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翁家藏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八
匏翁家藏集 卷第三十八 明 吳寬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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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八
記一十六首
敕祀鶴山先生魏文靖公記
弘治十一年四月蘇州府長洲縣民魏芳奏宋魏了翁登慶元
五年進士累官至資政殿大學士參知政事贈太師秦國公謚
文靖公嘗講學于臨卭白鶴山下及謫居靖州建鶴山書院以
居學者後在政府理宗親書書院扁仍賜居第于蘇州以疾命
就醫郡中及卒遂葬城西高景山下後以居第爲書院而墳墓
至今有碑在焉惟公立朝大節及講明道學之功當時與眞文
忠公相上下故人以眞魏竝稱 國朝旣以文忠公從祀孔子
廟庭而范文正公蘇人也亦有文正書院又以公有功于宋亦
命守臣卽書院歲時致祭顧獨遺公徒使書院巋然神位虚設
實爲缺典玆幸遭際 聖明崇儒重道屢降明詔表章先
賢修舉廢墜如念公之功特 賜秩之祀典豈惟爲魏氏之榮
而巳所以慰吳中士大夫之望者在是蓋芳之自陳如此事下
禮部議以公平生具載史傳考論其功於法得祀宜命守臣春
秋舉行如范文正公故事覆奏從之芳感激乃謁予吿曰
聖朝盛典一旦光賁于斯文至矣幸載之文詞以示後世寛𧬄
不能而其意益懇葢公居第實在蘇城之南元至順初公之孫
起欲以其地䂓爲書院言于侍臣以逹于上命以舊扁掲于堂
楣復敕學士虞公爲之記公之功至是始顯觀記之所云一時
尊崇之意雖甚盛亦不過令其子孫世奉祀事而巳豈若今
日由於禮官之所議岀於 君上之所從陳其牲醴奉其幣
帛内岀祝詞俾有司奠讀如儀有 國朝之盛者哉公之功
至是益顯豈前代之可擬哉抑公之仕宋當冦亂擾攘蹙于偏
安之地忠言沮塞尼於權奸之人其事業旣不得大行于時獨
其講學之蹟見於所著如九經要義周易集等書有不可泯
者故雖百世之下學者猶有頼焉則夫論其功者祀之于一郡
果足以報之乎葢 國初王忠文公子充嘗著從祀孔子廟庭
議其謂歷代儒先有功於聖道者至宋有周元公而程氏兄弟
承之迨朱子集其大成中更學禁獨眞魏二公不背其學力爲
已任其所著述皆黜異端崇正理質諸聖人而不謬足以纘朱
子之緒以爲當列于從祀其言合於公道君子取之乆之 詔
文忠公從祀旣如其議然則公固不得而遺之也夫報功之典
夫人當言之非一人所能私者則寛之記此亦豈以私於公哉
君子其必有以取之
朱孝子旌門記
言天下戸口莫庻於蘇郡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況於郡
之大者乎今 朝廷頒 恩詔輙令有司具節孝者來上然自
建 國以來凡百餘年蘇郡節婦歲有之何孝子之寥寥耶豈
其行爲難人莫能舉耶其見於公牘者洪武初有張孝子一人
可謂少矣至成化間始又得朱孝子一人乃乙未歲旌門之典
旣下士大夫爲文辭以表揚之者不一而足於是朱孝子之名
播在人口予因疑郡中孝子固多彼竆居僻處者特無爲表揚
之耳如張孝子非託之公牘其名亦巳亾矣此可見文詞之有
用也朱孝子爲人與其名字里居見山西參政祝公傳巳詳其
年今將八十康徤不衰比歲又以 恩詔錫仕服榮身當其父
没嘗廬墓上予旣爲作聽烏軒記今其子存理以旌門銘頌賦
數十篇持至都下見示又欲得予一言記之葢知文詞之有用
惟恐其父之名不傳亦其孝也
綠野書院記
關中有大儒曰橫渠張先生當宋之盛以道鳴于時君子以其
德尊與孟子比夫自堯舜至于孔子率五百歲而道一傳孔子
