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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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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俠傳
作者:王世貞 
舊本題為唐人撰,不著名氏。載明吳琯《古今逸史》中。皆紀唐代劍俠之事,與《太平廣記》一百九十三卷至一百九十六卷所載豪俠四卷文盡相同。次序及句下夾註如潘將軍條下所附忘其名疑為潘鶻硉也九字,亦複吻合,但訛鶻硉為鶴碎耳。蓋明人剿襲《廣記》之文,偽題此名也。

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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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劍俠,經訓所不載。其大要出莊周氏、《越絕》、《吳越春秋》,或以為寓言之雄耳。至於太史公之論荊卿也,曰:「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則意以為真有之。不然,以項王之武,喑嗚叱咤,千人皆癈,而乃曰無成哉!夫習劍者,先王之僇民也。然而城社遺伏之奸,天下所不能請之於司敗,而一夫乃得志焉。如專、聶者流,僅其粗耳。斯亦烏可盡廢其說?然欲快天下之志,司敗不能請,而請一夫,君子亦以觀世矣。余家所襍說劍客事甚夥,間有 概於衷,薈撮成卷,時一展之,以攄愉其鬱。若乃好事者流,務神其說,謂得此術,試可立致沖舉。此非余所敢信也。

老人化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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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問范蠡手劍之術,蠡曰:「臣聞趙有處女,國人稱之,願王問之。」於是王乃請女。

女將見王,道逢老人,自稱袁公。袁公問女曰:「聞女英為劍,願得一觀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隱也,惟公所試。」公即挽林杪之竹,似桔槔,末折墮地,女接取其末。公操其本而刺女;女應節入之,三入。女因舉杖擊之,袁公即飛上樹,化為白猿。

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人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牀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偕於上。末年愈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

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上謁,獻奇策,素亦踞見。公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謝公。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公之騁辨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公。公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公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妓頷而去。

公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聲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帶帽人,杖一囊,公問:「誰?」曰:「妾楊家之執拂妓也。」公遽延人。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畫衣而拜。公驚,答拜。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羅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公曰:「楊司空權用京師,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已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辭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百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履。既數日,聞追討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

將歸太原,行次靈石旅邸。既設牀,罏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牀前。靖方刷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虯,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前,取枕欹臥,看張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熟視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曰:「第幾?」曰:「第三。」因問:「妹第幾?」曰:「最長。」」遂喜日;「「今夕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見三兄。」靖驟禮之。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華肉,計已熟矣。」客曰:「饑甚。」靖出市胡餅,客抽腰匕首,切肉共食。食競,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故不言;兄之問,則不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大人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之,吾憾釋矣。」又曰:「觀李郎器形神宇,真丈夫也。亦聞太原有異人乎?」曰:「償識一人吾謂之真人,其餘將帥而矣。」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何?」曰:「僅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亦須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乎?」曰:「靖之友劉文靖者,與之狎,因文靜可見之也,然欲何為?」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予訪之。李郎何日到太原?」靖計之曰:「某日當到。」曰:「達之明日,日方署,我於汾陽橋待耳。」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失,靖與李氏且驚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也。」但促鞭而行。

及期,入太原,候之,果下見,大喜,偕詣劉氏。詐謂文靜曰:「有善相者,思見郎君,請迎之。」劉文靜索奇其人,方議論岸輔,一但聞有客善相,其心可知,遽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履,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虯髯默然居末坐,見之心死,飲數懷,起招靖曰:「真大子也。」靖以告劉。劉益喜,自負。既出,如虯髯曰:「吾見之,十八九定矣。然須道兄見之。李郎宜與一妹復入京。某日午時,訪我於馬行東酒樓。樓下有此驢及瘦驢,即我與道兄俱在其所矣。到即登焉。」又別而去,靖與張氏復應之。及期訪焉,見二乘來,攬衣登樓。虯髯與一道士方對飲,見靖驚喜,召坐,同飲十數巡,曰:樓下櫃中有錢十萬,擇一隱處駐一妹。某日復會於汾陽橋。」

如期至,登樓,道與虯髯已先坐矣。俱謁文靜,時方奕其,起揖而語。少焉,文靜飛書迎文皇看棋,道士與文靜奕,虯髯與靖旁立為侍者。俄而文皇來,長揖而坐,神清氣朗,滿坐風生,顧盼偉如也。道士一見慘然,斂棋子曰:「此局輸矣!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復何言!」罷奕請去,既出,謂虯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勉圖之,勿以為念。」因共入京。虯髯路語靖曰:「計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同詣某坊曲小宅,愧李郎往復相從一妹懸然磬。欲令新婦只詣,略議從容,無令前卻。」言畢,吁嗟而去。

靖亦馳馬遄征,俄即到京。與張氏同往到一小板門,扣之。有應者出,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門,門益壯麗。奴婢侍妾三十餘人,羅列於前。表衣二十人,引靖入東廳,廳之陳設窮極珍異,巾箱妝奩,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櫛妝飾畢備。請更衣,衣又珍奇。既畢傳云:「三郎來。」乃虯髯也。紗帽紫衫,驅走有龍虎之狀。相見歡然,命妻出拜,亦天人也。遂延中堂,陳設盤筵之盛,雖王公家亦不侔也。四人對坐,陳饌次,出女樂二十人,旅奏於廷,似從天降,非人間之曲度。食畢,行酒,有蒼頭自西堂舁出二十牀,各復以錦帕。既列,盡去其帕,乃文薄匙鑰之類。虯髯告靖曰:「此皆珍寶貨帛之數,吾之所有,悉以充贈。何者?某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龍戰二三年,建少功業。令既有主,住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內即當太平。李郎以英特之才,輔清平之主,盡心盡力,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之貴,榮及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虎嘯風生,龍騰雲合,固非偶然也。將予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勉之!此後十餘年,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意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呼瀝酒相賀。」復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可善事之。」言訖,與其妻戎服乘馬,一奴從後,數步遂不復見。

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大業。

貞觀中,公以左僕射平章事。適東南蠻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數十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知虯髯成功也,歸告張氏,共瀝酒向東南拜而賀之。乃知真人之興,非英雄所冀,況英雄者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或曰:衛公之兵法,半是虯髯所傳也。

嘉興繩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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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開元年中,數敕賜州縣大酺,嘉興縣以百戲與司監競勝精技,監官屬意尤切。所由直獄者語於獄中云:「儻若有諸戲劣於縣司,我輩必當厚責。然我等但能一事稍可觀者,即獲財利,歎無能耳。」乃各相問,至於弄瓦緣水之技,皆推求招引。

獄中,有一囚笑謂所由曰:「某有拙技,限在拘係,不得略呈其事。」吏驚曰:「汝何所能?」囚曰:「吾解繩技。」吏曰:「必然,否當為爾言之。」乃具以囚所能白於監主。主召問罪輕重,吏云:「此囚人所累逋緡未納,餘無別事。」官曰:「繩技人常也,又問足異乎?」囚曰:「某所為者,與人稍殊。」官又問曰:「如何?」囚曰:「眾人繩技各係兩頭,然後於其上行立周旋,某只須一條繩粗細如指,五十尺,不用係著,拋向空中,騰跳翻覆,則無所不允」官人驚悅,且令收錄。

