上以塗其君之耳目雖忠言至論鍼砭膏肓將以安君子之跡而祗以速小人之禍三復劉向此書使人歎悼不能已著其大略為後世深戒云
  五年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匡衡上疏曰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内然隂陽未和姦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乎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行之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虚為此紛紛也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彊其所不足盖聦明䟽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彊者戒於太暴仁愛温良者戒於無斷湛静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已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惟陛下戒之
  變亂先王之政刑此自古以為戒也然秦漢而下灋制出於己私真有害民蠧國如鹽鐡均輸𣙜酤緡錢之類不一而足豈可例謂不當改乎但元帝以儒取士而言事者不能以儒學格其非心輔成德性徒紛然變更媚上取容是則可罪耳周公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人無或胥譸張為幻匡衡之言亦未為知本之論也
  建昭二年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迹初顯聞衆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已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厯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妬譛望之矣
  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乎自古小人竊位盜權自知清議所不容而附㑹君子為文飾之具者多矣惟安於義命不昏於利欲是以進退裕如不降志辱身染汚非類焉貢禹首以明經召用而竟堕石顯之手名曰禮之而實奴之何望其能正君定國也寵辱之境君子審哉
  右元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二
  成帝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絶於心未有逰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逺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䘮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逺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静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衆之儀也嘉惠和説饗下之顔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灋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静之節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匡衡雖未足道而所陳數事則可為大臣告嗣天子之要論矣三代盛時不聞女禍喜妲襃姒乃始出而䘮邦無他先王擇配必稱其德後世惟欲是從惟聲色是奉滛姣邪僻湛溺荒迷而婦言用矣嗚呼家人一卦利在女正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此豈閨門嬖䙝之事乎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元者乾坤之所以合德也后之於君即坤之於乾不得乎元何以配天行健母儀天下乎雖然真知聖經之㫖不悖其本性則事親自孝奉天自敬臨下自莊無非吾本性所自有非由外鑠我也殆不止於配偶而已然則聖經何以能明曰在擇師
  建始元年石顯遷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既失倚離權於是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懣不食道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者皆廢罷司𨽻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譚知顯等顓權擅埶大作威福為海内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罸而阿䛕曲從附下罔上懐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於是衡慙懼免冠謝罪上丞相侯印綬天子以新即位重傷大臣乃左遷尊為髙陵令然羣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連乞骸骨讓位上輙以詔書慰撫不許壬子封舅諸吏光禄大夫關内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内侯
  清君側之惡人此正大臣事匡衡身為丞相方石顯之擅權也則阿附之及其失勢也則從而擠之此何為者哉人心之公是非而已人主之權賞罸而已使其有罪雖大臣何恤儻或無罪雖小臣罸不可以浪加當是時王尊激昻奏劾可謂公議之一伸也嗣服之初大明黜陟與天下更始則一舉錯而權綱振矣奈何不忍重傷大臣而反左遷尊耶顯去未㡬諸王並用而外戚之禍反有甚於佞倖之擅權者此皆暗弱無斷威福不由於己與元帝同一病也
  河平元年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詔公卿百僚陳得失無有所諱光禄大夫劉向對曰四月交於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繼嗣是時許皇后專寵後宫希得進見中外皆憂上無繼嗣故杜欽谷永及向所對皆及之上於是減省椒房掖庭用度服御輿駕所發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羣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皇后上䟽自陳上采谷永劉向所言災異咎驗皆在後宫之意以報之且曰吏拘於灋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牛之祠其於皇后所以扶助徳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傳不云乎以約失之者鮮審皇后欲從具奢興朕亦當灋孝武皇帝也如此則甘泉建章可復興矣昔文皇帝朕之師也皇太后皇后成灋也假使太后在彼時不如職今見親厚又惡可以踰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謙約為右垂則列妾使有灋焉
  孔子曰君子不以人廢言觀成帝報許后之語的的可為後世灋孰得而訾之哉及其溺於趙氏昭陽舍中肜朱髤漆切皆銅沓冒黄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黄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餙之自後宫未嘗有焉專寵妬悍掖庭御幸生子者輙死飲藥傷墯者無數何其湛溺不悟與所言相反也使成帝能守初語以禮正家師文懲武為有漢賢君乎何乃至於是乎愚故考求始末而詳書之以其語許后者為之灋以其寵趙氏者為之戒云
  四年瑯琊太守楊肜與王鳯連昏其郡有災異丞相王商按問之鳯以為請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鳯以是怨商隂求其短使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傳婢通及女弟滛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鳯固爭下其事司𨽻太中大夫蜀郡張匡素佞巧復上書極言詆毁商有司奏請召商詣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鳯固爭之夏四月壬寅詔收商丞相印綬商免相三日發病歐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衞者有司奏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
  庸君弱主亦未嘗無特達之見往往有所制而不得遂是可歎也觀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及知張匡言多險制勿治真見特達豈不甚善向使有聖賢為之輔格其非心成其德性内不荒於聲色外不制於姦邪亦豈不足以有為哉愚嘗謂漢之元成輔之以伊周雖大甲成王可也大甲成王而制於顯鳯是亦元成而已耳腹心之任庸可忽諸
  鴻嘉三年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宫後又穿長安城引内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張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内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𨽻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僣不軌藏匿姦猾皆阿縱不舉奏正灋二人頓首省户下又賜車騎將軍音䇿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正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彊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籍槀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威福人主之大權本未始不尊也雖久縦而不收甚弱而不振一旦有能奮其剛健制之自我孰得而違之哉王氏專權其日乆矣觀成帝覽劉向封事歎息悲傷不能如之何及其赫然震怒欲有所為則莫不人人悚懼籍槀負斧質若狐鼠然者誰謂太阿倒持之柄果不可復返也成帝此時亦不必誅之以傷太后之心儻遂黜奪其權罷歸私第而漢家天下自上制之威令一伸姦邪削跡矣惜乎有此機㑹徒䙝其威王氏之禍終焉竊國悲夫
  綏和元年初何武之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廢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上從之夏四月賜曲陽侯根大司馬印綬置官屬罷驃騎將軍官以御史大夫何武為大司空封汜鄉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備三公焉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其人者論道經邦燮理隂陽之人非大明斯道何以經綸天下何以參贊化育必若周召畢榮者而後可也是故不得其人則闕而不置斷不使之徒具其位焉周禮六典無三公之職至典命則云王之三公八命司士則云三公北面東上射人則掌國之三公孤卿大夫之位方相氏則掌三公孤卿之弔勞盖三公無官特取六卿之中其德足以堪者兼任之周公位冢宰而為太師之類是也是可冒取其名茍居其位而下同有司之事乎自秦以丞相大尉御史大夫為三公而古人設官之意無復影響漢襲其陋終莫之改武帝従伐四夷尊尚武事以大司馬易太尉而其權於是獨尊且重衞青之後如霍如王皆以此掌握天下機宻新莽卒致移國何暇論其他哉觀此三公之建㡬於可笑其後又易丞相為司徒位司馬之下源流不審展轉訛繆不特不識三公之為何官而六卿分職所以配天地四時不可闕者亦不知其為何事矣後世有王者作一洗秦漢以來之陋習捨周官將安歸
  犍為郡於水濵得古磬十六枚議者以為善祥劉向因是説上宜興辟廱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讓之容以風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臯陶之法也而有司請定灋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於禮樂則曰不敢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教化所恃以為治也刑灋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師有誖逆不順之子孫至於䧟大辟受刑戮者不絶由不習五常之道也夫承千嵗之衰周繼暴秦之餘敝民漸漬惡俗貪饕險詖不閑義理不示以大化而獨敺以刑罰終已不改帝以向言下公卿議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廱按行長安城南營表未作而罷
  大學曰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孟子亦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是故朝廷者四方之綱閨門者風化之原也成帝内惑於孽后外制於權臣怠惰滛荒而天下之亂極矣當時乃方以得古石磬為瑞而劉向因上辟廱禮樂之請夫所謂教化者果若是而可興乎刑于二女舜之教化也刑于寡妻文王之教化也此豈人主身外具文之事而天下所謂不言而同然者其又可以文欺乎劉向平時忠言讜論哀痛懇切足以起漢氏之死禍而帝不能用天下之大勢可知矣至是拳拳乎教化良可悲夫
  右成帝在位二十六年崩年四十五
  哀帝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治焉
  書曰商監不逺在夏后氏之世况自儲宫而觀先世之事是非得失目擊之昭昭者乎哀帝雖痿痺短祚而初政有如此亦其得之於平時者為監以行於初政者為的持之以久不昬不怠而天下無不可為矣繼體之主庸可忽諸
  初董仲舒説武帝以秦用商鞅之灋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兼並之路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後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師丹復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鉅萬而貧弱愈困宜略為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闗内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母過三十人期盡三年犯官没入官時貴戚近習皆不便也寢不行
  世之言井田者皆不達時宜之論盖自上古封建以制國井田以養民不特諸大聖人相繼而疆理之而當時諸侯又皆世有其地如治其家事然非如後世州縣數數遷易朝令而夕改也且猶積之數千百載至周而後經制始備然而成康以後旋即陵遲以至春秋以至戰國以至于秦乃其勢之所必至無足怪也何者有黜陟而後封建可乆有封建而後井田可行王者不作黜陟不明諸侯無賢不肖皆得而世襲之而封建亂矣自萬國而併吞之以至于七几分茅胙土於先王者且為之掃地而何里居井授之有哉以是觀之廢井田開阡陌其來殆非一日未必皆秦之罪也後世封建不可行則井田斷無可復之理惟限田一説尚庶㡬焉孟子曰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榖禄不平王公貴人世家大族兼並豪奪無藝而民不聊生甚矣天下所以多亂而少治忍以父母妻子所聊頼之身而自棄於盜賊者職此之由也長此不已其害可勝言乎雖然此非朝暮所可遽革也限之以制持之以久其方來者使之有所格而不得踰其已過制者則如賈誼衆建諸侯之法使後日子孫有分析而無増衍要以如制而止焉數世之後庶乎漸均而經界亦可漸正若夫貴戚近習以為未便則在上之人果決而力行之耳且安有天下長治久安之大計而撓之以便貴戚近習之私哉
  右哀帝在位六年崩年二十六
  平帝
  帝年九嵗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已以聽於莽莽權日盛孔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
  傳曰國有人焉未可圖也淮南謀反而汲黯以守節死義見惮且曰至説公孫𢎞等如發䝉耳亂臣賊子雖有無君之心亦必藐視朝廷舉無足畏而後始肆然無忌惮若張禹孔光之徒真何足道哉成帝疑災異為王氏專政之効親至禹第問之使當時而能效一語雖殺身足以為榮矣禹乃以年老子孫弱而詭辭以對帝由是遂不疑王氏哀帝以董賢為大司馬故令賢私過光光知上欲尊寵之也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賔客鈞敵之禮禹光俱號名儒而此舉錯曽狗彘之不若亂臣賊子將何所惮扶顛持危安所頼也是故王莽用事首於光而尊事之且引其壻而貴之而莽之賊心見矣非尊事也知其名足以欺世而其人實易與姑借之以行其姦也夫然後斥逐惟意而天下之大柄歸焉大柄歸而光無用矣與羣臣盛陳功德上安漢之號而已耳大傅四輔榮乎辱乎漢之三公賊之奴乎
  右平帝在位五年為王莽所弑年十四
  漢之大禍二諸侯王外戚是也諸侯之禍兆於髙帝而外戚之禍則稔於吕后此皆開基創業始謀不謹遺毒子孫然自七國之變而諸侯王遂不復為患至若外戚則世世作孽前覆而後不戒而王氏終已移國此其故何哉閨門之中每以恩而掩義以情而亂灋自非剛明之君明禮以嚴分鮮有不及於禍者後世擇配非由德選惟聲色是好惟技能是取當時則溺於后族易世則制於母黨此勢之所必至也文帝懲諸吕而殺薄昭人知其不然矣若夫區處二竇斂然成退讓君子此則可以為後世灋而奈何不知所灋也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腹心之病其終殺身禍根不除必亂天下是故履霜之戒貴於早辨堅氷已至悔何追乎
