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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甘餘話/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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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濟寺

真定府臨濟寺唐義玄禪師道場,余以康熙丙子過之,荒疏頹落,闃無一僧。今臨濟兒孫滿天下,名山大剎,開堂領眾者,不可勝數,而祖庭敗壞如此,無一人任興復者。余因憶宋僧證悟法師題馬祖殿云:“寄語江西老古錐,任教日炙與風吹。兒孫不是無料理,要見磚消瓦解時。”遂題是詩於佛殿之壁,今又十三年矣,不知竟有擔當此事者否也。

黃始詩

黃始字靜御,吳人,有詩云:“一聲啼鳥半江月,才到兩山天欲明。”

君子小人

李文饒、牛僧孺,君子小人判然也。潁濱並稱為豪傑之士,而東坡戲為《酒令》云:“牛僧孺父子犯罪,先斬小畜,後斬大畜。”然則僧孺之人可知矣,可與贊皇並稱乎?明彭澤、王瓊如參商水火之不相能,其為邪正亦易見也,乃李贄《名臣傳》列瓊,而澤則附見之,公議安在?

評陳子龍湘真詞

余少時評陳臥子【子龍】《湘真詞》:“如香車金犢,流連陌阡,轉令人思草頭一點之樂。”

詩文詞曲貴有節制

凡為詩文,貴有節制,即詞曲亦然。正調至秦少游、李易安為極致,若柳耆卿則靡矣。變調至東坡為極致,辛稼軒豪於東坡而不免稍過,若劉改之則惡道矣。學者不可以不辨。

佛經多出文士之筆

前輩多言諸佛經多出六朝、唐人文士之筆,初亦疑之,然觀唐貞觀中令玄奘法師譯諸經,有譯經使十餘人。又諭有不穩當處,隨即改正。則所云多出文士之筆,良然。

漢中府璞石

漢中府治月臺東南隅有璞石,如鼓而方,高二尺六寸,圍八尺,脰間作四獸,面有剖露痕,審視之,真碧玉也。門人陳子文【奕禧】《益州于役記》云:“制似罍,相傳是楚、漢間物,未詳。”

清朝狀元多選書法優者

本朝狀元必選書法之優者。順治中世祖皇帝喜歐陽詢書,而壬辰狀元鄒忠倚、戊戌狀元孫承恩皆法歐書者也。康熙以來,上喜二王書,而己未狀元歸允肅、壬戌狀元蔡升元、庚辰狀元汪繹皆法《黃庭經》、《樂毅論》者也。惟戊辰進士中工二王體者,首推海寧查昇,以其族叔嗣韓兼習《五經》,拔置鼎甲,昇遂抑置二甲。丁未進士工書者,首棗強宋師祁,而不與鼎甲,又不與吉士之選,終於一令,亦可惜也。【宋字中郎。】

羅紂

秦羅敷,敷字或作“紂”。李西臺書小詞亦作羅紂。《懶真子》引《漢書》昌邑王賀妾名羅紂,乃嚴延年女孫,然不言“敷”、“紂”二字何以通用。或有博雅者知之,俟考。

王鐸張玉書飲食多寡

《歸田錄》言:“張僕射飲啖過人,晏元獻所食至少。”近人亦有相類者。孟津王文安公【鐸】在京師,諸公欲乞書,眾置酒邀之飲,無算爵,或烹雞卵數十,盛以巨盎,破餺飥、蒸餅亦數十枚,雜投其中,而食之立盡。康熙辛未,余貳京江相國張公素存【玉書】典會試,每五鼓必秉燭起坐,夜則和衣而寢。食時,或切山藥極薄,煮熟置盂中,不過五七片;或炒米少許而已。