明日吏領至戲場,諸戲既作,喚此人令效繩技。遂捧一團繩,計百餘尺,置於諸地,將一頭手擲於空中,勁於笑,初拋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牽之,眾人驚異。後乃拋繩虛空,高二十餘丈,仰空不見端緒。此人隨繩手尋,身足離地,其勢如鳥,旁飛遠揚,望空而失,脫身狴犴,在此日焉。

車中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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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中,吳郡士人入京應明經。至京,閒步曲坊,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士人而過,色甚恭敬,然非舊識,土人謂誤識也。

後數日,又逢之,二人謂曰:「公到此境,未為主,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實獲我心,揖請便行。」士人雖甚疑怪,然強隨之。抵數坊,於東市一小曲內,有臨路店數間,相與直入。舍宇極整肅,二人攜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與客據繩牀對坐,更有數少年各二十餘,禮亦謹,數數出門,若伺貴客。

及午後,方云:「至矣!」聞一車直門來,數少年擁後,直至堂前,乃一鈿車。捲簾,見一女子從車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梳滿髻,衣則紈素。二人羅拜,女不答。士人拜之,女乃拜。遂揖客入。女乃升牀,當席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餘後生,皆衣服輕新,各設拜列坐於客之下。陳以品味,饌至精潔。酒數巡,女子捧杯顧謂:「二君奉談,今喜得展見承,有妙技可得觀乎?」士人遜謝曰:「自幼至長,唯習儒經。弦管歌聲,實未曾學。」女曰:「所習非是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沉思良久,曰:「某為學堂中,著靴於壁上,行得數步。自餘戲劇,則未為之。」女曰:「然矣,請君試之。」士乃起行於壁上,不數步而下。女曰:「亦大難事。」乃回顧坐中諸少年,各令呈技。俱起設拜,然後有於壁上行者,有手握椽子行者,輕捷之戲,各呈數般,狀如飛鳥。此人拱手驚懼,不知所措。少頃,女子起,辭出。士人驚恍不安。

又數日,途中復見二人,曰:「欲假駿騎,可乎?」士人許之。至明日,聞官苑中失物,掩捕失賊,唯收得馬,是將馱物者。驗問馬主,遂收士人,入內侍省勘問。驅入小門,吏自後推之,倒落深坑數丈,仰望屋頂七八丈,唯見一孔,才見尺餘。自旦至食時,見繩垂一器食下。土人餒,急取食之。食畢,繩乃引去。

深夜,悲惋之極。忽見一物如鳥飛下,覺至身,乃人也。以手撫士曰:「計甚驚怕,然某在,無慮也。」聽其聲,則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以絹重縛士人胸膊訖,以絹頭係女身,女縱身騰上,飛出宮城,去門數十里乃下,云:「君且歸江淮,求仕之計,望伺他日。」土人幸脫大獄,乞食而歸,後竟不敢求名西上矣。

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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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中初,土人韋氏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言論頗洽。

日將夕,僧指路歧曰:「此數里是貧道蘭若,郎君能重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從者供帳具食。行十餘裡,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及至,又前進。時已昏夜,韋生疑之,素善彈,乃密於靴中取弓銜彈,懷銅丸十餘,方責僧曰:「弟子有程期,適偶貪上人清論,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是僧前行百餘步,韋生知其盜也,乃彈彈僧,正中其腦。僧初若不覺,凡五發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韋駭之,知無可奈何,亦不復彈。

良久,至一莊墅。數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書生坐一廳中,笑日;「郎君勿憂。」出問左右:「夫人下處如法無?」復曰:「郎君且處慰安之,即就此也。」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供帳甚盛,相顧涕泣即就僧,僧前掣韋生手曰:「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非貧道亦不支也,今固無他,幸不疑耳。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乃舉手搦腦後,五丸墜焉。有頃,如筵具蒸犢,犢上札刀子十餘,以齏餅環之。揖韋生就坐,復曰:「貧道有義弟數人,欲令謁見。」是已,朱衣巨帶者五人輩,列於階下。僧叱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則成齏粉也。」

食畢,僧曰:「貧道久為此業,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乃呼:「飛飛出參郎君!」飛飛年才十六七,碧衣長袖,皮肉如臘。僧曰:「向後堂侍郎君。」僧仍授韋一劍及五丸,且曰:「乞郎君盡藝殺之,無為老僧累也。」引韋入一堂中;乃反鎖之,堂中四隅明燈而俟。飛飛當堂執一短鞭,韋引彈,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覺躍在樑上,循壁虛躡,捷若猱玃。彈丸盡,不復中,韋乃運劍逐之。飛飛倏忽逗閃,去韋身不尺。韋斷其鞭數節,竟不能傷。僧久乃開門,問韋:「與老僧除得害乎?」韋具言之。僧悵然顧飛飛曰:「郎君證成汝為賊也,知復如何!」僧終夜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匹,垂泣而別。

西京店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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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韋行規,自言少時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進,店有老人方工作,謂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盜。」韋曰:「某留心弧矢,無所患也。」

因行數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連發矢,中之,更不退。矢盡,韋懼,奔焉。有頃,風雷總至。韋下馬,負一大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鞫杖勢,漸逼樹杪。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札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空中乞命。拜數十,電光漸高而滅,風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幹盡矣。

鞭馱已失,遂返前店。見老人方箍桶。韋意其異人也,拜而且謝。老人笑回:「客勿恃弓矢,須知劍術。」引韋入後院,指鞍馱言:「卻領取,聊相試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韋請役力承事,不許,微露擊劍事,韋亦得一二焉。

蘭陵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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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黎乾為京兆尹時,曲江塗龍祈雨,觀者數十。黎至,獨有老人植杖不避。乾怒,杖之,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南,入小門,大言曰:「我困辱甚,可具湯也。」坊卒遽返,白黎。

黎大懼。因弊衣懷公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而趨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十死。」老人驚曰:「誰引尹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尹,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慧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釣人以名,則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過也。」乃具酒設席於地,招坊卒令坐。

夜深,語及養生,言約理辨,黎轉敬懼。因曰:「老夫有一技,請為尹設。」遂入。良久,紫衣朱囊,盛長劍七口,舞於中庭,迭躍揮霍,批光電激,或橫若掣帛,旋若救火。有短劍二尺餘,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慄。

食頃,擲劍於地,如北斗狀,顧黎回:「向試尹膽氣。」黎拜曰:「今日已後,性命丈人所賜,乞役左右。」老人曰:「尹骨相無道氣,非可遽授,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鬚剃落寸餘。翌日,復往,室已空矣。

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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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和中,江淮有唐山人者涉獵史傳,好道,常居名山。自言善縮錫,頗有師之者。

後於楚州逆旅遇一盧生,意氣相合,盧亦語及爐火。稱唐族乃外氏,遂呼唐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嶽。盧亦言親故在陽羨,將訪之,今且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蘭若。夜半,語笑方酣。盧曰:「知舅善縮錫,可以梗概論之。」唐笑曰:「某數十年重跡從師,只得此術,豈可輕道也?」盧復祈之不已。唐辭以師授有時日,可達岳中相傳。盧因作色:「舅今夕須傳,勿等閒也。」唐責之:「某與公風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實慕君子,何至騶卒不落也。」盧攘臂瞋目,盻之良久曰:「某刺客也,如不得,舅將死於此。」因懷中探鳥韋囊,出匕首刃,勢如偃月。執火前熨斗,削之如札。唐恐懼具述。盧乃笑語唐曰:「幾誤殺舅。此術十得五六。」方謝曰:「某師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傳黃白術者殺之。至添金縮錫,傳者亦死。某久得乘蹻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

