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紀/孝哀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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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哀皇帝紀上卷第二十八 漢紀
孝哀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九
作者:荀悅 東漢
孝平皇帝紀卷第三十

四年春正月,關東民相驚走,或持籌相與,號曰「西王母籌」。道中相逢多至數千人,或披髮徒跣,斬斫門關,逾墻入屋,或乘騎奔馳,或致驛傳行,經歷郡三十六所,至京師。又聚會祀西王母,設祭於街巷阡陌,博奕歌舞。又傳言︰「西王母告百姓,佩此符者不死。不信我言,視戶樞中有白髮。」故梁州刺史杜業以中正舉,對曰:「《春秋》災異,指象爲言語。籌者,所以記數也。民,陰,水類也。水以東流爲順走,而西行,反類逆上象也。度數放逸,妄以相與,違忤民心之應也。西王母,婦人之稱。博奕,男子之事。於街巷阡陌,明離闑內,以疆外也。臨衆盤樂,亢陽之應也。白髮,衰老之象也。體尊性弱,難治易亂。門,人之所由。樞,其要也。居人之所由,執持其要,甚明著。今外戚丁、傅甚盛,皇甫、三桓,詩人所刺,《春秋》所譏,無以過此。指象昭昭,以覺聖朝,奈何不應也!」《本志》以爲「丁、傅所亂者小,此王太后與莽之應也」。二月,封帝太太后從弟傅商爲汝昌侯,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爲陽信侯。上將封傅商,問僕射鄭崇,諫以爲不可,因持書按出,不受詔。太后怒曰:「天子反爲一臣所制。」上乃下詔封商。崇以爲侍中董賢貴寵過度,數諫,由是重得罪。每以職事見責,發疾疽癰。欲言事,畏見罪;欲乞骸,復不敢。尚書令趙昌素害崇,知其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姦,下獄死。荀悅曰:夫臣之所以難言者何也?其故多矣。言出於口則咎悔及身,舉過揚非則有干忤之禍,勸勵教誨則有刺上之譏。下言而當則以爲勝己,不當賤其鄙愚。先己而明則惡其奪己之明,後己而明則以爲順從。違下從上則以諂諛,違上從下則以爲雷同,與衆共言則以爲專美。言而淺露則簡而薄之,深妙弘遠則不知而非之。特見獨知則衆以爲蓋己,雖是而不見稱;與衆同之則以爲附隨,雖得之不以爲功。據事盡理則以爲專必,謙讓不争則以爲易。窮言不盡則以爲懷隱,盡說竭情則爲不知量。言而不効則受其怨責,言而事効則以爲固當。或利於上不利於下,或便於左不便於右,或合於前而忤於後。或應事當理,決疑定功,超然獨見,值所欲聞,不害上下,無妨左右,言立策成,終無咎悔。若此之事,百不一遇,其知之所見,萬不及一也。且犯言致罪,下之所難言也;怫旨忤情,上之所難聞也。以難言之臣干難聞之主,以萬不及一之時求百不一遇之知,此下情所以不得上通。非但君臣,而凡言百姓亦如之。是乃仲尼所以憤嘆「予欲無言」也。三月,光禄勳賈延爲御史大夫。夏四月,天雨血山陽湖陵,廣三丈,長五丈,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京房《易傳》曰:「佞人禄,功臣戮,厥妖天雨血。」上欲封董賢,乃下詔曰:「孫寵、息夫躬本因賢告東平王,遂封賢爲高安侯,孫寵爲方陽侯,躬爲宜陵侯,右師譚賜爵關內侯。」董賢,字聖卿,雲陽人。少爲太子舍人,美顏自喜。上即位,見幸,出則參乘,入侍左右,旬日之間賞賜巨萬,貴震朝廷。上嘗與晝寢,偏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又召賢女弟爲昭儀,及賢妻並旦夕侍左右。賜賢父恭爵關內侯,爲衛尉,賢妻父爲將作大匠。爲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伎巧,楹梁衣以錦繡。下至賢家僮僕,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尚方珍寶。其選上等並在賢家,乘輿所服乃其副也。乃至東園秘器,珠襦玉匣,皆以賜賢,無不備者。又令將作大匠爲賢起冢義陵傍,內爲便房,剛柏題湊,外爲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罦罳甚盛。詔書罷苑,而以賜賢二千餘頃。賢第新成,無故門自壞。又上乳母王阿舍亦多受恩賜,及武庫兵器。執金吾東海毋將隆諫曰:「《春秋》之義,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不以本藏給無用,不以民力供浮費,所以別公私,示正路也。賢等便僻弄臣,恩私微妾,陛下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舉國威器供其家備。民力分於弄臣,武兵護其微妾,非所以正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庫。」上不悅。諫大夫鮑宣上書曰:「今朝廷無耆艾之臣,厚外親小僮及董賢等皆在公門省戶,陛下欲以共承天地,安四海,甚難。今國家空虛,用度不足,賊盜並起,吏爲殘虐,歲增於前。民凡有七亡:水旱爲災,一亡也;縣官重賦,二亡也;貪吏取受,三亡也;豪强大姓蠶食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農桑失時,五亡也;部落鳴鼓,男女遮列,六亡也;賊盜劫掠,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無罪,三死也;盜賊橫殺,四死也;怨仇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饉,六死也;時氣疾病,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陛下不能安之,民將安歸乎?奈何獨私外親與董賢!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欲望天悅民服,豈不難哉!孫寵、息夫躬辨足以移衆,權足以獨立,姦人之雄,宜時罷退。外親幼童未精通經術者,宜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戚;故大司空何武、故丞相孔光、故將軍彭宣,可任以政。龔勝爲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大官不敢爲姦,可大任委也。