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庚戌集自序
余觀古文,自唐以後為一大變:唐以前字華,唐以後字質;唐以前句短,唐以後句長;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後如平原曠野,蓋畫然若界限矣。然而文之美惡不與焉,其所變者詞而已;其所不可變者,雖千古如一日也。得其所不可變者,唐以前可也,唐以後亦可也,不得其所不可變,而以唐之前後較其優劣,則終於憒憒耳。有明一代之文,論之者有二:以謂其初沿宋、元之餘習,北地一變而始復於古;以謂明文盛於前,自北地至王、李而法始亡。其有為之調人者,則以為兩派不妨並存。嗟乎!此皆以唐之前後較其優劣者也。
夫明文自宋、方以後,直致而少曲折,奄奄無氣,日流膚淺,蓋已不容不變。使其時而變之者以深湛之思一唱三歎而出之,無論沿其詞與不沿其詞,皆可以救弊。乃北地欲以一二奇崛之語,自任起衰,仍不能脫膚淺之習,吾不知所起何衰也,若以修詞為起衰,盍思昌黎以上之八代,除俳偶之文之舛,詞何嘗不修?非有如唐以後之格調也。而昌黎所用之詞,亦即八代來相習之調也,然則後世以起衰之功歸昌黎者何故?是故以有明而論,餘姚、昆山、毗陵、晉江,其詞沿唐以後者也,大洲、浚穀,其詞追唐以前者也,皆各有至處,顧未可以其詞之異同而有優劣其間。自此意不明,末學無智之徒,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不求古文原本之所在,相與為膚淺之歸而已矣。
庚戌冬盡,雨雪餘十日而不止,四野凶荒,景象慘澹,聊取平日之文自娛,因為選定,以序事議論者編於甲,考索者編於乙,古今詩編於丙。昔元、白編次其集於穆宗朝,題曰《長慶集》,郝伯常集其文於甲子,命曰《甲子集》,今余編次於庚戌,遂題曰《南雷庚戌集》。又余生於庚戌,其支干為再遇也,念六十年來所成何事,區區無用之空言,即能得千古之所不變者已非始願。吾聞先聖以庚戌生,其後朱子亦以庚戌生,論者因謂朱子發明先聖之道,似非偶然。余獨何人,以此名集,所以誌吾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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