自後遇道流,輒陳此事以戒之。

聶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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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隱娘者,唐貞元中,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年方十歲,有尼乞食於鋒舍,見隱娘悅之。云:「問押衙乞取此女教?」鋒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鐵櫃中盛,亦須偷去矣。」及夜,果失隱娘所向。鋒大驚駭,令人搜尋,曾無影響。父母每思之,相對涕泣而已。

後五年,尼送隱娘歸。告鋒曰:「教已成矣,子卻領取。」尼歘亦不見。一家悲喜。問其所學,曰:「初但讀經念咒,餘無他也。」鋒不信,懇詰。隱娘曰:「真說又恐不信,如何?」鋒曰:「但真說之。」曰:「隱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幾里。及時,至大石穴之嵌空數十步,寂無居人,猿極多,鬆蘿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歲,皆聰明婉麗,不食。能於峭壁上飛走,若捷猱登木,無有蹷失。尼與我藥一粒,兼令長執寶劍一口,長二尺許,鋒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緣,漸覺身輕如風。一年後,刺猿百無一失。後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後能飛,使刺鷹隼,無不中。劍之刃漸減五寸。飛禽遇之,不知其來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於都市,不知何處也。指其人者,一一數其過曰:「為我刺其首來,無使知覺。定其膽,若飛鳥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廣三寸。遂白日刺其人於都市,人莫能見。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藥化之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無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決其首來。」又攜匕首入室,度其門隙,無有障礙,伏之樑上。至瞑,持得其首而歸。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見前人戲弄一兒可愛,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後遇此輩,先斷其所愛,然後決之。」某拜謝。尼曰:「吾為汝開腦後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曰:「汝術已成,可歸家。」遂送還。云後二十年,方可一見。鋒聞語甚懼,後遇夜即失蹤,及明而返。鋒已不敢詰之,因茲亦不甚憐愛。忽值磨鏡少年及門,女曰:「此人可與我為夫。白父,父不敢不從,遂嫁之。

其夫但能淬鏡,餘無他能。父乃給衣食甚豐,外室而居。數年後,父卒。魏帥稍知其異,遂以金帛署為左右吏。如此又數年。至元和間,魏帥與陳許節度使劉昌裔不協,使隱娘賊其首。引娘辭帥之許。劉能神算,已知其來。召衙將,令來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衛。至門,遇有鵲前噪夫,夫以弓彈之,不中,妻奪夫彈,一丸而斃鵲者。揖之云:「吾欲相見,故遠相祗迎也。」衙將受約束,遇之。」隱娘夫妻曰:「劉僕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願見劉公。」劉勞之。隱娘夫妻拜曰:「合負僕射萬死。」劉曰:「不然,各親其主,人之常事。魏今與許何異,顧請留此,勿相疑也。」隱娘謝曰:「僕射左右無人,願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帥之不及劉。劉問其所須,曰:「每日只要錢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請。忽不見二衛所之,劉使人尋之,不知所問。後潛收布囊中,見二紙衛,一黑一白。

後月餘,白劉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繼至。今宵請剪髮,係之以紅綃,送於魏帥枕前,以表不回。」劉聽之。至四更卻返曰:「送其信了,後夜必使精精兒來殺某及賊僕射之首。此時亦萬計殺之,乞不憂耳。」劉豁達大度,亦無畏色。是夜明燭,半宵之後,果有二幡子一紅一白,飄飄然如相擊於牀四隅。良久,見一人自空而踣,身首異處。隱娘亦出曰:「精精兒已斃。」拽出於堂之下,以藥化為水,毛髮不存矣。隱娘曰:「後夜當使妙手空空兒繼至。空空兒之神術,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能從空虛之入冥,善無形而滅影。隱娘之藝,故不能造其境,此即係僕射之福耳。但以于闐玉周其頸,擁以衾,隱娘當化為蠛蠓,潛入僕射腸中聽伺,其餘無逃避處。」劉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聞頸上鏗然,聲甚厲。隱娘自劉口中躍出。賀曰:「僕射無患矣。此人如俊鶻,一搏不中,即翩然遠逝,恥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後視其玉,果有匕首划處,痕逾數分。自此劉轉厚禮之。

自元和八年,劉自許入覲,隱娘不願從焉。云:「自此尋山水,訪至人,但乞一虛給與其夫。」劉如約。後漸不知所之。及劉薨於統軍,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柩前慟哭而去。開成年,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至蜀棧道,遇隱娘,貌若當時,甚喜相見,依前跨白衛如故。語縱曰:「郎君大災,不合適此。」出藥一粒,令縱吞之。云來年火急拋官歸洛,方脫此禍。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縱亦不甚信,遺其繒彩,隱娘一無所受,但沉醉而去。後一年,縱不休官,果卒於陵州。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

荊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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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進士趙中行家於溫州,以豪俠為事。至蘇州,旅舍支山禪院。僧房有一女商荊十三娘,為亡夫設大祥齋。因慕趙,遂同載歸揚州。

趙以氣義耗荊之財,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有愛妓,妓之父母,奪與諸葛殷。李悵悵不已。時諸葛殷與呂用之幻惑太尉高駢,姿行威福。李慎禍,飲泣而已。偶話於荊娘,荊娘亦憤惋。謂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為郎仇之。旦請過江,於潤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時待我。」李亦依之。

至期,荊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歸於李。復與趙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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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潞州節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善彈阮咸,又通經史。嵩乃俾掌其箋表,號曰內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線謂嵩曰:「羯鼓之聲,頗甚悲切,其擊者必有事也。」嵩素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歸。

是時至德之後兩河未寧,以淦陽為鎮,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餘,軍府草創。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節度使令狐章女。三鎮交為姻婭,使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常患肺氣,遇熱增劇。每曰:「我若移鎮山東,納其涼冷,可以延數年之命。」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其恤養。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並潞州。

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際,唯紅線從焉。紅線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係安危,非爾能料。」紅線曰:「某誠賤品,亦能解主憂者。」嵩聞其語異,乃曰:「我知汝是異人,我闇昧也。」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遺業,受國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數百年勛伐盡矣。」紅線曰:「此易與耳,不足勞主憂焉。暫放某一到魏城,觀其形勢,覘其有無。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復命。請先定一起馬使,具寒喧書。其他即待某卻回也。」嵩曰:「然事或不濟,反速其禍,又如之何?」紅線曰:「某之此行,無不濟也。」乃入闈房,飭其行具。乃梳烏蠻髻,貫金雀釵,衣紫繡短袍,係青絲輕履,胸前佩龍文匕首,額上書太一神名。再拜而名,倏忽不見。

嵩乃返身閉戶,背燭危坐。常時飲酒,不過數合。是夕舉觴,十餘不醉。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露。驚而起問,即紅線回矣。嵩喜而慰勞曰:「事諧否?」紅線曰:「不敢辱命。」又問曰:「無傷殺否?」曰:「不至是,但取牀頭金合為信耳。」

