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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泉遺稿/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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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冷泉遺稿
卷之五
作者:朴宗輿
1895年
卷六

言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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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考近齋先生府君言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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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天資高明。器宇峻正。志節剛毅。却又英邁。

府君貌臞而淸。眉細而秀。眸明如星。膚皎如雪。額平而廣。耳白於面。髭疎而潔。左手有黑子。左右耳珠及輪。皆有之。

府君襟懷灑落。表裏瀅澈。人比之氷壺秋月。

府君。仁恕體物。公正處事。無一毫權數與忮克。

府君持敬之工。老而不懈。平居。終日端竦。如松挺山立。

府君爲學不由師承。默契道妙。其所爲說。大抵多自得。

府君禀賦。粹然無雜。自然合道。考其平生。只是一誠字。以此動靜云爲。無往而非眞心。

府君歿後。從子宗慶爲文以祭曰。壁立千仞之氣。自在於弱不勝衣之中。挽回三代之志。不忘於澹若遺物之際。人謂據實而善記云。

洪伯應曰。吾見世之儒者。或弘而不毅。或毅而不弘。惟先生。能弘毅。

人稱府君曰。栗谷通明。尤菴嚴正。公其庶幾乎。

府君以崇禎三甲寅英宗大王十年五月五日子時。生于漢師社稷洞第。

府君幼時。人戲之曰。古有孟嘗君。以五月五日生。今此兒之生適同。豈是富貴之徵耶。府君聞而不喜曰。吾志慕聖賢。富貴非願。羞與戰國一公子爲比云。

二三歲時。處祖母側。解襪而坐。聞祖父自外而入。輒自取襪覆于足上。盖嫌其露足爲不潔也。長者以爲此兒有心。

兒時。長者賜飮食。雖少不請益。祖妣曰。此兒必有食量而乃如此。是寡口腹之慾者也。

年纔髫。見家中紡績之勤。作養蠶歌。言採桑飼蠶之功。家中婦女歌之。

兒時咏月曰。高天明月出。廣照千萬里。考判官公甚嘉之。聞者。稱其有遠大氣像。

府君文藝絶倫。才思穎異。九歲讀詩經。有人饋華蟲。府君卽取紙書之曰。是歷錄然有文章。盖指雉之斑文也。歷錄字。見秦風小戎章註。

府君文理夙就。十五歲。已盡讀四書,三經。

性貞介。童子時。家北山下。南墻外。有廢族居焉。心常惡之。一日。彼家栗房落來於吾家園中。童奴拾之。剝皮以進。府君取而將入口。忽疑而問曰。是栗得來何處乎。奴曰。某家栗也。府君不食而投諸地。

府君曰。祖妣。女士也。吾幼在膝下。纔讀千字。祖妣已誦小學題辭元亨利貞天道之常。仁義禮智人性之綱之句而訓之。

吾季父曰。伯氏兒時。喜文墨。不知飢渴寒暑。常終日坐中堂。持粉板作文字。日曛黑猶不止。廳邊置小杻籠。過數日則黑紙滿其中。皆拭粉板者。

十九。作科表。戚叔兪公彥鍾見而驚曰。鍊熟如老儒。

二十。作策文。內舅石隱兪公曰。少加磨礱。則可中第矣。

府君戚叔晩菴李公德明。見府君詞賦。歎曰。新而不至於尖。雅而不至於陳。當爲大手云。

十五六歲時。作北征論。以明復雪之大義。嘐嘐齋金公見而嘉之曰。志趣奇矣哉。是見尤菴文字者乎。

府君少日喜文章。讀莊子逍遙遊,齊物論,秋水各幾遍。嘗詔不肖曰。此吾少時事。追思之。與程子不觀莊,列之意不同。良可悔懼。汝宜戒之。

府君嘗讀馬史貨殖傳五百遍。與蒼崖兪丈論說。頗解其文義。及向學後。不復看閱。遂忘之云。

夏日。府君與蒼崖兪丈。遊太古亭三池之上。向夕乃歸。歷謁鳳麓金公。金公問曰。得詩乎。府君遂以蟬聲時斷續。水氣轉淸凉之句對。金公大加稱賞。

任靑山丈。嘗論府君往復書牘而曰。眞是釋經義之文。盖謂理勝也。

府君爲詩。蒼健渾厚。有老杜格法。人謂詞實意遠。句作雄豪。如兩柱特立。

府君爲文。高古淵雅。少時嘗效作者家。中年痛加刊去。專務明暢。每曰。吾少也。頗喜作者文。幾外馳。汝輩切宜戒之。

府君文稿中。有祈雨祭文累篇。皆在外邑子舍時所作也。人謂使之處舘閣。則當爲華國手。曾經道伯者。語人曰。某邑祈雨祭文。本官子弟所撰。而眞少年文章。稱之不容口。

江漢黃公聞府君文章之美。因人索見文稿。府君不出曰。士子何可以文詞經宰相眼目乎。昌黎事。吾不欲效之。

辛卯我國朝宗系辨誣。得請於虜中。陳賀稱慶。與肇慶廟追崇。合慶設科。府君乃因春秋大義不赴。有一知舊詰之曰。若使子登科立朝。爲使臣書狀官。則將辭而不赴乎。府君答曰。此則有往役之義。固不敢辭。而至於科擧。爲士者當行己志。何可苟然冒赴乎。

丁亥式年監試。府君自三登冊舍臨期上來。路中有病。抵京科日隔宵。先是。照訖講之䂓。廢弛已久。應擧者。初不爲之。而府君獨必入講。人以爲固執。至是因病。未免闕講。而赴初試得中。榜出。上以近來照訖解弛。入格儒生召入於便殿。親臨試講。考其爲否。朝令出於不意。儒生之無照訖而入格者。囑四舘。所以越講追成冊。以爲彌縫之計。府君曰。吾初不爲照訖而入赴者。雖襲謬例。而已覺其非。至於追成冊。是欺君也。不可爲也。自上親問。則當直陳之。及入侍。上問照訖有無。府君起而對曰。臣則照訖未爲之。上命停擧退出。於是人莫不稱歎曰。直哉斯人。漢城試五百人。無照訖者過半而皆無事。其自首被罰者。獨某一人。難矣哉。戊子春。設會試。上使解停。府君遂告于親庭而不赴曰。吾之不爲照訖而赴擧。終是未安。今若因解罰之恩命而赴會圍。則非自處之道也。人益難之。

癸巳。赴監解得中。會試日。自朝家以科塲亂雜。使捕卒詗察之。府君曰。古人有見棘籬而廢擧者。况捕卒乎。雖出於防奸。而士子之羞恥甚矣。遂不赴。嘗曰世人每稱科擧事。有父兄在。不得自由。輒皆冒沒苟且。而吾則兩次會試皆不赴。而先人每任置。俾遂己志。於此實可見先人恬雅之操矣。

丙申。服闋。將廢擧。思量于心曰。孟子。四十不動心。吾今四十。猶求榮赴擧。是與不動心異矣。遂决定焉。

府君平居閉戶讀書。簡交遊。少出入。蒼崖兪丈。嘗以詩稱之曰。罕跡四隣談酒席。留心千古聖賢書。府君曰。是知己語也。

府君戚叔兪公彥鍾。嘗謂府君。有伯夷之隘。府君亦自謂量宇欠寬弘。每取先儒學進則識進。識進則量進之語。誦以自勉焉。

府君曰。吾少時。憤世嫉邪太甚。往往議論峻激。多觸人忌諱。旣而思之曰。此亦是客氣所使。頗能矯制云。

李判書惟秀。府君友婿也。嘗謂府君有林下像。

吾內舅潭陽金公嘗謫慶源。逢善推命者。以府君生年月日時推之問窮達。日者曰。此命極淸高。與濂洛諸賢相同。富貴則未也。時府君年方少。攻文應擧。期朝夕顯揚。金公不信日者。歸語人曰。朴某决非枯槁終老者。而日者言如此。可怪。

參判兪公漢蕭。嘗呼府君字曰。某雖使置之鍾街中。必不變矣。盖言紛華波蕩中。不易所守也。

祖考贊成公歷三邑。府君皆往侍。而晨昏之外。惟深居讀書。登。名邑也。公。大州也。皆有江山樓觀之勝。府君時出而遊眺。吟詩賦景。旁人或從以妓樂管絃迭奏。粉黛競進。而一無所眄。府君嘗曰。吾非但澹於色慾。亦以父兄之邑。子弟近官妓。尤不可故耳。

府君好觀尤菴集。借人而留之。久不還者經年。癸未冬。往牙山書室。取尤菴集載而去。爲一馬駄之費。聞者以爲迂濶。府君朝夕看閱。嘗曰。余之向學之心。所以興起感發者。多賴于此云。

吾家舊在白嶽山下。府君生長北里。與鄭謙齋居相近。人與鄭謙齋交。莫不求畫。而府君獨不求畫。從而問易。雖未竟。而畧聞象數之說云。

府君與國榮。戚屬不遠。己丑夏。相逢於錦江。時考判官公。通判公州。府君隨往子舍。樂純爲監司。國榮以其侄。來留營中。同遊於拱北樓。國榮爲人輕佻。大醉失儀。與妓媟狎。滿座駭之。及罷歸。府君移書責之。國榮愧服。及還京。遂絶跡。府君遭外艱而亦三年不問。仍與之相絶。

