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卷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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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三十八
  宋 禇伯秀 撰
  天地第五
  子貢南逰於楚反於晉過漢隂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橰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胷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慙俯而不對有閒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盖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堕汝形骸而庻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徳全徳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徳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閒者汝將固驚邪且混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郭註用時之所用者乃淳備也欲脩淳備而抱一守古失其旨矣不忘不墮則無庶幾之道聖人之道即用百姓之心耳夫神全乃聖王之道非夫人也子貢聞其淳備之説而服之未知純白者之同於世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為全徳子貢之迷沒於此人若列子心醉於季咸孔子以其背今向古抱灌之朴不知因時任物之易也夫真渾沌者豈以外内為異而偏有所治哉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者真渾沌也與故世同波而泯然無迹豈必使汝驚哉彼世俗所識特識其迹耳吕註能執古以御今則凡日用無非渾沌之術豈必天地之初哉彼以有機械者有機事機心而不知機心之所自生者未始有物則是識其一不知其二也知忘神氣黜形骸以蘄道徳之全不知行於萬事者無非道則是治其内不治其外也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即所謂廢心而用形者是也彼聞子貢之言始忿然而後乃笑宜其以機械為累而不肯為則不識不知乃所以為渾沌也此篇方論天徳無為恐或者謂必無為如漢陰丈人然者則不可與經世矣故論真渾沌之術乃逰乎世俗之間而不為累也矣疑獨註搰搰然用力貎前輕所以入水後重所以上水也機者動之妙處械者機見於噐事者機見於為然皆起於心機事外也機心内也凡有諸外本於内心主中貴虚物不可雜色不可染故曰純白若機動於中則物得以雜色得以染故純白不備則精亂而神生不定神者所以載道也若夫不定則為物之所載矣吾非不知桔槹之械羞而不為耳自博學至賣名聲於天下不過期人之知忘神氣則無心墮形骸則忘我乃庻幾於道矣汝未能如此則身猶不治何暇治天下哉汝宜行矣無妨吾事天下一人言孔子不知復有夫人指漢隂丈人也孔子極髙明之道子貢所不能知故見假修至道而心惑之聖人之於事也無可無不可於功也無成無不成或用力寡而見功多或用力多而見功寡未嘗滯於一隅子貢之知孔子盖孔子襲之諸人間者耳故訝其今徒不然而見其神全者聖人之道至於極致則同乎天矣故出則與民並行而民不知其所徃芒昧乎其性淳備其行世之所謂功利機巧者皆出於人為此人之心必忘之矣此子貢之心不明而以假聖人之道為真也夫聖人之志無之無不之聖人之心無為無不為顧天下之譽亦非不顧天下之譽受天下之非亦非不受天下之非得其所謂得其言之意失其所謂失其言之意也然不顧天下之譽昜不受天下之非難漢隂丈人非其志不之非其為不為則未能忘非譽故有所不顧不受也若聖人之性雖大行不加窮居不損及其應物則亦隨時而已今夫人之徒不以天下之非譽為増損未知其心果何如耶子貢未聞夫子性與天道之説故以彼為全徳之人而自為風波之民若以夫子觀之則彼猶蹈一偏之弊也渾沌者離乎形氣數之強名術所以對道而言也執一而廢二樂内而忘外皆非聖人之全道明白則顯其白入素則不知矣無為則顯無為復樸則不知矣體性則與性合一抱神則不離於神以是而逰世俗與人為徒而不失其天若是者汝將固驚邪言汝亦不知而不驚也耶則真脩之與假脩可見矣
  祥道註渾沌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視不以目而以神聽不以耳而以氣則機械何自而生聖人之於天下抱一以周萬逰内以應外人之所為不可不為噐之所用不可不用則機械在物而不在心機事在時而不在械曠然與世偃仰莫知所以然而然則雖子貢之時使渾沌復作其能逆天違人而不為機械乎機械之作特通其變使民不倦而已機械由於機心機心必𧇊純白是識一而不知二治内而不治外此假脩渾沌者不免夫驚世之患也至人之於德不脩而物不能離脩渾沌之術其德固已淺矣又况假脩者乎
  碧虛註子貢謂為圃者托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是果與衆異邪功利機巧必不入斯人之心矣非譽不受如渾沌也風波之民易動搖也渾沌自然脩之則非真故云假也一謂體二謂用脩心者離境治外者同塵體性抱神以逰世俗此古之民也渾沌無竅則鬼神莫識况於人乎