  定安公
  居攝元年三月己丑立宣帝𤣥孫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嬰廣戚侯顯之子年二嵗託以為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四年莽去漢號䇿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户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
  王莽漢之賊也雖篡位自立廢孺子為定安公然斷以大義則天下固定安公之天下豈莽得而盜之厯十有五年而後漢始誅莽揔繫之居攝可也武后篡唐廢中宗范公祖禹復繫嗣聖之年黜武氏之號以為母后禍亂之戒愚亦濳用斯例黜莽偽號以為賊臣篡逆之戒云
  十二年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乗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嵗莽復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姦民猾吏並侵衆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灋令煩苛民揺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縁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貧者無以自存於是並起為盜賊䧇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臨淮𤓰田儀等依阻㑹稽長州琅琊吕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其衆浸多至萬數荆州饑饉民衆入野澤掘鳬茈而食之更相侵奪新市人王匡王鳯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衆數百人於是諸亡命者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共攻離鄉聚蔵於緑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等與王匡俱起衆皆萬人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輙復合問其故皆曰愁灋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税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姦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説輙遷官
  三代之衰不聞匹夫竊發之禍秦漢以後始聚為羣盜謀危天下矣此其故何也古者封建以制國井田以居民伍兩軍師寓之於比閭族黨而民各守其鄉井分茅胙土統之以方伯連帥而諸侯各守其封疆當是時智勇之士足以有為於當世者亦各仕於其國蠢蠢萬衆縦欲為亂而莫為之先故夏商與周之亡也雖暴弱之不同湯武與秦之取天下也雖絶然仁義詐力之有異然而其實則皆以諸侯而革命秦之君臣惟見其然也知封建之為害而不知封建之為利於是置郡縣開阡陌尺寸之地皆天子自守一失其道紐解絲棼雖無大國問鼎之憂而不免隴上輟耕之歎矣掲竿斬木一呼響應共起而亡天下此其勢之所必至而古今之變所以殊也愚甞論之羣盜並起乃天下將亡之候何者人心已離故也故凡羣盜之起未有不因苛暴以失人心然人主知之能自悔悟則亦未至於遽亡武帝是也惟夫盜滿天下而上諱聞焉此則必死不救之疾二世王莽是也嗚呼二世王莽不足置論矣與其悔羣盗於既起孰若固人心於未失有天下者慎無輕蹙國本以自危哉
  右定安公居國凡十有六年建武元年春方望弓林等共立之為天子更始擊破斬之年二十一














  兩漢筆記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八      宋 錢時 撰
  光武
  淮陽王更始二年秋蕭王擊銅馬於鄡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髙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衆合蕭王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敇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乗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衆遂數十萬
  人之情以赤子視之則雖盜賊亦將視我如父母以盜賊視之則雖骨肉亦將視我如仇讎嗚呼人一心也天下一家也尊君親上寧有貳哉迫於飢寒苦於苛暴遂無聊頼羣起而亂天下然而一旦感動則未有不翕然心服者其本心之良本未嘗泯滅也彼方破降懐不自安而我不能示之以不疑處之以無事猜猜然如納虎豹於圈檻則是我且未免自盜賊其心矣安能使反側之徒遂忘機於我也觀此一節便見光武有君人之量此其所以成再造之功歟
  建武元年諸將上尊號王不聽行到南平棘復固請之王不許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従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鳯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衆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絶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衆一散難可復合純言甚誠切王深感曰吾將思之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静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衆議㑹儒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鬭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羣臣因復奏請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安有所謂符命也哉自王莽詐偽竊國欺天罔人而符命興焉甚至五威班行四十二篇於天下言之可為羞忸光武者出豁達大度一時豪傑翕然歸之此即天命祚漢者未艾而光武為真主不疑矣今而即位猶有待於赤伏符何耶豈亦未能自信須此而後信於人耶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又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凡利用出入通變宜民無非神道非怪誕不根之謂也後世妖妄之説誣惑百端往往記河圖洛書以自詭嗚呼河圖洛書正不如是也愚為光武惜之
  初宛人卓茂寛仁恭愛恬蕩樂道雅實不為華貌行已在於清濁之間自束髪至白首與人未嘗有争競鄉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哀平間為宻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民嘗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曰亭長為從汝求乎為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曰往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竊聞賢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既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為敝民矣凡人所以羣居不亂異於禽獸者以有仁愛禮義知相敬事也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髙飛逺走不在人間邪吏顧不當乗威力彊請求耳亭長素善吏嵗時遺之禮也民曰茍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灋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内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為置守令茂不為嫌治事自若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遷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上即位先訪求茂茂時年七十餘甲申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大傅封褒德侯
  卓太傅平淡樂易粹然君子之風使有聖人為之依歸坐進于道豈易量哉光武即位首訪求而表顯之西都諸君未之有也此雖識見超卓迥出流俗之表蓋亦有感於世道矣髙祖草創姑未暇論文帝天姿最美最為渾厚然崇儒重道之意終有未滿至于武帝則大不然雖曰雅嚮儒術往往徒為具文而其實則所求者跅㢮所尚者功利一時紛然坌集者皆貪榮冒險之徒是以汙濁成風節亷道䘮衞霍以後趨炎附勢而天下靡然矣延至賊莽竊國如掇無一仗節死義之士出而排止其萬分而上書稱頌者至四十八萬十千餘人張禹孔光劉歆揚雄諸子俱號名儒夷考其行曽狗彘之不若無他熏煑腐爛俗壊而不知恥故也光武伏於民間有見乎其訪求草萊為有天下第一急務嚴光周黨又屈己禮下而不以為異焉此豈偶然之故哉名節之風標示一立士習相承久而彌勵是故身可死而義不可屈黨可斥而守不可困雖國命危於綴旒而亂臣賊子終有所惮而不敢動視西都之季何如也愚是以上下世變於光武斯舉而重有感云
  二年春正月庚辰悉封諸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呉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彊幹弱支所以為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
  髙帝大封諸將連城數十非得已也勢也其後叛者踵起誅戮殆盡而帝亦竟死矣至後漢光武時皆多不過四縣盖有所懲矣暨荅丁恭之言乃曰未聞功臣地多而滅亡何耶若然則荆楚九江之地曷為而不分於諸將也此語殆出於權詐惟我藝祖區處功臣最為得體待之有恩而不假以權使之享富貴而不使其勢足以為亂真萬世之法哉
  隂鄉侯隂識貴人之兄也以軍功當増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廷仍加爵邑非所以示天下此為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帝従之帝以隂貴人雅性寛仁欲立以為后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為皇后以其子彊為皇太子大赦
  西都女禍言之可為傷歎此皆人主狥情溺愛不擇配偶是以貪榮冒寵不知禮灋以至於是若隂識之辭封與其女弟之遜后深識逺見卓絶如許安有滅宗誤國之禍也哉雖曰往事之敗有所懲戒然非其家風素美兄弟俱賢則亦斷不能爾也故特比而書之
  宋𢎞為大司空𢎞薦沛國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皷琴愛其繁聲𢎞聞之不恱伺譚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灋乎譚頓首辭謝良乆乃遣之後大㑹羣臣帝使譚鼓琴譚見𢎞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𢎞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恱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
  孔子荅為邦之問而終之以放鄭聲鄭聲不放靡靡相尚亂耳蕩志莫此為甚夫人臣者䋲愆糾繆格其非心務引君於當道者也孟子謂以言餂人是穿窬之類况繁聲以餂其君乎人臣而以餂君為心則凡邪僻取容諂巧求媚者將何所不至也因念世俗之樂不正甚矣獨琴為近古有和平雅正之音足以滌淫邪消鄙暴古之君子無故不去者非以恱耳所以養德也而乃取之為媚恱之具嗚呼是豈媚恱之具也哉
  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㣲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𢎞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𢎞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𢎞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漢氏家法大抵不正觀董偃丁外人之事雖閭閻下俚猶且恥之而當時之君不以為異也良由髙帝起自匹夫禮灋素不明閨門素不肅其源既濁渾渾流波光武欲懲先世之愆則正始齊家此為第一急務矣湖陽新寡而啓之使嫁是教其姊以失節也宋𢎞有妻而誘之易妻是教其臣以不義也傳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夫婦同牢死即同穴一旦得志遂相棄背此宜市井無賴之所不忍曽謂學士大夫而可為歟名檢有虧節介不立欺君罔上賣主乞降凡可以茍富貴利達甘心狗彘之行而不顧者即此易交易妻之徒之心也人君而出是語非特無以正風化之原且將何以望人臣之不懐二心哉魯陽公主為張敖妻凡㡬何年髙帝一動於婁敬之說遽欲奪之以嫁匈奴與此黜妻而娶帝姊正相類是皆茍焉集事而不明於大義愚故重為光武惜也
  四年隗囂使馬援往觀公孫述援與述同里閈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衞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㑹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賔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邉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囂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良久中黄門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廡下𥘵幘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逰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慙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㦸而後進臣臣今逺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姦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説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髙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英雄豪傑之士惟度量足以容之非可以小數屈也髙帝自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絶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衆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然而一世豪傑莫不甘心為之用者服其大耳光武智謀風采料敵制勝種種過於髙帝至若氣象則終不及之無他不及其大也其所以過之者乃其所以不及者也雖然視髙帝則不及視囂述輩則相去萬萬矣此馬援所以一見而遂傾心歟
  五年詔徴處士太原周黨㑹稽嚴光等至京師黨入見伏而不謁自陳願守所志帝少與嚴光同遊學及即位以物色訪之得於齊國累徴乃至拜諫議大夫不肯受去耕釣於富春山中以夀終於家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此聖賢出處之大凡也雖然隠居而不求其志行義而不達其道則是出處之本且猶未明矣而何隠見之足言哉是故自昔遯世之士有抱道懐德仕於亂世全身逺害用晦而明者箕子之佯狂是也運逢革命義不二適堅節正操守死不渝者夷齊之不食周粟是也隂柔浸長禍亂將作知㡬而逺引者肥遯之所以無疑也上下不交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禄者大人之所以否亨也蠱壊之極不可以有為獨善其身樂道忘勢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也居易俟命不求聞達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者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者也有自知學未足以成身德未足以善世而潜藏不耀與時消息者隠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者也若夫未志於經世不貴於明倫槁死巖穴之中離處綱常之外沈虚䧟寂守一偏一曲以自好此則素隠行怪萬世名教之罪人非吾聖人之所謂道也或曰春秋之末亦極蠱矣孔子曷為而皇皇無道則隠豈其然乎曰磨而不潾涅而不緇聖人之事也南容蘧伯玉諸子孔子亟稱之至若用之則行捨之則藏乃獨於囬也而曰唯我與爾有是是行藏係乎君之用捨而不係乎世之治亂伊尹治亦進亂亦進就桀就湯所以為聖之任也傅説吕望恐未進此豈南容蘧伯玉軰地步所可擬哉後世不以德行道藝取士而士亦不復以德行道藝為學自其童稚即以富貴利達相標凖幼而學之者何道壯而欲行之者何事乎汙濁成風節亷道䘮皷一世於浮競之塗貪榮冒而不知恥於是而有人焉脱身勢利髙蹈林泉優游恬退以終其身雖消息盈虚與時偕行未必合聖人之中道而風節凛凜足以激頹波厲汙俗此嚴光周黨之徒後世猶有取焉不暇論其所學之果如何也出處之義士君子之大要愚故極論願與學者共明之