没而道無所屬此孟子之自叙而其自任之意亦可見也至昌
黎韓氏以軻之死不得其傳則歸之孟子矣然至其時巳千
歲所謂以其數則過矣者而秦漢以下儒者亦多而曰不得其
傳則孟子豈易比哉自唐至于宋又五百歲始得濂溪周子河
南程子先生實竝時而出而君子獨以先主比之孟子雖程子
亦推稱之則其人品之高豈非振古豪傑之士哉故當是時西
方學者爭師宗之人至于今過其地仰其人肅然起敬不能自
巳武功爲西安屬縣城南有綠野亭先生之遺蹟也葢先生少
時學尚未醇及至洛中見程子論易自以爲弗及乃遂西還以
與學者講究後旣出仕于朝他日適外治獄而還卽移疾屛居
南山下以事著述葢史之所紀大畧如此綠野之蹟豈其西還
與屛居之時乎陜西提刑按察司副使楊君應寧由近臣也領
學政公勤善敎士子經指授者輙取科第君曰此非所以敎學
者也嘗行縣顧瞻山水明麗可愛所謂綠野亭者歲乆旣毀而
遺蹟猶存先賢風㫖宛然如見始謀卽其地搆屋以祠先生別
爲屋㑭士子講習其中庻幾仰止景行之意諸生聞之相與感
激言于廵按御史乃下其事于君君以縣令宋學通嘗復古廢
祠亦急於風敎者復以其事委之學通方經度材用而人士
咸樂相助數月而功畢名之曰綠野書院擇士子充其中而以
縣學訓導趙文傑爲之師俾日講性理之學凡縣學諸生則五
日一至聽講其䂓約大率與白鹿睢陽𩔖未幾西安鳳翔諸
生聞風就學者踵至君時坐堂上躳督勸之渢渢乎道學之流
行也君旣喜其志之成間以書請記夫養士於學校取士於科
第此固 朝廷今日之法然學校之所講習者皆經傳之精微
欲用其人特以科第取之耳爲士者昧其意以聖賢之言止用
以資爲利祿之計而不知道與法之不相背也今幸賢憲臣有
見於此革其故習特爲此舉以作興之學政之大無踰於此其
用心可謂至矣使今之領學政者皆如君之用心風敎其不變
也乎雖然聖賢之言學者無弗當講者而橫渠先生尤吾今日
臯比之師也其書則正𫎇西銘具在因其言求其心反之於躳
見之於事而又謹其節文循其以禮爲敎之䂓㧞於流俗爲世
醇儒此固賢憲臣所望於士子者也於是取科第岀爲世用以
行其所學賢憲臣之意亦豈爲士子禁哉書院建於弘治某年
某月工畢於某年某月明年十月癸未記
陽山大石巖雲泉菴記
吳雖號澤國其西有山亦連延不絕陽山在稍北視諸山雄偉
特甚其隂石巉然起如人奇骨而傴者當嶔崟𥗼硊間有僧
居在焉號雲泉菴成化間予與太㒒少李貞伯吳興張子靜
松陵史明古往游自滸墅北轉入小溪舎舟從平田行仰見石
𫝑欲堕舉足甚恐入門竹樹幽茂薛荔滿牆僧緣崖架木有小
屋在石下益奇客喜而就宿聯爲長句明日太㒒大書屋壁復
題名石上而去後二十年予再還吳中則太㒒以下相繼而逝
自歎不能獨游而徒得沈啓南所作巨圖時取而玩之耳一日
有僧來謁問其名曰智韜則菴之主人也曰山居辱公題詠後
游者接踵而至大石之名㬥著于時此皆詩人和篇也予旣爲
書其末智韜復請曰菴未有爲記者更乞書之葢山之有菴相
傳爲宋珍護禪師所創其扁則銀靑光祿大夫齊國公德剛所
題然莫能考其爲何人也石之大且奇者散列不一當時與客
議此可亭此可堂且軒者尚多今歲乆其地如夢中事不能了
了況予且老未知他日歸休再能游否所幸主僧有開拓志來
游者或能成之當再爲書之刻崖石上
冬日賞菊圖記
弘治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翰林諸公會予園居爲賞菊之集旣
各有詩寛以爲宜又有圖寘其首乃請鄕人杜謹寫之葢據案
停筆而搆思者今南京國子祭酒致仕方石謝鳴治也竝方石
坐濡筆伸𥿄欲作字者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西涯李賔之也持杯而旁坐者南京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成齋
陳玉汝也舉茗椀而回顧者掌國子祭酒事禮部右侍郎泉山