韓菼嗜煙酒

韓慕廬宗伯【菼】嗜煙草及酒,康熙戊午與余同典順天武闈,酒杯煙筒不離於手。余戲問曰:“二者乃公熊、魚之嗜,則知之矣,必不得已而去,二者何先?”慕廬俯首思之良久,答曰:“去酒。”眾為一笑。後余考姚旅《露書》:“煙草產呂宋,本名淡巴菰。”以告慕廬,慕廬時掌翰林院事,教習庶吉士,乃命其門人輩賦《淡巴菰歌》。

程石臞嗜檳榔

故友程石臞,南海人,嗜檳榔,官兵部職方郎中。一日早朝,余戲佔口號贈之云:“趨朝夜永未渠央,聽鼓應【平】官有底忙?行到前門門未啟,轎中端坐喫檳榔。”聞者皆為絕倒。按輿轎見《前漢書》。

奇技淫巧

康熙乙丑,余奉使南海,見六榕寺一立佛像,皆以珠玉、珊瑚、瑪瑙、琥珀、蜜蠟、(王車)(上王巨下木)諸寶莊嚴之,已為希有。頃聞京師鬻一紫檀坐椅,制度精絕,亦以珠玉等諸寶為飾。一方伯之子欲以百二十金購之,德州李庶常文眾【木秉】力止之,乃已。此真所謂奇技淫巧者也。

鼎甲同至八座

近科鼎甲三人皆至八座者甚少,同時者更少,惟癸丑狀元韓菼、第二人王鴻緒、第三人徐秉義同時為八座。韓禮部尚書,王工部尚書,徐吏部侍郎,衣冠詫為盛事,本朝設科已來所未有也。《歸田錄》記首甲三人並登兩府者,惟天聖五年一榜,此足相匹。

沈詩任筆

六朝人謂文為筆。齊梁間江左有“沈詩任筆”之語,謂沈約之詩,任昉之文也。然余觀彥昇之詩,實勝休文遠甚;當時惟玄暉足相匹敵耳,休文不足道也。

直呼名

廣平張蓋字覆輿,申鳧盟涵光友也,常有贈申一絕句云:“草澤賢豪盡上書,奎章閣外即公車。我同漁父因衰老,獨有涵光是隱居。”金陵黃周星九煙,明末進士也,贈長洲尤悔菴云:“今朝喜得見尤侗”,皆直呼其名。此以古道自處,故以古道待其友,非知己之深者不能也,俗人且以為倨傲無禮矣。明鹽山王忠肅公【翱】官太宰,滄州馬恭襄公【昂】官大司馬,忠肅在朝,每面呼其名,此尤古道之不易行者,又非詩文之比。

呂蒙正得宰相體

有獻古鏡於呂文穆者,云可照二百里。公曰:“吾面不過楪子大,安用照二百里?”歐陽公以為得宰相之體。吾鄉一先達家居,子姓偶言及曹縣五色牡丹之奇,請移植之。答曰:“牡丹佳矣,然不知能結饅頭否?”此與呂事相類,但其人非耳。

或云古詩壞人心術

一鄉先達在明啟禎初不為清議所許,常訓子孫勿學為古詩,作古詩恐壞人心術。或聞之,笑曰:“沈休文始創四聲,想當為君子第一,但不知何以處陶淵明。”

面似靴皮

田元均為三司使,厭權貴干請,然不欲峻拒,每溫言強笑以遣之,謂人曰:“吾為三司使數年,強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此《歸田錄》所載,本非佳語,而《月泉吟社謝送詩賞劄》中有云:“執事吟髯似戟,笑面如靴。”引用殊不倫矣。

傅扆

傅彤臣【扆】修軀偉貌,鬚眉如戟,博學強記,冠絕一時。常過一友人家,友人有女,為狐所祟,聞傅至,忽語曰:“傅公正人,將來必貴,吾去矣。”果去,不復來。彤臣辛卯舉鄉試,乙未舉會試,皆與余同年,仕至山西道監察御史。