紅線曰:「某子夜前三刻即達魏城,凡曆數門,遂及寢所。聞外宅兒止於房廊,睡聲雷動。見中軍士卒,徒步於庭,傳叫風生。乃發其左扉,抵其寢帳。田親家翁止於帳內,鼓跌酣眠,頭枕文犀,髻包黃彀,枕前露一星劍,劍前仰開一金合,合內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復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則揚威玉帳,坦其心豁於生前。熟寢蘭堂,不覺命懸於手下。寧勞擒縱,只益傷嗟。時則蠟炬煙微,爐香燼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羅。或頭觸屏風,鼾而嚲者;或手持巾拂,寢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歸。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里,見銅台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忿往喜還,頓忘於行役。感知酧德,聊副於依歸。所以當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經過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

嵩乃發使入魏,遺承嗣書曰:「昨夜有客從魏中來云,自元帥牀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卻封納。」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捕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馬棰撾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時,驚怛絕倒。遂留使者,止於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齎。明日,專遣使齎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雜珍異等,以獻於嵩曰:「某之首領,係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親姻。役當捧轂後車,來在麾鞭前馬,所置紀綱外宅兒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並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個月內,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紅線辭去。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賴於汝,豈可議行。」紅線曰:「某前本男子,遊學江湖間,讀神農藥書,而救世人災患。時裡有孕婦,忽患盅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其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子,使身居賤隸,氣稟凡俚。幸生於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甚矣。況國家建極,慶且無疆。此即違天,理當盡弭。昨往魏邦,以是報思。今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謀安,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形。便當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以千金為居山之所。」紅線曰:「事關來世,安可預謀。」嵩知不可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線酒,請座客冷朝陽為詞。詞曰:「彩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竟,嵩不勝其悲,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所在。

田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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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宗皇帝嘗寶白玉枕,德宗朝于闐國所貢,追琢奇巧,蓋希代之寶。置寢殿帳中。一旦忽失所在。然禁衛清密,非恩渥嬪御莫有至者,珍玩羅列,他無所失。上驚駭移時,下詔於都城索賊。密謂樞近及左右廣中尉曰:「此非外寇所入,盜當在禁掖。苟求之不獲,且虞他變。一枕誠不足惜,卿等衛我皇宮,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環衛,自茲無用矣。」內宮惶栗謝罪,請以浹旬求捕。大懸金帛購之,略無尋究之跡。聖旨嚴切,收係者漸多,坊曲閭裡,靡不搜捕。

有龍武二蕃將王敬弘嘗蓄小僕,年甫十八九,神采俊利,使之無往不屆。敬弘曾與流輩於威遠軍會宴,有侍兒善鼓胡琴。四座酒酣,因請度曲。辭以樂器非妙,須常御者彈之。鐘漏已傳,取之不及,因起解帶。小僕曰:「若要琵琶,頃刻可至。」敬弘曰:「禁鼓才動,軍門已鎖,尋常汝起不見,何見之謬也?」既而就飲數巡,小僕以繡囊將琵琶而至,座客歡笑。南軍去左廣,往復三十餘里,入夜且無行伍,既而倏忽往來。敬弘驚異如失。時又搜捕嚴急,意以盜竊疑之。

宴罷,及明,遽歸其第,引而問之曰:「使汝累年,不知矯捷如此。我聞世有俠士,汝莫是否?」小僕謝曰:「非有此事,但能行耳。」因言父母皆在蜀川,頃年偶至京國,今欲卻歸鄉里,有一事欲報恩。偷枕者早知姓名,三數日當令伏罪。敬弘曰:「如此事,即非等閒,遂令全活者不少。未知賊在何許,可報司存掩獲否?」小僕曰:「偷枕者田膨郎也。市廛軍伍,行止不恒,勇力過人,且善超越。苟非便折其足,雖千兵萬騎,亦將奔走。自茲再宿,候之於望仙門,伺便擒之必矣。將軍隨某觀之,此事仍須秘密。」

是時涉旬無雨,向曉塵埃頗甚,車馬騰踐,跬步間人不相睹。膨郎與少年數輩,連臂將入軍門,小僕執球杖擊之,歘然已折左足。仰而窺曰:我偷枕來,不怕他人,唯懼於爾。既此相值,豈復多言。於是舁至左右軍,一款而伏。上喜於得賊,又知獲在禁旅,引膨郎臨軒詰問,具陳常在營內往來。上曰:「此乃任俠之流,非常之竊盜。」內外囚係數百人,於是悉令原之。

小僕初得膨郎,已告敬弘歸蜀。尋之不可,但賞敬弘而已。

崑崙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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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歷中有崔生者,其父為顯僚,與蓋代之勛臣一品者熟。生是時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

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稟孤介,舉止安詳,發言清雅。一品命姬軸簾,召生入室。生拜傳父命,一品欣然愛慕,命坐與語。時三妓人豔皆絕代,居前以金甌貯緋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進。一品遂命衣紅綃妓者,擎一甌與生食。生少年赧妓輩,終不食。一品命紅綃妓以匙而進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辭而去。一品曰:「郎君閒暇,必須一相訪,無間老夫也。」命紅綃送出院。

時生回顧,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後指胸前小鏡子云:「記取。」餘更無言。

生歸達一品意。返學院,神迷意奪,語減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詩曰:「誤到蓬山頂上游,明璫玉女動星眸。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瓊芝雪豔愁。」左右莫能究其意。

時家中有崑崙奴磨勒,顧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報老奴。」生曰:「汝輩何知,而問我襟懷間事。」磨勒曰:「但言,當為郎君解,遠近必能成之。」生駭其言異,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隱語,勒曰:「有何難會,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數十五指,以應十五日之數;胸前小鏡子,十五夜月圓如鏡,令郎來耶。」生大喜不自勝,謂磨勒曰:「何計而能達我鬱結?」磨勒笑曰:「後夜乃十五夜,請深青絹兩匹,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門,非常人不得輒入,入必噬殺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間非老奴不能斃此犬耳。今夕當為郎君撾殺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攜煉椎而往。食頃而回,曰:「犬已斃訖,固無障塞耳。」

是夜三更,與生衣青衣,遂負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內,止第三門。繡戶不扃,金缸微明,惟聞妓長歎而坐,若有所俟。翠環初墜,紅臉才舒,玉恨無妍,珠愁轉瑩。但吟詩曰:「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倚玉簫愁鳳凰。」侍衛皆寢,鄰近闃然。生遂緩搴簾而入。良久,驗是生。姬躍下榻,執生手曰:「知郎君穎悟,必能默識,所以手語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術,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謀,負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簾外耳。」遂召入,以金甌酌酒而飲之。

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擁旄,逼為姬僕。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臉雖鉛華,心頗鬱結。縱玉箸舉饌,金爐泛香,雲屏而每進綺羅,繡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願,如在桎梏。賢爪牙既有神術,何妨為脫狴牢。所願既申,雖死不悔。請為僕隸,願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語。磨勒曰:「娘子既堅確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

磨勒請先為姬負其橐妝奩,如此三復焉。然後曰:恐遲明,遂負生與姬,而飛出峻垣十餘重。一品家之守禦,無有警省,遂歸學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覺。又見犬已斃,一品大駭曰:「我家門垣,從來邃密,扃鎖甚嚴,勢似飛騰,寂無形跡,此必使士而挈之。無更聲聞,徒為患禍耳。」