  六年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執金吾朱浮上䟽曰昔堯舜之盛猶加三考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乆至長子孫當時吏職何能悉治論議之徒豈不諠譁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當累日也而間者守宰數見換易迎新相代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日淺未足昭見其職既加嚴切人不自保迫於舉劾懼於刺譏故爭飾詐偽以希虚譽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應也夫物暴長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壊如摧長乆之業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願陛下遊意於經年之外望治於一世之後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頗簡
  自古聖黜陟之灋不明而封建壊惟擇賢乆任尚庶㡬焉捨是而求俗化之美終茍道也何者君子之規模必漸摩以嵗月小人之志慮常茍且於旦暮是故擇賢而不乆任雖有教化安能遽孚雖有事業安能驟集則亦輟於中道廢於半途而已耳況不擇賢乎易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不久於其道而欲化之成無是理也卓茂為密令初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居數年而後教化盛行向使不二三年輙已易去則後日之效何由見哉
  七年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𨽻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陳元上䟽曰臣聞師臣者帝賔臣者覇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近則髙帝優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及亡新王莽遭漢中衰專操國柄以偷天下况已自喻不信羣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以刺舉為明激訐為直至乃陪僕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罔密灋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謀身為世戮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百姓觀聽咸張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聖典襲祖宗之遺德勞心下士屈節待賢誠不宜使有司察公輔之名帝從之
  漢襲秦陋使後世不復知有三公之重自髙帝始矣非無三公也三公之名不正也三公之名不正者由不知三公之實為何官也君德之無輔國體之不尊此其故與展轉承訛至是凡㡬變獨建太傅一人為上公而太尉司徒司空之號終已不改是不特不識三公之為重且併與六卿而不識矣道隆德盛為師為保真若伊尹之阿衡周召之左右當時小臣安敢有督察之請而光武亦何敢以吏事責之乎光武方以吏事責三公正使司𨽻校尉督察以下又烏足怪也陳元不能發明周官之本旨而但舉髙帝優相國之禮以為灋相國之禮果優矣乎請田宅地遽繫之獄坐而論道顧當爾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豈不陋哉
  帝好圖䜟與鄭興議郊祀事曰吾欲以䜟斷之何如對曰臣不為䜟帝怒曰卿不為䜟非之邪興惶恐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
  郊祀國之大禮古聖制作昭然明甚馬援謂帝經學博覽抑常有見於斯矣乎何乃謬信妖妄以自詭也因考漢之諸君不明正道是故多惑於異端自文帝先之以黄老再變而遂有武帝之神仙又再變而王莽遂以符命期天下此光武所親見可以省矣而圖䜟之説終迷而不悟甚矣人主之不可以不學而源流之不可以不正也鄭興既知其謬所宜闡明聖典開悟君心天地鬼神臨之在上縦使不幸如桓譚之黜逐以死亦人臣事君之一效豈不甚偉一逢其怒輙相詭隨嚴光有言阿䛕順旨要領絶若興者安所逃罪於天地間哉
  九年盜殺隂貴人母鄧氏及弟訢帝甚傷之封貴人弟就為宣恩侯復召就兄侍中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陳之功而一家數人竝䝉爵土令天下觖望誠所不願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夸奢益為觀聽所議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為宗親求位自古貴戚鮮有不及於禍者皆由寵利而無厭盛滿而不知戒也隂貴人兄弟斂然以退遜為家風其言切實無愧昔賢可為萬世后族之標凖矣故不一書之
  十二年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岑岑於市橋偽建旗幟鳴皷挑戰而濳遣竒兵出呉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墮水縁馬尾得出漢軍餘七日糧隂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説述必敗不宜退師之䇿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冬十一月臧宫軍咸陽門戊寅述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宫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漢因使䕶軍髙午唐邯將鋭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髙午犇陳刺述洞胷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呉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従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甞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羮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民之義也
  光武之敕馮異有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鬭然好虜掠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㫖哉斯言此正髙帝之所以開基而光武之所以再造者也海内之民皆吾赤子不幸而淪於非類豈其本心之所願哉殱厥渠魁復還舊觀配天其澤咸與惟新當使之欣然如脫豺虎之羣而得慈父母乃為盡善漢也異時徇南陽多侵暴以致鄧奉之叛今蜀已降不務安集而又放兵大掠此何為者也殘暴鷙忍與項籍無異弔民伐罪顧如是乎光武未録其功而首督其過不以平敵為喜而以縱虐為怒可以懷赤子之心得為民父母之體矣
  初述徵廣漢李業為博士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鴻臚尹融奉詔命以刼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㫖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於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徳曠官闕位于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業乃歎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為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訣之業曰丈夫斷之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為遂飲藥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弔祀賻贈百匹業子翬逃辭不受述又聘巴郡譙𤣥𤣥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𤣥廬勸之行𤣥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𤣥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請述許之述又徵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繫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况於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歎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劒而死犍為費貽不肯仕述漆身為癩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託青盲以辭徵命帝既平蜀詔贈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光祿勲譙𤣥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之閭徵費貽任永馮信㑹永信病卒獨貽仕至合浦太守
  愚每觀後世仗節死義之士未甞不為之敬歎雖詩之保身易之辟咎容有未盡不暇論也嗚呼人孰不欲富貴孰不貪生而畏死顧肯甘心捨富貴而就死地哉世衰俗薄人欲横奔但茍目前之㣲榮莫明天下之大義平居無事竊位取容一有危疑投降恐後若是者真犬馬之不若其視李譙王費諸子果何如也是雖其識見超卓逈出流俗之表然亦忠貞之性剛毅之質有非世俗所可轉移者斯人之徒與入堯舜之道託孤寄命特餘事耳子路仕衞而結纓於將死豈足多乎
  十三年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又進寳劒價直百金詔以劒賜騎士馬駕鼔車
  族獒有曰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獸不育于國召公拳拳惟欲武王却而不受耳未聞受之而賤用也人之與物雖然不同用違其才失所則一是故古之聖人不使一物之失所光武受千里馬之獻而處之鼓車之下以示無用孰若文帝謝絶之之為得體哉
  朱祐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詔長沙王興真定王得河間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為侯丁巳以趙王良為趙公太原王章為齊公魯王興為魯公是時宗室及絶國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
  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請隧於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文公於是乎懼而不敢違噫衰周之君亦有是言哉孔子作春秋於月而加王於王而加天以明尊無二上之義楚雖僭號例削而書子其於君臣大分凜乎天尊地卑之不可踰後世相承遂以王爵為封國之常事春秋以後莫有明斯義者而朱祐言之真可為後世灋矣
  呉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詔過家上冢賜穀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於是大饗將士功臣増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鄧禹為髙宻侯食四縣李通為固始侯賈復為膠東侯食六縣餘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孫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衞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鄧禹賈復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衆京師乃去甲兵敦儒學帝亦思念欲定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職為過遂罷左右將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將軍印綬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鄧禹内行淳備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為後世灋資用國邑不修産利賈復為人剛毅方直多大節既還私第闔門養威重朱祐等薦復宜為宰相帝方以吏事責三公故功臣並不用是故列侯唯髙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恩遇甚厚帝雖制御功臣而每能曲容宥其小失逺方貢珍甘必先徧賜諸侯而太官無餘故皆保其福禄無誅譴者
  收功臣兵柄罷將軍官不用為三公足以革先漢之弊垂後代之灋矣此雖光武識見度越有此舉措而鄧賈諸公儼然儒者氣象知㡬逺嫌釋兵崇學以成光武之志亦豈絳灌輩所可企及然則忠臣義士捐軀徇國有土宇大功者宜知所以自處哉
  甲寅以冀州牧竇融為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朝㑹進見容貎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爵位上䟽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導以經蓺不令觀天文見䜟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守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得復言融乃不敢重陳請
  光武不用功臣為三公所以處功臣則善矣而乃責三公以吏事所以處三公得無有未盡善乎三公之名雖與古殊論道經邦即此其任是安可以吏事責也三公而責以吏事則三公之選止以吏事取人而不復知有道德之為重矣將何所不至乎後年春正月大司徒韓歆以直言自殺歐陽歙代之冬十有一月復以度田不實死獄中又五年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倉令罪下獄死且以三公連職併免竇融嗚呼光武每事懲先漢之弊而輕殺大臣乃不異武宣之世皆由不知三公為何官而責之以吏事之效也可勝歎哉以是觀之竇融此日辭之懇懇亦可謂有先見之明矣








  兩漢筆記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九      宋 錢時 撰
  光武
  十七年秋九月河南尹張伊伋及諸郡守十餘人皆坐度田不實下獄死後上從容謂虎賁中郎將馬援曰吾甚恨前殺守相多也對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復生也上大笑
  張釋之謂盜宗廟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何以加其法乎今守相度田不實而置之死地然則事有大於度田者將何所論罪也古者刑不上大夫况尹眎方伯太守眎諸侯不幸有罪尚從八議黜爵削地輕重有差安得失實之一𤯝而遂至於殺也此秦人餘毒先漢所不能革者光武今日而尚忍襲之乎雖然人之本心未嘗不善狃於習俗亂於血氣是以輕舉妄動而不自覺一旦心平氣定事過理明未有不翻然悔者齊宣王不忍牛之觳觫而孟子指是心足以王故善告君者惟恐其不悔惟恐啓迪之無其機光武甚恨之言正本心之所發露有能於此乗其一悔而攻之及其善端方萌而感發之即帝舜之好生即天地之大德抽關發鑰正在此時惜乎馬援學非王佐無以為啓迪之道僅使光武發一大笑良可悲夫
  郭后寵衰數懐怨懟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廢皇后郭氏立貴人隂氏為皇后詔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不得上夀稱慶郅惲言於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帝進郭后子右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郭后為中山太后其餘九國公皆為王
  甚矣人主不可有所溺也髙帝奪於偏愛欲易太子卒稔吕后之禍㡬危劉氏之社稷光武亦甞有見於此否乎后猶坤也配天行健豈可易動長子震也為國主器豈可輕揺非有大罪皆當含忍為社稷深長之計安得以寵衰之故而輙廢皇后且併與太子而易之哉光武尚憶宋𢎞之言有愧多矣愚甞謂帝之竒愛東海公者廢郭氏之候也立隂貴人者廢太子之機也自今觀之隂氏雖賢后而太子彊亦初不見其罪三代而降皇極不建以是賊天倫禍人道者往往而是為人主者曷亦謹所處哉光武異時従朱祜之請而降王爵是矣今纔五年輙自亂之是何舉措之易也至若以郭后為中山太后尤大可怪故諸侯王殁而子嗣立則母為太后耳中山王輔帝子也郭氏帝后也今后雖廢帝固無恙果何從而有太后之稱乎此足以驗帝之懐慙明后之無罪溺情妄動舉措乖方而不暇顧其非是也
  是嵗莎車王賢復遣使奉獻請都䕶帝賜賢西域都䕶印綬及車旗黄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詔書收還都䕶印綬更賜賢以漢大將軍印綬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䕶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