三司使

唐三司使不專領財賦、鹽鐵之事,凡鞫獄,以尚書侍郎與御史中丞、大理卿為三司使,即明代及本朝之三法司也。

背峞軍

韓蘄王、岳鄂王皆有背峞軍。范石湖云:“燕中謂酒缾曰峞,其大將酒缾皆令親隨人負之,故號背峞。韓、岳取其名以名親軍爾。”

趙九齡

劉麟引金南侵,趙九齡獻策:以淮西之水以灌其營。麟聞之,遂遁去。九齡字次張,與龍伯可皆奇士,陳同父作《中興列傳》,特標出之。此事見《雲麓漫鈔》,惜當時不能用也。

寺觀由來

漢明帝時,西域僧迦葉摩騰、竺法蘭以白馬馱經至洛陽,處之於鴻臚寺,故後僧所居皆曰寺。元帝被疾,求方士,漢中送道士王仲都,處之於昆明觀,故後世道士所居皆曰觀。上見《洛陽伽藍記》及《石林燕語》,下見《雲麓漫鈔》。

花翎玄狐

本朝侍衛皆於冠上帶孔雀翎,以目暈之多寡為品之等級。武臣提督及總兵官亦有賜者,後文臣督撫亦或蒙賜,得之者以為榮。袍帽初以紫貂為貴,康熙以來,尤貴玄狐,非閣臣不得賜,尚書亦有蒙賜者。厥名玄狐,而色實蒼白也。

大家衣冠之盛

渭南南氏,自大吉、逢吉而下,衣冠之盛,與靈寶之許、餘姚之孫相鼎足。若吏部尚書企仲、禮部尚書師仲、國子祭酒居仁、工部尚書居益,其尤著者。余為禮部郎官時,與宗伯孫廷鉉鼎甫同舍,相得甚歡。一日同人讌集,余兩人接坐,偶談及前明掌故,吏部劉公(甬戈)【體仁】從旁嘆曰:“大家兒固當不同。”

張何二考官

余同年張禮部者,河南人,面黔而好傅粉澤。順治庚子,與同年何行人蕤音【元英】同典廣西鄉試。桂林人為之語曰:“本是箇畫眉張敞,倒做了傅粉何郎。”辛丑春,余客秦淮,適何歸,自粤過金陵,酒間談此,坐客皆為捧腹絕倒。

宋本兩漢書

趙承旨家宋槧前後《漢書》,王大司寇弇州得之陸水邨完家,前有松雪小像。後錢牧齋大宗伯以千二百金購之新安賈人,復售於四明謝氏,自跋云:“此書去我之日,殊難為懷。李後主去國,聽教坊雜曲‘揮淚對宮娥’一段淒涼景色,約略相似。”此書後又歸新鄉張司馬坦公。康熙中有人擕至京師,索價甚高,真定梁蒼岩大司馬酬以五百金,不售擕去。後不知歸誰何矣。

刪宋史

虞山錢先生跋《東都事略》,述歸熙甫、湯若士、王損仲三家刪《宋史》始末甚詳,云:“熙甫未有成書,止別集有《宋史論贊》一卷。若士閱《宋史》,朱墨塗乙,某傳宜刪、某傳宜補、某人宜合、某傳某某宜附某傳,皆注目錄之下州次部居,釐然可觀。天啟中,損仲起廢籍為寺丞,過余邸舍,必商《宋史》。時李九如少卿藏《宋宰輔編年錄》及王秘閣偁《東都事略》三百卷。損仲從曳余傳寫,并約購宋李燾《續通鑑長編》以蕆此書。今損仲草稿及臨川《宋史》舊本皆在吳興潘昭度家”云云。余昔在京師,所見即臨川手筆,所謂朱墨塗乙者是也。余曾鈔其目錄,祥符草稿則不可得而見矣。又聞吉水劉狀元晉卿上公車,祇攜《宋史》刪本一部,或即臨川本耶?

