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夢瑣言/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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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祖圖霸之初,壽州刺史江彥溫以郡歸我,乃遣親吏張從晦勞其勤。而從晦無賴,酒酣,有飲徒何藏耀者與之偕,甚昵,每事誤稟從晦。致命於郡,彥溫大張樂,邀不至,乃與藏耀食於主將家。彥溫果疑恐曰:「汴王謀我矣,不然,何使者之如是也」乃殺其主將,連誅數十人,而以狀白其事。既而又疑懼曰:「訴其腹心,亡我族矣。」乃自縊而死。梁祖大怒,按其事,腰斬從晦,留藏耀,裂其夤,械斬於壽春市。葆光子曰:「後唐明宗皇帝時,董璋據東川,將有跋扈之心,於時遣客省使李仁矩出使梓潼。仁矩比節使下小校驟居內職,性好狎邪。元戎張筵,托以寒熱,召之不至,乃與營妓曲宴。璋聞甚怒,索馬詣館,遽欲害之。仁矩鞟足端簡迎門,璋怒稍解。他日作叛,兩川舉兵,並由仁矩獻謀於安重誨之所致也。」
梁太祖初兼四鎮,先主遣押衙潘岏持聘。岏飲酒一石不亂,每攀燕飲,禮容益莊,梁祖愛之。飲酣,梁祖曰:「押衙能飲一盤器物乎」岏曰:「不敢。」乃簇在席器皿,次第註酌。岏並飲之,岏愈溫克。梁祖謂其歸館多應傾瀉,困臥,俾人偵之。岏簪籜冠子,秤所得酒器,滌而藏之。他日又遣押衙鄭頊持聘,梁祖問以劍閣道路,頊極言危峻。梁祖曰:「賢主人可以過得」頊對曰:「若不上聞,恐誤令公軍機。」梁祖大笑。此亦近代使令之美者也。
朱瑾之據兗州,梁祖攻之未克。其從父兄齊州刺史瓊先降,與瓊同詣壁下以曉之。瑾乃遣都虞候胡規出獻款曰:「兄已降,願貸瑾不死,請以鎮委吏。」既而啟延壽門,陳牌印於笥,曰:「兄來,請先奉此。」梁祖命瓊受之,葛從周疑詐,選勇士孫少迪等仗劍以馭。瓊曰:「彼力屈,不足疑。」瓊進前受印籥,瑾單馬,曰:「兄獨來,密語耳。」始相及,瑾令驍卒董懷進勾曳瓊墜馬,乃發所匿刃殺瓊,勾戟突出牽入之。須臾,城上鼓噪,擲瓊首於埤也。我軍失色,梁祖哀慟久之,斬軍謀徐厚,署瓊弟玭為齊州防禦使,恩禮殊厚。瑾竟棄城投揚州。
梁祖宿兵岐下以迎昭宗,敵壘尚堅旦思班退,親從指揮使高季昌抗言曰:「天下雄傑窺此舉者一載矣,今奸黨已窘,更少俟之。」季昌乃密募人入岐為告事者,有騎卒馬景應命。因朱友倫總騎軍且至,將大出兵迓。景請其時給駿駟雜所出隊中,十許裏,躍馬西逸,叩岐闉,以軍怨東遁為告,且言列寨留卒尚萬,俟夕將逝,宜速掩之,當落我機內矣。然是往也決無生理,願錄其妻孥。梁祖悽然止其行,景固請,乃徇之。明日軍出,諸寨屏匿如無人,不十里,果風騎卻走,岐人納之,不失厥料。岐軍啟兩扉悉眾來,我師宿已秣馬飽士,中軍一鼓,百營俱進,大破岐軍,十不存三四焉。李茂貞喪膽,昭宗降詔還京,始遂奉迎矣。功歸高公,而馬景妻孥倍加軫恤。且解揚以守正為忠,不顧其身也。馬景以死命行詐,非圖身也,人之難事唯景有之。
宣州田頵、壽州朱延壽將舉軍以背楊行密,請杜荀鶴持箋詣淮都。俄而事泄,行密悉兵攻宛陵,延壽飛騎以赴,俱為淮軍所殺。延壽之將行也,其室王氏勉延壽曰:「願日致一介以寧所懷。」一日,介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乃部分家僮,悉授兵器,遽闔州中之扉,而捕騎已至,不得入。遂集家僮,私阜帑,發百燎,廬舍州廨焚之。既而稽首上告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軀為仇者所辱。」乃投火而死。古之烈女無以過也。