  先王盛時内外有截所以嚴夷夏之辨猶天冠地履之不可易置也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安用建官以領䕶之哉後世德不足以懐逺而與之爭勝負於彊弱之間方其衰也求助之不暇及其盛也侵暴之無厭界分陵遲紀綱板蕩日消月靡卒致亂華皆由其初貪威服四夷之名而失中國之所以為尊故也上下世變可為哀痛者多矣然則都䕶之建無乃啓戎心開邊釁之端乎異時光武絶之是矣而今復興之既興之矣而又奪之不特失信於四夷亦且失威於中國安敢以為是也
  十九年帝以太子舅隂識守執金吾隂興為衞尉皆輔導太子識性忠厚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賔客語未甞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敕戒貴戚激厲左右焉興雖禮賢好施而門無逰俠與同郡張宗上谷鮮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
  愚觀先漢外戚之禍有不忍言者故於二隂實行每每喜聞而樂道之嗚呼可為后族之標準矣然光武必以母舅輔導太子此却未安謂其賢而使輔之耶則天下之賢者何止隂氏以太子初立而託於所親耶是植外戚樹黨與以自固尤不可也疏廣有曰太子國副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此其為慮逺矣
  二十年帝苦風眩疾甚以隂興領侍中受顧命於雲臺廣室㑹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呉漢為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茍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
  光武之顧命何其與成王異也成王所授以託孤者召公畢公而必同召六卿以及師氏虎臣百尹御事咸在冕服憑几道揚末命恢乎正大與天下共之安得以宗廟社稷之重寄而獨私之一母舅哉夫以隂興之賢而亦慮不及此良可歎也至若大司馬之命錯謬尤甚向非虧損聖德之言足以感動則異時元舅所以階禍者光武且授之柄而不暇計矣為人君者可不戒諸
  二十七年朗陵侯臧宫楊虚侯馬武上書曰匈奴貪利無有禮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虜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之力不當中國一郡萬里死命縣在陛下福不再來時或易失豈宜固守文德而墮武事乎今命將臨塞厚縣購賞喻告高句驪烏桓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羌胡擊其右如此北虜之滅不過數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謀臣狐疑令萬世刻石之功不立於聖世詔報曰黄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彊舍近謀逺者勞而無功舍逺謀近者逸而有終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彊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逺事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彊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茍非其時不如息民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者
  光武屢辭西域都䕶之請後雖置烏桓校尉使匈奴中郎將之類皆迫於不得已焉者蓋其志在偃武與天下休息窮征逺討逞雄心於四夷非其所願也觀國無善政災變不息茍非其時不如息民數語辭㫖惻怛藹然有王者氣象漢髙帝唐太宗皆不及矣為人君者反復斯㫖其毋輕動於宫武之言哉
  二十八年春正月己巳徙魯王興為北海王以魯益東海帝以東海王彊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食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設鐘虡之樂擬於乗輿
  石碏有曰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滛泆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禄過也光武於是不度矣且彊之為太子也茍知其賢則不可廢既已廢之奈之何過制踰分姑息以示恩乎此淮南厲王之所以死也幸彊謙恭不及於禍耳授之以柄階之為厲豈貽謀燕翼之道哉
  上大㑹羣臣問誰可傅太子者羣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隂識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為隂氏乎為天下乎即為隂氏則隂侯可為天下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輔大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榮為太傅
  張佚之言掃除光武偏私之病正破的太子初立既委舅氏以輔導至於疾甚又託舅氏以顧命此其所見與田舍翁無異今且十載忽大㑹羣臣而謀太子傅豈亦悟往事之非邪在廷無識猶未免以私意窺上皆由前日之舉措有以啓諂諛之路也然則徇一人之獨見而不能博詢天下之公議安得立談之頃破十載之私哉
  三十年春二月車駕東廵羣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詔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曽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汙七十二代之編録若郡縣逺遣吏上夀盛稱虚美必髠令屯田於是羣臣不敢復言
  光武聞北伐之議則謂國無善政人不自保何復逺事邊外及聞封禅之請則云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此二事武帝一生馳騖竭天下之膏血而不知止者光武一反其所趨而惟民生之是急可謂篤實務本之主矣後三年乃有感於符䜟而封禅興焉抑何執德之不固而初心之易惑也三復欺天之語果不欺已乎
  中元二年二月戊戌帝崩於南宫帝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黄老養性之福願頥愛精神優㳺自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心本未嘗不存也昬於意念動於物欲是以冥冥妄行日用而不自知則其謂之不存也亦宜矣本心汨焉而性失其養矣惟夫一念不起百慮澄然清明渾融全體皆妙雖日用交錯縱横萬變而此心未嘗不正非心之外又有性也亦豈他有所謂養哉古聖相傳初無二道安汝止惟㡬惟康禹之所以養性也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湯之所以養性也去聖逾逺異端滋熾漢之君臣號為知學者往往以黄老為宗故論養性則專言黄老不知吾聖人之學果安所用其力也明帝即位未㡬而佛入中國其禍根蓋自黄老始佛入中國而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家灋愈不明矣悲夫
  右光武在位三十三年崩年六十二
  明帝
  永平二年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三老服都紵大袍冠進賢扶玉杖五更亦如之不杖乗輿到辟雍禮殿御坐東廂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於大學講堂天子迎於門屏交禮道自阼階三老升自賔階至階天子揖如禮三老升東面三公設几九卿正履天子親袒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鯁在前祝饐在後五更南面三公進供禮亦如之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下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搢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盖億萬計於是下詔賜榮爵關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養終厥身賜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上自為太子受尚書於桓榮及即帝位猶尊榮以師禮嘗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面設几杖㑹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上親自執業諸生或避位發難上謙曰太師在是既罷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榮每疾病帝輙遣使者存問太官太醫相望於道及篤上䟽謝恩讓還爵土帝幸其家問起居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賜以牀茵帷帳刀劒衣被良乆乃去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不敢復乗車到門皆拜牀下榮卒上親自變服臨䘮送葬賜冢塋于首山之陽子郁當嗣讓其兄子汎帝不許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與之帝以郁為侍中
  明帝尊師之意其禮文亦可謂盛矣因念孔孟皇皇於春秋戰國而卒不遇於斯時也而有真儒洞明正學引其君於當道則其所進豈魯定哀齊宣梁惠之比哉桓榮為帝者師屈天子之尊推崇敬禮無所不備而卒無以發揚聖教啓迪君心使斯道大明於天下身被恩寵徒為文具良可嗟夫
  四年陵鄉侯梁松生怨望縣飛書誹謗下獄死初上為太子大中大夫鄭興子衆以通經知名太子及山陽王荆因梁松以縑帛請之衆曰太子儲君無外交之義漢有舊防蕃王不宜私通賔客松曰長者意不可違衆曰犯禁觸罪不如守正而死遂不往及松敗賔客多坐之唯衆不染於辭
  公卿士大夫猶知為子擇師訓以道義不使私交於外以亂其所趨况天子之子國之儲貳乎異時博望苑可以鑒矣志謂尹公端人其取友必端觀梁松誣譛伏波傾險如許而使之得以之招致賔客何也鄭衆立志堅確發言正大真可垂戒於後豈特免禍於一已而已哉
  六年春二月王雒山出寳鼎獻之夏四月甲子詔祥瑞之降以應有德方今政化多僻何以致兹易曰鼎象三公豈公卿奉職得其理邪其賜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先帝詔書禁人上事言聖而間者章奏頗多浮詞自今若有過稱虚譽尚書皆宜抑而不省示不為諂子蚩也
  武帝得鼎汾水上改元元鼎以侈其事按是時張湯為御史大夫與史義縦王温舒之徒峻刑酷罰民不聊生論囚輙流血十餘里坐盜鑄死者動數十萬此其氣象大略可睹矣寳鼎之出豈有所感召而致之歟前年丞相蔡義坐盗園堧自殺明年張湯亦有罪自殺又豈可以為鼎象三公之應也自古明王惟知施德行化安養生民為己任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政不平刑不清禾黍不登邊方不寧天地之間戾氣熏塞或者偶發異代之埋藏而遂指之以為瑞果誰欺哉明帝下詔示不敢當視孝武之改元則有間矣然未免歸美於公卿之得其理而褒賚之又何也
  八年冬十月楚王英奉黄縑白紈詣國相曰託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愆罪國相以聞詔報曰楚王誦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潔齊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尚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初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虚無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鍊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武王曰惟人萬物之靈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謂聖人之本心本靈本聖顧所以用之者何如耳隆古聖時有井田以為養有庠序以為學有冠昏䘮祭以為禮至於蠻夷猾夏則刑之讒説殄行震驚朕師則急急而止絶之不用靈者如怪物然投之逺裔不齒於中國要在保養此心不失其所謂靈而已是故世教昌明風俗醇一耳目無所亂心志無所蕩其秀異而傑出者則固修德學道為賢為聖農夫小民婦人女子雖日用此心之靈而不知亦莫不習於禮義之化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異端邪説無自而興三代衰學校廢凡先王教化之道掃地而亡之乃無一事非邪僻壊亂人心之具巧者逞其語勇者逞其力佞者逞其辨諸夏無君天地分裂横流奔放不可救止孔子生春秋之末僅與其徒私相傳授而道卒不行於天下老氏為周柱史固習於禮者遭世敗壊不能如之何思所以獨善其身用其靈而偏焉乃謂禮為忠信之薄亂之首異端之敎由此其根然在當時害猶未著也至于戰國孟軻氏獨守洙泗之家法談王道矻矻不離口不特時君咸謂之迂闊雖其髙第弟子亦且未能盡信矣此無他皇極不建聖敎不明學士大夫耳濡目染腐爛焦灼但知有管晏但知有蘇張申韓而不知孔孟之學為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大道也𠖇𠖇憒憒以妄為常渾然一波天下大亂然人心之靈未嘗泯滅其間所謂秀異而傑出者不肯甘心淪没於流俗退而窮居特立獨行思有以反一世之𡚁而無聖人為之依歸以端其所趨於是楊墨者出或主於為我或主於兼愛用其靈而益又偏焉雖然是豈浮沈世態混混汗濁無恥者之儔哉自當世觀之固大賢也自吾道言之則為大害耳故孟子於儀秦輩止目以妾婦而未嘗與之深辯至楊墨則明目張膽而力排之自其兼愛而推極於無父自其為我而推極於無君無父無君直譬之禽獸盖刑名縦横雖為斯世之害而兼愛為我則為斯道之害害世者人惡之害道者人溺之惡之者禍止於一時溺之者禍及於萬世夫養生䘮死無憾而不怵於禍福則庶乎其有瘳矣乃若支離傳註膠執文義本心之靈未嘗自得與日用而不知者同一生死但呶呶然曰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無益也
  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詔羣臣勉修職事極言無諱於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覽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詔曰羣僚所言皆朕之過民寃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輕用民力繕修宫宇出入無節喜怒過差永覽前戒竦然兢懼徒恐薄德乆而致怠耳
  人主不患有過患不樂聞過不患不求言患不能受盡言明帝一覽封章深自引咎敷露心腹明白洞達夫如是誰不樂告以善道哉外慕求言之名中懐諱過之實不特君德無補天地鬼神又烏可以文欺也
  九年帝崇尚儒學自皇太子諸王侯及人臣子弟功臣子孫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隂氏馬氏諸子立學於南宫號四姓小侯置五經師搜選高能以授其業自期門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經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學帝崇儒學自皇太子諸王侯而下莫不受經非不美矣然楚王英好黄老浮屠乃從臾之而不能救卒與方士造成大獄廣陵王荆淮陽王延亦皆所交非類祝詛不道所以受經者果為何事耶要之親王出就蕃國為擇老成有學識者為之師傅使知敬憚不納於邪小人之謀無自而入方為盡善若使年少不學驕縱於外而莫之檢非保終吉之道也明帝兄弟十人而三人者不以令終至若楚獄殺戮無數殆有不忍言者而帝友于之義亦且不能如初歳矣區區講受為文具何益哉
  十年春二月廣陵思王荆自殺國除夏四月戊子大赦天下閏月甲午上幸南陽召校官弟子作雅樂奏鹿鳴帝自御塤篪和之以娯嘉賓還幸南頓
  甲午還宫
  間歌合樂工人之事也安有天子而自娯嘉賓者且廣陵之死纔三月耳而帝御塤篪以和之得無傷兄弟之情邪
  十一年春正月東平王蒼與諸王俱來朝月餘還國帝臨送歸宫悽然懐思乃遣使手詔賜東平國中傅曰辭别之後獨坐不樂因就車歸伏軾而吟瞻望永懐實勞我心誦及采菽以增歎息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為善最樂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諸王子年五歲已上能趨拜者皆令帶之東平王自謂為善最樂此實履之言也嗚呼為善具足以為樂哉人心本良人性本善若有常性自善自樂焉曰惠迪吉非他有所謂吉也所樂即吉也伊尹曰作善降之百祥不必他求所謂祥也此樂即祥也每見吉人孳孳為善安行乎順境心逸而日休食息起居無非樂地至若凶人習為不善雖處廣厦如坐囹圄雖履夷塗如行荆棘終日憂勞終夜憂勞終身憂勞如萬刃攢心而不知悔也樂乎不樂乎何苦而不為善乎故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北海王睦雖號畏謹遣使朝賀乃託辭於聲色犬馬之好以自詭其意欲朝廷不疑耳為善最樂何嫌何疑
  帝遵奉建武制度無所變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為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羣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守宰號親民之官而宰為尤親茍非其人民受其殃此必至之禍也後世限以舉貟而改官者求必公選至於任而得京官者出宰百里殆可日計何暇論其賢不肖哉明帝之言可為鑒矣后妃之家封侯與政此尤漢室大弊隂氏兄弟懇懇辭避而光武不能革至明帝能革之但列侯十九印令諸王子五歳已上皆帶則大不然史謂成王以桐葉戲小弱弟曰以封汝周公因入賀封于唐栁宗元力辨記者之繆是也以印戲與小弱者為之知周公必無是也明帝儻未忘廣陵之死恩懐諸王豈無其道而乃䙝名器於羣稚若弄具然者是奚可哉