  鬳齋云機械噐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不能純一虚明神生不定不能抱静主一所以不能載道也擬聖慕聖人於于自大貎獨弦哀歌言人不己知而自誦自説或比之擊磬於衞則非矣忘神氣猶黜聦明墮形體即忘已也汝能如此猶且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卑陬慙恧頊頊自失貌託生於世雖所行與人同而自不知其所徃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譽且不顧况於毁乎所言行於世曰得其所謂不行於世曰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定假大也渾沌即天地之初識其一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心不分也内心也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無為則復歸自然之樸體性全其性抱神與神為一言汝未知此道宜乎驚也舎勞就逸人之常情聲名功利亦人所欲而世有棄至易而從至難甘藜藿而安陸沈者豈土木其身心而至是耶盖見道切而自知明立志堅凝有以勝之久則安安則化矣此漢隂丈人所以恥機械而甘抱甕身𤱶畆而目雲霄也卒使善説辭者不能回其心易其操古長沮桀溺之徒歟此雖本於氣禀髙㓗亦積學㴠養之功何謂學睎其勝已者何謂養充其在我者而已作色而笑笑當是答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濵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逰乎苑風曰夫子無意於横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㧞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徳人曰徳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方之内共利之之為悦共給之之為安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自從此謂徳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乗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郭註行其所為因而任之使物為之則不化矣指揮顧盼而民各至其情任其自為故也共利共給而無自私之懐徳者神人之迹故曰容又願聞其所以迹答以乗光乃無光故與形滅亡無我而任物虚空無所懐者非闇塞也情復而混冥無迹也
  吕註注焉不滿酌焉不竭則天府之富也苑風不知其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故以為無意於横目之民也官施拔舉不失其冥則非無意於尚賢使能也畢見情事行其所為則非使人匿情而投迹者也行言自不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而民俱至則非以賞勸罰沮也此聖人見於治而非所以為德德人者無思慮不藏是非美惡其心未嘗不虛也四海共利共給之為悦則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若嬰兒失母則不知所依若行而失道則不知所徃財用有餘則四海共利之而已飲食取足則四海共給之而已此德人之容而非所以為神也泰宇發光所以照也神則乗之以照而非光與形滅亡而已所以雖照而曠也致命則去故而復常盡情則離偽而居實萬事消亡致虚之極萬物復情芸芸歸根混則合而為一㝠則照亦忘矣
  疑獨註水幾於道注不滿酌不竭其神之謂乎欲其出而治民故願聞聖治言官則知拔舉不失其職言能則知官施不失其宜畢見其情事則無有不當言行出於自然則天下俱化手指目顧逺民皆至言聖人出而為治也無思慮亡美惡以其無累於物也四海共利之之為悦非自給也嬰兒失母言無所恃行而失道言無所止財用飲食不知從來言無求而自足也上神謂神之又神乗光則在光之上而乗之形影莫覩歸於無而已矣致命者莫之致而情盡情則性無不盡矣神人者命之已致性之已盡天地猶樂况於人乎况於物乎萬物各復其性命之情則與道為一故曰混㝠首論聖治即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次論德人即大而化之之謂聖末論神人即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聖治言其業德人言其德神人言其道其實皆聖人之事也
  祥道註以言則諄諄所以應物以道則芒昧所以冥物故出則言聖治入則言德神㧞舉而不失其能與㧞出公忠之屬同手撓顧指四方俱至與投迹者衆同此謂聖治非以不治治之也無思無慮至飲食取足通神之道不過如此特以德人名之者德者神之體神者德之用盡其體者未必妙於用妙於用則必本於體此德人神人之所以分也神於五行屬火火無常形乗物而有物存則光物盡則亡神之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而乗光照曠亦若此也
  碧虛註大壑即東海注不滿酌不竭以喻道源無窮無所宜無所能不見其情行所不為者治之要也行言自為天下而化盖不治者聖治之妙也無思無慮用心若鏡故四海願共利給之嬰兒失母所託皆親也行而失道所向皆安也逰心於澹故物饒而自至合氣於漠故腹充而忘知此有德者之容也上乘元氣之光乃無光也光既無矣形何有哉此謂照曠太虛一體也得天命則物情盡樂内忘外萬物復情各歸其根此謂混㝠静曰復命之謂也