陛下前以小過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無功德者甚衆,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上之皇天見譴,下之衆元怨恨,次有諫諍之臣,陛下雖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不聽也。」上以鮑子都名儒,遂優容之,深納其言。後徵武等爲三公,拜宣爲司隸校尉。後丞相光行園陵,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拘止丞相吏,没入其車馬。宣坐摧辱宰相,事下御史,至司隸欲召捕宣從事,閉門不內。宣以拒使者不敬,下廷尉。博士弟子濟南王咸等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立此幡下。」會者千餘人,守闕上書,遂免宣抵罪,減死一等。既免,乃適上黨,以爲其地宜畜牧,少强豪,因家焉。息夫躬上言︰「災異屢發,法爲兵,恐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勒武備,斬一郡守,以威四夷,用以厭異。」上然之,以問丞相嘉。嘉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細微,猶不可詐,上天神明而可欺哉!辯士見一端而妄措意,謀動干戈,設爲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諂諛則上德毀,傾險則下怨恨,慧辯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惟陛下深察之。」上不聽,遂欲出兵。會董賢沮躬議,以爲不可。上乃免躬官,就國。未有第舍,寄居丘亭,姦人數守之。躬恐,每立亭中咒盜。人有告躬咒詛上者。逮躬繫獄,仰天大呼,因僵地,絶咽而死。躬母聖棄市,家屬徙合浦。四月,山陽方與女子田母臺懷子,先未生三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藏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出收養之。是時豫章男子化爲女人,嫁爲婦,生一子。《本志》以爲「陽變爲陰,上變爲下,生一子,將復一世乃絶也」。夏六月,尊帝太太后爲皇太太后。秋八月,恭皇園北門災。

元壽元年春正月辛卯,日有蝕之。赦天下。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三月,丞相王嘉下獄死。初,廷尉梁相疑東平王獄有誣辭,奏請傳詣長安,更下公卿議。尚書令鞠譚、僕射宗伯鳳以爲可許。上怒,三人皆免。嘉薦「相明習治獄,持平深重。譚頗知文雅,鳳經明行修,臣竊爲朝廷惜此三人」。上以此非嘉。後二十餘日,上益封董賢二千戶,因下詔切責公卿曰:「朕即位已來,寢疾未平,反逆之謀相連不絶,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后謁咒詛朕躬,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爲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附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咸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爲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爲方陽侯、左曹光禄大夫躬爲宜陵侯。」嘉上言︰「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感動陰陽,以致災異。今陛下體久不平,臣所以內懼也。《孝經》云︰『天子有争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臣非敢愛死而不盡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上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不盡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倍人臣之義。君位列三公,以分明善惡爲職,而稱舉相等,迷國罔上,近自君始,謂遠者何!」事下將軍中朝者。皆劾嘉迷國罔上不道。光禄大夫龔勝獨以爲「嘉坐薦相等罪微薄,不應以迷國罔上不道,不可以示天下」。遂使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使者到,掾吏涕泣,和藥進嘉。嘉引藥盃擊地,曰:「丞相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姓。豈小兒女也,何爲咀藥而死!」嘉遂詣廷尉。使吏侵掠嘉,責之曰:「君由當有以負國,入獄不虛。」嘉喟然仰天歎曰:「幸得充位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此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之名,曰︰「賢是孔光、何武,不肖是董賢父子。」遂不食,歐血死。元始中,追録忠臣,封嘉子崇爲新甫侯,謚嘉曰忠侯。夏,御史大夫賈延免。五月乙卯,光禄大夫孔光爲御史大夫。秋七月,光爲丞相,何武爲御史大夫,由王嘉之舉也。光與武奏言:「迭毀之次,當以時定。臣請與羣臣雜議。」於是光禄勳彭宣、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祖宗已下,立五廟而迭毀,後雖有賢君,猶不得與祖宗並列。子孫雖欲褒而立之,鬼神不饗也。孝武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王舜、劉歆議曰:「臣聞昔周宣北伐玁狁,《詩》頌其功;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春秋》美之。及漢興,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其爲害久矣,非一世之漸也。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乃南伐百越,起七郡;北攘匈奴,降十萬之衆,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國,起燉煌、酒泉、張掖,斷匈奴之右臂。單于孤特,遠遁漠北。四方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餘郡。