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攷 (四庫全書本)/卷06
古今攷 卷六 |
欽定四庫全書
古今攷卷六
元 方回 續
西入咸陽欲止宫休舍
公論之所予而有其名無其實不可也公論之所疵而有其名遂有其實尤不可也沛公號為寛大長者公論之所予也然而未有其實也不誅秦王子嬰則有其實矣是可以得天下矣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此公論之所疵也一入咸陽遂欲奄有秦之宫室帷帳重寳狗馬婦女居之如此則貪財好色有其名而又有其實而天下不可得矣賴樊噲諫張良又諫然後還軍霸上不然則天下之兵皆得而爭之何獨一項羽不能平也蕭何傳有云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此諸將皆庸人耳蕭何獨收律令圖書又以樊噲張良諫而沛公貨財無所取婦女無所幸獨此十字足為漢四百年之根本蕭張固號人傑不意屠狗如噲亦頗有識也蓋嘗攷之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聖人垂戒後世存此為書孔安國謂此六者棄德之君必有其一有一必亡况兼有乎秦其所謂兼有者也其破滅六國倣其宫室作於咸陽北阪上徙其鐘鼓美人以充之帷帳重寳婦女狗馬張良傳謂皆數千則尤不道之極也公羊傳謂周制諸侯一娶九女天子一娶十二女漢儒謂商制天子一娶亦不過九女禮記昏義謂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然周禮天官有九嬪世婦御妻而無三夫人九嬪言九而世婦御妻不言數鄭康成曲為之説謂不立夫人者猶三公之於王坐而論道婦禮無官職謂世婦不言數者君子不茍於色有婦德者充無則闕其説恐無所據皆不可攷内宰掌教六宫教九嬪大夫士十四人府史胥徒百人皆男子不知教婦人如之何而施其法王后之外夫人嬪御計一百二十人而左右執役者女祝僅四人女史僅八人奚僅二十四人多少亦不相當康成又謂羣妃御見之法女御八十一人當九夕世婦二十七人當三夕九嬪九人當一夕三夫人當一夕后當一夕十五日而遍自望後反之茍如此則王后一月之間不過兩御於王除王后當夕獨進之外其餘則三夫人而一夕九嬪九御世婦一百一十七人當十三夕毎九人而一夕雖金石之軀不足支也况古者天子祭天地祖宗社稷山川朝日夕月為禮不一動輒三日齋七日戒而可以無夕不御女乎康成釋經穿鑿往往難信涪州羅端良作内官問謂嬪婦女御則信有之矣若夫人則諸侯之妃不在王宫稽之周禮九嬪亞后而夫人不與漿人之職夫人致飲掌客之職夫人致禮此職之在諸侯國中者耳周禮所記有掌侯國之事掌客亦謂諸侯相見之禮故夫人致禮王后有酒正致飲侯國無之故以漿人致飲王后無夫人也后之六宫以象王之六寢王后之所治世婦為后之屬實分掌之九室以象卿之九室以象卿之列九嬪之所居女御為九嬪之屬實分處之二十七世婦者先世御女之老而無子者雖在王后六宫掌事不在於進御之列九嬪與九御五日一見王后無夕不見五日一洗沐則一嬪與其御進四十有九日而九嬪九御畢見一時再見四時八見毎見則十人共進一夕不如王后一月二十四日見而專其夕也此説又通於康成第天子一娶九女十二女莫知其的謂諸侯一娶九女則如魯之宋共姬至於三國來媵乃十二女矣僭也管仲有三姓之女亦大夫之僭也左氏傳秦伯納女五人則五而已齊桓公之夫人三内嬖如夫人者又六則九人也晉文公逆懐嬴曰班在九人則亦九人也齊襄公九妃之外又有六嬪則十五人也大抵春秋作而王制廢戰國之世又甚於春秋孟子論堂髙數仞榱題數尺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孔子之時未至於如此而孟子所云不必諸侯或大夫陪臣四公子之徒皆是也按古天子之内稱后諸侯稱夫人亦稱妃詩序闗睢言后妃謂文王為諸侯則太姒為妃追王以後稱后也鵲巢言夫人則周之大夫之妻如召公後為國君則亦追稱夫人也戰國僭王皆稱王后而以妾為夫人秦於夫人之下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漢興因之武帝元帝制婕妤昭儀凡十四等具見班固書外戚傳序而後世至于三十六宫或宫女五千人三千人晉隋唐尤盛有后有妃有夫人雜號不一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人主率以此事天其天年蓋自戰國與秦始也