  右明帝在位十八年崩年四十八










  兩漢筆記卷九
<史部,史評類,兩漢筆記>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十      宋 錢時 撰
  章帝
  建初元年春正月詔兖豫徐三州禀贍飢民去年京師及三州大旱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復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繫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寃者過半又諸徒者骨肉離分孤䰟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東海孝婦之死致旱三年楚獄多寃異時出囚即雨且有證矣鮑昱言之是也但謂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則大不可書曰克謹天戒傳曰遇烖而懼此正大臣沃心納誨之日人主進徳修業之端况嗣服之初乎災異譴告惕然内省無一事之不戒懼無一息之不戒懼不欺暗室不愧屋漏上帝臨女毋貳爾心盛徳明明天地昭格則所謂寃獄者特發政施仁中之一事耳委災異於先帝而曰無與我事可乎哉
  是時承永平故事吏政尚嚴切尚書決事率近於重尚書沛國陳寵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聞先王之政賞不僣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僣無濫往者斷獄嚴明所以威服姦慝姦慝旣平必宜濟之以寛陛下即位率由此義數詔羣僚𢎞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猶尚深刻斷獄者急於篣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煩於詆欺放濫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縱威福夫為政猶張琴瑟大絃急者小絃絶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蕩滌煩苛之法輕薄箠楚以濟羣生全廣至徳以奉天心帝深納寵言每事務於寛厚
  舜御衆以寛湯克寛克仁周公亦每每主於裕民而以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為深戒嗚呼居上而不寛豈為民父母之道也哉先王以徳為教以仁為政固未有不寛者三代衰王道息徳不足以善世而後專以刑罰從事至秦而其禍極矣漢之髙文號為寛厚然先王之教化則未講道徳之澤則未行而秦俗則猶未變也武宣繼之髙文寛厚無復髣髴而秦人殘酷之具乃盡出而用焉或者見元帝柔仁不競漢日以削因謂徳教周政眞若無用治天下非雜霸不可豈理也哉光武雖號同符髙祖而寛大則不及明帝惼察遂至峻刑其家法葢有自來也章帝即位而陳寵首及之知所務矣帝能聽納務為寛厚漢自孝文以後方有此氣象向使沈潛剛克三徳無頗教化盛行風俗不變則秦俗至是為之一洗而先王之政可望矣惜乎其未有以進此但知寛刑而不知進徳天下之治卒無以逺過於前代或反不及之是可歎也
  二年上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㑹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愼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隂氏乎且隂衞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湯侯雖剛彊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人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隂氏逺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后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不捨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遊龍倉頭衣緑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逺矣故不加譴怒但絶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解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况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㫖下虧先人之徳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帝省詔悲歎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衞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髙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隂郭中興之后等耶常觀富貴之家禄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飽耳今祭祀則受大官之賜衣食則䝉御府餘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熟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踰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隂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上乃止太后嘗詔三輔諸馬昬親有屬託郡縣干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髙太后以為言兄衞尉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輙假借温言賞以財位如有纎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遵法度者便絶屬籍遣歸田里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朴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内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 四年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癸卯遂封衞尉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防為潁陽侯執金吾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乗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後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内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書辭位帝許之五月丙辰廖光皆以特進就第
  甚矣家法源流之不可以不正也觀馬太后詔㫖使人三復敬嘆太后力止兄弟侯封足以見明帝之家法明帝不得后妃之家封侯與政則又以見隂氏之家法氣脈相承源流有自此其識見光武殆有慙徳吕霍輩眞何足道哉自當時言之猶未見其效及太后殁而諸馬竟以罪免諸馬免而竇氏之權日盛夫然後知太后之為不可及而章之家法不逮明亦逺矣故具錄之後世可以觀云
  校書郎楊終建言宣帝博徵羣儒論定五經於石渠閣方今天下少事學者得成其業而章句之徒破壞大體宜如石渠故事永為後世則帝從之冬十一月壬戌詔太常將大夫博士郎官及諸儒㑹白虎觀議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作白虎議奏名儒丁鴻樓望成封桓郁班固賈逵及廣平王羨皆與焉
  章句之徒破壞大體此聖經之巨蠧楊終言之是矣獨不知漢儒之所謂大體果安所指乎温柔敦厚而不愚詩之教也疏通知逺而不誣書之教也廣博易良而不奢樂之教也潔静精微而不賊易之教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屬辭比事而不亂禮與春秋之教也知其為教則知大體矣抑猶未也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知其為教則知大體矣六經之㫖不必外吾心而他求矣自孔子没孟軻氏又没而此㫖寥寥寂然不聞有傳豈特遭厄於秦火而已哉漢興收拾殘編於煨燼之餘雖加之表章校其同異而當時傳授不過傳註以為學聖經大體人知其有未明也然在楊終尚有是言後世以時文取士殆又不止於章句之言而已爭奇競麗惟恐破之不巧無以新有司之耳目上下安之以為當然曾未有出一言為大體慮者豈不甚可歎哉所幸人心之靈未嘗泯滅聖經具在可證不誣如珠在泥如金在沙燦然錯落光照天地自有時而發露坐見聖心於千載之上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愚敢謂正人心息邪說續聖學昌斯文當以講明文體為第一要務
  八年下邳周紆為雒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彊以對紆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㫖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跼蹐京師肅清竇篤夜至止姦亭亭長霍延拔劒擬篤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𨽻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劒㦸士收紆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之
  章帝素號長者愚謂章帝之病則正在不剛耳竇后寵盛固已大失明徳家風一受其誣而殺梁竦二梁貴人且復以憂死於是竇族驕横勢薫天矣周紆為雒陽令而貴戚跼蹐京師肅清果誰之紀綱哉帝也因而假借之使之不敢撓天子之法豈不大有益於國體縱亭長有罪罪亭長可也令為天子守法亭長為令守法輕重猶當知所審安得張皇劒㦸之士遽收紆而下之詔獄乎湖陽公主蒼頭殺人而董宣格殺之帝以女兄之故一時大怒欲置死地未幾竟敕彊項令出賜錢三十萬亦知剛正守法人主不當以私害公故也摧剛正守法之令佐驕横方張之勢不然甚矣愚故曰章帝之病在於不剛
  元和元年尚書張林上言縣官經用不足宜自煑鹽及復脩武帝均輸之法朱暉固執以為不可曰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民窮怨誠非明主所宜行帝因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繫獄三日詔出敕之曰國家樂聞駮議黄髮無愆詔書過耳何故自繫暉因稱病篤不肯復署議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暉曰今臨得譴讓奈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䝉恩得在機密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㫖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伏得死命遂閉口不復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寢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郎問暉起居太醫視疾大官賜食暉乃起謝復賜錢十萬布百匹衣十領
  人臣苟徇邪謀輕啟利端害民蠧國流禍於無窮者聞朱暉之言可以愧矣武帝不知節以制度用賈人之下䇿而鹽鐵均輸之議起今幸止息尚忍復開之乎向匪朱暉横塞其衝以死爭之而不顧此事亦幾不免雖然章帝始怒之終感動而聽之且賞賚之則是猶可與忠言也
  二年春正月乙酉詔曰令云民有産子者復勿算三歲今諸懷孕者賜服養穀人三斛復其夫勿算一歲著以為令又詔三公曰夫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厭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徳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葢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樊遲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此萬世任官之要㫖也能用此道則君子連茹而進而天下泰矣是故一舉一錯乃才人消長之機風俗盛衰之𠉀端本澄源於朝廷之上者直枉之不辨舉錯之乖方而徒勤詔書冠蓋接道無益也
  三年太尉鄭𢎞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㑹𢎞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𢎞大臣漏泄宻事帝詰讓𢎞夏四月丙寅收𢎞印綬𢎞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達地海内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㓙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𢎞病比至已薨
  傳言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為亡國之深病竇憲之姦帝之所知也沁水之事怒責之而不繩以罪鄭𢎞之死激於忠憤徒遣醫視病而不行其言溺於姦回是非無斷雖好賢樂善外為文具何益哉
  司空第五倫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賜䇿罷以二千石俸終其身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性質慤少文采在位以貞白稱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三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而亦終不用也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
  泰九二曰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此大臣所以廣進人才之路也然有一毫朋比之私即非中矣是故必朋亡而後得尚于中行豈可以賂遺之故而遂不忘於心乎心不能忘者心已動於賂故也雖不受猶受也雖不用猶用也其原弗窒其流滔滔此殖已崇私之病根也雖然却其馬而不受絶其人而不用而獨以心不能忘為私則第五倫亦賢矣
  博士魯國曹襃上疏以為宜定文制著成漢禮太常巢堪以為一世大典非襃所定不可許帝知諸儒拘攣難與圖始朝廷禮憲宜以時立乃拜襃侍中𤣥武司馬班固以為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帝曰諺言作舍道邊三年不成㑹禮之家名為聚訟互生疑異筆不得下昔堯作大音一夔足矣 章和元年春正月帝召襃授以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曹襃依準舊典雜以五經纎記之文撰次天子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衆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
  漢至今三百年禮猶未立則一代之政教可知矣中庸曰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此禮之妙用也故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若曹襃者豈其人乎大宗伯所掌自天子達於庶人於經雖不盡備而儀禮諸書大略可考䜟記之文可雜用乎禮者所以經大經立大本位天地育萬物非徒玉帛之云也此事正自非漢時所可及章帝悉屏衆議專成於曹襃之手而以一夔為解豈不誤哉
  右章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三十一
  和帝
  永元三年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競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并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
  太后稱制外戚擅權聲焰氣魄與王氏無異則凡出於其門者如城狐社鼠誰得而呵之安隗斯時乃能舉奏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則是猶知畏公論也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則是猶知畏正人也新莽用事上下靡然雖揚雄劉歆之徒皆入叛黨舉朝無一人能為社稷吐氣然則有正人焉扶公論也道雖壞而風節未衰所以憲卒就戮而漢祚賴以未墜歟
  詔竇憲與車駕㑹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慙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稜舉奏龍論為城旦