仙佛傅會之說

慧持東林,慧遠之弟也,遊峨眉山,於樹中入定。宋時有人見之,以聞於上,始言始末。問:“今何往?”答言:“欲往陳留。”又一書云明時復有人見之陳留,亦入定樹中。似是傅會,以神其事。又宋時,或漁於潭,得一鴟夷,內有一人酣臥初覺,問之,曰:“我譚紫霄也,宋齊丘竊吾書,沉吾水底。”漁者欲出之,曰:“此間甚適,不須出也。”此亦似傅會之說,學仙佛者故欲神其事耳。

習學記言等三書比較

葉氏《習學記言》不如《黃氏日鈔》,《黃氏日鈔》不如弇州先生《讀書後》。

馮班詆諆嚴羽

嚴滄浪論詩,特拈“妙悟”二字,及所云“不涉理路,不落言詮”,又“鏡中之象,水中之月,羚羊挂角,無跡可尋”云云,皆發前人未發之秘。而常熟馮班詆諆之不遺餘力,如周興、來俊臣之流,文致士大夫,鍛鍊羅織,無所不至,不謂風雅中乃有此《羅織經》也。昔胡元瑞作《正楊》,識者非之。近吳殳修齡作《正錢》,余在京師亦嘗面規之。若馮君雌黃之口,又甚於胡、吳輩矣。此等謬論,為害於詩教非小,明眼人自當辨之。至敢詈滄浪為“一竅不通,一字不識”,則尤似醉人罵坐,聞之唯掩耳走避而已。

吳越春秋等論子貢

孟子曰:“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子貢又聖門高弟也,《吳越春秋》《越絕書》言:“子貢一出而存魯、亂齊、亡吳、霸越。”若如所云,乃蘇、張之前茅耳,不惟說壞子貢,亦辱聖門矣。

楓葉詩

余生平最愛楓葉,行吳、楚間所見多矣,尤愛雪中楓葉,淺深相間,有如畫圖。己丑九月下浣六日,未霜而有微雪,大兒涑以石帆亭楓葉十餘片至,微紅可愛,輒從枕上賦一詩云:“秋雨連宵響菊叢,石帆亭畔小池東。正衙無夢頒新曆,六見池邊楓葉紅。”時去十月朔頒曆才四日。

楓橋絕句

康熙辛丑春,雨中泊舟楓橋,寄先兄西樵二絕句云:“日暮東塘正落潮,孤篷泊處雨瀟瀟。疏鐘夜火寒山寺,又過吳楓第幾橋。”“楓葉蕭條水驛空,離居千里悵難同。十年舊約江南夢,獨聽寒山半夜鐘。”今荏苒五十年矣,西樵下世亦已三十餘年,回思往事,為之憮然而嘆。

瓊林讌

今新進士賜讌謂之瓊林讌。瓊林,宋京城西御苑之一。《石林燕語》:“瓊林苑、金明池,每二月命士庶縱觀,謂之開池。歲賜二府從官讌於此,進士聞喜讌亦在焉。”自明代相沿至今,猶唐之題名雁塔也。

宋仁宗論唐書

宋仁宗常問宰執:“修《唐書》時何不專命歐陽修?”又諭《舊唐書》不可廢,真聖人也。

宋濮議与明大禮議

明世宗時議大禮,與宋英宗時濮議事體稍異,蓋仁宗養英宗於宮中,立為皇子已久,名分久定,於禮毫無可疑,故溫公之疏曰:“今上為仁宗子,而稱濮王為皇考,則置仁宗於何地?”此萬古不易之論也。世宗未為孝宗之子,又承武宗之後,故稍有不同。張孚敬、桂因得乘間抵隙逢迎,以售其說,而躐取大位。然楊文忠以下凡得罪者,其心不忍負孝宗,皆君子也。張、桂、方獻夫、霍韜之徒,僥倖干進,志在逢迎,皆小人也。曩史館開局時,諸人尚有紛紜之論。林下退閑,偶讀歐陽、司馬二公集,聊復論之:若歐陽公賢者,而其議濮事,則亦敢於負仁宗者,吾終不敢以為是也。