翔雲,翼雲兄弟。挾文才廣交遊。府君以彼家有釁累。欲絶而未絶也。一日翔雲。赴其妻家宴會。未及受宴床徑還。歷訪府君。翔雲妻家。在三淸洞。與府君所居皎霞亭。比隣。其家送宴床於翔雲所在處。翔雲要府君同食。府君辭以有膈滯不食。翔雲不敢强。微知其疎外之意。自後不復來。遂絶焉。

府君自少。持身如處子。不喜徵逐。申參議大年。嘗與習功令。契甚熟。及其登第後。不尋訪。晩年於他人坐席相逢。欣然道舊誼。仍敍久阻狀。申丈笑謂旁人曰。朴友性簡。凡有紅紙處。例不往。

庚子。國榮致仕而去。是冬。有人以本菴金公請留國榮疏。非爲儒者事。對府君毁之。無所不至。府君無可否。其人反怒之。遂侵斥府君。府君亦笑而無辨。不肖時以童子在窓外聞之。意不快。客去。仍問此疏果何如。府君曰。古人云。身不出。言不出。今以此䟽。爲欠於語默之宜則可。而若如俗論直斥以染跡納諂。則是决非本情。其公平如此。

戊子歲。以考判官府君命。往謁渼湖金先生。有所質疑。先生甚嘉之。後以書來曰。以尊志尙之不凡。加之以不息之工。則何遠之不可到哉。又曰。深幸吾黨之有人。間嘗以論明德說書禀。答曰。所論甚精細。可喜也。

府君於渼湖金先生。自稱以戚姪。而視之若師資。先生之喪。府君爲加麻三月。先生之柩。自永同還渼上。府君出而哭焉。閱門人加麻錄。則府君名字。在於知舊加麻條。府君謂諸門人曰。余雖未嘗稱師生。而錄於知舊之列。則極爲未安。曾見華陽洞門人錄。農巖,三淵。皆以出入門墻四字懸註。農,淵二先生於尤翁。皆未執贄者。今依此例。以見義同師生之意如何。僉曰可。遂以四字懸註。

府君曰。余自向學之後。以疾病喪禍。不能多讀書。惟大學六百遍。尙書五百遍。易繁二千遍。其他經書。皆不滿數百遍。今老矣。難於伊吾。恨不於少壯時多用誦讀遍數也。

府君事父母孝謹。孺慕之篤。終身不衰。戊午冬。弟參議公撰判官公墓誌以進。府君見之。泫然下淚曰。摸寫能善矣。

每遇生日。益切蓼莪之痛。不進別饌。周甲亦然。家人欲追設小酌而不許。

居喪。執禮甚嚴。嘗在妣兪淑人心制。吾母遘重病。祖考判官公親自救護。時以職事鎖直。一日疾危。家人告之。請府君入看。府君固守內外之限。終不入視。

甲午。遭考判官公喪。府君哀毁甚至。三年未嘗啓齒。雖盛暑。不脫衰絰。

遇喪餘。哭之甚哀。終日悲慽。不進常飯。曰夫日也。心懷痛慕。殆難遣日。

臨祭。深居致齋。不見雜人。

嘗謂不肖曰。人子追養。專在於享祀。凡祭饌。亦當稱家之有無。物雖不豐。惟誠則庶幾歆格。多用膏煎之物。有如宴饌。亦必欲高排。至使餠楪倍踰於神主。甚不可。家中祭饌。一依備要圖式而設行。盖取簡易也。然若臨時別有所得之物。則定式外。加設用之曰。凡事不必局也。油蜜果。古人多不用。而祖先或有嗜之。則其在思其所嗜之義。不可全廢。平排用之。可也。

又曰。忌者。含恤而不及他事之謂也。雖遠代忌日。惟當愴慕竟夕。豈可爲閒漫事乎。吾見人多於忌祭行後。謂以罷齋。出入人家。或與雜客紛紜打話。是無識之甚者。

家中祭祀時。自致齋日至當日。不授小兒書課。

祭酒。不用市釀曰。聖人嘗不食沽酒。况祭享之用乎。市肆所賣者。若有不精則非嚴祭祀之意。

禮云。父母沒。求仁者之粟以祀之。今用債錢於祭祀。非但易違期限。輒見困辱。究其本則子錢。自是重利厚斂之物。豈非近於不仁者之貨乎。

壬午。府君往參外祖母金夫人卒哭。石隱公使府君爲終獻。府君曰。以禮言之。三獻自是親賓爲之。已與平人有異。何必爲執事。終辭之。時府君方持心制故也。

府君友愛篤至。與弟參議公。壎箎相洽。嘗許以天倫間知己。丙午。參議公患瘧痢甚重。府君逐日往見。歸輒不眠。或中夜起坐而泣。

有庶妹。嫁在圻湖。一日書至。使側室披讀。側室辭以有事。且言不急。府君責曰。同氣離濶之餘得書。欲知渠安否。是豈可緩視者乎。

嘗得扇曆。將送於在鄕庶妹。命揀其佳者。家人曰。鄕中所送。何必其好。府君曰。不於同氣分好。而將於何送好。世人多生計較之心。反於其所厚者薄。吾不知其可也。

與吾先妣居。相敬如賓。嘗入內。亦必端坐儼然。未或有惰容慢儀。惟論經史評人物。不肖幼時。旁侍而聽之。府君每遠行。則與吾母相拜而別。

吾外祖父母喪。終三年不處於內。

吾外家四代忌日及旁親忌日。幷錄置。遇是日則亦宿於外寢。

府君喪配幾二十年。不再娶。亦不畜妾。人問其故。答曰。吾旣有一子。再聘則不可。至於卜姓非無意。而但最難養者女子。聖人嘗言之。婦女性褊。鮮不鬬爭。人家壞亂。多由於此。爲便吾身。反害家衆。則不幸之甚。以此未决云。晩年。不肖嬰奇疾。不能侍側周旋。遂仰請。求得一人。以備巾櫛之奉。府君待之甚嚴。作戒側室文而誨之。少有過差。則切責不置。

府君年晩未有嗣。三十三歲。始得不肖。府君未嘗一抱持。亦不少假借。

不肖十六。遭母喪。府君不令做科業。客曰。詩賦則固非喪人所作。而行文何妨。如科體疑義之屬可也。府君曰。喪人豈可作科文。終不許。不肖一日。偶寫草訣。府君戒之曰。衰麻之身。何可爲臨池戲也。

不肖嘗於忌日。參祭憊困。晝眠於內廳。府君呼而責之曰。朽木之戒宜念。亦何不遠嫌乎。其訓戒之嚴如此。

從子宗翊。生有美質。篤慕府君。有從學志。不幸短命。府君慟惜甚至。方其死也。有瘡疾。不得入視。府君哭曰。此兒有大志。成就則可以爲厚德君子而今死。吾家玉樹碎矣。

府君常謹男女之別。不親授受。雖於女婢。亦然。

御僮僕。嚴而有恩。若有罪則先以事理曉喩。使之自新。未嘗輕加刑杖。嘗見不肖發怒於童奴手敺狀。府君責之。因擧程子戒張思叔語。戒之。

府君睦於宗族。尊行伯叔。極加尊敬。雖疎屬卑幼。必爲厚待。

湖中有田土。庶族之居其近州者。請看檢秋收。府君許之。其人憑藉收租事。遂割賣土地數處。府君以爲貧窮。不問也。

吾家舊有鴒原禊。中廢久。戊午歲。府君以是歲。爲重修之舊甲。與三從弟應敎公相議。必欲復舊。乃於十二月二十九日。會諸宗于貞洞之本第。畧置酒肴。府君賦詩示諸弟。兼爲新帖序文。翌年正月下世。此文遂爲絶筆。

府君於英廟諱辰。必行素曰。吾雖未立朝。亦是五十年化育中物也。何可食肉於國忌日乎。

府君身爲儒士。而憂國愛君。出於至誠。聞有善政。則必欽頌攢祝。或有過擧。則必憂歎不寐。往往至於流涕。盖自少時而然。

府君每誦當宁初服時傳敎曰。吾君聖學高明。卓冠前古。嚴於不貳本之義如此。大哉王言也。

五月二十一日。景慕宮諱辰也。聖上每前期齋居。不入公事。府君一日謂不肖曰。吾今夜無眠。仰想此時聖心。當作何懷。吾君嘗抱窮天之至哀。所以處之也當理。此可見學問之功也。因悽悒久之。