附攷秦漢唐后夫人之名
秦 太皇太后 皇太后 皇后 夫人 美人
良人 八子 七子 長使 少使
漢〈初同前〉 漢武后以上不書 婕妤〈比上卿列侯〉
娙娥〈比中二千石闗内侯〉 傛華 充依
元帝 昭儀〈比丞相諸侯王〉 媫妤 娙娥 傛華美人 八子 充依 七子 良人 長使少使 五官 順常 無㳙 共和 娛靈保林 良使 夜者 上家人子 中家人子
唐 貴妃 淑妃 徳妃 賢妃〈為夫人〉 昭儀昭容 昭媛 脩儀 脩容 脩媛 充儀充容 充媛〈為九嬪〉 婕妤九人 美人九人才人九人〈為二十七世婦〉 寳林 御女 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代御妻〉 六尚〈分典采典服御等〉
開元改 惠妃 麗妃 華妃 六儀
四美人 七才人 尚官三 尚儀三
天寳有楊妃 前又有宸妃 太子有妃良娣
六籍遭秦之後出於漢者禮記不可盡信周禮有多疑而難信詩序又全不足信如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周禮禮記自有異同鄭康成所釋諸經又當後漢之末愈支離穿鑿大率亦不可信如十五日王后一御決無此理詩序兼下后妃二字便已疎脱文王為商之諸侯固未可以妻為后太姒乃其夫人稱曰妃可也武王有天下追王其先則夫人稱后可也今其兼曰后妃者乃漢儒耳因當時朝廷之事如匡衡所謂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兼王母與妾並言之如髙祖有吕后又有戚夫人文帝有慎夫人武帝有李夫人是也文士循習稱后夫人無嫡媵之别殊為可嘆又姬者周之姓詩序曰雖則王姬亦下嫁於諸侯如云齊姜宋子耳漢史因俗稱謂書薄姬栗姬憲姬則以姬為妾而非姓之謂故蔡京當國改公主為帝姬其失久矣又如詩序召南國君妻大夫妻之類亦不分曉文王為諸侯其臣如召伯之等皆大夫商未滅稱其内為大夫妻周滅商大夫封為諸侯始可稱國君妻畢竟周南諸詩指文王之妻召南諸詩指召公之妻諸侯及大夫之妻耳如麟趾闗睢之應尤為曲説不通於理若曰文王所以三分天下有二至武王得天下不無内助而君臣之間家道皆齊則可也
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
沛公西入咸陽還軍霸上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蕭何傳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如此則所過無得鹵掠恐是虚文謹封府庫還霸上亦十取七八矣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處民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班史紀傳同異牴牾甚多此事於紀止言丞相府圖籍文書傳兼言御史律令當是紀畧傳詳如田榮欲楚殺田假楚不肯殺田儋傳書謂楚之懐王曰田假與國之王窮而歸我殺之不宜項籍傳書則謂項梁曰田假與國之王窮來歸我不忍殺其言同而二人異如此不一今具攷秦所謂圖籍律令文書者按秦之始皇在位之三十四年焚書三十五年坑諸生焚書之年并天下九年矣李斯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見知不舉者同其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欲學法令以吏為師此所焚者一曰諸國之史非秦所記雖博士官亦不許藏六國及周之所記者皆灰滅矣二曰詩書百家語前乎孔子所刪定後乎子思孟子莊老楊墨申商韓非吕不韋所著民間一切不許復存惟博士官尚許秘藏之也吕東萊謂所燒者天下之書博士官所職固自若也蕭何獨收圖籍而遺此惜哉 