姬隱崔生家二歲,因花時駕小車而遊曲江,為一品家人潛志認,遂白一品。一品異之,召崔生而詰之事。懼而不敢隱,遂細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過,但郎君驅使逾年,即不能問是非,某須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嚴持兵仗圍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驚愕。後一品悔懼,每夕,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如此週歲方止。

十餘年,崔家有人,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容顏如舊耳。

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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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許寂,少年棲四明山,學易於晉徵君。

一日有夫婦同詣山居,攜一壺酒,云:「今日離剡縣。」寂曰:「道路甚遙,安得一日及此。」頗亦異之。然夫甚少,而婦容色過之,狀貌毅然而寡默。其夕,以壺觴命許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銅釘釘之。乃抗聲高歌,悉是說劍之意,俄自臂間抽出兩物,展而喝之,即兩口劍。躍起,在寂頭上盤旋交擊,寂甚驚駭。尋而收匣之,飲畢就寢。迨曉,乃空榻也。

至日中,復有一頭陀僧來尋此夫婦。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學之乎(時寂按道服也。)?」寂辭曰:「少尚玄學,不願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淨水拭腳。徘徊間不見。爾後再於華陰遇之,始知其俠也。

杜光庭自京入蜀,宿於梓潼廳。有一僧繼至,縣宰周某與之有舊,乃云:「今日自興元來。」杜異之。明發,僧遂前去。宰謂杜曰:「此僧仍鹿盧蹻,亦俠之類也。」

詩僧齊己於溈山鬆下,親遇一僧,於頭指甲下抽出兩口劍,跳躍凌空而去。

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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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道士羅少微,頃在茅山紫陽觀寄泊。有丁秀才者,亦同寓於觀中;舉動風味,不異常人。然不汲汲於進取。盤桓數年,觀主亦善遇之。

冬夕,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圍爐,有肥羝美醞之羨。丁曰:「致之何難。」時以為戲。俄見開戶奮袂而去。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銀榼酒,熟羊一足,云浙帥廚中物。由是驚訝歡笑,擲劍而舞,騰躍而去,莫知所往。唯銀榼存焉。

觀主以狀聞於縣官。詩僧貫休俠客詩云:「黃昏風雨黑如磐,別我不知何處去。」得非江淮間曾聆此事而構思也。

潘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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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國豪士潘將軍住光德坊(忘其名,眾為潘鶻肆也。),本家襄漢間。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堧。有僧乞食,留止累日,盡心檀施。僧歸去,謂潘曰:「觀爾形質器度,與眾賈不同。至於妻孥,皆享厚福。」因以玉念珠一串留贈之,寶之不但通財,他後亦有官祿。既而遷貿數年,遂鏹均陶鄭。

其後職居左廣,列第於京師。常寶念珠,貯之以繡囊玉合。置道場內。每月朔則出而拜之。一旦開合啟囊,已亡珠矣。然而緘封若舊,他物亦無所失。於是奪魄喪精,以為其家將破之兆。

有主藏者,常識京兆府停解所由王超,年且八十,因密話其事。超曰:「異哉,此非攘竊之盜也。某試為尋之,未知果得否。」超他日曾過勝業坊北街。時春雨初霽,有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衣裝襤褸,穿木屐,於道側槐樹下。值軍中少年蹴踘,接而送之,直高數丈。於是觀者漸眾。超獨異焉。而止於勝業坊北門短曲,有母同居,蓋以紉針為業。超時因以他事熟之,遂為舅甥。居室甚貧,與母同臥土榻,煙爨不動者,往往經於累日。或設肴羞,時有水陸珍異。吳中初進洞庭橘,恩賜宰臣外,京輦未有此物。密以一枚贈超云:「有人於內中將出。」而稟性剛決,超意甚疑之。如此往來周歲矣。

一旦攜食與之從容,徐謂曰:「舅有深誠,欲告外甥,未知何如?」因曰:「每感重恩,恨無所答。若力可施,必能赴湯蹈火。」超曰:「潘軍失卻玉念珠,不知知否?」微笑曰:「從何知之?」超揣其意不甚藏密,又曰:「外甥忽見尋覓,厚備繒彩酬贈。」女子曰:「勿言於人,某偶與朋儕為戲,終卻送還,因循未暇。舅來日詰旦,於慈恩寺塔院相候,某知有人寄珠在此。」超如期而往,頃刻至矣。時寺門始開,塔戶猶鎖。謂超曰:「少頃仰觀塔上,當有所見。」語訖而走,疾若飛鳥。忽於相輪上舉手示超,歘然攜珠而下曰:「便可將還,勿以財帛為意。」超送詣潘,具述其旨。因以金玉繒帛,密為之贈。

明日訪之,已空室矣。馮緘給事嘗聞京師多任俠之徒,及為尹,密詢左右。引超具述其語。將軍所說與超符同。

宣慈寺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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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慈寺門子不記姓氏,酌其人,義俠徒也。

唐乾符二年,韋昭范登宏詞科,昭范乃度支使楊嚴懿親。及宴席,帟幕器皿之類,假於計司,嚴復遣以使庫供借。其年三月,宴於曲江亭子。供帳之盛,罕有倫擬。時進士同日有宴。都人觀者甚眾。飲興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驢而至,驕悖之狀,傍若無人。於是俯逼筵席,張目(明抄本「張目」作「長耳」。)引頸及肩,復以巨垂棖築佐酒。謔浪之詞,所不能聽。諸子駭愕之際,忽有於眾中批其頰者,隨手而墮。於是連加毆擊,又奪所執垂,垂之百餘。眾皆致怒,瓦礫亂下,殆將斃矣。當此之際,紫雲樓門軋然而開,有紫衣從人數輩馳告曰:「莫打。」傳呼之聲相續。又一中貴驅殿甚盛,馳馬來救。復操垂迎擊,中者無不面僕於地。敕使亦為所垂。既而奔馬而反,左右從而俱入門,門亦隨閉而已。

座內甚忻愧,然不測其來,又慮事連宮禁,禍不旋踵,乃以緡錢束素,召行毆者訊之曰:「爾何人?與諸郎君阿誰有素?而能相為如此。」對曰:「某是宣慈寺門子,亦與諸郎君無素,第不平其下人無禮耳。」眾皆嘉歎,悉以錢帛遺之。復相謂曰:「此人必須亡去,不然,當為擒矣。」

後旬朔,坐中賓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門者,門子皆能識之,靡不加敬。竟不聞有追問之者。

李龜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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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晉公王鐸,僖宗朝再入相,不協於權道,唯公心以宰天下。故四方有所請,礙於行者,必固爭不允。由是藩鎮忌焉。而志尚墳典,雖門施行馬,庭列鳧鐘,而尋繹未嘗倦。於永寧裡第別構書齋,每退朝,獨處其中,欣如也。