府君待朋友甚敬。未見有戲謔。

聞親友喪。必行素。如寧齋吳公,溪隱任公之卒。皆然。此不肖之見而知者。任公喪。自鄕訃至。卽哭於寢。加麻三月。

凡親屬知舊之喪。遠不能往。則必哭於私室。

尊行及同氣忌日。必行素。雖老病不廢。亦不以庶屬而簡之。

府君於同姓緦功之親。皆爲文而祭之。姻友情厚者。亦必致酹曰。此哀死之禮也。惟於鹿門任公及吾季舅金公,呂先達光德。旣搆祭文。而牽於病故。竟闕奠。嘗以爲恨。

府君外從姊李恭人。卽洪進士室內也。喪出於戊午臘晦。以己未正朝訃至。府君以緦服。成服前。遂停家廟參禮。仍起而哭之。時府君病患亦猝重。家人曰。元朝與他時異。且病中哭泣。恐害氣力。挽止。府君不聽曰。吾與此姊情篤。老不相面已多年。今聞其喪。而病不能往赴。何可不哭於私次。朔日不哭。是俗忌也。

府君頗有酒量。飮旨酒一時七盃。而威儀不愆。飮燒酒。一日六盃。然每持戒節飮。中年尤罕進盃酌。

府君嘗以臨喪飮酒爲非。丁亥夏。隨仲姑靷行。向平邱。時大熱。同行諸人。爲滌暑。飮燒酒於路次。勸府君飮。府君辭不飮。諸人屢勸之。府君終不飮。

府君一生。口不言財利事。

性喜潔。一塵不欲着。凡器用服食之物。務爲淨洗。

每對書籍。必盥洗而讀之曰。古人讀韓文。尙盥以薇露。况聖賢之文。其可以垢汚而披閱乎。

府君中年益貧。嘗於夏日。不食者數日。夜間發眩昏臥。不肖篋中。只有二棗。取進而療。

嘗戒不肖曰。朱子言處窮之方。常將古人不如我者自比。此訓眞切。人不耐貧窶。則將無所不至。汝不見凡民之作賊者乎。是不耐貧窶之故也。

孟子曰。惟士有恒心。盖以其士也。故能不失其恒心。今若爲士而因貧易其所守。則豈可曰士云乎哉。

又曰。先輩以貧爲常分。居官則廉白。今俗則畏貧。故爲守宰。惟以殖貨利。廣田宅爲意。不知有羞恥事。

府君嚴於辭受之節。癸卯冬。有人在喪中。當歲時。送柿雉。府君作書還之曰。來意雖厚。哀方居憂。非以歲儀饋人之時。家人告曰。某自是出入受學之人。前日亦有所送。况今匱乏。將無以供祭祀。奈何。府君曰。與前日有異。其在以禮處人之道。今不可受之。寧祭無肉。焉用此物。爲竟還送。

一武弁有世誼。童子時。受書於府君。嘗爲西邑倅。一日有書候。送數種。廁以一疋紬。府君受他物。還其紬曰。以某倅常時情分。爲老我衣資而送。此非異事。而緜紬終是華鮮之物。可以受可以無受之間。不受爲快活。

庚戌春。報恩吏房上書。兼送二貼脯肉於府君。府君却之曰。汝輩書候於吾固當。而官吏何敢以某物。饋之於時任之兄乎。

府君雖甚病。不脫巾襪。

府君未嘗臥而看書。

常飭家衆早起曰。未有懶而能做事者。古者必戒人以夙興夜寐。盖以早臥晏起。爲非美事也。亦要其勤於事爲也。天亦只是若有一息之停則必壞矣。

生人處世。自有應接。此常理也。除非走入深山離羣絶俗。安得無事。但不作無益也。自省事小兒。不可使放風禽。不但妨於讀書。易令外馳。

丁未。嘉順宮入闕後。府君常切淵氷之思。每飭子姪曰。自古爲戚里者。鮮有全保其家者。盖以其貪戀榮寵。藉恃權勢。遂至於孤恩負國。自底敗亡。近來覆轍。亦可戒也。吾家則自是寒素。汝輩尤當守拙謹言語。不妄交遊。讀書飭躬。不墜家聲。雖應擧從宦。只可隨分爲之。切勿生僥倖居人先之意。

嘉順宮有諺札於府君。府君修上答狀。有勉戒之語。畧曰。爵號貴而尤當謙孫。居養厚而尤當勤勵。要在儉約而和順。事上則必盡誠。接下則必有信。威儀言辭亦不可放失。惟願敬而操心。一毫毋忽。小學前雖已看。須復溫習。將大有益云云。

嬪宮入闕時。本家至親例皆陪入。仍參宴禮。而府君有病不入。亦以儒士之身出入禁中。爲非便也。上知其性拙。不爲强迫。遂下敎於府君從子宗輔曰。汝叔此時不入。豈以學者而自重耶。其後嘗有入來之敎。府君以爲嬪氏入宮後。積年離隔。豈無入對之願。而但筮仕後。亦不着帽。今若用公服。則有官人自處之嫌。以儒服則名在仕籍。而平服進謁。涉於偃蹇。以此有商量云。此是甲寅乙卯年間事也。及戊午春。力辭僚屬之任也。下責敎於府君從子宗慶。府君對以賤臣一瞻离輝之願。素所蓄積。而但今職名。則竊有株守。聖敎之下。迷不知變改。請勿以見職召之。只以私覿例。修起居於當宮。則謹當承命云。時上方以僚屬之不出爲未安。威怒震疊。故私覿則不許之。

府君筮仕後。亦不着騣帽氅衣。人問之。答曰。此自是野人之服。而近世則惟有官者服之。吾曾不供職。何必變舊。

府君不食私屠牛肉。亦不用於祭祀。

府君少日。嘗吸烟茶頗嗜之。自中年斷去不復吸。晩歲作草說。極言其弊。

每以東俗髢制爲陋。爲文而斥其非。以此不肖前後娶婦。皆不用髢。求得中原髻制於人家已行者。倣而造着。及戊申。自朝家申禁加髢。婦女首飾。皆用簇頭里。人始以府君所行爲有先見。府君曰。吾家之髻制。與髢有異。雖非禁物。旣有時王之制。則惟當遵行。遂去其髻。使着簇頭里。

府君自以處地有異。晩益關門守靜。不輕應接。或有舊日下人輩。遠鄕疎族。來見而托以關節。則輒詳道其不可爲之委折。一切不聽。愚蠢者不識裏面。或有泣訴。或發怒言。而亦不峻責。只以溫言反復慰諭而遣之。

府君記性絶人。一有聞見。終身不忘。嘗曰。吾頗有持守聰。幾爲中聰。盖自謙也。

府君爲文。雖數千言。頃刻揮灑。人歎其敏速。府君曰。吾非有別才。兒時頗讀書故然。文藝固末也。亦須有所蓄。可以發用。曷嘗見無源之水其派長乎。

雅喜山水。遇佳處。輒吟嘯徜徉。戊申。遊俗離。轉入華陽洞。適患霍亂。達夜嘔吐。翌朝步往巴串。坐盤石上。終夕而返。是日無所食。惟飮燒酒數盃。而歷覽諸勝。上下於丘壑溪澗之間。不覺其疲。時庶再從體源隨往。常說此事。稱府君氣壯。然亦不欲凌涉危險。故甲寅金剛之行。遍踏內外諸山。而獨不觀九龍淵而還。以其緣崖躡峻。易遭蹉跌之患也。

府君未嘗以先賢文字。寫付牕壁間。不肖請其故。府君曰。人取聖賢格語。書置座右者。爲其常目而有警發之益也。若無實心體驗。則徒歸觀美之資。是反不如不爲之。及夫晩年。吾季父造送一寢屛。遂取四書三經禮記中語各一句。使季父書于八疊。置之書室曰。此文雖簡。實具入道次第。吾甚愛斯語也。

凡係義利邪正是非之分。劈作兩片。如利劒截斷。

與人言。披露肝膽。豁然無所隱蔽。然亦不漫論時事。閒說人短。又未嘗爲小人饒貸。

苟有執守。則不少撓屈。然若與人講說。雖彼此意見不合。未嘗立己而求勝。乘氣而加人。常曰義理。天下之公。何可自是而非他乎。彼喜同惡異者。私意也。

嘗以世人之於伯叔父母服中行婚爲非。歎曰。禮敎衰。身有重服。無難嫁娶。猶父母之義安在。或難之曰。禮意固然。而兩家事故未可知。若輾轉狼狽。至於失時則奈何。己雖欲守之。將爲査者不聽。安可家喩而戶說乎。府君曰。是壞禮防也。如此之人。亦不願結親。凡事惟觀事勢。則禮律將蕩然矣。其可乎。

見人說先輩過失。則責之曰。後生末學。安敢妄議前賢得失。汝不聞爲親者諱。爲賢者諱之訓乎。

府君智慮過人。盖明於理。故料事往往如神。其始也。人不以爲然。及其終也。無不服其先見。

性至仁厚。自幼至老。花草之細。不爲戲折。昆蟲之微。不爲故害。素患面部瘡癤。當夏輒加最苦。蚊蠅近前。而一不見捕撲蠅屬。

府君雖窮病困苦中。不爲憂愁鬱悒之態。平居常欣然自樂。胷次活潑。天機流動。旁人亦認取其廣胖意思。

遇疾風雷雨。則雖夜。必衣冠而坐。

嘗以人心之澆薄。朝象之睽乖爲憂。獨自慷慨歎曰。各競師門。凌奪俎豆。三淵歎焉。舊目未除。新目又生。南塘憂之。豈不可憫哉。古語云。梁益之半。何以圖吳魏之全。世人若慮此。則尙可以知戒矣。