林亨大也背立而觀飛鶴者太常寺少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石城李世賢也循除而采菊者故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
學士冶齋陸廉伯也後至而褫衣者今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
院侍讀學士守溪王濟之也坐泉山之次呼童子進饌者爲寛
而小兒奭捧卷而進亦預焉大率寫其意不求甚似至於衣冠
古雅亦不必佀今人而況艸木之産乎夫古今人雅集多有圖
傳于世以寛所見如宋王𣈆卿之西園元顧仲瑛之桃源
國朝楊文敏公之杏園皆模寫一時人物各極其思而又必有
記之者後世得以按而識之寛故述其人于圖後付奭藏之覽
者庻識其爲某某也後十年己未四月二十四日
鳳陽府重修儒學記
鳳陽古稱濠梁爲我 太祖高皇帝龍興之地也山川雄秀
王氣鬱然望而知爲 帝王之宅一時謀勇之臣從
高皇帝而興者皆在百里之内征伐四出日事武功仰惟
聖心惓惓戎馬間獨以詩書爲事故當洪武建元之三年旣以
其地爲中都卽立中都國子監敎育人才以修文敎爲乆安長
治之計七年改中都爲鳳陽府始以監爲學而其制始定當是
時天下學舎多遭兵革而廢 詔有司興修如故而鳳陽有學
自洪武至 今上改元弘治又歷一紀葢百三十年于此中
間爲守者如章侯銳而上視其頽壞亦嘗修治然不今孟侯
此舉之大也侯名俊陜右人始以才御史岀知蘇州剛明㢘愼
稱爲賢守及以家艱去改守于此宿𡚁盡除廢事畢舉則益優
於治而力且有餘也初至顧其學復就頽壞且規制多闕曰吾
其復遺勞於後人也乎然猶不敢自專乃移于提學御史方君
及廵撫大臣而下皆𫉬報可始爲此舉踰年而功畢僚佐稱羡
師生安適以及郡之人士來觀者相與歎曰玆學之修起頽爲
壯易壞爲美補闕爲完民不知勞財不知費何侯之才之長而
功之美也侯聞之曰此公役也固吾爲守之責也吾惟以不能
其責是懼而何才何功之有雖然吾豈避其名而使後人無所
考哉適醫學正科顧鏞以公事上京俾持書請記夫自古莫不
有學而 國朝有學自鳳陽始論者以鳳陽擬漢祖之豐沛夫
漢祖過魯以一大牢祀孔子書之史册以爲美談及歸故鄕宴
父老不過使童子歌三侯之章而已其於建學之事固無睱者
惟昔武王伐殷之後即偃武修文而以立五敎爲首於是建學
講禮天下化而服之故其詩曰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
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其後成康繼世而文益盛孔子曰周監于
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葢周之文實自武王啓之然則鳳陽
有學鎬京辟雍可謂異世而同貫者歟今世論以武功輔成
帝業一時受爵土之封者莫盛於此及乎學舎肇建文敎大行
天下向風以収無思不服之效亦莫先於此所謂文武淵藪非
此孰當之賢有司之意惟知其然故輟簿書刑獄之勞而行詩
書爼豆之事所以仰體 聖心以爲此舉凡來游於此者所
當知而不者也乃疏其功役于後學之修自文廟大成殿始
次兩廡廡之南北各增建三十間又南修㦸門門之外爲泮池
池之上爲石梁又南建櫺星門殿之北修明倫堂東西四齋相
向其南又各增建六間堂之北修尊經閣東爲神厨西爲神庫
各三間其西爲饌堂爲厨東爲倉亦各三間至於諸生肄業之
會講之堂習射之所以及校官之宅無所不僃此其功之大
者餘不能悉書也功始於弘治丁巳三月畢於戊午九月己未
五月記
靑州府重修儒學記
靑在禹貢九州之一其地介海岱之間葢今濟南登萊皆其境
也後世建置不常至 國朝其制始定而州縣所𨽻凡十有四
信爲東方大郡比歲 天子命建 藩國于玆繇役大興供
億莫計而守適缺人吏部推擇勝其任者得昌𥠖杜侯源侯岀