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爲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規模可見。招集天下賢俊,與協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祀,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後,定諸侯,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代賴之。單于守藩,百蠻率服,萬世中興之功,未之有也。高祖建大業爲太祖,孝文德至厚爲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爲世宗,此孝宣所以發德音也。《禮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天子七日而殯,諸侯五,大夫三。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大夫三月。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相應。又曰:『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是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左氏傳》曰︰『名位不同,禮亦異數。』自上已下,降殺以兩而已。七廟者,其正法數,可常者。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苟有功德則宗,不可預爲設數。故於殷太甲爲太宗,太戊爲中宗,武丁爲高宗。周公爲《無逸》之戒,舉殷三宗以戒成王。由是言之,宗無常數,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帝未宜毀;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無功德。《禮記》曰:『功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救民患則祀之。』竊以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此在於異姓猶祀之,況於先祖?或說天子五廟而無其文,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賢貴功之道也。《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思其人猶愛其樹,況宗其道而毀其廟乎?迭毀之道自有常法,無殊功無德,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數,經傳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虛說定也。孝宣皇帝舉公卿之議,用衆儒之謀,既以爲世宗廟,建之萬世,宣布天下。愚臣以爲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如此,不宜毀。」上賢歆議而從之。先是歆爲光禄,貴幸。歆奏請立《左傳》、《毛詩》、《逸禮》、《古文尚書》,諸儒咸不聽,歆移書太常博士,責讓之曰:「《尚書》、《左氏》皆古文舊書,並藏於秘府。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絶之闕,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大事,則幽冥莫知其原。然猶補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忘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妬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豈不哀哉!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爲古文舊書,皆有明驗,內外相應,豈苟而已哉!夫禮失求之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與其過而廢之,寧若過而立之。必若專己守殘,黨同門,妬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爲二三君子不取也。」諸儒咸怨恨,而光禄大夫龔勝以歆移書乞骸。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變亂舊章,遂不得立。八月,御史大夫何武免。前將軍光禄大夫彭宣爲御史大夫。上舅大司馬丁明免。明素重王嘉,以其死而憐之,故廢。董賢爲大司馬衛將軍,年二十二,雖爲三公,仍給事中,領尚書。賢私過孔光,光衣冠而出門外待之,望見賢車,乃却入。賢至中門,光又退入閣。賢下車,光乃出拜,迎送甚卑恭。上聞之喜,拜光二子爲諫大夫常侍。賢由此權與人主侔。上置酒,與賢父子親屬宴飲。上放酒,從容顧賢而笑曰:「吾欲法堯禪舜,如何?」侍中王閎平阿侯之子諫曰:「成王戲以桐葉封弟叔虞於晉,周公入賀曰:『天子無戲言。』夫天下者,高帝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陛下以藩王入嗣孝成皇帝後,當奉宗廟,傳於子孫無窮。漢帝制位,統業至重,不宜數有戲言!」上默然不悅,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歸郎署二十日,長樂宮深爲閎謝。又御史大夫彭宣上封事,言安國危繼嗣事。上覺悟,召閎,遂上書諫曰:「臣聞王者立三公,法三光;立九卿,以法天:明君臣之義,當得賢人。《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喻三公非其人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以法天地。昔孝文皇帝幸鄧通,不過中大夫;孝武皇帝幸韓嫣,賞賜而已:皆不在大位。公孫弘以布被修德,擢備宰相。巧言令色,君子不貴。昔成湯拔伊尹於鼎俎,文王招呂尚於釣濱,武丁顯傅說於版築,桓公舉甯戚於擊角,皆以立霸王之功,騰茂績於無窮,豈以利耳悅目爲得意哉!今大司馬衛將軍高安侯董賢,累世無功,於漢朝又無肺腑之連,復無名迹高行以矯世。陞擢數年,列備鼎足,典衛禁兵,主曆天文,無功封爵,父子兄弟橫蒙拔擢,賞賜空竭帑藏。萬民諠譁,偶言道路,誠不當天心也。昔褒神蚖變化爲人,實生褒姒,亂周國。恐陛下有過失之譏,賢有小人不識進退之禍,非所以建卓爾,垂法後世。陛下採蒭蕘,賢負薪,兼有益於毫釐。」言雖不從,多閎年少志强,卒爲賢恕之。