府君見義之勇。雖賁育莫能奪。斥邪之嚴。有截然不可犯之色。雖斧鉞。欲不避。卿相無所畏懾。常曰。士惟見得箇是字。

府君嘗不參儒疏曰。士子如處女。惟當守拙。苟非斯文事及大義理所關。則不必參。若朝廷事。自有言責之官。非儒生所可干預。程子十八。上書仁宗。恐是少日事。

府君文章甚高。而未嘗爲他人代述文字。

平日。亦不觀朝士章疏之未徹者曰。參涉朝廷言議。非儒生本色。且後世人心不古。不無連累之事。不可不愼。或曰。先輩多爲人搆疏。何也。府君曰。昔程子代富公草疏。我東栗翁。亦爲白休菴潤色疏本。富公與休菴。俱是當時善類。其事亦係公共義理。故程子與栗翁。皆不嫌其代作。而後人不可輕易效之也。

蒼厓兪丈。嘗來取府君案上鏡以自照。時鏡適未磨。兪丈以袖拂之。笑曰。何其不瑩。洗之爲好。主人翁寶藏。定不如此。府君亦笑。歸後府君詔不肖曰。汝成此語甚有理。令人警省。

府君曰。汝成俊爽。文理亦早成。十三歲。盡讀經書。嘗聞事其老嫂甚尊敬。朝夕輒問其嫂食未。若闕飯則己亦不食。以此其家雖貧。必先具嫂飯。然後始進於汝成云。此友文章外。實行難及。可爲後生法。

府君曰。鳳麓善爲詩。其文亦好。綽有尺度。深知作文妙法。不可以詩而掩其文。

又曰。鳳麓丈嘗喜韓文曰。韓文甚高。當與班,馬幷駕。合稱馬,班,韓。祇爲八家列則屈矣。其言有理。

人有爲守宰而遇荒歲。賣私田而補賑需者。府君曰。是違道干譽也。彼必有窮族。不如以私財周其親戚。捐廩俸以給民食。百姓雖發倉而濟之。可也。豈無捄荒之策。而乃反以公侵私。殊與經訓所謂親親而仁民者乖矣。

吾家有衿川田土。斥賣爲府君妹婿金尙州丈從妹申氏婦所買取。後又爲金丈所有。金丈以爲此本聘家物。一日作書還其券。府君辭之。至於屢次往復。而終不受之曰。雖百送。亦當百還。人謂是古人事。府君與金丈兩得之云。

己丑在錦江時。訪邑中之賢者如鹿門任丈,密菴金丈。俱造其廬。覿其德儀親炙之。密菴則講質最多而欽服不已。在泥谷時。與雲湖任公,寧齋吳公,東圃李公相講磨。契誼甚厚。

府君曰。渼湖。道成德立。規模宏偉。其說經義。亦先據大體。不爲破碎。

密菴。徹底淸瀅。固窮篤行。多有人所不及處。

吾嘗與密菴。論聖賢出處。密菴以爲人主以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不爲。如是爲心之君。聖賢方可事之云。其言甚峻正。

府君曰。吾嘗與密菴語。有座客曰。雖聖經所記。有不可盡信處。如論語所云顔子簞瓢事。亦大綱說。豈謂呑飯飮水外。更無他物如鹽豉醬菜乎。密菴沉吟而對曰。顔子誠亦呑飯飮水而已矣。聖人無僞。豈有一毫浮辭。愚實有身親經歷而知之者。此老篤信聖賢。而其言眞際不欲苟。其貧亦至矣。有氷蘗氣味。人有遺。多則不受。吾族兄一源氏。嘗與之親。作宰時。必月有問。而只伴以十尾石魚。一束白紙。不敢厚饋云。

鹿門精神內蘊。看書妙解。辨析之精。如八字打開。

府君曰。吾於姻戚中。素所欽服者有三人焉。內舅石隱兪公,姻丈苕泉金公,姑夫牧使李公也。兪公。篤好人倫。言論風彩。文章氣節。眞士類也。金公。古之遺直也。喜讀朱書。嘗與南塘。講學閱月。學有實地。李公。性簡靜。䂓模端嚴。閨門如朝廷焉。

甲辰春。朝家令卿宰各薦可合桂坊者。醇菴吳公載純。以沈霽軒定鎭及府君薦焉。

乙巳冬。自朝家命刊行宋子大全。設校正所。主事諸公。以府君有學識。爲章甫有司。府君以爲余性拙。素不喜出入於稠廣中。而此集之成。實爲斯文世道之幸。後學之所當效誠者。遂往看其役。

丁未春。將行嘉禮。夢村金公鍾秀入侍。自上有俯問。金公奏曰。朴某以經學聞於世而貧甚。所居殆不蔽風雨。嘗與吳某寧齋名。講磨云。

庚戌七月。醇菴吳公爲銓長。以府君首擬繕工假監役。未受點。

壬子十二月。徐台有隣爲銓長。首擬府君於假監役。蒙點。府君以病呈狀。卽遞。人問何爲不仕。府君答曰。病實難强。亦無爲貧之義。弟姪分俸。得免饑餓。六十之年。何可彯纓結綬。奔走於仕塗乎。

癸丑春。右相金公履素。以經明行修。薦府君及李公思問。

癸丑秋九月。金右相憙。箚薦四人。府君與金載翼,沈師東,金履儉也。府君居第二。諸公俱有薦目。而府君則以篤學好禮。準以繩尺稱之。府君與金載翼。請付經筵官。箚入。上以抄選例。自賓廳會薦。而今以箚子直請。有違格式。還下箚本。金相遂上章自訟其昧例。又有所薦諸人。皆一時之望。自朝家宜有拔例收用之擧等語。而時有媢嫉者惎間之。事竟不行。

丙辰春。右相尹公蓍東。因入侍。以府君學術。實合儒選。力薦之。

摛文院入侍時。右相以抄選事首薦。上曰。古人以漢文不用竇廣國。謂之私。雖然。豈不難乎云云。

丁巳正月。李台秉弼爲銓長。首擬掌苑奉事。未受點。

丁巳二月。夢村金公登對。以元子宮將入學。請進用府君。直拜經筵官。任以輔導之責云。

戊午春。設講學廳。選僚屬。右相李公秉模。以府君薦之。所薦凡七人而所奏曰。或以學行。或以操識。實合是任。請令該曹付軍銜。使之陪講。蒙允。自吏曹啓下。兵曹付副司勇。令問安於當宮。府君以病不進。上使講廳吏下敎督出曰。此不過桂坊一例之職。則在私義。亦無難進之端。且微末蔭官。安敢如是。欲爲處分。而姑不爲之。斯速出仕。府君終不承命。上屢下責敎。辭旨截嚴。府君不勝惶懼。遂席藁於私次而待罪。子姪輩震懔罔措。泣諫勉出。而府君以被罪爲期。終不聽。久後自上有開釋之敎。府君聞而感泣曰。賤臣日俟逋慢之誅。而今乃蒙被異恩。不惟不罪。又從而褒之。此身未死之前。誠不知何以圖報也。然職名則未解。府君以此不安。閉門自訟。罕見人客。亦不出門外一步地。從遊者請講學。則輒辭之曰。吾有病難於應接。且旣未供職。而何敢私爲講會。引接後進乎。

府君之爲僚屬之任也。終始以病辭而不出。盖有微意。自初視以鐵限。堅守己志。亦未嘗以所秉執之義理向人說道。或問曰。子之處地有異。一番問安。一番參講。以伸分義。因爲瞻望睿質。豈非榮幸乎。府君曰。余之所學空疎。而自前爲人所薦。頗致唇舌。凡於薦職。必欲自劃。今此所叨。亦是薦職也。不可冒居。且此職無肅拜。以問安代謝恩。若一呈問安單子。則是出脚也。以此不敢爲之。

府君常持好爲人師之戒。未嘗開門授徒。雖有執贄請益者。一皆辭謝。以此無門人弟子。洪君伯應。嘗以書爲贄而來謁。府君不欲以師道自居。遂還其書。而引接曰。書贄。古有尤翁於淸陰爲之。而當時淸陰。爲春秋大義主人。故尤翁專爲講明此義。其尊仰有以也。今尊雖效此。而與淸陰時有異。且愚本無所學。豈有及人之實乎。伯應對曰。願講春秋大義。府君大奇之。遂相與往復。討論經禮。每擧伯應其時語詔不肖曰。某也年未弱冠而志趣極高。觀於斯語。可知其穎悟非常。造詣未可量。

丁酉戊戌年間。沈判書履之庶姪沈某。聞府君道義之隆。欲從府君學。累次來謁。府君終不許曰。尊叔尙書。與鄙家有嫌。今不敢納交。嘗謂不肖曰。沈某爲人可愛。成就則朴鼎山豈獨專美。而其叔嘗爲太學掌議。因一微事。罰辱我先人。彼雖云追悔。而無相與說破之事。其姪何可相從乎。