評蜀道集南海集詩

昔亡友葉文敏評余《蜀道集》詩:《毋論大篇短章,每首具有二十分力量,所謂師子搏象兔皆用全力者也。”余深愧其言。陳元孝【恭尹】評余《南海集》:“雖不及《蜀道》之宏放,而天然處乃反過之。”此亦知言。文敏又嘗語余:“兄七言長句,他人不能及,祇是熟得《史記》、《漢書》耳。”

通鑑書法之失

忠武侯討魏,《通鑑》以“寇”書,千古公憤。故元人楊奐詩曰:“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余讀《通鑑》至後唐莊宗欲討偽梁,亦以“謀入寇”書,不禁髮指,亦題一詩曰:“一代清流盡喪亡,紇干山雀可憐傷。溫公書法憑誰問,又說河東欲寇梁。”

老來三嘆

如來會中,阿那律多無目而見;跋難陀龍無耳而聽;殑伽神女非鼻聞香;驕梵菩提異舌知味;舜若多神無身覺觸。今吾年逾七十,有耳而不能聽,有目而不能見,是見聞二根先去,雖欲讀書娛老而亦不能矣。古人云:“聰明智慧殊不再來。”為之三嘆。

內陞外陞

世祖皇帝順治中,各省布政使內陞,有徑陞侍郎者。或通政使、大理卿、宗人府府丞。康熙中,重定品級考,布政使外陞巡撫副都御史,內陞則太常卿、順天府尹,間亦遷光祿、太僕正卿。己丑,特命廷臣薦舉翰林、藩臬可任京卿者,以江西布政使孟世泰為鴻臚寺卿;廣西布政使李濤為太常寺少卿;江南布政使李法祖為順天府府丞。舊制:按察使內陞則大理寺少卿、左右通政,是外之三品陞內之大四品也;布政使陞常少、鴻臚、府丞,則以外之二品陞內之小四品也,又與常例不同。

宗元鼎詩

余門人廣陵宗梅岑,名元鼎,居東原,其詩本《才調集》,風華婉媚,自成一家。常題吴江顧樵小畫寄余京師云:“青山野寺紅楓樹,黃草人家白酒篘。日莫江南堪畫處,數聲漁笛起汀洲。”余賦絕句報之云:“東原佳句紅楓樹,付與丹青顧愷之。把玩居然成兩絕,詩中有畫畫中詩。”顧字樵水,亦名士。

薦人不令其知

余在九卿時,薦舉人才甚多,率不令其人知之,故時有冒竊居功者,聞之一笑而已。如孟世泰、李濤、鞠宸咨、莊搢、衛台常、劉元勳之屬,蓋不下十餘人,至今屢被遷擢尚有不知者。宋蘇魏公云:“平生薦舉不知幾何人,惟孟安序朝奉歲以雙井茶一瓮相餉。”古今一也,要視其出於公、出於私爾。聞往昔薦一人有酬謝不訾者。

楊巍詩

吾郡楊太宰夢山先生【巍】,五言冲古淡泊,在高子業、華子潛季孟間,如“遠道令人愁,況近單于壘。秋風入雁門,羽書日三至。微微霽景流,天壤色俱素。鄉心生塞草,世事入秋風。風雨樓煩國,關山李牧祠。閑將流水引,夢與古人居。雨響殘秋地,城分不夜天。石古苔生遍,泉香麝過餘。”皆逼古作。

論交友

余平生交友不敢自居於薄,在京師遇施愚山、沈繹堂、李容齋、葉訒菴數公之喪,哭必盡哀。今人雖至交,指天日、盟肺腑,及勢分相埒,聲名相亞,遂忘夙好,而反下石者有之矣。可嘆也。