一日,將入齋,唯所愛卑腳犬花鵲從。既啟扉,而花鵲連吠,銜公衣卻行。叱去復至。既入閣,花鵲仰視,吠轉急。公亦疑之,乃於匣中拔千金劍,按於膝上。向空祝曰:「若有異類陰物,可出相見。吾乃丈夫,豈懾於鼠輩而相逼耶?」言訖,歘有一物自梁間墜地,乃人也。朱鬒鬢,衣短後衣,色貌黝瘦。頓首再拜,唯曰死罪。公止之,且詢其來及姓名。對曰:「李龜壽,盧龍塞人也。或有厚賂龜壽,令不利於公。龜壽感公之德,復為花鵲所驚,形不能匿。公若舍龜壽罪,願以餘生事公。」公謂曰:「待汝以不死。」遂命元從都押衙傅存初錄之。

明日詰旦,有婦人至門,服裝單急,曳履而抱持襁嬰,請於閽曰:「幸為我呼李龜壽。」龜壽出,乃妻也。且曰:「訝君稍遲,昨夜半自薊來相尋。」及公薨,龜壽盡室亡去。

賈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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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餘千縣慰王立,調選傭居大寧裡。文書有誤,為主司駁放。資財蕩盡,僕馬喪失,窮悴頗甚,每丐食於佛祠。徒行晚歸,偶與美婦人同路。或前或後依隨。因誠意與言,氣甚相得。立因邀至其居,情欵甚洽。

翌日,謂立曰:「公之生涯,何其困哉!妾居崇仁裡,資用稍備。倘能從居乎?」立既悅其人,又幸其給,即曰:僕之阨塞,阽於溝瀆,如此勤勤,所不敢望焉,子又何以營生?」對曰:「妾素賈人之妻也。夫亡十年,旗亭之內,尚有舊業。朝肆暮家,日贏錢三百,則可支矣。公授官之期尚未,出遊之資且無,脫不見鄙,但同處以須冬集可矣。」立遂就焉。

閱其家,豐儉得其所。至於扃鎖之具,悉以付立。每出,則必先營辦立之一日饌焉,及歸,則又攜米肉錢帛以付立。日未嘗缺。立憫其勤勞,因令傭買僕隸。婦托以他事拒之,立不之強也。週歲,產一子,唯日中再歸為乳耳。

凡與立居二載,忽一日夜歸,意態惶惶,謂立曰:「妾有冤仇,痛纏肌骨,為日深矣。伺便復仇,今乃得志。便須離京,公其努力。此居處,五百緡自置,契書在屏風中。室內資儲,一以相奉。嬰兒不能將去,亦公之子也,公其念之。言訖,收淚而別。立不可留止,則視其所攜皮囊,乃人首耳。立甚驚愕。其人笑曰:「無多疑慮,事不相縈。」遂挈囊逾垣而去,身如飛鳥。立開門出送,則已不及矣。方徘徊於庭,遽聞卻至。立迎門接俟,則曰:更乳嬰兒,以豁離恨,就撫子。俄而復去,揮手而已。立回燈褰帳,小兒身首已離矣。立惶駭,達旦不寐。則以財帛買僕乘,游抵近邑,以伺其事。久之,竟無所聞。

某年,立得官,即貨鬻所居歸任。爾後,終莫知其音問也。

虯鬚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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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用之在維揚,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劉損,攀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揚州。用之凡遇公私來,悉今偵硯行止。劉妻裴氏有國色,用之以陰事下劉獄,納裴氏。劉獻金百兩免罪,雖脫非橫,然亦憤惋,因成詩三首,曰:「寶欽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金杯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懶續弦。從此蘼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其二:「鸞飛遠樹棲何處,鳳得新梧想稱心。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初散信沉沉。情知點污投泥玉,猶是經營買笑金。願作山頭似人石,丈夫衣上淚痕深。」其三:「舊嘗游處偏尋看,雖是生離死一般。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窗下月空殘。雲歸巫峽音容斷,路星河去住難,莫道詩成無淚下,盡傾東海也應乾。」詩成吟詠不輟。

因一日晚,凭水窗,見河街上一虯鬚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瑩,如曳冰雪。跳上船來,揖損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鬱塞之氣?」損具對之。客曰:「只今便為取賢閫及寶貨回。即發,不可便停於此也!」損察其意,必俠士也。再拜而啟曰:「長者能報人間不平,何不去蔓除根,豈更容奸黨?」叟曰:「呂用之屠割生民,奪君愛室,若令誅殛,因不為難。實愆過已盈,神人共怒,只侯冥靈聚錄,方合身首支離,不唯唯及一身,須殃連七祖。且為君取其妻室,未敢逾越神明。」乃入呂用之家,化形於鬥拱上,叱曰:「呂用之背違君親,時行妖孽,以苛虐為志,以淫亂律身。仍十喘息之間,更幕神仙之事。冥官方錄其過,上帝即議行刑。吾今錄爾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劉氏之妻並其寶貨速還前人。倘更悅色貪金,必見頭隨刀落!」言訖,鏗然不見所適。用之驚懼,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幹事並齎金及裴氏還劉損。

損不待明,促舟子解維,虯鬚亦無跡矣。

韋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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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洵美先輩,開平歲及第,受鄴都從事辟焉。及摯所寵素娥行,歲紹威聞其姝麗才藻,便齎二百匹及生餼而露意焉。洵美無所容足,遂令妝束更衣,修緘獻之。素娥姓崔氏,亦大梁良家子,善諧謔。

洵美乃不受辟,夜渡澗,宿一寺.長吁而寢,曰:「何處人能報不平事!」寺有行音,排闥而揖曰:「先輩畜何不平事?」洵美具語之。歘然出門而去。至三更,忽擲一皮囊入門,乃貯素娥而至。

侵曉,問寺僧,言在寺打鐘勤苦三十年,巳不知所之。洵美即遁跡他所。

李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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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李勝,嘗游洪洲西山中。與處士盧齊及同人五六輩雪夜共飲。座中一人偶言:「雪勢如此.因不可出門也。」勝曰:」欲何之?吾能住。」人因曰:「吾有書籍在星子,君能為我取乎?」勝曰:「可。」乃出門去,飲未散.攜書而至,星子至西山凡三百餘里也。

游帷觀中道士,嘗不禮於勝。勝曰:「吾不能殺之,聊使其懼。」一日,道上閉戶寢於室,勝令童子叩戶,取李處士匕首。道士起,見所臥枕前插一匕首,勁勢猶動,自是改心禮勝。

乖崖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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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舜俞家院言:其伯祖隱居君,與張乖崖公居處相近,交游最密。公集首編寄祝隱居二詩是也。

隱居東垣有棗合拱矣,挺直可愛。張忽指棗謂隱居曰:「子丐我勿惜也!」隱居許之。徐探手袖間,飛一短劍寸約平人肩,斷棗為二。隱居驚愕,問之。曰「我住受此術於陳希夷.而未嘗為人言也。」

又一日,自濮水還家,平野間遇見一舉子乘驢徑前,意甚輕揚,心忽生怒。未至百步.而舉子驢避道。張因就揖,詢其姓氏,蓋王元之也。問其引避之由。曰:「我視君昂然飛步,神韻輕舉,知必非常人,故願加禮焉。」張亦語之曰:「我初視子輕揚之意,忿起於中,實將不利於君。今當回宿村舍,取酒盡懷。」遂握手俱行,共語通夕,結交而去。