二年春正月,匈奴烏珠留珠單于、烏孫大昆彌伊秩靡來朝。伊秩靡即公主之外孫也。單于之將朝也,上書自請。時上有疾,左右咸言匈奴來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爲虛費府庫,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今單于上書求朝,而國家不許,臣以爲匈奴從此隙矣。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以秦始皇之彊,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而不敢闚西河。漢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衆困於平城。孝文時侵暴北邊,烽火通於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覺而去,徒費財勞師。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世之基,乃大興師數十萬,連兵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絶大漠,破顛顏,襲單于王庭,窮極其地,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遂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沙漠之北哉?以爲不一勞者不久逸,不蹔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投餓虎之口,殫運府庫之財填棄盧山之壑而不悔。至宣皇之初,而虜尚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故北狄不伏,中國不得高枕也。其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携國歸化,扶服稱臣,然尚羇縻之,不能專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拒,不朝者不强。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尸流血,破堅敗敵,如此之難也;既伏之後,慰籍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壁,探姑繒之壘,藉蕩姐之場,倒朝鮮之旃,推南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三時之勞,故已犁其庭,掃其廬,立郡縣處之,雲徹席卷,後無餘災。唯北狄不然,真中國之仇也,三垂比之懸矣。今單于欵心歸義,此乃上世之遺莢,神靈之所想望。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日之恩,開將來之隙!使自絶於漢,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喻之不能,焉得不憂乎!夫百年勤之,一朝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爲國不安也。」上乃召還匈奴使而許之。賜雄帛五十疋,黃金十斤。雄爲人博學有大志,性清淨,少嗜欲,簡易倜儻,口不能劇譚,默而沉思。居貧,或無擔石之儲,晏如也。非其義,雖富貴,不事也。給事黃門郎,與王莽、董賢同位。時莽、賢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其澹榮寵如此。時人皆忽之,唯劉歆、范逡以禮敬之,沛國桓譚甚重之,鉅鹿侯芭師事之。雄好賦頌,又似司馬相如晚節,以爲無益而輟止。乃依《易》著《太玄經》,其文五千,說十餘萬言,筮之以三筴,關之以休咎,播之以人事,義合《五經》,而辭解剥《玄》體十一篇,復爲章句。又著《法言》十四篇,欲以象《論語》。劉歆嘗問桓譚曰:「雄之文能傳乎?」譚曰:「必傳。顧君與我不見也。人情貴遠忽近,見雄容貌爵位不能動人,則輕其文。若後世遇明識君子,當度越諸子。」二月,單于、昆彌歸。夏四月壬辰晦,日有蝕之。五月,正三公官各分職。丞相孔光爲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爲大司空,封長平侯。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宮。時王莽以侯在第,太后召之,備佐喪事。莽白太后,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賢與妻皆自殺,夜葬。莽疑其詐死,發其棺,至獄視之,因埋獄中。賢故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收賢尸。莽怒,以他事殺之。賢家屬徙合浦。斥賣董氏財物凡四十三萬。太后詔公卿舉可爲大司馬者,時群臣皆舉莽。前將軍何武與後將軍公孫禄謀曰:「往孝昭之世,外戚持權,幾危社稷。今不宜置異姓大臣持權,親疎相錯,爲國計便。」於是禄舉武可大司馬,武亦率禄。莽諷有司更相劾奏互相舉,皆免就國。大司空彭宣見莽專權,乞骸,莽白太后免宣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安車與金。八月,王崇爲大司空。徵立中山王衎,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是也,是爲孝平帝。九月壬辰,皇帝葬義陵。

讚曰:《本紀》稱「孝哀自爲藩王及太子,文辭博敏,幼有令聞。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覩孝成之世禄去公室,權柄外移,是故臨朝務攬主威,以則武、宣」。然董賢用事,大臣誅傷,有覆餗棟撓之凶。自初即位,有痿痹之疾,末年浸劇𡩻,享國不永,亂臣乘間,豈不哀哉!世主覽此,足以見成敗之基,收后族之權,清儉愛民,可垂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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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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