人家墓文之托。亦不輕受曰。此本非儒家事。惟尤菴爲之。而尤菴大手筆。孰能比擬。自麗季至我朝。上下數百年間。儒賢名碩。道學節義。惟待大老而始得表章。尤菴當時有不得辭者。近世公卿大夫之碑誌。有文衡在焉。自當主之。余本多病。拋棄禿毫久矣。一開其路。取捨亦難。以此一切辭之云。

府君尊信聖賢如神明。雖我東先儒。亦未嘗誤擧其名諱。必稱某字。

府君從子宗喜。嘗於人家。檢古畫本。得孔聖小像及孟子程伯子像以進。府君以爲不可褻玩。粧爲簇子。奉安於書藏中。朔望揭於壁上而瞻拜。以寓景慕。

嘗於朝暮。誦過庸,學沒註。兼誦二典,三謨,易繫及敬齋,夙興夜寐箴。

無事時則輒拱手靜坐。

朝起。必晨謁於家廟。非甚病不廢。戊午除夕。方患感猝劇。而亦早盥行瞻拜。

己未上元。病患日益危重。而猶命家人具時食。行參禮於祠堂。以不肖入於救護欠凈。使從子宗喜代行。

乙未祖考小祥時。變制功衰。用練布。從巍巖說。不緝邊曰。禮疑從厚。可也。絞帶用布。腰絰用葛。冠用布纓。

丙申大祥禫祭。方在國恤中。白衣冠。旣同於諸士庶。而網巾又用本制騣造。則是與平人無別。遂着布網巾。盖從龜峰說也。

二祥祭饌。用擊蒙要訣儀式。盖比常䂓。稍加器數。而亦必以先賢說爲據。

丁酉正月。行吉祭。以爲吉祭儀節。雖與時祭同。而猶有改題遞遷等節。終與常時時享有不同處。雖孟月行之。非僭也。愼齋說當從無疑。惟以國恤中不受胙。

辛丑吾先妣喪。用士禮。葬只雲翣。二月半不奠。

又曰。人家子喪題主。不書其名於粉面。而當以書名爲正。惟祝文不書無妨。盖亡者之名。每每擧之。有不安故也。

常以生辰祭爲非禮。甲寅仲冬。吾先妣生辰。家人以周甲。與常時有異。請設祭伸情。而不許之。

有人在父在母喪。心制已至二十七月。而適當八月監試。引禫月遇仲朔行吉祭之文。欲於是月。卽吉赴擧。因人質之。府君曰。禫月吉祭。猶未配。哀未忘也。何可爲求榮而徑着吉服於二十七月之期。或謂彼有老親。合有變通。府君曰。喪禮大防也。不可因事推移。其人遂止之。

蒼崖兪丈。以其曾祖應敎公長房當次。而宗孫無子而歿。無男主。未行吉祭。以此兪丈未得移奉祧主於其家。嘗來問曰。吾是朝暮之人。難以遲待。請告由移安于吾家而行祭。何如。府君曰長房身死。不待三年而遷于次房。先輩固有行之。而宗子喪則必待三年。祫而遷之。盖重宗統也。今宗家無後。旣不行吉祭。而長房支孫。擅自移奉。禮無的據。難以輕議。

有飮食與子婦。必除而賜之。不以所食之餘賜之曰。儀禮。婦不餕舅餘。解者雖專主尊卑言。而吾意亦以男女不相褻也。

隣家一童子。遭其伯母喪未葬。欲讀詩經來借之。府君不許曰。雖童子。何可於重服葬前讀詩乎。命看他書。

丙申丁酉年間。法曹遇歲時。藏牌屠牛無禁。街巷之間。懸肉狼藉。府君歎曰。歲時不禁屠宰。是朝家一日之惠。意非不盛。但與平時異。百姓如喪考妣。國恤三年內。爛漫食肉。分義不敢。雖禁屠可矣。而在位者。無一人以此爲言。豈不慨然。

壬午年間。有恠疾。人多暴死。倉卒無藥。用酒灌之乃活。以此人皆常常飮酒而預防。或勸府君飮。府君曰。余在心喪中。若有病則不得已用酒治之。可也。不病之前。先飮酒而待之。豈安於心乎。不聽。

嘗曰。世人厭聞尸臭。殯斂時。期功重服人。多飮燒酒。泥醉而助喪事。所見駭然。

嘗曰。我國守令。廩祿本不厚。苟能守法。惟用當用之物。則初不足以呴濡窮族矣。但有自奉則侈。獨闕恤窮一事。至或不爲助祭於宗家者有之。甚非矣。

嘗曰。凡與人相處。惟當盡在我之道而已。不以難事望人之施我。然後交誼可保。傳曰。不竭人之忠。以此着念則自爲平恕工夫。

上深知府君所存而嘉之。時有賜與。輒下宸札。禮際之厚。眷注之隆。實罕有焉。若曰。素守太固。靑拭尙遲。何等高標。還爲欽尙。若曰。深仰識解之有素。若曰。春意疑在草堂。若曰。蟬聲益淸。若曰。雪滿林中。每想高士之臥。稱奬之意。溢於翰墨。皆異數也。丙辰冬。下書曰。今冬工夫。在於五經。何以則扶起伊人在傍。丁巳冬南至日下書。以坤復卦屬於未發之義俯詢。府君據所見仰對。則其後下書有曰。易義所論。犂然相合。深幸此見不差。更認所造甚硡。聖主一言。踰於華衮。府君之受知君父如此。而聖上密邇好問之盛。可見也。及夫戊午臘月下書。則諄諄十行之敎。丁寧懇惻。專以朱子之學不明。異端之說肆行。深爲乙丙之憂。問之以牖蒙闢蔀之術。終又勉之以爲道自重。其期望之切如此。君臣之間。實有聲氣相應。一體交須之美焉。府君每一擎讀。輒榮惶感泣曰。不知泥塗賤臣。何以得此。恐生過福之災。其以榮爲懼之心。槩可想也。

嘗誦石隱詩地下懷嚴父。人間戴聖君之句曰。讀此。令人忠孝之心油然。舅氏此詩。有可以補世敎。

丙辰春。上頒中和尺。有御製詩。賜公卿諸臣。吾家以戚里與焉。上賜書於府君。兼送雲章原韻。使府君賡進。府君辭以疾。不受命。謂不肖曰。微臣採薪之憂。固不可以搆思摛藻。自念韋布賤品。猥聯於金閨賡軸之列。不亦濫乎。雖不病。有難承當矣。平日守拙如此。見今遺稿中。敬次御製諸篇。皆因士友間傳誦宸韻。而私自撰述者。

族叔父燕巖公抵季父書曰。先兄主先生遺集校正之本。共有幾卷否。末俗循名。知德者稀。盖以卑牧而高尙。癯容而肥遯。隱不違親。人不知其隱也。名不離士。世無得而名焉。地如此近而遐心莫回。道之方亨。而苦節難屈。豈非獨立而不懼。確乎其不拔者乎。求之先民。實罕與儔。雖其名位未充。出處不侔。至若樹風善世。立言垂後。未始不同也。豈惟斯文賴而不墜。亦有以翼夫黎祖而益壯吾宗也。曩在嶺邑時。以華陽先墓祭祀事見賜長牘。未知有副稿收入集中耶。其時仰答。不得不枚擧暴實。玆並謄送。幸爲附之原書之下。低一字列錄如何。

府君曰。性純善。心本善。人物性同不同之說。彼此所爭。未知孰是。而末流之弊。必爲異端。

府君敎人。先以小學及擊蒙要訣。嘗病世之學者不務下學而驟語上達。不欲以性理微奧徑先開示。

每歎曰。世敎衰。小學先廢。末年。著勸讀小學文。以明不如此。便不爲人之意。

府君爲學入頭處。在近思錄。

嘗曰。朱子云四子六經之階梯。近思錄四子之階梯。人欲爲學。當先觀此書。

學者。當先須立志。立志不固則未能做事。

虛心遜志。耐煩理會。濯去舊見。以來新意。在初學。尤當如此。

嘗謂學者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此是程子語而約而盡。眞爲學要法。

窮理力行居敬三者。廢一非學也。

府君力行古道。事苟當於理。則衆人非之而不顧。衆人是之而不喜。常有千萬必往之意。

嘗曰。夫子云。吾自得由也。惡聲不入於耳。盖子路勇。故當時衛師。亦必有力也。後世。乃敢有侮聖者。若使子路見之。當益駭憤矣。

朱子語類中與門人問答。多從其人身上說。恰似論語夫子與弟子語。必矯楺其不足處。如良醫用藥。各隨其病而投當劑。若非大聖與大賢。則何以如此。

嘗語不肖曰。汝病雖不能刻苦讀書從事學問。然必以忠孝二字勉勵。可也。人無忠孝。何以爲人。

常曰。雖公天下之義理。有意爲之。便是私也。義與利之分。實在於此。

道學。理也。理無時而减。文章。氣也。氣有時而衰。使今人爲古人之學。則尙可以追及。爲古人之文。則决難有成。

古者。文與道爲一。後世文與道爲二。浮華日盛。質幾乎亡矣。可勝歎哉。

有德者。必有言。如經傳。雖以文章言之。豈不盛哉。人言之精者爲文。義理好文章方好。雖詞章之學。若不本之六經。則指意浮淺。無足觀。八家中。韓,歐之文。亦皆依據經傳。

文章。當取理勝。詞章家所作。皆虛說也。文章家。皆以馬遷爲宗主。而如庸,學序文。使馬遷作之。决不能如朱子之善發揮。

嘗非王通心跡之判曰。心與跡。不可分而二之。

惟大人。不見嫌疑。中人以下。則不可不遠嫌。

惟聖人。用權。凡人則不可語權。只當守經。

嘗論科擧之弊以爲壞人心術。升庠尤然。當革無疑。儒生之赴擧。如處女之現身。可羞之甚。學者苟欲自重。則當以不赴擧爲正。

前輩未嘗不應擧。而亦必出入於儒賢門下。觀感緖餘。故及其出身立朝也。言論事業。實有可觀。我朝名碩類多如此。平日苟無所學。則雖登第。將何以藉手事君。余每以爲應擧者。尤不可以不學問。