秀州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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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劉之亂,張魏公在秀州,議舉勤王之師。一夕獨坐,從者皆寢。忽一人持刀立燭後。公知為刺客,徐問曰:「豈非苗傅、劉正彥遣汝來殺我乎?」曰:「然。」公曰:「若是,則取吾首以去可也。」曰:「我亦知書,豈肯為賊用?況公忠義如此,何忍害公,恐防閒不嚴。有繼至者,故來相告耳。」公問:「欲金帛乎?」笑曰:「殺公何患無財?」「然則留事我乎?」曰:「有老母在河北,未可留也。」問其姓名,俯而不答,躡衣躍而登屋,屋瓦無聲,時方月明,去如飛。

張訓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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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訓者,吳太祖之將校也,吳時人謂之六口張。吳太祖在宣州,嘗給諸將鎧甲。訓得故弊,不如意形於顏色。其妻謂之曰:「此不足介意,但司徒不知,苟知之,必不爾。」明日吳公謂張曰:「爾所得甲如何?」張以告公,乃易之。後吳公移廣陵,嘗賜諸將馬。訓所得復駑弱,形不滿意。妻復言如前。明白,吳公又問之,訓以為言。曼公曰:「爾家事神耶?」訓曰:「無之。」公曰:「吾頃在宣州,嘗賜諸將甲,是夜夢一婦人,衣真珠衣,告予曰:公嘗賜張訓甲甚弊,當為易之。今賜諸將馬,復夢前珠衣婦人告予曰:張馬非良馬也。其故何哉?」訓亦莫之測也。

訓妻有衣箱,常自啟閉,未嘗見之。一日,妻出,訓竊啟之,果見珠衣一襲。及妻歸,謂訓曰:「君開吾衣箱耶?」初,其妻每食,必待其夫。一日訓歸,妻已先食,謂訓曰:「今日以食味異常,不待君先食矣。」訓入廚,見甑中蒸一人頭。訓心惡,陰欲殺之。妻謂曰:「君欲負我耶!然君方為數郡刺史,我不能殺君。」因指一婢曰:「殺我必先殺此,不爾,君必不免。」訓遂殺妻及其婢,後果為刺史。

潘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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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扆常遊江淮間,自稱野客,落托有大志。鄭匡國為海州刺史,民往謁之。匡國不甚禮遇,館於外廄。

一日,從匡國獵。匡國之妻因詣廄中,覘扆棲泊之所,弊榻完席竹籠而已。籠中有錫彈丸二顆,餘無所有。扆厲還,發籠視之,大驚曰;「定為婦人所觸幸吾攝其光芒,不爾,斷婦人頸矣!」圉人異之,聞於匡國。匡國密召扆,問曰:「先生其有劍術乎?」扆曰:「素所習也。」匡國曰:「可一現乎?」扆曰:「可。當齋戒三日,趨近郊平曠之地,請試之。」匡國如期召厲,僅至東城。扆自懷中出二錫丸,置掌中。俄有氣二條,如白虹微出指端,須臾旋轉,繞匡國頸,其勢奔掣,其聲掙縱。匡國據鞍危坐,神魄俱喪,謝曰:「先生神術,固已知之,幸收其威靈。」扆笑舉一手,二日氣復貫掌中。少頃,復為二錫龍。匡國自此禮遇愈厚,表薦於烈祖。

洪州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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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幼文,為洪州錄事參軍。所居臨通衢而有窗。一日坐窗下時雨過泥泞而微有路,見一小兒賣鞋,狀甚貧縷。有一惡少年與地相遇,擋鞋墮泥中。小兒哭求其價。少年叱之不與。兒曰:吾家日夕無食,賣鞋營具,今悉為所污!」有書生過,憫之,償其直。少年愧怒,罵曰:「兒就我求錢,汝何預焉?」生甚有慍色。成嘉其義,召之,與語,大奇之,因留宿在共話。成暫入內,復出,則失書生矣。外戶皆閉,求之不得。

少頃,復至前曰:「旦來惡子,吾不能容,已斷其首。」乃擲於地。成驚曰:「此人誠忤君子,然斷人首,流血在地,豈不見累乎?」書生曰:「無苦。」乃出少藥傅頭上,捽其發瀝之,皆化為水。因謂成曰:「無可奉報,願以授君。」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領。」書生長揖便去,重門鎖閉,竟不知所之。

義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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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有土人為畿尉,常在賊曹。有一賊係械,獄未具。尉獨坐廳上,賊乘間告曰:「某非盜,公若脫,奉報有日。」尉視其貌,且異其言,意已許之,佯若不知,夜呼獄吏放之,仍令吏逃竄。及明,獄中失囚,獄吏又走,府司譴罰而已。

後,官滿數年,客游至一縣,聞縣宰與放囚姓名同。往謁之,果放囚也。因留中廳,對榻而寢,歡洽,旬日不入宅。

一日歸,其妻問曰:「公有何客,十日不入內耶?」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所保,至今未能報之。」妻曰:「公不聞大恩不報,何不看時為機?」宰不語,久之,乃曰:「卿言良是。」。尉偶廁中,聞其言,急呼重僕,乘馬便走,衣袋悉不暇取。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縣界,止宿村居。僕人怪其奔走,乃問其故。尉歇定,乃言此宰負思之狀,言訖吁嗟,僕人亦泣下。忽見一人從牀下持匕首出立,尉眾悉驚倒。其人曰:「我義士也。宰使我來取君首。適聞說,方知此宰負恩,不然,枉殺義士也!不捨此人矣!公且勿睡,當取宰頭,以雪其冤。」尉心懼,愧謝而已。其人捧劍,出門如飛。二更已返,呼曰:「賊首至矣!」命火觀之,刀宰頭也。揖別,不知所之。

任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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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愿,字謹叔,京師宦家子也。稍學書藝,家粗紹祖業,無他圖,但閉戶而且。熙寧二年正月上元晝,遊街時,車騎駢溢,士女和會。愿醉仆,觸良人家從姬,毆擊交至。毆既久,觀者環繞。有青巾忽不平,俄毆其人仆地,乃引愿而去。愿曰:「與君舊無分,極蒙荷見救!」青巾者不顧而去。

異日,愿又遇青巾者在途中。召之炊,乃同入市邸。既坐,熟視目聳神峻,毅然可畏。飲甚久,愿謝曰:「前日見辱於傭人,非豪義之士,則孰肯接哉!」青巾曰:「此乃小故,胡足多謝?後日復期子於此,無前卻也」乃各歸。

愿及期而往,青巾者亦先至矣。共人酒肆。酒十餘舉,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有至冤,銜之數年,今始少伸。」乃於跨間取烏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為半,以半授愿。愿驚恐,莫知所措。青巾者食其肉無孑遺,讓愿,愿辭不食。青巾者笑,探手取愿盤中者,又食之。取腦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棄之於地。復云:「吾有術授子,能學之乎?」愿曰:「何術也?」曰:「吾能用點鐵為金。」愿曰:「旗亭門有先子別業,日得一緡,數口之家,寒綿暑葛,日食膏鮮。自謂逾分,常恐召禍,安取學此?幸愛之。」青巾者歎伏,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當有壽。」乃出藥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愿以酒服之。夜深乃散。後不復見焉。