世家早登甲科爲大理屬初岀治萊有聲葢於東方土俗稔知
之故其治靑裕如也然當多事之餘財力旣竭民將不堪使他
守居此僅治簿書而巳而侯能躬節儉率衆方興學校如平時
曰此吾爲守者先務也使緩之不有愧於古之良吏乎其僚佐
若同知鄒儒通判張壇貟鼐推官陳天祥皆以爲然而力贊之
遂擇以弘治己未某月興功學建于 國朝洪武初屢敝屢修
前守之功因舊爲多至侯始大其役凡堂殿皆易以巨木堅甓
丹碧煥然與舊殊觀下至庖庫之𩔖使亦完美初諸生𨽻業悉
散處于外至是即學之𨻶地建屋四十間間四爲聯使之聚居
以便講學及將建𩀱表于門外求其材特有石柱一歲乆臥道
旁一日發地俄得其一適稱郡人相傳以爲異事功完敎授楊
和等合諸生孟霽以下感侯之德有足書者以使來請夫有郡
寄者雖切於民事終不能免工役之舉然有可巳者有不可巳
者魯人爲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此可巳者
也孟子曰歲十一月徒扛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渉也此不
可已者也然於不可巳之中又有所當急者又孟子所謂設爲
庠序學校以敎之是也葢民病渉無甚害者苟不教則近於禽
獸而禮義不興莫知所以尊君親上之理將至於不可治其害
甚矣侯惟知此故當鞅掌無暇之際而首事乎此凡以爲教民
計耳不然勞其心復勞其民傷其財侯豈爲是哉靑古齊地嘗
辱曹參以治治道貴淸靜之言猶在也自是侯高居一堂東望
葢公如將見之當避席以舎侯用公之言民從侯之教靑之治
行當爲天下最也
沙湖隄記
周禮職方氏東南曰揚州其澤藪曰具區浸曰五湖今蘇郡在
古揚州境内而具區即太湖也又在今吳縣境内獨所謂五湖
者莫考其蹟然水所瀦輙數千頃以湖名者不知有幾豈即周
禮之五湖耶或曰太湖中分爲五故名夫旣曰具區不應複言
五湖是必不然凡田之竝湖者旣藉灌漑之利而風波衝激田
塍輙崩則有浸淫之苦至於舟揖往來固擅乘載之利然而風
波猝興港渚無避亦有覆溺之憂葢利害之相𠋣伏如此湖之
在偏隅者不必論若距郡城東二十里曰沙湖凡太倉崑山嘉
定崇明之人之所必經者其廣袤各數十里橫絕道上其北多
田其中多舟楫人以爲患者尤甚旁有盗藪以行刼爲業客
舟爲風波所阻集于岸下多不能免人益患之昔人欲築隄以
捍水者乆矣皆以土石所施無所附麗其功難成遂置之乃弘
治丙辰工部主事姚君文灝奉敕來督水利始白于廵撫右副
都御史朱公謂隄可築公往視之亦曰可築且曰是宜用卷埽
法葢吾治河決時所巳試者也謀旣恊姚君乃專任其事先時
君從工部侍郎徐公浚常熟江口𫉬葦利之占於民者以爲公
用及是遂頼其濟一時夫卒盡力材用畢具功垂成而君移疾
去矣今郎中傅君潮來代周行田野水利大興他日行至沙湖
歎曰是隄之功其可巳乎至是廵撫爲左副都御史彭公復勸
相之而隄竟以完吿其濶爲丈三長爲丈三百六十隱然如城
堅壯可乆而水𫝑汪汪安流成渠人皆稱便惟古土功之興春
秋謹之大抵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則易爲功違之則難然又有
難易焉者孟子曰爲高必因丘陵爲下必因川澤葢言因其勢
者則易也故世之捍水者未有不因於土之𫝑然非知乎水之
性亦終於壞而已今夫沙湖爲隄旣無所因可謂難矣顧其水
湍悍特殺而抑之其漩洄演𣻌固無所滯此其所以竟成也彼
梁作淮堰成而即壞惟障而塞之不知其性爾水利之不行巳
乆行則有利焉然能去其患則利在其中如是隄然葢耕者無
浸淫之苦則安於田畞行者無覆溺之憂則樂於道路賈者無
掠奪之恐則保其貨財利何博於此是役也前守爲史侯簡今
爲曹侯鳳皆經畫其事者若通判陳瑋知縣劉珂鄺璠縣丞竇
㣧主簿喻秉則勞績竝著皆可書者於是傅君使來請文刻石
予郡人也喜水患之能去且知君之才操與姚君竝美無忝於
上命也遂爲之記後之人尚謹視之以無隳其功云
