厯代名賢確論 (四庫全書本)/卷027
厯代名賢確論 卷二十七 |
欽定四庫全書
歴代名賢確論卷二十七
佛教〈昌黎 李節 樂天 曾子固 六一〉
佛教
昌黎曰佛者西域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一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一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一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夀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夀所極蓋亦俱年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纔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盡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反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事亦可知矣〈云云〉
李節曰業儒之人喜排佛氏其論必曰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代皆無有佛釋氏之典衰亂之所奉也宜一掃絶剗革之使不得滋釋氏源於漢流於晉瀰漫於宋魏齊梁陳隋唐孝和聖真之間論者之言粗矣抑能知其然未知其所以然者也吾請言之昔有一夫膚腯而色凝氣烈而神清未嘗謁醫未嘗禱鬼恬然保順罔有札瘥之患故善也耶一夫不幸而有寒暑風濕之痾背隆而足躄耳聵而目瞑於是攻熨之術用焉禳禬之事紛焉是二夫豈特相反耶蓋病與不病異勢也嗟乎三代之前世康矣三代之季世病矣三代之前禹湯文武德義藩之周公孔子典教持之道風雖衰漸漬猶存詐不勝信惡知避善於是有擊壤之歌由賡之詩人人而樂也三代之季道風大衰力詐以覆信扇澆而散朴善以柔退惡以强用廢井田則豪窶相承矣貪封畧則攻戰亟用矣務實帑則聚斂之臣升矣務勝下則掊克之利貴矣上所以御其下者欺之下所以奉其上者茍之上下相仇激為怨俗於是有汨羅之客有負石之夫人人愁怨也夫釋氏之教以清浄恬虚為禪定以柔謙退讓為忍辱故怨争可得而息也以菲薄為修行以窮達夀夭為因果故賤陋可得而安也故其喻云必煩惱乃相佛性則其本衰代之風激之也夫衰代之風舉無可樂者也不有釋氏以救之尚安所寄心乎論者不責衰代之俗而尤釋氏之盛則是抱疾之夫而責其醫禱攻療者也徒知釋因衰代而生不知衰代須釋氏之救也何以言之耶夫俗既病矣人既愁矣不有釋氏使安其分勇者將奮而思鬭智者將静而思謀阡陌之人將紛紛而羣起矣今釋氏一歸之分而不責於人故賢知嶲朗之士皆息心焉其不能達此者愚人也惟上所役焉而已雖衰亂之俗而安賴此也若之何而剪去之哉論者不思釋氏扶世助教之大益而疾其雕鎪彩繪之小費吾故曰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也
樂天曰上古之化也大道惟一中古之教也精義無二蓋上率下以一德則下應上無二心故儒墨六家不行於五帝道釋二教不及於三皇迨乎德既下衰道又上失源離派别樸散器分於是乎儒道釋之教鼎立於天下矣降及近代釋氏尤甚焉臣伏觀其教大抵以禪定為根以慈忍為本以報應為枝以齋戒為葉夫然亦可以誘掖人心輔助王化然臣以為不可者有以也臣聞天子者奉天之教令兆人者奉天子之教令令一則理二則亂若參以外教二三孰甚焉况國家以武定禍亂以文理華夏執此二柄足以經緯其人矣而又區區西方之教與夫子抗衡臣恐乖古先惟一無二之化也然則根本枝葉王教備焉何必使人去此取彼若欲以禪定復人性則先王有恭默無為之道在若欲以慈忍厚人德則先王有忠恕惻隠之訓在若欲以報應禁人僻則先王有懲惡勸善之刑在若欲以齋戒抑人淫則先王有防欲閑邪之禮在雖臻其極理則同歸或能助於王化然於異名則殊俗足以貳乎人心故臣以為不可者以此也況僧徒日益佛寺日崇勞人力於土木之功耗人利於金寶之飾移君親於師資之際曠夫婦於戒律之間古人云一夫不田有受其餒者一婦不織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勝數皆待農而食待蠶而衣臣竊思之晉宋齊梁以來天下凋弊未必不由此矣
曾子固曰自先王之道不明百家並起佛最晩出為中國之患而在梁為尤甚故不得而不論也蓋佛之徒自以謂吾之所得者内而世之論佛者皆外也故不可詘雖然彼惡睹聖人之内哉書曰思曰睿睿作聖蓋思者所以致其知也能致其知者察三才之道辨萬物之理小大精粗無不盡也此之謂窮理知之至也知至矣則在我者之足貴在彼者之不足玩未有不能明之者也有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誠心以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樂之未可也故加之至意以樂之能樂之則能安之矣如是則萬物之自外至者安能累我哉萬物之所不能累故吾之所以盡其性也能盡其性則誠矣誠者成也不惑也既誠矣必充之使可大焉既大矣必推之使可化焉能化矣則含智之民肖翹之物有待於我者莫不由之以全其性遂其宜而吾之用與天地參矣德如此其至也而應乎外者未嘗不與人同此吾之道所以為天下之通道也故與之為衣冠飲食冠㛰喪祭之具而由之以教其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者莫不一出乎人情與之同其吉凶而防其憂患者莫不一出乎人理故與之處而安且治之所集也危且亂之所去也與之處者其具如此使之化者其德如彼可不謂聖矣乎既聖矣則無思也其至者循理而已無為也其動者應物而已是以覆露乎萬物鼓舞乎羣象而未有能測之者也可不謂神矣乎神也者至妙而不息者也此聖人之内也聖人者道之極也佛之說其有以易此乎求其有以易此者故其所以為失也夫得於内者未有不可行於外也有不可行於外者斯不得於内矣易曰知周乎萬物而道濟乎天下故不過此聖人所以兩得之也知足以知一偏而不足以盡萬事之理道足以為一方而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此百家所以兩失之也佛之失其不以此乎則佛之徒自以謂得諸内者亦可謂妄矣夫學史者將以明一代之得失也臣等故因梁之事而為著聖人之所以得及佛之所以失以傳之者使知君子之所以距佛者非外而有志於内者庶不以此而易彼也