  愚觀自古亂賊雖欲睥睨尚知所畏往往亂賊之徒相與從臾之而後敢無忌憚焉竇憲挾功來㑹蠢蠢無識之子便靡然有望風阿附之意當是時而皆若人將何所不至也韓稜正色一言而大分遂明小人無君之心至是亦且膽落矣然則國家危然之日不有忠臣義士孰為之紀綱哉
  四年竇氏父子兄弟並為卿校充滿朝廷穰侯鄧疊疊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隂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官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鈎盾令鄭衆謹敏有心幾不事豪黨遂與衆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㑹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將發其謀欲得外戚傳懼左右不敢使令慶私從千乘王伉夜獨内之又令慶傳語鄭衆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衞南北宫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初河南尹張酺數以正法繩治竇景及竇氏敗酺上疏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懷伊吕之忠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旣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𭹹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過厚不過薄今議者欲為瓌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徳帝感其言由是獨瓌得全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故鄉
  西京自成帝而下皆制於王氏竟致移國固不足論以孝宣之英明而誅霍氏甚易然亦往往大費區處然後甫定和帝才十四歲耳一指顧間去諸竇如磔鼠且其方畧措置精宻詳練以是而論豈非有漢之英君哉然自此以後乃浸微浸消終已不競何也謀不出於王公大人而出於閹官謀之所出者權之所歸故也今日之事雖明典憲愜公論觀其機伏而不露毒發而莫測即隂謀巧計者之所為與他時禍國實同一根是以和帝能去外戚之姦而宦官用權自此始為漢氏膏肓之疾悲夫
  初班固奴嘗醉罵洛陽令种兢兢因逮考竇氏賓客收捕固死獄中固嘗著漢書尚未就詔固女弟曹壽妻昭踵而成之
  揚雄班固豈特兩漢之文章千古之文章也然雄事莽固事憲皆不得其死學不明義墮喪名節貪榮冒寵為狗彘行而以區區辭藻著稱後世眞遺臭矣哉
  九年皇太后竇氏崩初梁貴人旣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為梁氏出者舞隂公主子梁扈遣從兄䄠奏記三府以為漢家舊典崇貴母氏而梁貴人親育聖躬不䝉尊號求得申議太尉張酺言狀帝感動良久曰於君意若何酺請追上尊號存録舅氏帝從之㑹貴人姊南陽樊調妻嫕上書自訟曰妾父竦寃死牢獄骸骨不掩母氏年踰七十及弟棠等逺在絶域不知死生願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歸本郡帝引見嫕乃知貴人枉殁之狀三公上奏請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貶竇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詔曰竇氏雖不尊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亦無降黜其勿復議丙申葬章徳太后
  竇后誣殺二宋而廢太子又欲專召外家而滅梁氏其過惡昭昭不足申論矣愚於追尊梁貴人及貶竇太后尊號則蓋有説焉夫后之配帝即坤之承乾無二坤也並后可乎是故自三公九卿以至八十一元士皆臣也而天子為獨尊自三夫人九嬪以至八十一御妻皆妾也而皇后為獨尊妾之不可以僣后亦猶臣之不可以僣君也后雖無嫡而以庶孽承嫡即后其母矣豈有復后所生之理和帝固梁氏出也而竇氏則先帝之后也有先帝之后在而後先帝者又得追尊所生為皇太后設以支子後先帝亦將追尊所生之父為太上皇可乎宣帝為戾太子議諡有司奏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此可為追尊所生之例矣姜氏與弑桓公明年三月夫人孫于齊而春秋不書姜氏傳者曰絶不為親禮也竇后誣殺梁竦而二貴人皆以憂死此固人道所深痛然竇氏后也貴人妾也帝既承嫡即母竇后矣况梁竦之死雖出於竇后而先帝實殺之大非姜氏之比為人後者安得以所生之故而追貶先帝之后乎若夫吕武僣立異姓絶先君之世墮劉李之宗社此則大逆不道所謂天下之賊人得而誅之者告于祖廟而黜之與姜氏同罰不為過也
  右和帝在位十七年崩年二十七
  殤帝
  初帝失皇子前後十數後生者輙隱秘養於民間羣臣無知者及帝崩鄧皇后乃收皇子於民間長子勝有痼疾少子隆生始百餘日迎立以為皇太子是夜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况帝王之嗣将承大統為宗廟社稷之主者乎和帝以失子之故輙隱秘養於民間而羣臣莫知此何為者也古之王者太子初生因舉以禮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故自赤子而教已行焉比其稍長即親師傅使聞正言見正行視此舉措繆戾甚矣且天下事變常出於意外逺出宫庭耳目所不及豈保養嗣子固安國本之道乎又况倉卒之際收襁褓之子於民間而立之羣臣又無知者誠耶僞耶鄧后雖非吕氏比然疑似之迹禍亂之萌貪立孩抱託疾廢長而不顧天下之大計可為萬世戒矣
  延平元年秋七月庚寅敕司𨽻校尉部刺史曰間者郡國或有水災妨害秋稼朝廷惟咎憂惶悼懼而郡國欲獲豐穰虚飾之譽遂覆蔽灾害多張墾田不揣流亡競增戸口掩匿盜賊令姦惡無懲署用非次選舉乖宜貪苛惨毒延及平民刺史垂頭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假貸之恩不可數恃自今以後將糾其罰二千石長吏其各實覈所傷害為除田租芻稾
  




  兩漢筆記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十一     宋 錢時 撰
  安帝
  詔告司𨽻校尉河南尹南陽太守曰每覽前代外戚賓客濁亂奉公為民患苦咎在執法怠懈不輙行其罰故也今車騎将軍隲等雖懷敬順之志而宗門廣大姻戚不少賓客姦猾多干禁憲其明加檢敕勿相容䕶自是親屬犯罪無所假貸
  觀此檢敕之詔則鄧氏賢於章后逺矣雖然與其繩法孰若教之以禮與其貴驕而冒禁孰若退而不納於邪鄧氏臨朝首進兄弟定簾大事謀諸禁中日長炎炎卒貽後禍視隂馬何如也愚是以三復此詔太息而書之
  尚書郎南陽樊凖以儒風浸衰上疏曰臣聞人君不可以不學光武皇帝受命中興東西誅戰不遑啟處然猶投戈講蓺息馬論道孝明皇帝庶政萬機無不簡心而垂情古典遊意經蓺毎饗射禮畢正坐自講諸儒並聽四方欣欣又多徵名儒布在廊廟每讌㑹則論難衎衎共求政化期門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經化自聖躬流及蠻荒是以議者毎稱盛時咸言永平今學者益少逺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講儒者競論浮麗忘謇謇之忠習諓諓之辭臣愚以為宜下明詔博求幽隱寵進儒雅以俟聖上講習之期太后深納其言詔公卿中二千石各舉隱士大儒務取髙行以勸後進妙簡博士必得其人新君少主紹承大統而縉紳之論首以崇儒講學為先可謂知所務矣雖然論學而不以堯舜禹湯文武為的非帝王之所謂學也夫告君而拳拳於法祖宗自三代莫不皆然夏祖禹商祖湯周祖文武皆聖人也其學皆聖學也其政皆聖政也其守之以為家法固也若孟子談王道於戰國而亦使之視乃厥祖可乎是故言必稱堯舜而非堯舜之道則不敢陳於王前一脈相承如薪傳火無他道也自漢以下創業垂統紀綱法度豈無可遵守者而繼體之主建議之臣例謂祖宗不足法則固未可樊準論學而亦獨指光武明帝為標準是焉知堯舜禹湯文武眞所謂帝王之學者哉
  永初二年夏旱五月丙寅皇太后幸洛陽寺及若盧獄録囚徒洛陽有囚實不殺人而被考自誣羸困輿見畏吏不敢言将去舉頭若欲自訴太后察視覺之即呼還問狀具得枉實即時收洛陽令下獄抵罪行未還宫澍雨大降
  母后臨朝已非古典况親臨獄戸録囚徒者乎司寇得人式敬由獄将使天下舉無寃民苦也受王嘉師淫刑以逞則海宇之廣不得其平者多矣豈一婦人耳目所能遍及逞小慧於犴狴失大體於宫庭非所以為訓也且自臨朝水旱十載盜賊内起四夷外侵隂盛陽衰昭乎可驗而史氏獨書澍雨為一囚之應何哉
  四年鄧隲在位頗能推進賢士𢎞農楊震孤貧好學明歐陽尚書通達博覽諸儒為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教授二十餘年不荅州郡禮命衆人謂之晚暮而震志愈篤隲聞而辟之時震年已五十餘累遷荆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荆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者密愧而出後轉涿郡太守性公亷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或欲令為開産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子思亦曰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不睹不聞常戒常懼所以為謹獨之學也凡小人之為不善其始未嘗不幸人之不知而隂為之遂至為姦為宄為賊為盜無所不為楊震不受饋金未為髙節而何謂無知之語則誠士大夫律已之端常存此心内省不疚暗室屋漏無異十目十手之時則庶乎其不欺矣
  延光元年汝南太守山陽王龔政崇寛和好才愛士以袁閬為功曹引進郡人黄憲陳蕃等憲雖不屈蕃遂就吏閬不修異操而致名當時蕃性氣髙明龔皆禮之由是羣士莫不歸心憲世貧賤父為牛醫潁川荀淑至愼陽遇憲於逆旅時年十四淑竦然異之揖與語移日不能去謂憲曰子吾之師表也既而前至袁閬所未及勞問逆曰子國有顔子寧識之乎閬曰見吾叔度邪是時同郡戴良才髙倨傲而見憲未嘗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復從牛醫兒來邪對曰良不見叔度自以為無不及既覩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固難得而測矣陳蕃及同郡周舉常相謂曰時月之間不見黄生則鄙吝之萌復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游汝南先過袁閬不宿而退進往從憲累日方還或以問泰曰奉髙之器譬諸氿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憲初舉孝亷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拒之暫到京師即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
  三代而下人才莫盛於漢季嗚呼人才之盛世道之衰也何者明王不作羣邪用事士君子激於時變發於忠憤而風節著焉此豈得已也哉然大抵多激切而少寛平饒鋒鋩而乏醖藉日胎月醖竟成黨錮之禍蓋有由矣惟黄叔度渾然圭角即之者不見其涯涘是雖天姿粹美大璞不瑕然非涵養履踐有自得之功亦未易至此惜乎其言不傳無以觀所學之淺深耳史氏謂淵乎其似道未為知憲之論也
  三年初樊豐周廣謝惲等見楊震連諫不從無所顧忌遂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穀大匠見徒材木各起冢舍園池廬觀役費無數震復上疏曰臣備台輔不能調和隂陽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師地動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官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傾倚枝拄而已而親近倖臣未崇斷金驕溢踰法多請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道路讙譁地動之變殆為此發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焦心而繕修不止誠致旱之徵也唯陛下奮乾剛之徳棄驕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後所言轉切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㑹河間男子趙滕上書指陳得失帝發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聞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徳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與手刃犯法有差乞為虧除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人之言帝不聽騰竟伏尸都市及帝東巡樊豐等因乗輿在外競修第宅太尉部掾髙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惶怖㑹大史言星變逆行遂共譛震云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車駕還京師便時大學夜遣使者䇿收震太尉印綬震於是柴門絶賓客豐等復惡之令大鴻臚耿實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䝉恩居上司疾姦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冢次勿設祭祀因飲酖卒𢎞農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遣吏於陜縣留停震喪露棺道側讁震諸子代郵行書道路皆為隕涕
  是時朝廷為羣小之窟宅獨一楊震盡忠竭節極言排救上章數四切中膏肓之病若能聽納用其規模則一轉移可以丕變而竟擠死於嬖悻之手則天下大勢不必復置論矣雖然尚有可議者永寧元年震為司徒明年太后崩而王聖及李閏江京之謀行位居大臣為國梁棟所宜防微杜漸遏其端萌外正朝綱内清宫掖而乃坐視羣小鼓君聽執國命親王貴戚誅斥惟意而不能早為之所逮其事定根據權要乃方呶呶然爭於頰舌之間則已後矣首論王聖再論劉瓌言既不行徒招忿恚去就之義亦冝早決後二年太尉復論王聖等之起第舍明年又極論樊豐等之弄威福空言無濟其跡遂危臨将飲酖乃始歎曰疾姦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此君子之論所以惜之而於震猶有所未滿也
  右安帝在位十九年崩年三十二
  順帝
  北鄉侯病篤中常侍孫程謂濟隂王涓者長興渠曰王以嫡統本無失徳先帝用䜛遂至廢黜若北鄉侯不起相與共斷江京閻顯事無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黄門南陽王康先為太子府史及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等並附同於程江京謂閻顯曰北鄉侯病不解國嗣宜以時定何不早徵諸王子簡所置乎顯以為然辛亥北鄉侯薨顯白太后秘不發喪而更徵諸王子閉宫門屯兵自守十一月乙卯孫程王康王國與中黄門黄龍彭愷孟叔李進王成張賢史汎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聚謀於西鐘下皆截單衣為誓丁巳京師及郡國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㑹崇徳殿上因入章臺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執積為省内所服欲引為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隂王無得揺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鐘下迎濟隂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二戊午遣使者入省奪得璽綬帝乃幸嘉徳殿遣侍御史持節收閻顯及其弟城門校尉耀執金吾晏並下獄誅家屬皆徙比景遷太后於離宫己未開門罷屯兵壬戌詔司𨽻校尉惟閻顯江京近親當伏辜誅其餘務崇寛貸封孫程等皆為列侯程食邑萬户王康王國食九千戸黄龍食五千戸彭愷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戸王成張賢史汎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食四千戸魏猛食二千戸苗光食千戸是為十九侯加賜車馬金銀錢帛各有差李閏以先不豫謀故不封擢孫程為騎都尉
  宦官定䇿此天地之大變自古所未有也尚忍言之然尋其禍根則自鄭衆始矣何者竇氏之誅獨謀於衆由是宦官用事得以制外戚之死命一舉而竇再舉而鄧又再舉而閻而天子廢置遂出於其手十九侯之事豈一朝一夕之故哉雖然其血脈源流又有自來也伊周不可見矣僅得顧命大臣如霍光者受先君之託雖百鄭衆亦何能為惟夫嗣君童幼母后擅朝是以閹腐得志宫庭玩天子如嬰孩竊弄神器若掌股間物矣是可歎也或曰濟隂王保既以讒廢太后欲久專國貪立幼年向微孫王之徒則天下事殆有大可慮者似亦未容輕議也曰小人出而執國命豈皆悖繆而天下之權歸之當人心憤鬱不平之日其所舉錯亦必有深愜乎天下之公論然後時君世主甘心而聽命焉竇氏之姦不異王莽謂非鄭衆之力則固未可嗚呼綱淪法斁世道陵遲無大君子底柱頹波而使小人焉有功於天下太阿之柄因以不返此愚所以又歎也
  司空劉授以阿附惡逆辟召非其人䇿免楊震門生虞放陳翼詣闕追訟震事詔除震二子為郎贈錢百萬以禮改葬於華隂潼亭逺近畢至有大鳥髙丈餘集震喪前郡以状上帝感震忠直詔復以中牢具祠之
  士大夫立乎人之本朝凡今日所為當使後日可觀貪目前之微榮負天下之清議茍一時之寵利遺萬世之羞辱由君子觀之不翅犬豕之處泥塗蛆蠅之在糞溷彼方洋洋自以為得志吁可哀也已延光二年楊震為太尉耿寳閻顯薦人於震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見怨愚每觀此使人唾斥不暇小人情状其可惡一至於此俱位三公事同一體所宜戮力秉公持正共振朝綱翊扶宗社而乃背忠直而從邪媚權貴而取容一敗塗地禍不旋踵是非善惡白黑昭然因念世間若無公論則盜跖而夷齊矣寵辱之境曷審思焉