聽經蛇

古德云:“水、鳥、樹林皆為說法。”又云:“狗子具佛性”,此非虛語。近耳目聞見,如京師某寺之蜘蛛塔,安陸之念佛鳥,靖州之聽經鵝,皆昭灼在人耳目者。新城北郭真武廟老道士趙雲山,戒行清苦,每誦經,輒有一蛇跧伏其旁,久益馴擾。雲山歿,蛇亦去不見。以是推之,露柱瓦礫皆可知也。

禮拜豕

康熙丙子,余再以祭告使蜀,歸次朝天關,土人云:某寺有一豕,每聞僧徒誦經,輒隨其後禮拜,誦畢,即臥佛座之下。性好潔,欲溲溺則出往山間,皆有常度。過者必往看之,今尚在。

虎貔長齋誦佛

明大梁周藩有一虎,衛宮門,長齋不噬,雖投以豚蹄,亦不食也。先大父尚書公官汴臬時,親見之。蜀中瓦屋山有貔貅,不食人及牛犬之屬,惟食虎豹,口常誦阿彌陀佛,山中僧徒以為法護。

徐俯負心

宋南渡後,高宗最重蘇黃詩文筆墨,求其子孫官之,徐俯師川亦以山谷之甥,馴至通顯。其詩本江西派也。貴後,或以書賀之,稍及山谷淵源,師川答云:“涪翁之妙天下,君其問諸水濱。”噫!安得此負心之語。

蝦鬚簾

簾名蝦鬚,鰝,海中大蝦也,長二三丈,游則豎其鬚,鬚長數尺,可為簾,故以為名。

治腋氣方

治腋氣,熱蒸餅一枚,擘作兩片,糝蜜陀僧一錢許,急挾之腋下,少睡片時,俟冷棄之。

竇泰

北齊竇泰,母期而不產,有媼教之曰:“渡河湔裙,生子必易。”從之,生泰。胡文恭宿詩:“猶餘仙媼湔裙水,幾見星妃度襪塵。”

治吐血方

治暴吐血,以蛛網為丸,米湯飲下,立止。

楸葉治瘡

立秋日,日未出,採楸葉熬膏,傅瘡瘍,立愈。

消痞

皮硝入雞腹中,煮食,消痞。【以上方見《說楛》】。

瓻瓵

瓻瓵,盛酒器也,大者一石,小者五斗。亦作鴟夷。

紀侯臺

紀侯臺在今壽光縣南三十里,春秋紀國也,耕者常於臺下得一玉磑。宋太平興國中,鄭州修東岳廟,於地中得玉杵臼,皆不知何所用之。

錄清波雜志一條

余作《浯溪考》成,又得唐蔡京、鄭谷,宋釋惠洪數詩,錄為補遺。適見《清波雜志》一條,姑錄於此,云:“浯溪《中興頌碑》,自唐至今題詠實繁。零陵近雖刊行,止薈萃已入石者,未暇廣搜博訪也。趙明誠待制妻易安李氏常和張文潛二長句,以婦人而廁眾作,非思有深致者能之乎?”李易安詩二篇,曩從陳士業【宏緒】《寒夜錄》鈔出,已入集中,忘其出處本周煇也。

王安石選唐詩

諸說皆言王介甫與宋次道同為三司判官時,次道出其家藏唐詩百餘編,俾介甫選其佳者。介甫使吏鈔錄。吏倦於書寫,每遇長篇輒削去。今所傳本,乃群牧吏所刪也。余觀新刊《百家詩選》,又不盡然。如刪長篇,則王建一人入選者凡三卷,樂府長篇悉載,何未刊削?王右丞、韋蘇州十數大家,何以絕句亦不存一字?余謂介甫一生好惡拂人之性,是選亦然,庶幾持平之論爾。

年家眷

順治末,社事甚盛,京師衣冠人士輻輳之地,往來投刺無不稱社盟者。後楊給事自西【雍建】疏言之,部議有禁,遂止不行。二十年來,京師通謁無不用“年家眷”三字,即醫卜星相亦然。有無名子戲為口號曰:“也不論醫官道官,也不論兩廣四川,但通名一概年家眷。”亦可一笑也。余所見不隨俗者,惟龔尚書芝麓【鼎孳】、勞中丞介岩【之辨】二公而已。