蘇州府新立義塜記
上世之人親死有舉而委之於壑者葬埋之制未有也中古始
有之葬於中野厚衣之以薪不封不樹其制猶未僃也後世作
爲棺槨其制始僃而焚屍之亦起夫上世荒逺人穴居野處
茹毛飮血故親死不葬可謂薄其親矣然䘚無所謂焚屍者人
情之所不忍也其所以不葬者養生送死庻事艸略其道皆然
後世宮室飮食皆極其厚則葬埋之制亦厚而卒有焚其屍者
豈人情獨有所忍哉葢西域之法謂之茶毘自佛入中國中國
之人習見其事不以爲怪而從之愚者惑其言之𡚶貧者樂其
法之省不忍之心頑然與木石相𩔖噫何惡俗之不可變也在
國朝洪武三年下詔禁之令天下皆立義塜其後又詔立漏澤
園至特載之律令犯者其法甚重 聖政推仁可謂澤及枯
骨矣蘇爲郡自 國初兵荒之後戶口見於版冊者其數巳甲
於天下承平以來生齒益繁殆倍其數死者卜吉安厝固遵禮
制至於小民焚屍日亦不絕造飾其語謂之火葬或拾其骨於
煨燼之餘而埋之甚者投之水而巳愚而貧者固不足論其
有知識而力足以葬者亦從而效之噫何俗之惡乆而不能變
也弘治十年新蔡曹侯以監察御史出知蘇州正身率下令行
禁止甫及三年俗則大變獨視其民不以禮葬痛切於已曰此
徒禁之而無以處之不可也然有義塜之舉他日移于廵撫
都御史彭公廵按御史王君皆曰盛舉也報使行之侯始與僚
屬擇地之高亢者營之城有六門各立一塜其廣皆百畞有奇
周植木爲限而大書門楣以表識之令初下民感於義或岀地
以獻其購于民者則勸富家及益以官錢平酬其地之賦
稅則歲以餘粮代𥙷其餘事悉有區處塜成侯復下今各里有
願立者亦從其便始侯爲此詢謀于衆皆曰此固盛舉也奈地
有限而人無竆何雖侯亦疑之旣曰古之有仁心者必有仁政
使已之何以守玆土以居民上亦惟盡吾心行吾政終吾任而
巳吾何暇計且後之繼吾者獨無吾心吾政乎當復有以處之
夫禮緣人情謂人情之可緣者焚屍可以言人情乎雖然民不
可以家諭也非載之文詞不可㑹僚友倪林二同知以公事上
京師託以爲請予聞歎曰此前人所不能行者何意行之於今
日哉子産曰爲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濟也侯之爲善恐無以
助敢不書乎乃悉侯之意以諭其民曰爾有父母有人損其一
指爾怒乎爾有妻子有人殘其一目爾怒乎爾必怒而訟于官
以報其讎今爾父母妻子之死不以土掩覆之乃親置烈火中
使其肢體糜爛腸胃斷裂非特毀其一指一目而已傍觀者猶
蹙額泚顙不忍爾固人也非木石也何獨忍乎今爾幸遇賢守
爲爾治葬地爾有喪其安厝于是及爾有力能自擇地則遷塟
于外不禁使死者得保其骸骨生者得識其墳墓爲彌之慮逺
矣其功大矣爾民其知之無惑自是敢復有違其制者朝廷
法律具在將加爾身無悔凡義塜在某都某圩與頃畞之數及
好義之士出地若財者姓名具刻之碑隂
膠州重建儒學大成殿記
天下有府州縣即有學皆以爲風化設也夫縣之置甚廣而
附於府者學亦不廢況州不附於府亦無縣以附其學有必設
者凡學皆有廟以祀孔子及配享從祀諸賢當廟學初建工必
完物必堅固美好而不敝乆之完者缺堅者壞甚則傾頽而敝
矣夫一之用必求其新廟學豈特一而已其棟宇垣牆與
夫堦庭之𩔖風雨之所侵凌霜雪之所摧壓人蹟之所踐虫
鼠之所藏匿有不敝者乎人見其敝必指爲守令事曰不葺
而新之爲守令者有獄訟之剖決糧餉之征輸徭役之調發畜
産之孳牧其事盈乎前固無暇以及雖然此固政事也於風化
有所繋乎茍其人泛然不以爲意此世所謂俗吏而不知急先
務者則守令固難得其人也幸而得其人矣視廟學如其家有
必葺之意然而旱澇之相仍螟螣之或作盜賊之竊發飢饉之
荐臻歲有不虞實無暇而爲之則爲守令者又難得其時而非
其人之罪也膠屬萊州有學創於金承安間增修手元至元末
重修于 國朝洪武初至今百三十年可謂乆矣其廟制不徒
敝更卑陋不足觀凡春秋奠獻至不能容足弘治丁巳州守曹
君暠以名進士爲撫州推官多著政績擢守于兹始至入學謁
廟覩其制不稱然歎曰前守不必論今其責在我矣他日即