回謂始皇焚書四年而身死二世立三年而秦亡七年之間天下常讀書之人老師宿儒存者宜不為少屋壁之藏不止一泗上孔氏沛公元年十月入咸陽十一月召秦父老約法三章固已云除去秦法矣所引秦苛法謂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豈但除此二法而已乎焚書之年令謂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以沛公所引二語觀之則又毒矣偶語即棄市不必語詩書也誹謗凡出口皆可坐不必以古非今而後謂之誹謗也其法之苛虐如此沛公與蕭何宜委曲詳備其辭舉秦之焚書之事明以諭衆自今而後諸書百家語並再許習誦召老師宿儒能記憶者出典學校而許百姓師之山巖野塢屋壁有藏詩書能出以上之官者有賞如此則漢之為漢非茍且之漢矣蕭何刀筆之吏也其能收丞相御史府圖籍文書已是見識過人逺甚特博士官所職不遑收取致為項羽所焚而後天下無副本漢王還定三秦日不暇給又不能盡除挾書之令大槩悉遵秦所立官制刑辟而行之至于今近一千五百年皆秦法令也嗚呼痛哉圖謂繪畫山川形勢器物制度族姓原委星辰度數籍謂官吏版簿户口生齒百凡之數律與令則前王後王之刑法文書則二帝三王以來政事議論見於孔子之所刪定著作戰國以來百家迭興大率龎駁不純去非取是在乎擇耳此乃有國家者不可缺一而不完者也秦既悖矣漢亦昧焉蕭何者號人傑本一縣吏也張良亦號為人傑然乃專尚老氏之學故於儒學亦漫不加意其餘無足責矣嗚呼痛哉漢髙祖元年乙未至五代周顯德己未一千一百六十五年至今戊子一千四百九十四年春秋己未至今戊子二千七十年
約法三章
附論蕭何律九章 廣律令攷别見
十一月召諸縣豪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闗者王之吾當王闗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苛法吏民皆安堵如故
紫陽方氏曰三章之法何其簡易明白也而惜乎其易言難行也秦之毒甚矣今俗語謂殺人償命必殺人然後處死而秦以偶語棄市誹謗致族傷人與盜財物罪有輕重不至於死而秦法不吿姦者腰斬蓋自秦文公始為三族之法秦孝公得商鞅又盡廢周法而肉刑上及公子師傅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於道者被刑一旦臨渭論囚七百餘人渭水盡赤秦惠王之立鞅亡而莫敢舍車裂之民不恤也沛公三章之約仁矣一時之言易而久逺行之則難漢書刑法志曰漢興約法三章網漏吞舟之魚然則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趾笞之且梟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誹謗詈詛者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彭越韓信之屬皆受此誅囘謂吕后斬韓信長樂宮室未必依此施行恐是急梟其首乃殘其肌膚骨肉此乃秦以來𢡖法也三章未足以禁姦而蕭何採摭秦法作律九章亦見刑法志惠帝四年三月始省法令妨民者始除挾書律則是悉除去秦法之言未嘗踐也呂后元年正月始除三族罪妖言令則是蕭何所申律令猶明著此等苛法也文帝元年十二月始除收孥諸相坐律令二年五月始除誹謗妖言律十三年五月始除肉刑文帝號為寛仁然新垣平之反亦夷其三族終漢之世有大逆不道之刑有非所宜言之刑以言語文致坐夷滅者不一且如許廣漢從上甘泉誤以他郎鞍被馬坐從行而盜抵死募下蠶室司馬遷諫救李陵坐遊説沮貳師軍下蠶室一何其太𢡖也入關初約竟成虚言亦可悲夫然則近世用法寛大宜莫如宋誤國大臣無誅止於流竄命官自非贓罪不加杖責兵不强地不廣而延三百一十七年之天下厥有自來紹聖崇寧姦黨以私意徙祐符諸賢於南方遂失中原似道隂殺舊相決黥士類用刑殘酷亦以殞國亡身云
餘悉除去秦法