花月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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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川姜廉夫祖寺丞,未第時,肄業鄉校。嘗與同舍生出遊,入神祠,睹棒印女子塑容端麗,有惑志焉。戲解手帕,係其臂為定。方歸,即被疾。同舍謂其獲罪於神,使備牲酒往謝。於是力疾以行。奠享禮畢,諸生先還。姜在後,失道,恍惚見白氣亙空,正當馬首。天將曉,始抵家。妻率相視,問訊勞苦。方就枕,忽聞外閃閃殿聲,一女子絕色,自輿出,上堂拜姜母啟焉:「妾與郎君有嘉約,願得一見。」姜聞,欣然而起。姜妻引進。女清曰:「吾久棄人間事,不可以我故,間汝夫婦之情。」妻亦相撫接,讙如姊妹。女事姑甚謹。值端午節,一夕制彩絲百副,盡饗族黨,其人物花草、字畫點綴,歷歷可數。自是皆以仙姑稱之。

居無何,與姑言:「新婦有大厄,乞暫適他所避之。」再拜而出門,遂不見。姜盡室驚憂。頃之,一道士來,問姜曰:「君面不祥,奇禍將至,何為而然?」姜具以曲折告之。道士令乾淨室設榻。明日復來,使姜逕就榻堅臥,戒家人須正午乃啟門。久之,寒氣逼人,刀劍擊戛之聲不絕,忽若一物墜榻下。日午啟門,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亡慮矣!」令觀墜物,乃一髑髏,如五斗大。出篋中刀圭藥滲之,悉化為水。姜問其怪。道士曰:「吾與此女皆劍仙,先與一人綢繆,遽舍而從汝,以故懷忿,欲殺汝二人。吾亦相與有宿契,特出力救汝。今事幸獲濟,吾去矣!」才去,女即來,同室如初。罹姜母之喪,哀哭嘔血。姜妻繼亡,撫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變後,不知所終。

俠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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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國度,字元卿,饒州人。宣和六年進土第,調萊州膠水簿。會北兵動,留家於鄉,獨處官所。中原陷,不得歸,棄官走村落,頗與逆旅主人相得。憐其窮,為買一妾,不知何許人也,性意解,有姿色。見董貧,則以治生為己任,罄家所有,買磨驢七八頭,麥數十斛。每得麵,自騎入市鬻之,至晚負錢以歸。如是三年,獲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與母妻隔別滋久,消息杳不通,居常戚戚,意緒無卿。妾叩其故。董嬖愛已深,不復隱,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鄉里,身獨漂泊,茫無歸期。每一想念,心亂欲死。」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為人謀事,旦夕且至,請為君籌之。」

旬日,果有估客,長身虯髯,騎大馬,驅車十餘乘過門,妾曰:「吾兄至矣。」出迎拜,使董相見,敘姻戚之禮。留飲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屬客。是時,虜令:見宋官亡命,許自陳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業已泄漏,又疑兩人欲圖已,大悔懼,乃紿曰:「無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質數年,相與如骨肉,故昌禁欲致君南歸,而見疑如此!倘中道有變,且累我!當取君告身與我以為信,不然,天明執告官矣!」董益懼,自分必死,探囊中文書悉與之。終夕涕泣,一聽於客。

客去,明日控一馬來,曰:「行矣!」董請妾與俱。妾曰:「適有故,須少留。明年當相尋。吾手制一納袍贈君,君謹取之,維吾兄馬首所向。若返國,兄或舉數十萬錢相贈,當勿取。如不可卻,則舉袍示之。彼嘗受我恩,今送君歸,未足以報德,當復護我去。萬一受其獻,則彼責已塞,無復顧我矣!善守此袍,亡失也!」董愕然,怪其語不倫,且慮鄰里知覺,輒揮涕上馬,疾馳到海上。有大舟,臨解維,客麾使登,揖而別。舟遽南行,略無資糧道路之費,茫不知所為。舟中奉侍甚謹,具食不相問訊。才達南岸,客已先在水濱,邀詣旗亭,相勞苦,出黃金二十兩,曰:「以是為太夫人壽。」董憶妾語,力辭之。客不可,曰:「赤手還國,欲與妻子餓死耶?」強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被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麗人來!」逕去,不返顧。

董至家,母妻二子俱無恙。取袍示家人,縫綻處黃色隱然,拆視之,滿中皆箔金也。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解洵娶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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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潛與其弟洵,素相友愛。建炎、靖康之際,潛積軍功,帥湖南。洵獨陷北境。其妻歸母家,又為潰兵所驚。數年後,為間關得歸。見潛,相持悲慟,潛置酒勞苦,而語之曰:「吾弟雖不幸流落。而兄幸蒙國恩,握兵權。每與虜及群盜戰,奏功於朝,必為弟審名籍中,已至正使,誥命皆在此。」即畀之。洵再拜謝過望,因言:「頃自汴都過河朔,孤單羈困,或見憐,為娶婦,奩裝豐厚,不暇深詳其出處。正無以為活,殊用自慰。偶以重陽日把盞,起故妻之思,不覺墮淚。婦惻然曰:「君豈非欲本朝乎?茲事易辦也。經旬日來告曰:「川陸之計已具,惟命是從。我亦俱行。倘君夫人固存,自當家嫁而分囊橐之半;萬一捐館,當為偕老。」遂登途,水宿山行,防閒營護,皆此婦力也。今在舟中,未敢輒參謁。」潘嗟異,途命車招迎。見其眉宇秀茹,言詞明慧,益加敬重。

時荊楚為盜區,潛屯枝山縣。以天氣向暑,別創一廬,令洵居止,且贈以四妾。詢意婦不相容,欲辭之。婦曰:「正需也。得之,誠大幸,當兒女撫之,何辭然!」洵武夫壯年,稍移愛,婦怏怏見辭色。一日,因酒間責洵曰:「汝不記昔年乞食趙魏時事乎?非我力,已為餓莩矣。一旦得志,便爾忘恩,獨不內愧於心耶?」詢方被酒,忽發怒,連奮拳毆其胸。婦嘻不動。又唾罵之,至詆為老死魅。婦翻然起,燈燭陡暗,冷風襲人有聲。四妾怖而仆。少焉,燈復明,洵已橫屍地上,喪其首。婦人並囊橐皆不見。從卒走報潛,使壯勇三千人出追捕,亡所獲。

郭倫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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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人郭倫,元夕攜家觀燈。歸差晚,過委巷,值惡少年十軰行歌而前,聯袂喧笑,睢盱窺伺,將遮侮之。倫度力不能勝,窘甚。忽有青衣角巾道人來,責眾曰:「彼家眷夜歸,若輩那得無禮!」眾怒目:「我輩作戲,何預爾狂道事!」哄起攻之,婦女得乘間引去,倫獨留。道從勃然曰:「果欲施狂暴耶?吾今治汝矣!」揮臂縱擊,如搏嬰兒,頃之,皆顛仆哀叫,相率而遁。

道人徐徐行。倫追及,拜謝曰:「與先生素昧平生,忽獲救獲,脫妻子於危難,先生異人乎?念無以報德,敢問何所欲?」曰:「吾本無心,偶見不平事,義不容已。吾於世了亡所欲,豈望報哉!能一醉足矣!」倫喜邀至家,痛飲。辭去。曰:「先生何之?」曰:「吾乃劍俠,非世人也。」擲杯長揖,出門數步,耳中鏗然有聲,一劍躍出,叱之墜地,躡之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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