審地𫝑計財用將有所改作適歲不登餓莩流移賑䘏不暇明
年戊午民稍康又明年己未歲益熟君曰吾事濟矣乃與同知
梁山等議皆曰善又白于知府李侯侯亦曰善君首捐巳俸爲
倡衆相勸以助始購諸隣地廣袤數丈以大其䂓顧財物所岀
卽境内牢艾二山伐木斵石輦載竝至更市巨木於江淮間以
充梁棟之用召精工擇良曰而役興焉殿舊爲三間乃左右增
置爲五間凡門廡齋厨亦增于舊合五十餘間深廣爽潔巍然
改觀至于祭咸僃陶冶必精以及廣庭徧植嘉樹辛酉八月
工吿完初君興是役屢往臨視經營指畫勞心爲多落成之日
釋奠以告牲醴畢陳周旋有地僚吏咸集士庻聚觀師生欣欣
莫不頌州守之功曰此盛事也寥寥之餘𫉬見此舉宜有紀述
以示後來於是學正朱斌具述其事來請予於君爲鄕人越自
早歲重君之賢玆其爲政又知所先務如此可無一言以相其
役乎葢自君爲州旣新廟學踰嵗再熟政治益行廢墜悉起部
使者至廵撫都御史徐公而下率加稱奬可謂賢守矣因附
及之若夫施敎于斯講學于斯仰瞻于斯興起其志以成人材
爲 朝廷之用州郡之光不徒爲是美觀者此固君之深意在
師生嘿喻而已
正覺寺記
吳城中分四隅惟東南居民鮮少自巷術外彌望皆𨻶地大率
與郊野𩔖訪其遺蹟先朝廢宅及故佛老之宮爲多今正覺寺
者相傳其先爲宋楊和王別墅後爲元人陸志寍寓館旣而捨
爲僧院號大林菴 國朝洪武二十五年 詔淸理釋敎菴倂
入萬壽寺遂廢乆之一内侍有公事于吳得其地適有僧自滇
南來曰弘此宗者才智人也寓于吳多所興修内侍遂以其地
遺之於是此宗上京師奏乞爲寺朝廷特從之因 賜寺額
曰正覺而爲住持實自此宗始時宣德乙卯歲也其事見翰林
學士金公問所贈序文此宗没傳其徒福暄暄傳其徒祖鎭再
世有戒行能守其業予昔家居與故山西參政祝公往游坐談
竟日畱詩而還葢二十餘年矣一日鎭公以書來言寺創于前
人巳乆未有記之者願書之夫吳自六朝來佛老之宮相望于
郡中穹門廣殿長廊傑閣土木之功竆極侈麗所以成此者豈
皆其徒之身之所出哉出之人而從其以爲福田利益者也
予嘗獨愛正覺爲寺其地殆百畞非不能爲彼侈麗之觀者顧
其屋纔數楹於奉佛居僧僅足而巳其外悉用以樹藝其徒特
食其所入以自足不鼔其以求于人其亦賢于其𩔖者哉故
爲記之志寍故大家在當時園亭最勝尤好植竹至今美種蔓
延不絶人猶以竹堂稱之地旣幽僻入其寺竹樹茂宻禽聲上
下如在山林中不知其爲城市也又幸其去予家更邇徒歩可
至予將歸老良時䇿杖與故舊子姪同游于此卽事賦詠其樂
有日也
溫州府新建鹿城書院記
浙水之東推溫爲上郡非以其物産之美山水之秀也特以其
地人才之多耳人才之多者或以事業聞或以文章顯在他郡
固有之若其人以義理自守名敎自樂求乎其内而無待於外
此則所謂道學之士而非人所能及也葢自宋濂溪周子黙契
道體繼孔孟之學于千載之上一傳而爲河南程子四傳而爲
新安朱子竝朱子而生者爲廣漢張子皆衍濂溪之學于百歲
之下者道學旣傳海内風動士相慕恱莫不𡚒迅而起往往
笈樞衣不逺千里而來以得登門爲幸講明道𧨏羞稱功利可
喜之事辯質性命不惑於佛老似是之言所謂事業文章乃其
餘事乆而轉相傳授或私淑諸人其多不論也當是時溫之士
於四先生之門皆有足蹟以其數計之合二十有三人噫可謂
盛矣自宋歷元至于國朝二百餘年凡事業文章之焜燿者
郡中尚能道之顧於此諸賢不知有其人幸其名氏言論散
見於諸書者昭然猶在有終不得而泯者弘治辛酉郡守吉水
鄧侯受命而來凡所以惠乎民者旣無不至間考諸書竦然
興歎曰此先哲之盛如此而吾守玆土居士民之上於一夫
有善尚當表揚之況多賢如魯者乎且祭法勤事捍患者亦祀
之況有關於世教者乎此其責不在我而誰知永嘉縣新安汪
君循好賢方切乃奉侯之意擇地於郡之鹿城躬自計度創爲
書院作堂若干間中奉四先生旁則諸賢列侍像設旣完版位
斯置其氣貌相接其謦欬相聞儼乎凾丈之間師弟子之
相授受也又闢館舎若干間使士之學於斯者居之其䂓約大
率倣白鹿洞而行其所以勵乎人又無不至者適侯與汪君以