唐乾符中,荊州節度使晉公王鐸後為諸道都統,時木星入南斗,數夕不退。晉公觀之,問諸知星者吉凶安在,咸曰:「金火土犯鬥即為災,唯木當應為福耳。」咸或然之,時有術士邊岡洞曉天文,精通歷數,謂晉公曰:「唯鬥帝王之宮宿,唯木為福神,當以帝王占之。然則非福於今,必當有驗於後,未敢言之。」它日,晉公屏左右密問,岡曰:「木星入鬥,帝王之兆。木在鬥中,『朱』字也。」識者言唐世嘗有緋衣之讖,或言將來革運或姓裴,或姓牛,以為「裴」字為緋衣,「牛」字著人即朱也,所以裴晉公度、牛相國僧孺每罹此謗。李衛公斥《周秦行紀》乃斯事也,安知鐘於碭山之朱乎
梁開平中,潞州軍前李思安奏壺關縣庶穰鄉人因伐樹倒分為兩片,內有六字,皆如左書,曰:「天四十載石進。」乃圖其狀以獻,仍付史館。爾後唐莊宗皇帝自晉王登位以為應之,中間石氏自並門受國稱晉朝。湖南馬希範解釋此字,表聞焉。
梁相國薛貽矩,名家子,擢進士第,在唐至御史大夫。先是,南班官忌與北司交通,天復中翦戮閹官,貽矩嘗與韓全誨等作寫真贊,悉紀於內侍省屋壁間,坐是謫官。它日,賫唐帝命禪於梁,仕至宰相。
黃巢自長安遁歸,與其眾屯於陳、蔡間溵河,下寨連絡,號八山營。於時蔡州秦宗權懼巢,以城降之。時既饑乏,野無所掠,唯捕人為食,肉盡繼之以骨,或確搗或硙磨,咸用充饑。天軍四合,巢軍不利,其黨駭散,頻為雷電大雨淹浸其營,乃與妻孥昆弟奔於太山狼虎谷,為外甥林言斬首送徐州,時溥下裨將李師銳函首送成都行在也。
梁祖親征鄆州,軍次衛南時,築新壘,土工畢,因登眺其上,見飛烏止於峻堞之間而噪,其聲甚厲。副使李璠曰:「是烏鳥也,將有不如意之事。」其前軍朱友裕為朱瑄掩撲,拔軍南去。我軍不知,因北行,遇朱瑄軍來迎,梁祖策馬南走,入村落間為賊所迫,前有溝坑,頗極深廣,總遽之際忽見溝內蜀黍稈積以為道,正在馬前,遂騰躍而過,因獲免焉。副使李璠、都將高行思為賊所殺,張歸宇為殿騎,援戈力戰,僅得生還,被十四五箭。乃知衛南之烏,先見之驗也。
丁會為昭義節帥,常懼梁祖雄猜,疑忌功臣。忽謂敬翔曰:「吾夢丁會在前祇候,吾將乘馬欲出,圉人以馬就臺,忽為丁會跨之以出。時夢中怒,叱喝數聲,因驚覺。甚惡之。」是月,丁會舉潞州軍民歸河東矣。
梁祖末年多行誅戮。一夕,寢殿大棟忽墜於禦榻之上,初聞土落於寢帳上,乃驚覺。久之,又聞有小木墜於帳頂間,遂懼然下床,未出殿門,其棟乃墜。遲明召諸王近臣令觀之。夜來驚危,幾不相見,由是君臣相泣,又曰:「驚憂之時,如有人引頭於寢合門內云:『裏面莫有人否』所以總忙奔起,得非宮殿神乎」它日又遊於大內西九曲池,泛舟於池上,舟忽傾側,上墮於池中,宮嬪並內侍從官並躍入池扶策登岸,移時方安。爾後發痼疾,竟罹其子郢王友珪弒逆之禍,舟傾棟折非佳事也。
梁祖末年用軍不利,河北數鎮不順其命。一旦躁撓,堅要親征,師次深州界,遂令楊師厚分兵攻棗強縣,半浹旬方拔其壘。是邑也,池湟堅牢,人心獷悍,晝夜攻擊以至疲竭。既陷之日,無少長皆屠之,時有一百姓來投軍中,李周彜收於部伍間。乃謂周彜曰:「請一劍,願先登以收其城。」未許間,忽然抽茶擔子揮擊周彜頭上中檐,幾仆於地,左右乃擒之。元是棗強城中遣來令詐降,本意欲窺筭梁軍招討使楊師厚,斯人不能辯,誤中周彜。是知河朔之民勇勁如此。
梁司天監仇殷術數精妙,每見吉凶不敢明言,稍關逆耳秘而不說,往往罰俸,蓋懼梁相之好殺也。梁自昭義失守,符道昭就擒,柏鄉不利,王景仁大敗,皆為太原節使嗣晉王李存勖之所挫也。方懷子孫之憂,唯柏鄉狼狽,亦自咎云:「違犯天道,不取仇殷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