又曰人不能相持以生於是聖人者起紹天開治治者罔不云道德仁義禮智六達而不悖然後人乃克羣遊族處生養舒愉歴選列辟無有改此者也獨浮屠崛起西陲荒忽梟亂之地假漢魏之衰世基潛跡文詭辯奮醜行至晉終梁破正擅邪鼔行中國有卑世主輕海内之實盛從詭譎嵬瑣恣睢之邪情馳騖祓祥傾盪怪神之邪說離君臣叛父子捐耒耜桑柘之務髠而緇不儷不嗣辟而無用意者在削滅典刑剗學刮語寢禮崩樂塗民視聽遂將驅除唐虞汩沉三代杜塞仲尼之訓檢自賢其淫妄然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為言動居處皆變諸異俗緬惟在昔尊禮義而尚失疇圯廢而克終故聖明者稱唐虞暴亂者蹈幽厲況欲盡汛掃人之所以生息之道漂蕩聖賢數千載功業專遂已之私而可以行之哉雖宿儒碩生繩其僻邪乖刺勤懇於策書然世主莫之寤其波流汗漫無其捄止其徒相與唱而大之習為譸張幻惑下禍降休若探諸篋與百姓交於道而接於市悉天下之財什伍而奉焉其廬益侈其衆益蕃其辨益枝葉耗費無窮而怪亂無極矣哀哉孰抑而正之與或曰斯嫉其迹庻矣盍究其源情性奭然與孔子異意凡為之者不愛官争能賢夫惟印組為務逐逐然相軋也曰否明先王之道内足以不惑外足以行事情性有不平歟背而之他將失其平尚何有於孔子之意官也以行吾道能也以治不能或争而軋之者自其戾先王之道而教義不行也尊教興義則上讓而下競疇軋之乎謀末而遺本以售其辭斯害也已浮圖利心無足而假無欲也行偽險穢而彊高言淡泊也惡在其為賢哉則又以謂為愚者設之故鬼神之相司察㝠報隂謫災福相勝相摩之說以震恐于其心覬其感懼而創艾是又惑也其以㝠報隂謫之可畏孰與畏刑而慕賞哉謇謇者陳禮義損益灼然著乎其前當世之法生殺出入升黜成敗焯乎迫于其心而猶不知省而避也奚暇顧未至之祓祥哉若晉魏梁隋之間蹈道者鄉勸而抵觸者衰止歟否也則浮屠之說無益已可知矣今者虞庠夏校之制未備而塔廟叢於海㝢緣南畝操機杼之民寡而斷髮異服之𨽻肩相摩踵相交也綴學立制補禮改樂之道未極而蠻貊之書中國者驪駕聫駟不足載邃宇髙棟不足容也聲明文物之具未完而洪鐘疊鼔之聲鏗鏘於閭閻崇奉之侈古之未極者今復盡行之矣民父子糲粱之食褐衣之襲舉捐之矣是以在下不免乎有凍餓之民操觚囊而為溝中瘠也為今之策先民所謂復其人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導之出於中計斥禱祠之未制厭勝之嵬學自上先焉場廟勿新也誦試勿數也冠而𨽻籍五百髠其一人為老子學搥提仁義截絶禮法亂人倫耗農桑之務其源不可不深為制倣此顧其數亦創艾之一端也王者正德以應天純仁以得民羣天下之智愚而告之以往古教之以至順粲焉寰宇之間形氣之内聖人之典章存焉可以外運造化内霑毫芒寝之以純嘏矣惡用釋氏之法荒唐之學哉
六一曰佛法為中國患千餘歲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於無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蓋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於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乘其氣虚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佛為異端去中國最逺而有佛固已久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如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缺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於中國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缺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缺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舜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受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歛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民皆盡於南畝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於邪僻也於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笙匏俎豆以恱其耳目於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葬而為祭祀之禮因其飲食羣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幼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恱之使其易趣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蓋堯舜三代之為政如此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被於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於人者深故其民也不用力乎南畝則從事於禮樂之際不在乎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禮樂而趣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者謂有此具也周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於此特乘間而出千有餘歲之間佛之來者日益衆吾之所為者日益壞井田最先廢而兼幷游惰之奸起其後所謂蒐狩㛰姻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奸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已夫奸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趣佛於此時乘其隙方鼔其雄誕之說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而況王公大人往往倡而驅