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頓漸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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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緣品第七 六祖壇經
頓漸品第八
護法品第九 


頓漸品第八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

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

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

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

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

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

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

對曰:「不是!」

師曰:「何得不是?」

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

師曰:「汝師若為示眾?」

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淨,長坐不臥。」

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元是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

師曰:「吾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

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

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不可思議,吾所見戒定慧又別。」

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更別?」

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痴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誠聞偈悔謝,乃呈一偈:

「五藴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還不淨。」

師然之。復語誠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是名見性。」

志誠再啓師曰:「如何是不立義?」

師曰:「自性無非、無痴、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

志誠禮拜,願為執侍,朝夕不懈。

一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剌師。師心通,預知其事,即置金十兩於座間。

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

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

行昌驚僕,久而方甦,求哀悔過,即願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於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

行昌稟旨宵遁,後投僧出家,具戒精進。

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

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

曰:「昨蒙和尚捨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度生乎?弟子常覽涅槃經,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

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

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

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

師曰:「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

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甚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於邪常;諸二乘人,於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於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淨。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

行昌忽然大悟,說偈云:

「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

徹禮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

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

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

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

神會禮拜悔謝。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待汝迷?汝若自見,亦不待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

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

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

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於世;是謂荷澤禪師。 師見諸宗難問,咸起惡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