朱子貢擧議。終不如程子學校箚。

論治道曰。爲學而不法聖人則不可。爲治而不法三代則不可。

秋日。嘗徘徊堦庭間。時天宇澄霽。楓菊爛開。府君指而語曰。雖不如春和景物。此亦好時節。可比一治氣像。

嘗曰。治家難於治國。閨門之內。恩常掩義。朝廷之上。刑以弼敎故也。然欲齊其家。先修其身。家之不齊。由於其身之不修也。

爲政。莫先於激濁揚淸。今若不分賢愚邪正。忠逆混同而用之。則是合氷炭薰蕕於一器之中。其可乎。區別善惡。然後方成眞蕩平。善善惡惡。乃皇極之道。

古語曰。君子難進而易退。同其進。不同其退。三揖而進。一辭而退。盖恒人之情。愛惜爵祿。易有係戀。故進則必欲其愼重。退則必欲其果决。

人才之不出。科擧害之也。然科擧若不可猝然革罷。雖科目中人。必擇其有學識者而用之。則事爲之際。亦豈無可稱。

府君讀易時。常兼觀啓蒙。凡發明易書者。如胡氏翼傳及來氏易說。皆熟玩而盡曉。嘗謂不肖曰。昔有人爲玉堂官。見啓蒙所圖蓍策黑點曰。胡椒何多也。似是戲語。而大抵此書精微。世人厭見。多不通曉。

今俗之弊。師友道衰。無敎誨箴䂓之益。故後生少年。全沒見識。其所言論。喜爲曲成義理。迂恠自信。可謂痼疾也。

嘗曰。知行。如車輪鳥翼。不可偏廢。然不能眞知。則亦不得實踐。此君子所以貴窮格也。彼行不足者。皆由知未盡。譬如行路。須明知自某處至某處。然後方得到達。若不知而動身。則鮮不迷錯。

鄭謙齋深於易。又熟中庸。可謂博洽之士。而爲其山水畫所掩。世無知者。

謙齋年七十九。家貧甚。外舍不燃薪。常處內舍。余爲講易。嘗往見。謙齋聞余來。輒出坐外舍。因我處冷。非安老之道。以此不能久講。

人之出處甚難。程子西監供職。和靖疑之。胡文定爲秦檜所薦。以老病力辭。楊龜山爲蔡京所薦。若程子西監事。大賢作爲。自有義理。疑之者過也。龜山則朱子嘗病其出來。至謂做人也苟且。自古出脚之難。有如此。

府君曰。儒者出處不輕。而如桂坊之官。職任素小。非行道之比。似無所拘。然爲相者苟非其人。則亦難出。盖三公例兼師傅。而桂坊。爲其率故也。此論吾曾聞於士友間。嘗於心中默量之。不無過當。而亦成義理。大抵有司馬溫公呂正獻。然後程子赴講官之召。朝廷若有賢相爲主人。則儒士亦豈無進身之路。

柳磻溪經濟之才也。其所著隨錄。燦然成一王之制。實法周禮也。廣之則可以治天下。自家苟無學問內修之實。則其論治道。不應若是純粹。天德王道。初非二事。曾聞文集之藏于家者。多說經義而未得見。

老峰閔公。嘗薦于朝。其八字薦目亦甚盛。似是與尤翁同時。而如許賢才。却無進用之事。未可知也。必以自家鞱而不見。故大老亦未聞知而然。

柳處士嘗置良馬刀槍戰船之具。有意於復雪也。可謂不世出之奇才。而老死巖穴。可惜。

府君每稱柳磻溪之賢。嘗勸蒼崖兪丈作傳。兪丈聞而大喜。一日往見其後孫。盡得其全文。袖歸而觀之。遂敍次爲傳甚詳。府君聞之。笑曰。汝成好古如此。見傳中記事處。文理綜密。頗類馬史商君傳法。

府君嘗喜農翁文曰。其曲折善往復。烟波生色處。似歐文。是成家之文。

嘗曰。世人於淵翁。但知其文章之盛。而不以學問稱之。是不知淵翁者。淵翁以其文章之偉博。便能從事爲己之學。斂華就實。淳如也。卓乎其不可及。

三淵先生集中三大札。人謂壯觀。大抵其上仲舅書。爲尤翁辨誣。苦心血誠。雖子弟之於父兄。何以加此。其闡揚德業處。亦善發揮。殆尤門諸賢所不及。

南塘。豪傑之士也。經綸文章亦好。吾嘗聞人有及見者曰。此翁坐着處。房堗有欲陷底意。可想其氣像之魁偉。

南塘以經筵官入侍也。奏曰。皇朝不尊孟子。故異端肆行。流弊至於陽明,白沙之輩出。此是公言也。而其時不悅者。以語犯天朝斥之。可歎。

巍,塘性說之爭。恰似對壘。眞敵手也。

府君論心性。與南塘不同。而尋常言辭。必致恭謹。未或指斥。其秉心之公如此。並時諸公如密菴,鹿門,溪隱三丈所論人物五常說。與府君各異。而府君於諸公。未嘗以此少有芥滯。情好無間。

府君曰。巍巖嘗以懷德監入侍。英宗問誰家人。巍巖未及對。上意或自重。遂下敎曰。學問之士。不必問家世。仍問師受何處乎。對曰。臣師先正臣權某矣。上曰。淵源好矣。聖祖禮賢之大度。可以仰想矣。

嘗曰。士禍之多。莫如我國。靜菴尤菴事。往牒所無。己卯憸壬。己巳凶黨。百世罔赦之類也。

辛壬事。亦慘矣。當時若無四忠。則國家得有今日乎。其後孫。雖十世宥之。可也。

甲寅春。李家煥入大科試官。府君命不肖往見於他所曰。若是參試。則無必不見之義。而彼爲上試。則是主考也。何必呈券於其前乎。

嘗歎曰。蔡濟恭十年獨相。世道至此。風俗益敗。

己亥年間。樂純筵白宋性潭及韓公啓增爲經筵官。其後樂純得罪放斥。居臺地者。疏論抄選兩人。以踐歷不足。請罷其職。府君竊歎曰。傅說起於版築。爰立作相。儒者何論履歷。

金持平斗默。與斗恭爲至親。臺閣啓請削薦。目之以不學無識。府君聞之。嘆曰。若以其不幸近出爲拘。則豈無他言。而名下無虛士。進之也。稱其有實學。斥之也。至謂之無識。甚矣。

嘗見雙翠軒遺稿。謂不肖曰。此丈工夫篤實。經義精明。令人可敬。世無知者。只屈蔭路。惜哉。

壬子。嶺儒萬人。拜疏而來。連山金相爲亞銓。以疏頭人。首擬於寢郞。乃幼學也。府君慨然曰。風頭立脚之難。如此。一作此相事。可謂立脚不住。

嶺儒之陳疏也。夢村金相公就聖批撰跋語。府君得見曰。此相事可謂有功。禮曰喪言不文。若極言之則喪中作文。雖似非時。而其爲國一死之心。可見。

我東先賢。最慕石潭,華陽兩先生。曠世相感。發諸吟咏。嘗曰。栗谷理氣說。通透灑落。非我東先賢所及。尤菴其學。一主朱子。又以春秋大義。自任明吾道。扶世敎之功。民到于今。實受其賜。

嘗曰。余嘗過松京東門。至善竹橋。圃隱鄭先生血痕宛然。斑斑可見。噫。亦異矣。始知化碧之說非虛。而先生正直之氣。至三百餘年而不滅也。

嘗誦先祖冶川先生南歸時二詩曰。此先祖心法之所在也。嘐齋金丈。嘗以冶川道學之正。實合從祀聖廡。此則非子孫之所可與議。而冶川平日。與靜菴齊名。其造詣之盛。有可以想見者。而慕齋嘗稱孝直發越。某精密。先輩一言。眞知德之評。而發越與精密。有似顔,曾伯仲之間。非當時諸儒之所及。