西樵罷樂

康熙甲辰,先兄西樵以中州科場磨勘事自吏部移法司。會中秋,合肥龔端毅之門生為置酒,呼梨園部奏伎。公愀然,曰:“王西樵無妄,在請室吾輩可樂飲乎?”遂罷遣樂人,茗粥清談而已。古道久廢,特書此以勵薄俗。

孫廷銓異徵

益都孫文定公【廷銓】為諸生時數有異徵,一日,天未明,自家赴塾,過大街西關【街名】,見一人負簷而立,長過於簷,無他徑趨避,其怪忽直前捽之。文定急奔溪西鳳山玉皇宮,怪物亦涉水隨至。文定方皇遽無計,忽自覺身驟長,與之相等,乃手搏之,怪物錯愕逃去。又常讀書家塾,有狐夜遺金豆十餘枚,後既貴,人稱金豆孫家。公順治中歷官吏、戶、兵三部尚書,康熙元年拜相。

先人古鏡端研

或貽古鏡一,視之乃先太師公故物也,背有公自製贊云:“《爾雅》曰:‘鑒謂之鏡。’《釋名》曰:‘鏡,景也,言有光景也。’古之人目短於自見,取諸鏡以觀其面,夫鏡不設形而能有形,故人舉其醜則怨,鏡見其醜則善。《南華經》云:‘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逆,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無傷。’吁,可以鏡矣。”讚曰:“榮兮玉,光兮珠,其用常明,其中常虛。”左有文曰“萬曆甲申年造”。上為乾卦,有小印為象形,公名也;右一小印,曰“桓臺王子廓”,公字也。公故物惟此鏡與端溪小研一,光潔如白玉,亦有刻字,曰“王子廓家珍藏”。端研無銘。

張麗華小祠

秦淮青溪上有張麗華小祠,不知何代所建,余賦詩二首紀之,以存古蹟。云:“璧月依然瓊樹枯,玉容猶似憶黃奴。過江青蓋無消息,寂莫青溪伴小姑。”“臨春樓閣已銷沉,遺廟荒凉碧蘚侵。惟有青溪嗚咽水,至今猶自怨韓擒。”唐修《隋史》,謂韓擒虎曰韓擒,避廟諱也。

鄧艾廟

蜀劍州西郭有小廟,祀鄧艾,余賦絕句《示州人》云:“申屠曾毀曹瞞廟,常侍還焚董卓祠。劍閣至今思伯約,蜀巫翻賽棘陽兒。”明時有官陰平者,立一碑於道左,大書曰“鄧艾入蜀路”。見者笑之,碎其石。今之立廟,得無類是耶?

若干

“若干”二字,出古禮鄉射、大射,數射算云“若干純”、“若干奇”。若,如也,干,求也,言事不定,當如此求之。又《曲禮》:“問天子之年,始服衣若干尺矣。”《漢食貨志》顏注云:“設數之名也,亦曰如干。”又複姓,後周有若干鳳及右將軍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釋名》云:“以國為姓。”右《癸辛雜識》所引極詳,輒因或問而備錄之。

岑詩非創

岑詩“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黃庶詩“山精水怪衣薜荔,天祿辟邪眠莓苔。”余游廬山亦得句云:“薜荔衣怪樹,山風恐行人。”各寫一時所見,而句法相似。然岑亦本古詩“羅帷卷舒,似有人開”意,非創也。

名心未忘

古人著述詩文,一生心力所寄,必有所託,以思傳於後世。如白樂天寫集三本:一付廬山東林寺,一付蘇州南禪,一付龍門香山寺。陸魯望詩文手稿,盡置白蓮寺佛像腹中。唐求詩草寘大瓢中,投諸岷江之流。皆名心未忘故也。如來自言,四十九年未曾說著一字,乃亦以身後結集,屬大迦葉,豈名心亦未盡忘耶?頃襄城劉太乙【青藜】翰林書來云欲自作八分,書余《漁洋》《蠶尾》諸集詩,藏於少林。代余謀所託,意良厚,因述此以報之。