  鬳齋云逰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也官施得宜㧞舉得賢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而行之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天下自然化之矣舉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聖人之治天下如此居行静動也静動無心故不藏是非美惡即是不思善不思惡也共給共利與人同樂之意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言其無意於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財用飲食皆置之不問言其無心也上神言其神上騰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在下故曰乘光與形滅亡有身猶無身照曠大昭晰也致極乎天命盡其性中之情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累於我也復情復於實理復於實理則萬物與我為一混㝠即混沌之義諄芒將之大壑盖厭世隘陋故慕其注酌不滿竭欲逰焉苑風疑其無意於民遂問聖治答以官施㧞舉得宜盡能則在位者稱職遺逸者得升政事之間畢見其人情事理而得以行其所當為行者言者皆出於自為而無矯揉之弊以誠格物天下惡有不化者哉手撓顧指逺民皆至則近者可知此聖人之治效也繼問德人答以居無思行無慮言其動静無心美惡自泯四海之民有未得其所者皆願利給悦安之則修之天下其德普矣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皆視民如傷之意財用有餘儉則常給飲食取足充腸而已不知其所從來言未嘗著意於財食而自供其用盖本於利給天下之所致也此德人之容儀見於外而可覩者而非其實所謂實則有不容聲矣又問神人答以上神乗光所謂遂於大明之上是已與形滅亡所謂入於𥥆㝠之門是已此言神人出陽入隂變化莫測也上神神之至極乗光凌虚躡景之義盖非虚則不能發光非曠則不能容照也必至於己之命斯能盡天下之情天地之樂揆之人心可見天視天聽亦猶是也萬事銷亡本於我無為而已使萬物各復其本情是謂混㝠混㝠則我亦忘矣况於物乎論神人而結以混㝠此又明其所以神也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
  郭註二聖俱以變故治之則揖讓之與用師直時異耳未有勝負於其間也均治則願各足復何為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為君哉且天下皆患創亂故求虞氏之藥操藥脩父其色燋然明治天下者非以為榮也夫至德之世賢當其位非尚之也能者自為非使之也上如標枝出物上而不自髙下如野鹿放之而自得也其義仁忠信率性自然非由於知蠢動相使用其自動故動而不謝主能任其行故行無迹事各止其分故不傳敎於彼也
  呂註有虞氏以亂而治之則武王亦以亂而治之孰不以天下為事而有不相及哉故有虞氏之藥瘍也秃而施髢病而求醫則是亂而後治之也操藥脩父其色燋然道不至於兼忘而六親不和有孝慈故聖人之所羞也則有虞氏之治亦豈得已而謂過於武王哉自其迹觀之雖伏羲燧人猶不得為至德之世自其心觀之則虞氏武王之妙處乃所謂至德之世也以其無為故無名無名故行無迹而事無傳孰得擬議於其間哉
  疑獨註莊子之意欲如太古之世使人各安其性命之情若堯舜治天下之道皆糠粃緒餘非所貴也民有亂者有虞氏以仁義治之猶藥之治瘍也髢者所以飾無髪醫者所以攻有病皆非任其自然亦猶亂而求治也操藥脩父其色燋然世人以為孝而聖人羞之者主天道而言所以救人道之弊也夫至德之世不尚賢則人不争名不使能則人不争藝標枝無情於在上而自在上野鹿無情於在野而自在野端正者義之本相愛者仁之本仁義者端正相愛之名迹也實者忠之本當者信之本世俗所謂實當者求忠信之名耳盖至德之世以仁義忠信與性為一體未嘗離而求其名迹也蠢動而相使言各任其性交相使役不以為賜亦適然耳行而無迹事而無傳無意於行事故也
  祥道註瘍之為患非疾之為患患之淺深雖殊其資於藥一也五常之世非三王之世世之淳漓雖殊其資於治均也由此觀之其可以舜之藥瘍為是武王之藥疾為非乎莊子以治天下者為孝子以天下為慈父尹文以己為弟子以天下為先生盖以天下為心者未嘗不自卑以尊人然後得天下之親譽也然與窅然喪其天下者異矣
  碧虚註丹朱不肖有仁聖盛明以代之殷紂殘惡有戡定禍亂以代之皆非恬然均治也黔首有疾重華以仁義之藥治之病而求醫亂而求治豈良醫孝子所願聞邪不尚賢故無争不使能故無敗上如標枝之無心下如野鹿之自得此亦感召之理有衺則義見焉有憎則仁出焉有詐則忠顯焉有誕則信彰焉無上四條則下四事亦亡矣蠢動之相使役物情自然不以為賜也無迹無傳不以為特異也
  鬳齋云滿稽以征伐不及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並及有虞氏之非言天下皆願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無瘍何用藥不秃何用髢不病何用醫孝子為父操藥其色燋然不若父之無病也脩慈父與羞同進也後羞之恥也至德之世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不尚不使標枝枯枝與野鹿皆無情無欲之喻端正脩身相愛相親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相使相友助賜猶恩也無迹無傳言當時未有是非毁譽之事也唯其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唯其堯子不肖然後有禪舜之舉盖有揖遜於其前必有征伐於其後者亦猶有瘍而後有藥有秃而後施髢有病而後求醫也夫孝子脩藥此分内事而聖人羞之者謂不若父無病之為愈也况以征伐而求治乎故引至德之世以明未治之澆薄覬人去彼而取此也以其不尚賢不使能故能如標枝如野鹿標枝𣗳杪之枝居髙而不知其為尊也端正應是相正考下文可見此四不知乃所以同歸於道俱化於兼忘之域仁義忠信特世人分别之迹耳蠢動指淳樸之民相使而不以為賜友助而無責望之心也行而無迹即鳥行無章事而無傳則所過者化此其所以為至治之世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三十八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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