吾先祖潘南先生。嘗於麗季。斥事元背明之非。府君自以先生之後孫。尤嚴於華夷之辨。凡於尊周之義。視若家計。

嘗曰。公羊傳曰。戎伐凡伯。凡伯。天子之大夫。執之而言伐。大之也。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也。傳文止此夷狄而執中國不可。况執天子之大夫乎。執天子之大夫不可。况入居中國而竊天子之位乎。士之讀春秋者。觀於此則亦可以知夷狄之亂華。爲天地之大變矣。

又曰。丙丁以後。天下盡入於腥羶。惟一片乾凈地。猶有可藉。而人心狃安。聞見習熟。幾何而不爲夷狄禽獸乎。然至今衣冠文物。賴而不墜者。皆孝廟與先正之力也。

嘗論毛奇齡絶悖。其詆毁程朱。無所顧忌。嘗往人家。見置此書。歸而嘆曰。世俗之好詭異如此。火其書宜矣。毛奇齡每於名物事蹟。窮其出處。自誇該洽。乃敢捃摭朱子。而如庸學明道之書。其所爲說。尤不成理。渠是斯文之亂賊也。

論洋學曰。所謂西洋學。其害甚於老佛。吾未嘗見其書矣。雖以世間流傳之言論之。其滅倫悖理。不可枚擧。男女無別。同於禽獸。謂祭無益。不若豺獺。誑惑無辜之良民。盡成化外之頑物。不仁甚矣。

又曰。正學不明。邪說益熾。其闢之之道。惟在吾黨先自修飭。以爲服彼之道。如眞元旣固。沴氣自退。

嘗曰。三淵論杜甫詩。見識勝於李白。如魏武氣盖世。蟻視一禰衡之句。使杜甫作之則必曰。禰衡氣盖世。蟻視一曹瞞。此恐是過許杜甫處。杜詩固多忠義所發。而實無眞見識。如孔某盜跖俱塵埃之句。豈可口中道出者哉。以此觀之。杜甫於禰,曹。扶抑得正。未可必如淵翁所云。嘗以是語諸兪汝成。汝成以爲此是杜陵醉中走筆。未可知也。然吾意則雖醉中。事極駭然。朱子嘗註杜詩。至此遂輟筆。其尊聖戒後之意。自可見矣。

世俗初喪設飯三器。謂之使者飯。府君以爲此羅麗崇佛之習。而非正終之禮。遺戒而去之。命遵爲家法焉。

人家孤單者。遇婦女喪。襲斂之節尤難。盖夫之兄弟行。則不可扶助。傳曰。叔不撫嫂。嫂不撫叔。禮意甚嚴。必有夫黨伯叔祖父及子姪孫行。然後可以執事於絞衾掩結之際。惟本家親屬。多有入見者則幸。而每未易團會。是可悶。然若無人則寧指揮女婢之解事者爲之。嫂叔之間。不可爲也。

嘗曰。父母死。被髮非禮也。而反爲喪禮之大節。朱子家禮之不去。誠未敢知也。想必因溫公書儀之文而誤者。恐非朱子本意也。然我國亦行之已久。遂成大同之俗。今不可改也。苟欲釐正。則必須明良相得著令而禁之。然後可變。若自士夫一二家獨自擅改則極是妄也。

嘗曰。人或有無疾暴卒者。有久病彌留而死者。人之死亦有過不及。其急與慢。皆非中道。然疾患死生。有非人之所得而自爲者。惟孔聖寢疾七日。意者。聖人觀化得中處。

戊午夏。伯從兄將爲府君備壽衣。府君命一用緜紬。不肖言其過儉。府君曰。昔年吾兄弟。爲先人造壽具。先人以祖考喪時。未得多用錦緞。不欲於當身歲月之製過備。其時家力亦不敷。故甲午初終。猶不能盡意。今不當踰前。况余本一布衣。尤何可用緞屬乎。

吾庶母曰。吾侍家君巾櫛。不爲不久。而自初至終。雖燕閑幽獨之中。一未見有懈惰昵狎之意。端穆之儀。罔間於明闇。眞純之思。不異於表裏。所言。惟孔孟程朱道學仁義忠孝氣節。所事。惟讀經看書作文箚識。若聞一毫非義。則直欲掩耳。而心界常泰然。外而人客朋友。內而子姪奴僕。未嘗潛言其過失。其正直寬厚如此。雖以吾無知賤婦之見。亦知其爲賢人君子也。

府君於先賢說。或有未安。不合於己意者。必反覆思量。求其指意之所在。不爲輕易割捨。每曰。不敢信己而信其師。

府君於禮書。用工亦深。上自儀禮,禮記。中而家禮。下而我東先賢禮說。皆貫穿無礙。人家多以疑變來問。府君類皆旁引曲證。務得其至當。鮮以臆見硬加裁决。

嘗歎曰。吾與人往復禮說。多於經說。盖禮則人家喪祭所行甚緊急。故來問者衆。至若經義。人初不欲玩索。問者絶無。吾誠無扣之則應之實。而亦可見世人之無理會讀書者。

又曰。人之好禮固可尙。而徒䂓䂓於繁文末節。不致力於克治之工。則雖古今禮書融會貫通。亦難望實得。易啓文勝質之弊。

嘗於癸卯春。夢中有詩曰。邂逅方知好。營爲摠覺非。擧而詔不肖曰。吾平生未嘗有夢作。今忽得此句。恐終是心中有物故然。此亦自省處。人聞之曰。正是心中無物。故夢寐之間。有此達理之言。晩年喜讀周易。嘗以揲蓍法敎不肖。有事或占之。府君自爲祝辭則多有中。不肖私揲則不中。於此亦可驗府君心慮之齊一也。

嘗曰。孔子以後。集而大成者。未有如朱子。朱子後之孔子也。庸,學二書。是朱子一生精力。其章句所釋。發明聖人之旨。靡有餘蘊。程子亦嘗有著說。今若依此而讀二書。難曉處甚多。然則朱子註釋之功。莫有以加焉。然若無兩程子。則朱子之學。亦少依據矣。

晩歲。欲畧記平日所得。如漫錄雜識之屬。而皆有意未就。捐世後。搜撿舊篋。則小冊子上。只書題目。而空其紙者甚多。易經箚疑。亦戊午秋所始。而止於履卦。胷中草本。可知蔚有範圍。而一未究竟。遂與大化而隨藏。嗚呼寃矣。謹按履之上九曰。視履考祥。府君論易。適止於此。豈是君子有終之象。而府君有所自知者歟。

平日。以世之學者不尙踐履。而徑說性道病之。必以敦本務實爲主。每誦眞實心地。刻苦工夫八字。以自勵而勉人焉。

嘗曰。學者。貴有見識。見識不明。則未能高着眼目。終是局於卑小。

嘗曰。祭非爲徼福也。祭以誠潔。祖考來格。福澤自降。神理然也。吾見人家不嚴享祀。其後多不振。

嘗曰。吳士敬端秀。是能繼其兄之業者。

又曰。吾今日與士敬適論出處。其言語超悟邁倫。有契吾心。士敬眞是愛我者。

又曰。任得汝近日。頗有粹盎底意。爲學之力。不可誣也。

又曰。金城甫姿禀甚好。生於烜爀。又早孤而無綺紈驕侈習。吾聞其母賢母也。其向學。亦承慈敎云。

嘗曰。吾與朋友講說。於密菴多論明德。於穉共多論未發。於士執多論人道心。今諸賢皆已凋喪。回思舊日。誠好時節。何以復得耶。

府君素不信風水之說。以爲地理冥昧不可測。世人多爲庸師所惑。無故而屢遷墳墓者有之。是求其安而反致動搖。徼其福而反媒灾禍。非矣。宅兆不利則改葬可也。五患則避之可也。凡葬地寧高毋低。

辛丑吾先妣歿。葬于楊州祝石嶺先兆亥坐。形家言其不吉。不肖請改葬。府君堅執不許曰。禮稱祔葬不筮宅。汝之母墳。卽吾身後地。而旣在先塋。與吾先考墓相望。祔葬先人之足。卽吾至願。今不可改也。汝勿復言。及丙辰冬。府君進不肖而詔曰。汝之母墓。吾嘗不聽遷改者。專以祔葬爲重也。非謂其佳兆也。地勢卑下。難保無日後耕犂之慮。堪輿之說。吾不信也。吾之必欲從葬先人兆次。與汝之意妣壙之不安而欲遷者。其出於人子之至情。一也。何可以吾心之所安。而致汝心之所不安乎。改葬可也。然雖別營兆域。若於先山所在地。不遠而近則好矣。而是未可知也。

府君平生淸羸多病。蒼崖兪丈嘗謂府君曰。子之過周甲。實是意望之外。平日不爲傷生之事故然。必學力所致也。

府君於斯學。老而彌篤。常有俛焉孶孶之意。捐背前數歲。忽吟康節六十六歲詩。使吾却十歲。亦可少集事。奈何天地間。日無再中理之句曰。雖以康節之造詣。尙有斯語。吾儒事業儘無窮。竟以己未正月十七日子時考終。壽止六十六。不及康節一歲。人以前日所言盖讖云。