  陽嘉二年六月丁丑洛陽宣徳亭地拆長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臣伏在草澤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徳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髙使成萬安之福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隕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大速故其受禍曽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髙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羣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黄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亷者以其秉威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埶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雖外託謙默不干州郡而諂僞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又曰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則四支不舉故臣之所憂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又曰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徳者省事左右小黄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升平可致上覽衆對以李固為第一即時出阿母還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詐為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南郡黄尚等請之於梁商僕射黄瓊復救明其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觀順帝一覽李固之對即時出阿母還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其是非之心果決不疑如此亦豈不足與有為哉然而固也終被誣陷不能以一朝安無他病在腹心故也當是時宦官挾定䇿之功后族怙宫闈之寵根據内外禍蟠腹心左雄黄瓊李固周舉之徒極言竭論號于王庭非不足以快一時之公論而天下大勢終無補益朝廷之上小人為之主宰開陳者愈切而嫉之者愈深正救者愈力而害之者愈甚耳自非英明之主天徳剛健篤信讜忠洞昭姦回使之言行而不讒身安而不及於禍未見其可也
  漢安元年遣侍中河内杜喬周舉守光禄大夫周栩馮羨魏郡欒巴張綱郭遵劉班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汙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軍輪於雒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将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䝉恩居阿衡之任而專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御京師震竦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
  張綱之言可謂膏肓之鍼砭順帝省悟思所以處之則當時沈痼可以立起奈之何其不能用也然嘗思之帝方溺於寵愛無剛明之斷而冀之跋扈亦豈遂甘心於盡言者玩此辭㫖沈痛深切勇往突發雖殺身有所不顧是殆激於忠憤孟浪之言耳揆之事勢斷斷乎其未必有濟也因觀自古聖賢遭時間關而所以行其志者不一端而足居危邦事亂君心知其不可而義不容於自嘿者比干之諫死是也諫不行言不聽而義不可以不去者孔子之不稅冕而行是也亦有處危疑變故而事難於直遂必從容委曲而後濟者狄仁傑之於武后陸贄之於徳宗是也則天固敬梁公者然隂禍險猾之姿篡李以武易唐而周當是時也不勝一朝之忿力抵峻拒觸槐折檻以伸其耿耿之忠則非特不能有濟激變誤事身且不保如宗社何哉徳宗猜忌之主也宣公當國步方艱之日不能委蛇曲折以伸其志首為激烈犯其所忌則不惟後日之言無自而投而忠州之行固不待變故甫定之後也大抵盡言難受人情所同朋友有過義當忠告亦必紆餘委曲使吾言之獲伸而後可以藥其病縱未遽從亦未至於齟齬尚可從容繼進庶幾其或悟也譬之醫然不察虛實補㵼之宜首投毒烈之劑而暴下之元氣一敗勢不可為雖有金丹大藥亦無所用矣况臣之事君乎文帝愛賈誼辭博一歲中超遷至中大夫不可謂不逢知主矣大聲疾呼盡發其藴於一旦之頃抑何躁也善乎蘇文忠公之言曰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聯兵十萬以決劉吕之雄雌又皆髙帝之舊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一旦欲使之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惟吾所為無不可者此語雖未純正實亦處賈生之至論也故愚每觀後世新君少主有樂善之誠心而公卿大臣尚知有尊君子之美意當此之時斷非委曲不可剛方正直之士雖有甚不平於中且須就其誠心而輔養之因其美意而将順之使君徳日新善類無壅遲之歲月何事不濟乃若一旦傾倒以快其所欲言幸而聽納悉如吾意猶恐忌惡指為朋黨不然則将求一日安於朝廷之上不可矣果何益於人之國乎世衰道微阿諛承迎以茍富貴利達乞墦間之祭而不知恥者比比皆是埋輪直節豈易多見然士君子之行世忠君愛國有不容不深長思者愚是以極言之
  右順帝在位十九年崩年三十一
  沖帝
  太子即皇帝位年二歲太后臨朝以太尉趙峻為太傅大司農李固為太尉參録尚書亊
  人才者國之元氣也梁后臨朝首用李固此意豈不甚美若一於信任勿有間之使得以展其所藴則雖主少國危尚可扶命脈於将墜豈不猶幸矣哉天下之患莫大乎名尊君子而實小人執其權寵之以祿爵而不任之以事也當是時有梁冀在雖百李固亦不能如之何耳雖然冀也一旦感悟斂然退聽處無用之地就君子之規模則家安而國家可保奈之何其終迷而不改也悲夫
  右沖帝即位六月崩年三歲
  質帝
  徵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鴻之子纉皆至京師清河王為人嚴重動止有法度公卿皆歸心焉李固謂大将軍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髙明有徳任親政事者願将軍審詳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與太后定䇿禁中迎纉入南宫封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歲蒜罷歸國
  姦臣擅命惟恐長君之不利於己雖禍敗天下有所弗恤然以愚觀之其為利葢莫大於長君也立長立徳宗社奠安前有定䇿之功後無居寵之咎不特長守富貴免於刑戮而宗族親黨亦同保光榮而無禍矣其為利孰有大於此者乎貪立幼弱禍不旋踵覆轍相繼終已弗悟可為萬世戒也
  太后委政宰輔李固所言太后多從之黄門宦官所惡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初順帝時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任事奏免百餘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㫖遂共作飛章誣奏固曰大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隆友黨大行在殯路人掩涕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槃旋偃仰從容冶步曽無慘怛傷悴之心山陵未成違矯舊政善則稱已過則歸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夫子罪莫大於累父臣惡莫深於毁君固之過釁事合誅辟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書太后不聽
  李固之斥逐羣小是矣朝路肅清公論允協是宜天下翕然有治平之望然禍根不除而但翦其枝葉同惡相黨如捍頭目豈一太后所能主張哉賢人君子不幸而遇斯時欲行其志祗以速禍是可悲也
  右質帝即位一年為梁冀所弑年九歲












  兩漢筆記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兩漢筆記卷十二     宋 錢時 撰
  桓帝
  元嘉元年春正月朔羣臣朝賀大将軍冀帶劒入省尚書蜀郡張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賁奪劒冀跪謝陵不應即劾奏冀請廷尉論罪有詔以一歲俸贖百寮肅然河南尹不疑嘗舉陵孝亷乃謂陵曰昔舉君適所以自罰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誤見擢序今申公憲以報私恩不疑有愧色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雖甚凶逆而本心之良未嘗泯滅也梁冀以弑君之惡挾定䇿之功殺戮忠賢如割草菅誰得而嬰之至於張陵一叱則跪謝不暇是孰使之然哉乃知夫朝本未嘗不肅亂臣賊子本亦未嘗不知畏惟夫君徳不剛小人擅命是以委靡頹敗而不自振桓帝而明於是非不繆於舉錯若陵等輩分處要地朝綱人紀一掃而清之即日可以丕變夫安有不可為者是時最多君子而帝所信任則小人也貶斥誅夷幾無遺類而天下遂大亂悲夫
  延熹元年夏五月甲戌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陳授因小黄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将軍冀冀聞之諷雒陽令收考授死於獄帝由是怒冀
  冀之惡甚矣當時奮不顧身而言之者非不多且切矣往往如觸忌諱如捍頭目公卿大臣禍不旋踵何一太史令之死而乃由是怒冀邪嗚呼非為陳授而怒也為小黄門而怒也譬之庸暗無識之徒黨縱悍僕陵犯長上恬弗之戒未必不反羽翼以佐其風一旦忽有違言於其所私則計行而怒突發矣何者冀帝之所黨而宦官則尤帝之所眤比也此梁氏所以竟族於五侯之手而五侯專恣之禍所以踵冀而愈烈歟
  二年尚書令陳蕃上疏薦五處士豫章徐穉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帝悉以安車𤣥纁備禮徵之皆不至帝又徵安陽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夫干祿求進所以行志也今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廏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歎曰使桓生行死歸於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出居其位而不得行其志是茍祿而已况不免於刑誅乎魏桓之言處亂世之至論也經曰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夫士君子之自立縱不得行於天下豈不可行於其鄉縱不得行於其鄉豈不可行於其家縱有處人道之不幸不得行於其家抑豈不可行於其身苟行矣仰不愧俯不怍浩乎天地裕如也焉往而不自得滔滔渾渾行險以僥倖者自古及今不知其幾萬萬欲何為哉欲何為哉
  七年郭泰性明知人好奨訓士類陳國童子魏昭請於泰曰經師易遇人師難遭願在左右供給灑掃泰許之泰嘗不在命昭作粥粥成進泰泰呵之曰為長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以杯擲地昭更為粥重進泰復呵之如此者三昭姿容無變乃曰吾始見子之面而今而後知卿心耳遂友而善之
  禮曰幼子常視母誑此教法之先務也安有用詐而可為人師乎郭泰號當時人物之英茅孟諸人出其陶冶疑若坐進於道師表一時欲驗童子之誠而詐以試之是奚可也貞觀中有請陽怒以試直佞者帝曰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朕方以至誠治天下權譎小數嘗竊恥之卿䇿雖善朕不取也嗚呼唐太宗而有是語哉
  八年李膺復拜司𨽻校尉時小黄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畏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寃於帝帝召膺詰以不先請便加誅之意對曰昔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為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尅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𨽻何愆乃遣出自此諸黄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時朝廷日亂綱紀頹弛而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髙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云愚每觀漢季人物之盛未嘗不為之慨歎非謂其有進於道也風節凜凜無世俗之過是可喜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大抵務學當先氣節惟不苟於行檢而後可與入道耳牽纒没溺未能自拔於流俗沈痼之疾方在膏肓而欲語向上事作向上人物難哉此狂狷之士所以猶有取焉而皇極之教亦惟不協極不罹咎者而受之也世衰俗薄汙濁成風上下相挺習於無恥如蛆蠅臭腐生死糞溷中渾渾滔滔曽不知反回視漢季堅節正操挺然特立何翅霄壤當是時有聖人為依歸一變而入堯舜之道必無賜之貨殖必無求之聚斂必無商之出悅紛華其見必果不溺於凡近其守必固不揺於氣習豈易得哉奈何生不逢時皇不建極隨所偏勝莫或挽回世愈暗而抗志愈髙變愈激而立行愈峻錚錚然與羣小爭勝負共相標榜植為聲名中外承風臧否相尚而成黨錮之禍愚是以悲斯人之徒之不幸而為之重歎也
  右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崩年三十六
  靈帝
  建寧二年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髙尚其道而汙穢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㝢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勲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徳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嚮東萊王章為八厨厨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及陳竇用事復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復廢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輙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邪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别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刋章捕儉等冬十二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鈎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㝢荀翌翟超劉儒范滂等請下州郡捕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羣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李膺可去矣曰事不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顧為膺門徒未有録牒不及於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茍安而已遂自表免歸汝南督郵吳導受詔捕范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傳舍伏牀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楫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䀝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竟于誰之屋耳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危言激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易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徳辟難孔子又曰邦無道危行言孫漢季諸子皆一時名節卓然有志於天下憤羣邪之塞路傷公論之不伸區區愛君憂國之忠欲發而不得逞是以危言駭論痛抵而力排之而不知言不孫徳不儉非吾聖人處否之道也卒罹於禍豈足恠哉雖然其所以關天下之大勢則不細矣安順而下國命絶續危於綴旒姦人弄權朝綱昬亂而宗廟社稷賴以僅存者朝廷内外尚有人焉而亂賊之徒猶知所忍也若無鉤黨之禍忠臣義士斥死無遺而國家所恃為元氣者索然為之掃地於是英雄豪傑心輕其上各自為謀而四分五裂之勢由此始矣嗚呼天下虛器也有人則重無人則輕重則安於泰山輕則危於累卵黨錮禍作羣盜踵興於是在内則睥睨乎朝廷在外則割據乎土宇此國無君子之効也不有君子其何能國信哉