公事至京事畢偕來請記竊嘗觀孔子設敎於洙泗之間一時
弟子莫非齊魯之産惟子游一人自吳而來若夫孟子之時北
學於中國者亦唯陳良一人自楚而至惟温去閩頗邇其人學
于朱子亦宜若去洛則逺矣何程門諸賢之多不減於閩耶吾
是以益歎其盛非特當時所不能及而巳侯爲此擧固出於尊
崇先哲之意然所以望於後學者尤多葢四先生世不常有而
其書則常存學於斯者岀而升堂則仰而挹其淸夷之容入而
讀書則俯而探其淸微之㫖以守義理以樂名敎以無愧於鄕
之諸賢安知後世無賢守令者爲爼豆其閒哉侯名淮字安濟
舉進士爲吾所取士雅知其賢其爲此吾固嘉其非俗所能及
也敢不書書院既成汪君以家艱去而東昌劉君來代復使人
守視惟謹期不至於廢墜亦可嘉者因倂書之
新安縣學文廟重修記
保定爲畿内大府屬縣十七新安在府東民鮮而地僻驛舎不
設終歳殆無過客縣令周君以進士選至乃得優於爲治歲餘
徭役旣均賦稅自足刑罰必中獄訟益淸治績遂爲諸縣知
府董侯察其賢以新安不足爲也欲練其才俾攝州事州亦治
數月代者至始還任民皆歡動如見父母令下惟行事舉輒立
君固知民之可使也初君來爲縣三日例入學謁文廟視䂓制
狹隘配享諸賢坐列促迫上漏旁穿不蔽風日歎曰廟之陋至
此及丁祭陳設無地禮容莫展思有以興修之者乆矣君嘗行
野見有木若于章可用又城上多蔓艸刈而積之人莫喻其故
一旦召陶工治爲瓦甓計材物巳具始與學之師生議所以興
修者且曰今提學御史陳公方以此督責有司我其可慢皆應
曰然乃擇弘治庚申八月朔旦興功俾縣丞劉朝典史徐銘分
董其事然欲役乎民顧民方阻飢不忍勞之適行賑䘏之令諭
之曰來受役者日給米三升民爭趨赴如流不四月而功成殿
之前建屋三楹廣與殿稱築臺護之殿及兩廡合二十五楹自
梁柱外悉易其故材而一新之以及祭嘗假于人至是亦無
不備縣有學見於 國志者特載建于前元修于 本朝永樂
六年不著修建者主名宣德以來題于屋梁者有縣令李俊焦
祥譚綬三人亦莫考其修葺之始末於是敎諭韓文珍訓導蕭
韶相與謀曰賢令此舉無亦使後人之然也乃具事實遣諸
生蔡環張睿走京師求文刻石予爲君之鄕人知君之修于家
者巳乆旣又聞施於政者岀於流俗毎喜爲道之及此舉官不
傷費民不吿勞經營量度之間未嘗不寓乎仁愛之意尤事之
可喜者故特書之以示後之人而他故不暇及云君名倫字伯
明蘇之崑山人
新安縣重建靜修書院記
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至叙禹臯陶伊
尹萊朱太公望散宜生於七篇之末所謂名世者歷歷可數自
周而降哲人賢相亦或庻幾乎此莫不因其盛時有興于上者
從而岀焉皆足以名世若有不偶然者此豈非天意乎抑又有
不盡然者管寍生於魏武攸緒生于周是也夫二子雖生于亂
世而不爲亂世之用當綱常旣淪而節義獨立天其于一人之
身明斯理之未亾以示乎萬世雖謂之有意可也夷狄亂華世
固有之或俶擾乎一時或偏據乎一方未有歷百年合九州偃
然南面使生民盡變而爲左衽如胡元之盛者當是時乃有大
賢君子生于河北曰劉靜修先生隱居力學觀變待時俯視一
世藐焉不滿其風節孤峻眞有鳳凰翔于千仭之意顧其自守
甚嚴而處世則善葢將合伯夷柳下惠而一之是以名聞中朝
徴書再至始一就之而卽歸終竟辭之而不起觀其與時宰書
詞氣雍容若不爲異至於岀處之際介然不茍者固在也先生
䘚葬容城祠墓固在今新城西二十里有土矗起者三人號其
地曰三臺鄕先生講學之地也故有靜修書院爲當時所賜額
而臨川危公素爲之記元季兵荒書院竟廢百餘年來艸棘中
遺址猶存過者尚能指而道之弘治十四年前進士崑山周君
倫來爲縣以先生爲百世之師也在他邑宜表之況新安有先
生之遺蹟忍覩其廢而遂巳乎君臨事無私而才具更優民信
其德樂于成事不數月而書院吿完其制特三楹中設先生𧰼
而爼豆之初三臺中有孔子廟東有學西有書院廟亦廢乆而
學改爲神祠君毀之而廟亦不復建曰邑中有廟著于令典此