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赩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說以排之何其不思之甚也夫千歲之患徧於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沉酣入於骨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說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仲舒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道明而百家自息此所謂修其本而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勇蓋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說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𦕈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於色非徒不為之屈又欲驅而絶之者何也彼無他為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尚不能甘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勢也又曰昔荀卿之說以為人性本惡著書一篇以持其論予始愛之及見世人之歸佛者然後知荀卿之說繆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為佛者棄其父子絶於夫婦於人之性甚戾又有蠶食蟲蠧之𡚁然而民皆相率而歸焉者以佛有為善之說故也嗚呼誠使吾民曉然知禮義之為善則安知不相率而從哉奈何教之諭之之不至也佛之說熟於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於禮義之事則未嘗見聞今將號於衆曰禁汝之佛而為吾禮義則民將駭而走矣莫若為之以漸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蓋鯀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導之則其患自息蓋患深勢盛則難與敵莫若馴致而去其害之易也今堯舜三代之政其說尚傳其具皆在誠能講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漸使民皆樂而趨焉則充行乎天下而佛無所施矣傳曰物莫能兩大自然之勢也奚必曰火其書而廬其居哉昔者蠻夷戎狄雜居九州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荆蠻淮夷之類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類並侵於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矣楚之君僭號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髪於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當是之時佛雖不來中國幾何其不淪胥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義廢則呉楚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别嫌㣲而明中外然後王道復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帶其為患者特佛爾其所以勝之之道非有甚高難行之說也患乎忽而不為耳夫郊天祀地與夫宗廟社稷朝廷之儀皆天子大禮也今皆舉而行之至於蒐狩㛰姻喪祭鄉射之禮此郡縣有司之事也在乎講明而頒布之耳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漸則不能入於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後仁今之議者將曰佛來千餘歲有力者尚無可奈何何用此迂緩之說為是則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棄必世之功不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歎為俑者不仁蓋傷乎啟其漸而至於用殉也然則為佛者不猶甚於作俑乎當其始來未見其害引而内之今為害著矣非待先覺之明而後見也然而恬然不以為怪者何哉夫物極則反數窮則變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窮極之時可以反而變之不難也昔三代之政皆聖人之事業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況其非聖人者乎姦邪之士見信於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於亂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謂姦且邪矣蓋其為說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𡚁而不思救豈又善惑者歟抑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而勝之捨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陰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岀計未及行而先已陷於禍敗矣何則患深勢盛難與敵非馴致而為之莫能也故修其本以勝之作本論
歴代名賢確論卷二十七
<史部,史評類,歷代名賢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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