府君以己未正月十七日子時。卒于聚賢坊貞谷第。府君考終前二日。謂旁人曰。啓手足。又曰。遷奉。盖欲遷奉于正寢也。

府君之疾革也。側室曰。吾聞家君。嘗謂男子不絶於婦人之手。女子不絶於男子之手。吾不敢近也。遂與諸婢屛退戶外。於此亦可見府君正家之一端也。

府君歿。士友嗟悼曰。何不少須臾。以嘉惠後生也。吾黨之運阨也。又曰。經文禮疑。今無問處矣。

戊戌秋。嘐嘐齋金公爲工曹參判。以冬官典憲編摩事。來寓泥谷。與吾家甚近。公與府君互相往來。多有講質。公將罷歸。府君賦詩以獻。公卽賜和章。有曰。與子相近益相識。操修不愧飮瓢風。公旣隣居久。益知府君善處窮約而深嘉之也。

遠方人士。多有來謁於嘐嘐齋金公。問洛中賢士爲誰。則嘐嘐齋輒以府君名對。亟稱府君質美篤學。

吾聘翁李丈曰。汝尊府。淸修苦節。當世鮮儔。狀貌不踰中人。而胷次廣大。包括宇宙。

密菴金公砥行。嘗抵府君書曰。辱顧寂寞之中。非但威儀如對玉樹。別後心目。皎如參倚。未嘗一日忘于懷。又曰。吾人此事。專在一心。而竊看氷水自有本源。澄治一事。自不甚費力。又曰。所諭方讀大學。體驗之實。至於天理人慾。勝負多寡。可見志學之專。求道之切。而爲學大體。已成次序。循是俛焉。進修無怠。則爲聖爲賢。自此可期。不待謀及於人。又曰。盈紙疊幅。辭意曲暢。朗然無翳滯之意。進修之效。溢於言辭紙墨之外。煙牕拓讀。神心爽豁。起人欽歎。使人每言皆如此照徹無遺。千古尙可神交。况同一世乎。生知非入。入者非超等諸語。發得意義。毫無不盡。其他無非妙諦。而退虛篤志之意。亦皆切實。思傳意趣。不待語竟。而已見其日章而不可掩。又嘗有書稱之以弘確。

鹿門任公聖周書曰。惠牘滿幅勤懇。誠意藹然。有以見求道之心如水方至而不可禦也。又曰。俯詢有以見進學日新之盛。何由獲近彊輔。以資警益。又曰。滿紙無非談理說學。此尤非可得於人人者。莊玩數四。心開目明。惟願年富力强如某者。益加恢拓。日造乎高明。使此將墜之斯文。有所賴耳。

雲湖任公靖周書曰。先仲氏歿後。斯道也益孤。所期望者。惟在吾友。

三山齋金公履安書曰。中庸疑義俯扣。近日知舊。惟哀侍每有此事。他人則未見也。又曰。杜門呻吟。不撤溫習之功。想於其間。必有深造獨得之境。又曰。諭及出處之義。其言儘正當。非世俗偏滯之見。

東圃李丈廷仁書曰。邃學高行。又曰。德業日盛。論府君所答心說曰。剖析甚明白。覷破精蘊。極其詳密。太極說曰。諸條考據分明。論辨詳的。便若披雲而覩天。何等欣豁。

寧齋吳公允常書曰。人道心說。奉玩屢日。辭旨精博。又曰。性說不憚屢敎。况曲盡彼此之意。益嘆講際之公心。又曰。明德說。辭理明快。又曰。不昧兼理看之意。玆承敎意。殆如披雲覩靑也。又曰。昨夜。偶誦大學經一章。記向來貴說明德甚好。

諸賢之平日所推詡者如此。府君德學大致。斯可見矣。而至若密菴氷水之喩。鹿門斯文之托。則有以想心地之澄澈。望實之崇深矣。世之欲知吾府君者。就此而詳玩。則亦可以得其彷彿矣。如不肖者。以父子之親。逮事三十年。而愚迷蒙騃。旣無以嗣聞斯道。尙何能形容德行之萬一哉。然嘗於晨昏過庭之際。竊不無一二管蠡之得焉。府君有淸明剛健之德。學孔顔思孟之道。門路純正。體用該全。此固一世之所共稱也。若其晩年辭官一節。所秉執有可以撑天地亘宇宙者。而府君平日。初不向人說道。人莫有知之者。盖自丙丁以後。神州陸沈。乾坤入於長夜。惟我孝宗大王曁宋文正公。君臣同德。闡明尊攘之義。氣數所迫。弓劒遽遺。雖未得掃淸中原。克復華夏。而風敎漸摩。左海一邦。獨秉周禮。得免被髮左袵。雖婦人孺子。尙知帝秦之可恥。况冠儒識字者。豈終食之可忘哉。然歲月寢遠。人心狃習。則薪膽之志。日益堙晦。而一部麟經。將無地可讀。至於相臣之詩出而其變極矣。夫賢於堯舜四字。卽宰予所以贊孔子之語。雖云往役異庭。迫於所處。而苟欲譽道。則古今文字之可用者何限。而必以此四字擬之於氈裘之長耶。雖李鄴之張皇金虜。不應如此之甚也。宋史雖以金世宗爲夷狄中堯舜之君。此不過史臣。直據其本國臣民贊其主之語而書之耳。至以稱孔子之辭稱之者。前古未有此事也。孔子萬世之師也。天子北面稱弟子。其尊禮之隆。莫得以尙焉。後學之敬仰。當如子之於父母。是豈一息之頃可忽也哉。况身居禮義之邦。口讀聖賢之書者哉。人多以彼相爲無知妄發。而其得罪聖門則大矣。此而不討則聖道將墜。民彝盡滅矣。府君之意。以爲身爲儒生。被先王之法服。誦孔子之經訓。而爲此人之所薦。因而進身則是汚身名也。以此一不出仕。而本情未及悉暴。形跡自歸偃蹇。則天怒震疊。威罰將降。府君堅守己志。終始不渝。以爲若使尊聖人攘夷狄之義。由己而粗伸。則雖滅死萬萬無恨。其視嶺海鼎鑊。若將蹈之焉。其危懔可謂如一髮矣。幸而聖上俯燭素心之無他。所執之不可奪。俾得以伸之。於是霜雪化爲雨露。鈇鉞變爲華衮。嗚呼盛矣。夫以府君才德之美。沉屈以終。皇王大鋪之志。遂至卷懷而逝。此固士林之悼惜。然而述謹嚴婉章之經訓。闡敍秩命討之大法。以一身而衛千聖之道。以隻手而扶萬古之常。以一身而回人主之怒。所蒙恩褒。至有知其心成其美之敎。若曰。此義理。夫孰曰不可。况予乎。聖訓明如日星。此豈但在府君爲曠古之異數也。實亦我聖上學問卓然。凡在闡揚春秋之義者。必扶植奬與。繼述寧考之志事也。然則今日臣子之得此於君父者。果幾人哉。雖使府君位居廊廟。身登廈氈。契托魚水。化贊雲日。成致澤而比郅隆。其得君之盛。又何以加於此哉。以此言之。則府君之於君臣之際。亦不可謂不遇矣。方其不就職也。家人以處地分義難之。府君曰。處地。戚里之私義也。去就。士夫之大防也。且使我非言官而投疏彈劾。非泮儒而發通聲罪。則是乃出位論事。决不可爲。今此官職之來。當着己身。義不當進而進。則將爲何如人哉。此吾所以不敢出不受君命。自知臣罪。余豈樂爲哉。亦萬不獲已也。然區區願忠之誠。實在吾君。天鑑臨之。焉可欺也。觀於府君此言。則府君之心。可以質神明而無疑。使他日天下萬代。咸知吾東有此尊聖攘夷之大義。爲後人之所師法。則利澤雖不被於一時。功烈之盛亦可以垂諸無窮矣。嗚呼。先人之大節固偉然。而實由於平日存養之深。信道之篤。灼見義理。獨立不懼。非一朝慷慨自外襲取之比。則雖其所樹立卓卓。而亦是道學之一端。敦化中川流。今若不求之全體大用。而只以一節論之。則亦豈不淺之爲知也。或以事涉忌諱。人有媢嫉。不欲明言。然特以此著之言行之終者。盖亦有意存焉。若於此不詳。則先人之志事不明。先人之志事不明。則聖人之大經益晦。聖人之大經益晦。則人之類。將化爲夷狄禽獸。異言肆行而莫之敢遏。然則先人志節之顯晦。實關世道之汚隆。宜乎不忍不詳言之也。嘗聞淸陰金先生於丙丁以後。告於尤菴宋文正公曰。今日之事。只有扶持一線正論。使不至於全然泯滅。則天理人心。庶有復明之日矣。嗚呼。先生此言。絶可悲矣。而闡明尊周之義。亦顧不有待於後賢歟。以此宋先生身任大義而宗而主之也。惟我先人之事。眞有得於兩先生之心。而其於明天理淑人心之道。亦豈曰少補云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