  中平六年夏帝崩皇子辯即皇帝位太后臨朝以後将軍袁隗為太傅與大将軍何進叅録尚書事進既秉朝政忿蹇碩圖已隂規誅之袁紹勸進悉誅宦官秋七月袁紹復說何進曰前竇武欲誅内寵而反為所害者但坐言語漏泄五營兵士皆服畏中人而竇氏反用之自取禍滅今将軍兄弟並領勁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樂盡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賛之時也将軍宜一為天下除患以垂名後世不可失也進乃白太后請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太后不聽曰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棄天下我奈何楚楚與士人共對事乎進難違太后意且欲誅其放縱者紹以為中官親近至尊出納號令今不悉廢後必為患而太后母舞陽君及何苗數受諸宦官賂遺知進欲誅之數白太后為其障蔽又言大将軍專殺左右擅權以弱社稷太后疑以為然進新貴素敬憚中官雖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斷故事久不決紹等又為畫䇿多召四方猛将及諸将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典軍校尉曹操聞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既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宦官為漢氏膏肓之禍其來逺矣夫以拳拳憤世嫉邪之忠一旦秉鈞當國於上則清宫掖肅朝綱誠當時第一急務然天下之事治之有標本行之有先後權宜度勢固有不容直遂而驟施者竇武何進之敗良有以歟夫國之有閹宦猶愛女嬖妾之在閨閫浸潤膚受言最易行又况漢廷竊命弄權習成故亊當嗣君童㓜母后臨朝之日所以朝夕承迎給事左右者何啻骨肉之相依倚豈外廷疎逺可遽撼揺也靈帝之立甫十二辯甫十四方爾䝉穉未知所適安能挺然特拔為公道主盟也哉為大臣者眞有見乎天下之大勢優容寛假勿遽齟齬於羣小朝廷宿𡚁徐徐而處之勿峻勿迫遽駭聽聞同列一心以輔養君徳為己任尊崇有道為師為保正其習氣發其本心本心無蔽則是非日明是非日明則邪正日辯仇士良且以人主讀書為戒况知學者邪正瞭然則君子日親小人日疎然後惟吾所為無不可者而何閹宦之足言也竇武何進輔遺託孤不聞有此規模靈帝八月而釁開辯纔五月而難作其視羣小瞠然若對枰奕而争勝負於一著之先誅惡之謀未行而犯順之愬先入矣幾何其不敗也進既就戮袁紹遂勒兵闕下閉宫門捕宦者無小大悉誅之至使天子奔播狼狽夜出逐螢光而走忠君愛國之義其舉措顧當爾耶去疾而喪軀去小人而喪天下吁可痛也已
  右靈帝在位二十二年崩年三十四
  獻帝
  九月董卓集羣僚於崇徳前殿遂脅太后䇿廢少帝曰皇帝在喪無人子之心威儀不類人君今廢為𢎞農王立陳留王協為帝袁隗解帝璽綬以奉陳留王扶𢎞農王下殿北面稱臣太后鯁涕羣臣含悲莫敢言者卓又議太后踧迫永樂宫至令憂死逆婦姑之禮乃遷太后於永安宫赦天下董卓率諸官上書追理陳蕃何武及諸黨人悉復其爵位遣使弔祠擢用其子孫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為太尉司空楊彪為司徒光祿勲荀爽為司空初尚書武威周毖城門校尉汝南伍瓊說董卓矯桓靈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衆望卓從之命毖瓊與尚書鄭太長史何顒等沙汰穢惡顯拔幽滯於是徵處士荀爽陳紀韓融申屠蟠復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遷光祿勲視事三日進拜司空自被徵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又以紀為五官中郎将融為大鴻臚爽等皆畏卓之暴無敢不至獨申屠蟠得徵書人勸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終不能屈年七十餘以壽終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非可以文欺也位居首相禮絶百僚不能正身以率下推誠以任賢亂賊之心自知負天下之公議而區區然縻好爵託名流為粉飾之具此何為者哉卓誠巨姦無所逃罪也若真能感悟自悔其非收召諸賢傾心委倚使朝廷之上一變而為君子之規模宗社奠安海宇清晏不特身免刑戮亦可長保祿位蓋愆補過尚庶幾焉而卓則不如是也嗚呼亦愚矣且天下治亂初無常勢君子出處要有定論果賢者耶烏可以小數羈縻也諫不行言不聽膏澤不下於民而但緘嘿固位恬不知恥又可謂賢乎申屠蟠一窮處士耳前不陷於黨錮後不罹於賊網超然逺韻不可衆玷萬世之下與有光榮君子審諸
  建安元年曹操在許謀迎天子衆以為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荀彧曰自天子䝉塵将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逺赴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𢎞義以致英俊大徳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為慮亦無及矣韓暹矜功專恣董承患之因潛召操操乃将兵詣雒陽既至奏韓暹楊奉之罪暹懼誅單騎奔楊奉帝以暹奉有翼車駕之功詔一切勿問辛亥以曹操領司𨽻校尉録尚書事操於是誅尚書馮碩等三人討有罪也封衛将軍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賞有功也贈射聲校尉沮儁為𢎞農太守矜死節也操引董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将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将人殊異意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埶不便惟有移駕幸許耳操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精兵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心相憑結鎭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説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操曰善即遣使詣奉庚申車駕出轘轅而東遂遷都許己巳幸曹操營以操為大将軍武平侯始立宗廟社稷於許
  董卓造亂兵滿寰中當是時真能扞王于艱誅叛討逆一心享上而無所利於其間焉則名莫正言莫順忠臣義士聞風興起慨然而心服矣備已依仗必不脫之而西去䇿旣撫納必不背之而東歸漢祚危而再安劉氏墜而復振豐功偉績萬世流芳豈不偉哉操也不然中懷羿莽之姦外假威文之名一時瑣瑣可以詐力勝者固扼而奪之氣至於英雄豪傑之士則有不可得而欺者是以智力相將爪牙競奮終無以勝之而鼎足之勢遂分名為勤王實乃竊國天下清議不加於吳蜀而操為漢代之賊雖萬世不可磨也悲矣
  七年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權召羣僚㑹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決權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遂據荆揚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将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部之衆兵精糧足将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内富饒人不思亂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徃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乗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将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吳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江左之勢定於赤壁之一戰操破荆州乗勝東下號八十萬向微公瑾決此大計六郡之衆寧足恃乎論者遂謂此為公瑾功第一以愚觀之拒質子殆若孩視權者質子一入人得以制其命後日雖欲奏赤壁之捷不可得矣瑜謂若曹氏率義以正天下将軍事之未晚此時固以賊視老瞞所謂人人得而誅之者奈之何入質子坐受其縛乎建安十五年瑜請孫權取蜀并張魯然後據襄陽以䠞操此其規模正自不苟未幾而瑜則死矣使瑜尚在必不肯以荆州借劉備備得荆州而吳蜀之勢始分吳蜀分而江左遂無復可以進取瑜之才略固不敢望之以王佐而一人之身所以係國勢者如此愚故悉言之權也不能討賊以奨王室而乃汲汲稱臣於曹氏未簒之先是又在操下矣回視未晚之言抑何背也偷安一隅臣事亂賊僣名竊號終何為哉
  十二年初琅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潁川徐庶與崔州平謂為信然劉備在荆州訪士於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龎士元也徐庶見備於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卧龍也将軍豈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将軍宜枉駕顧之備由是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頽姦臣竊命孤不度徳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巳君謂計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衆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歴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荆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㑹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将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卹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軍旣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撫和戎越結好孫權内脩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備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三代而下識見超卓忠貫天地如諸葛孔明者葢寡敢輕訾之哉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孔明躬耕南陽而乃以管樂自比殆見昭烈又謂霸業可成則其所學非古帝王之學明矣跨有荆益是亮素定之規模也久假荆州於權而不歸僞附劉璋於蜀而奪之國兩地雖皆漢比之盜賊不足多道然以詐取之則固未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亦不如是也荆州旣分吳蜀則旣有違言矣關羽攻樊可謂誅操一大機㑹而不知孫權之議其後竟使吳魏連和致羽於死回視結好為援之語無乃未醻乎孔明之功固多可紀春秋責賢者備愚是以拳拳猶未滿也
  二十四年魏王操表孫權為驃騎将軍假節領荆州牧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㝢入貢又遣朱光等歸上書稱臣於操稱說天命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箸爐火上邪侍中陳羣等皆曰漢祚已終非適今日殿下功徳巍巍羣生注望故孫權在逺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正大位復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曹操微時聞許邵亂世姦雄之語大喜而去是其賊心已呈露矣建安元年遷帝都許則視漢鼎已若橐中物矣十七年賛拜不名劒履上殿明年封魏公加九錫後二年弑伏后酖皇子明年進爵為王明年夏設天子旌旗出入警蹕冬冕十有二旒乗金根車立太子而簒漢之全體已具矣至是孫權上書稱臣在廷請正大位而乃託周文王以自詭抑何歟先儒謂東都風俗之美故亂臣賊子猶畏名義而自抑固善以愚觀之殆有說焉操姦雄之尤也奮身羣盜之中而所假託以令天下者徒有輔漢之名耳紹術布表雖已誅滅而吳蜀方鼎峙焉一旦去所依憑遂正位號則堂堂敵國皆将與我並帝寧得而禦之觀操為王備亦稱王丕簒帝備即稱帝此可見矣亂之實其貫已盈乃獨存區區之名忍而未取者豈眞有禮義亷恥之心哉平日姦謀尚欲藏覆庶幾假漢室事征討以遂其混一之圖故也未幾操死丕即簒漢急急不少遼緩老姦之與兒態昭乎其辯而乃翁蹤跡亦不可得而掩矣
  右獻帝在位三十一年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簒漢奉帝為山陽公建興十一年崩年五十四
  昭烈帝
  建安二十六年夏四月丙午漢中王即皇帝位於成都武擔之南大赦改元章武以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簒漢是歲已改元黄初矣按昭烈即位奏告之文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是漢之正朔蜀未嘗改也今從之
  人心之公天下之正理萬世不可磨也故家遺族淪落異邦一旦遇先世奴𨽻於道途猶依依不忍有戀主之意况四百年帝王之墜緒有能起而續之者而以偏方逺裔外之可乎建安二十五年冬十月曹丕簒漢明年夏四月昭烈即帝位于蜀是天命猶未絶人心猶未厭而漢氏之脈猶未墜也愚於曹丕特書曰簒而取昭烈系兩漢之後以備一代之始末且使亂臣賊子知萬世清議凜然如一日庶或知所懼云
  章武三年帝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李嚴為輔帝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効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帝又為詔敕太子曰人五十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徳可以服人汝父徳薄不足効也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帝崩于永安宫三國志魏書帝死書崩蜀書主死書殂故資治通鑑因之魏曰帝蜀曰主而死則皆曰殂昭烈嗣武二祖統系于漢非曹氏簒賊之比先儒標題則固帝蜀而書崩矣今特從之
  建安十三年或勸劉備攻劉琮荆州可得備曰劉荆州臨亡託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又十六年龎統勸取益州備曰今之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寛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奈何㫖哉言乎方羣雄競奮狙詐相扼而能作是見也後雖弗克盡如初志此其識慮超逺則固卓絶流俗之上矣故至此日吐出肺腑炳炳烺烺有如此曹操一生姦譎穿窬漢鼎其将死也乃獨瑣瑣下及分香賣履之事眞情所發烏可彊乎或者聞君自取之言遂議昭烈知嗣子庸懦将牢籠孔明而用之者嗚呼市井小數安知正大之用心也匹夫櫝一簮以自富猶戛戛然為子孫身後之慮漢髙帝百戰以有天下迢至歲晚惑於嬖孹竟貽吕氏之禍愚是以三歎為昭烈書之
  安樂思公
  建興五年三月丞相亮率諸軍北駐漢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事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内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徳恢𢎞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宫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宫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将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逺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頽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巳足當奨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徳之言則責攸之禕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逺離臨表涕泣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陽
  臣子之節莫大於公忠不公則無以服天下之心不忠則不足以任天下之事出師一表武侯所以光輔少主經略中原者於是乎在可以為後世之法矣嘗考亮受顧命是歲即與吳連和又二年平南中又二年始出師漢沔最見當日進取規模慨然自許期於必效此其算略必有一定之見天假之年使得展盡底藴尚可還中原之舊而武侯不幸死矣侯之死漢運之終歟
  右安樂思公在位四十一年景耀六年降魏命為安樂縣公晉太始七年薨諡曰思年六十六













  兩漢筆記卷十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