不巳瀆乎乃改建書院于是知禮者以爲宜臺下有地數畞可
樹藝委居民李彦行収其入歲時縣令率僚屬師生往祀俾供
費焉他日君以考績至京爲予道其故予聞之𢙀然曰寛少居
鄕則慕先生之爲人今書院之役卽欲爲文以記惜言不文恐
爲先生辱君起𧬄曰固所願也乃諾之而亦未能爲也㑹君以
政績著聞有 召命將去任䘚強書之葢先生之高時之人固
有識其志者惟爲國之諱不敢顯言耳予則何慮于此雖然先
生之所爲亦自盡其志焉耳他何庸計先生旣晦蹟不仕功業
無聞惟事著述以追程朱之學所號四書精義易繫辭皆不
傳今所傳者特遺文數册而已同時有藁城安黙菴先生嘗有
私淑之益其爲人庻可謂同道者君復得其遺文刻之將竝傳
于世因記書院之成故及之以見君之尚德好文非俗吏之所
可及也
兩山樓記
謝方石先生往歲以南京國子祭酒退處于家作兩山之樓日
登眺其上及 召起爲禮部侍郎仍掌祭酒事兩山之樓猶在
念不置或曰浙東多名山天台鴈蕩爲尤勝先生生長其地宜
其不能也其知者曰先生所謂兩山者非此之謂也葢先生
所居左有山曰緦右有山曰大夢而樓適居其間故名爾其知
之深者曰先生所謂兩山又非此之謂也葢緦山先生之高祖
孝子府君與曾祖處士之墓在焉大夢山其祖侍郎府君祖母
節婦及其父侍郎府君母淑人之墓在焉顧盻之頃不啻與先
世相接者葢悠然而白雲生若覩容貌於巖谷之下泠然而悲
風發若聆謦欬於林木之表思慕之懷庻以自舒耳然則緦夢
二山之至近者意且不在彼天台鴈蕩雖勝又何暇論哉於是
先生居國學者三年夢寐故居春雨秋霜未嘗不南望而流涕
也上疏乞歸至于再三 天子知先生爲賢師重其去不卽
允從先生以私情未遂也謂寛曰兩山樓未有記願書之以解
吾之思寛與先生生同年而加衰繫官于朝歸亦未得孤露
餘生不勝丘壠之感也乃強書以復之
順慶府修建廟學記
今之郡縣猶古之列國也國有學學則三代共之春秋凡築囿
築臺作門作廐悉書之建學未有書者豈無學乎葢築與作
者以不宜故書學其宜者不必書也觀於子産不毀鄕校則列
國有學特於不毀見之 皇朝之興百四十年文敎播于天下
雖邉徼之地武衛有學況郡縣乎惟學之建其始䂓制多艸略
弗僃後之爲治者復因其簡陋任其傾頽待其身如寓客漫不
之省其有意於此者或侵乎公帑勞乎民力往往取戾而去人
以是懲不復爲意可歎也順慶爲四川屬府知府沈侯以南京
刑部郎中簡任而至侯爲人清約簡重藹然君子人也日坐堂
上臨民治事不動聲色而施號令皆有條序尤惓卷于風化以
學校爲風化所關也初至視其學不稱已有改作意乆之政通
敎行可以舉事乃具材物發徒夫擇日興工戒不欲速以期堅
完葢歷四年而工始畢財不費乎官力不勞乎民䂓制僃而美
人心和而恱侯之經營相度其心亦勞矣於是僚友師生皆以
其事當刻石以示乆逺侯因考績至則來請予予於侯爲鄕人
重侯之賢乆矣覩其爲政出於俗吏可喜敢不書葢其學前爲
明倫堂次㑹饌堂次號房皆偪而卑隘顧其後有𨻶地可展爲
基乃悉撤去故屋特明倫堂如故其北增立㑹講堂其後仍
立㑹饌堂各三間會講前當甬道之半立 御書樓東西兩偏
各立號房四聯聯爲屋六間皆南向其兩端有垣垣有門東西
相向以通岀入㑹饌東立厨房三間西立倉屋五間此學之制
也廟之南有櫺星門故以木爲之及故無致齋之所又神厨
神庫與宰牲堂故在明倫之東北於供祀不便乃伐石爲門而
於明倫兩翼各立齋廬二間及遷厨庫於東廡後之東北此廟
之制也或仍舊而修改或𪔂新而建造餘皆葺而新之棟宇秩
秩綵繪煥然樹以綽楔郡人聳觀工始於弘治十二年之六月
畢工則十六年之六月也又附郭南充縣學傾頽尤甚侯復以
其餘力及之亦無弗僃至於壇廟之互遷以合于禮道塗之改
築以便于行作書院于郊外以爲憇息之地造公館于路次以
爲止宿之所餘不能盡紀後之人其尚知侯之勞其心以無𮥠
其功也哉侯名林字材美蘇之長洲人成化辛丑進士
匏翁家藏集卷第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