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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我在“戰後世界大勢之輪廓”一文中所估計的國際形勢,將來只有帝國主義的天下,這未免太悲觀了。我以為評量客觀上的估計只應問其現實性如何,不必論其是否悲觀。現世界自前世紀之末以來,金融資本即已沖破了民族界限,帝國主義的天下已經成為事實,不如此便不成其為帝國主義。這並不是將來的問題,將來不過是七八個帝國主義國家再火並為兩個帝國主義集團而已。一天沒有振動全世界的大革命之幹涉,這種狀況仍要繼續下去,而且會發展到比我們所估計的或者還要壞些,即是:此時大戰如果勝利屬於希特勒,英國固然完了,羅斯福或也至倒臺,美洲的希特勒將起而代之,下次的世界大戰亦即德、美戰爭,將不是民主與納粹之鬥爭,而是兩派法西斯蒂集團之火並;如此則會真是如羅斯福所說,民主自由將喪失數百年才能恢復;如此則人類進化史將走入如上表的道路。
照上表,則將來法西斯蒂專制會和以前的專制一樣,普遍的發展,而且形成歷史上一整個時期,亦即每個時代民主制向前發展之先,都經過一專制黑暗時期,如果人們躺在幻想和樂觀的安樂椅上,聽任納粹存在發展,我們沒有理由否認這一黑暗的時期到來之可能。
客觀上的估計和主觀上的努力雖然不能相差很遠,而也不一定都走同一方向,譬如:我們估計此次戰爭德、日勝利的可能較大,這不阻止我們主張在勝負尚未決定之前,力助英、美獲得最後勝利;同時也不能因為應該力爭民主同盟方面之勝利,遂盲目認為軸心國家只有失敗。我們可以追求理想,而不可追求遠離事實的幻想;只可認清非絕對不可能的理想,艱苦的前進,那怕較為遼遠,卻不可拿樂觀的幻想以自慰。與其以樂觀的估計構成海市蜃樓來自己安慰自己以至松懈了事前的戒備;不如拿可能的悲觀的估計,以警策自已,以喚起別人,加緊事前之努力。如其閉著眼睛否認將來會只有帝國主義的天下;不如睜開眼睛,看清可悲的趨勢,承認將來還有法西斯蒂的帝國主義專制會普遍發展而形成歷史上一整個時期之危險,因此加緊主觀上之努力,在此次大戰中,徹底擊潰希特勒及其夥伴的勢力,而加以嚴厲的懲戒,以民主自由的巨大潮流,淹沒法西斯蒂的思想,使之不能在戰後勝利的國家內,以別種形式而復蘇,而蔓延,使人類近代的進化史,走向另一道路,即不經過整個黑暗時期的法西斯蒂專制,而由資產階級民主制,直接走到未來世界更擴大的民主制;即令不可能,也要用“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影響下一代的青年,繼續努力縮短將來的法西斯蒂黑暗時期,至可能的極限。我們可能追求的理想如此而己;若希望在此次大戰中,轉帝國主義戰爭為推翻一切帝國主義的戰爭,那便是全然不靠近事實的幻想了。這即是我所以不顧舊日同路人的譏評,而始終贊成聯合英、美向納粹進攻之理由。最壞的是以客觀上樂觀的估計,來代替主觀上的努力;假使在此次大戰之前,張伯倫、伏羅西諾夫和諾斯克,不取輕浮的樂觀態度,把敵人看得不值一擊,而很慎重的以充分的軍事準備,替代大言壯語,此時戰局形勢當然要好的多;因為現時的敵人,不像清朝的總理衙門可為外國人的大言壯語所嚇倒,也不會為口頭宣布的軍備擴充案或軍火生產激增的數字所欺騙,由恐嚇欺騙而得到勝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三月十六日李維諾夫在紐約經濟俱樂部聚餐會演說中,有幾句話說得很對:“余信時間之因素,為作戰雙方均不可持之詭詐盟友,吾人一方面從事持久之戰爭,另一方面準備軍需品與後備力至於超過敵人之程度,固為得計;但此種計劃,必須敵方保證在該期間內無所事事,方克有濟。但君等均悉吾人之敵方必不如是,彼等必將利用其現有之成功,繼續推進,繼續占領土地,囊括原料之新來源地,奴化百千萬人民,甚至獲取新與國,敵方所獲之此項利益,其結果勢必較之我方在此種單方面停戰狀態下所獲得之軍備上優勢,超過我方之成就而有余。”“吾人茍竟以吾人無戰敗可能一類泛泛之論,互相告慰,則吾人之距離勝利之實際途徑,亦必愈遠,此為吾人所常引以為懼者也。”這即是對於美國人以及所有同盟國的人“最後勝利天然必屬於我”“德、意、日只有失敗”這等輕浮的樂觀,加以痛切的砭針。既往不咎了,時機不容我們一再放過,今後要想獲得最後勝利,必須痛戒輕浮的樂觀,我們試將哈裏法克斯(此人是敦刻爾克戰役後英國輿論所指謫的張伯倫內閣中誤國罪人之一。)在紐約經濟俱樂部樂觀的演說,和同時季〔李〕維諾夫的說話(見上)對照一下,我們更應該根絕樂觀態度,把他看作敵人,而嚴肅的註意下列幾件事以代替樂觀:
(一)英,美兩國必須對俄國不懷疑忌之心,而以大部分力量協同俄國軍隊保住莫斯科,不可再像李維諾夫所指謫“把配備很好的軍隊放在沒有戰爭的地方”;也不可相信某些人的胡吹,俄國在戰爭中已證明他的實力超過了英、美,她可以擊潰希特勒;更不可認為保住莫斯科只有利於俄國。軍器生產之增加,是同盟國最後勝利之保證,而軍器生產需要時間,哈裏法克斯很樂觀的說.“美國尚具有軍事上與工業上之潛在力量。”他忘記了我們不能用魔術使那些潛在力量很快的變成軍器,希特勒把春季攻勢推延到夏季,大約他的進攻目標還是莫斯科,只有保住莫斯科至一年,或是一年半,使希特勒無法抽調大軍南下,美國和英國才能有夠用的時間,增加軍器生產至超過敵人的程度,否則一旦莫斯科陷落,俄國軍隊精銳潰喪,這正中了希特勒各個擊破的計劃,乘戰勝之威,移軍南下高加索、伊朗、伊拉克,和日本會師蘇伊士,以封鎖地中海,此時英、美軍器生產之增加尚未成就,而大勢已去矣!
(二)增加軍器生產,不是空喊所能收效的,求與敵人的軍器不但相等,還要超過,現有的軍器制造廠當然不夠用,建設新廠時間來不及,唯一的辦法只有“強迫改廠”,即是盡可能的將別種工廠改造軍器。沒有超過敵人的軍器,即沒有最後勝利。說到這裏,恐怕又有人反對,說這是“唯武器論”。其實人類自發明石矢以來,戰爭的勝利即日漸依賴武器,到了現代,幾乎可以說戰爭是武器的競賽,法軍在綏丹,英軍在敦刻爾克以及馬來、新加坡之英勇的慘敗,都證明了這一真理;反對唯武器論者,他們自己向美國要求坦克車和飛機的呼聲,也並不弱於別人,其自身也證實了這一真理。
(三)以過去國際聯盟的經驗,要得到戰爭的勝利,要得到戰後的集團安全,都須要組織有領導有相當強制力的經濟及軍事之國際集團,由民族化趨向國際集團化,這不獨是今後勢之所不免,而且是人類進步的要求,要求——我們應力爭以民主集團代替法西斯蒂——走向世界聯邦之過渡。至如尼赫魯所主張之除開英、美的亞洲集團,說起來很漂亮,其實這樣只有使亞洲落後延長,而且這和緬甸人“寧可和認識的魔鬼結交”的說法,同樣是一種人種的偏見,同樣會替日本所謂“大東亞共榮圈”張目,我們必須排斥這一有害的幻想!在唯力的現世界,離開英、美和德、義、日這兩大帝國主義集團而蒼頭特起,這不是幻想,便是欺騙。尼赫魯亞洲獨立的主張,和蘇巴斯鮑斯印度民族獨立的呼號,雖然動機不同,而結果都只會幫助德國和日本。
(四)我們既然參加了民主國家兵工廠的美國所領導之反納粹戰爭,我們既然參加了為保護世界民主自由而戰的同盟國集團,自然應該以民主自由為國人之中心思想使全國人同其視線同其標的以集中戰鬥意誌;即令認為中國經濟發展落後,又加以歷史傳統,而且在戰爭中,民主自由制一時不易達到理想程度,這自然是事實,然而起碼也必須表示趨向民主自由這條道路的決心,不應該像有些人根本反對民主自由,痛罵民主自由是陳詞腐調,指謫主張民主自由的人是時代錯誤,或者客氣一點,拿中國特殊的所謂“民主自由”,來抵制世界各民主國通行的民主制之基本原則;他們的共同意見,是民主自由已不適用於現代國家,他們所謂現代國家,無可爭辯的是德、義、日,或者還包含著俄國,而當然不是英、美。這樣,是否會使全國進步分子不明白我們抗日戰爭擴大為反德、意、日戰爭到底為了甚麽?是否會使全國戰鬥意誌分散,是否會幫助敵人譏笑美國“拿民主物資援助非民主國”這一毒辣的宣傳;又或是否會使友邦懷疑到我們參加民主同盟之忠實性;這都是值得我們考慮的問題。或者有人認為今後永遠只有法西斯蒂的天下,並不只是一個時期,民主自由將永死不能復生。這種沒有多少事實或歷史依據的估計,只能說是一種思想,這也無所謂悲觀或樂觀。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