水仙

水仙之名甚美,馮夷為河伯,名曰水仙;伯牙從成連之海上,作《水仙操》;西湖有水仙王祠;陶峴泛三舟於江湖吳越間,號為水仙;他如雒妃、湘君之屬,皆水仙也。乃盜賊如孫恩,流毒會稽、吳興數郡,及勢窮投海死,其黨亦稱為水仙,甚可笑也。脫清都仙籍果有此輩,正當與趙高、李林甫同班爾。

治喉閉急症方

治喉閉急症用鴨嘴、膽礬,研極細,以釅醋調灌,吐出膠痰立愈。【《癸辛雜識》云:“帳帶散用白礬,不甚效。”】

治障翳及赤眼方

《癸辛雜識》又云:熊膽少許,用淨水略潤開,盡去筋膜、塵土,入冰腦一二片,如淚痒,則加生姜粉些少,以銀箸點眼,能去障翳及赤眼,最效。

治小便不通方

余戊子四月,患小便不通者三四日,諸方不驗。章丘醫李洞開者,用犀角、玳瑁二味,磨水服之,甚驗。

小字入詩

同年汪鈍翁,小字液仙。程石臞,小字佛壯。劉公(甬戈),每自稱阿(甬戈)。余在揚州日,常有詩寄西樵兄及三君云:“佛壯談詩登秘閣,液仙趨府算錢刀;還思阿(甬戈)歸清潁,仕隱無端愧汝曹。”“天寧佛火共淹留,千里驚逢落雁秋;何處憑闌望西北,暮雲明月滿蕭樓。”詩載《漁洋前集》。

囊雲

坡公作《攓雲篇》,余昔行秦棧中,見道左石罅間煙氣如縷,頃刻瀰漫山谷。已而雨大至,行人衣袖中皆雲也。始信囊雲非妄。

街道廳

工部郎官有街道廳一,差出則二黑鞭前引,而一隸肩獨板在馬後。汪郎中璽以啟賀其僚友某云:“雙鞭前導,宛兩股之蝦鬚;獨板後隨,如一條之狗尾。”聞者無不大笑。汪字樊桐,仁和人,作《肅松錄》。

柳敬亭

左良玉自武昌稱兵東下,破九江、安慶諸屬邑,殺掠甚於流賊,東林諸公快其以討馬、阮為名,而并諱其作賊。左幕下有柳敬亭、蘇崑生者,一善說評話,一善度曲,良玉死,二人流寓江南,一二名卿遺老,左袒良玉者,賦詩張之,且為作傳。余曾識柳於金陵,試其技,與市井之輩無異,而所至逢迎恐後,預為設几焚香,瀹(山介)片,置壺一、杯一;比至,徑踞右席,說評話才一段而止,人亦不復強之也。愛及屋上之烏,憎及儲胥,噫,亦愚矣!

吳敏道詩

余小時見吳應吳敏道詩一卷,頗有佳句,僅記其一絕云:“揚子江頭雨,雙橈倚綠蕪;愁心將客夢,日夜向東流。”惜不憶其全矣。

胡應麟論歌行

胡元瑞論明人歌行,極尊空同而略於大復,不知何《聽琴》、《獵圖》、《送徐少參》、《津市打魚》諸篇,深得少陵之髓,特以秀色掩之耳。胡專舉《明月》、《帝京》,陋矣。

明清之際歌行三派

明末暨國初歌行,約有三派:虞山源於杜陵,時與蘇近;大樽源於東川,參以大復;婁江源於元白,工麗時或過之。

蜀八十老僧詩

蜀八十老僧果菴詩:“軒窗無暑覺雲起,竹樹有聲知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