法始於伏羲成於堯大備於周是法也非但謂刑法而已矣周平王東遷賜秦襄公以岐西之地遂立西畤祭天周自己卯至己未於是四百單一年矣孔子作春秋書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傷王道之既衰憫宗周之不復其所定之書所刪之詩所贊之易所正之禮樂皆古聖人治天下之法也春秋後七十八年入通鑑周紀猶有一百四十八年而赧王亡秦自昭王書于紀秦紀起丙午歴六君至甲午二世亡凡四十九年而入漢紀蓋嘗攷之春秋迄于甲子五年當敬王之四十三年而秦悼公卒厲共公立其二十六年當周貞定王十八年秦左庶長城南鄭左庶長非周官制也秦起自西戎未嘗用周法始見於此厲共公三十四年卒躁公立十四年卒懐公立懐公四年弑孫靈公立十年卒季父簡公立七年初租禾計畆而收不用周十一法始見於此十五年簡公卒惠公立十三年出公立二年庶長弑出公迎靈公之子是為獻公立秦數有亂魏奪其河西地二十一年秦章嶠伐魏趙與韓救之戰于石門敗魏趙韓斬首六萬王以黼黻賀秦春秋傳書戰勝敗績未嘗書斬首之數秦漸强戰漸力書斬首之數始見于此秦前此未有天子所賜命服王賜以黼黻乃侯伯七命下裳之飾秦人不識周之命服書賜曰賀始見於此獻公二十三年卒孝公立當周顯王之八年去春秋後己未一百二十年矣秦孝公元年庚申商鞅自衛來見變易法令秦益愈强大積以滅周鞅者衛康叔之後曰公孫鞅實姬姓也蓋周室支子之不肖逺孫輔異姓滅同姓扶不道之强秦以毁周室實始見于此是年伐戎斬䝠王二年周顯王致文武胙于秦待以齊桓公之禮始見于此三年商鞅為左庶長變法修刑勸耕戰置法官其法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謂一家有罪五家糾發否則十家連坐〈周禮地官比長五家相授相和親有罪竒衺則相及回疑周禮不可盡信一家有罪五家連坐恐不當耳又鄰長五家則一人掌相糾相授王昭禹謂亦相反〉不告姦者腰斬〈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謂告姦人得爵一級與斬敵首一級同〉匿姦者與降敵同罰〈誅其身沒其家〉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律受上賞為私鬭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謂懈怠不事之人而貧者收錄其妻子没為官奴婢〉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又按商子有率民篇及杜祐通典謂誘三晉之民利其田宅復之三世無知兵事任其所耕不限多少而使秦人應敵於外為耕戰富强兩成之術又商子定分篇為法令置官有遷徙物故使吏民學讀法有敢剟定一字罪死不赦諸官吏及民間法法官明告之各為尺六寸之符以左券予吏之問法者主法令之官藏其右券木柙以室藏之封以法令之長印即後有物故以券書從事法令皆副置一副天子之殿中天子置三法官殿中及御史丞相諸侯郡縣皆置一法官天下之民無不知法商鞅得志以行其令始見於此又商鞅為法戰斬一首賜爵一級欲為官者輸粟五十石以爵一級賞斬一首者名曰爵級又曰首級始見于此欲官而不欲爵則為五十石之官官自五十石以至二千石始見于此漢書記秦爵二十級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裊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乗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闗内侯二十徹侯秦不用周公侯伯子男附庸之制自為爵名始見于此孝文十年鞅為大良造十一年鞅圍魏固陽降之十二年壊井田開阡陌廢周之夫井溝洫民得盡力占耕田許買賣始見于此築冀闕宫庭於咸陽如魯衛自櫟陽徙都之秦舊戎狄未有廟朝制度宫室奢僭始見於此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為禁謂子弟納妻而生子則不許同居古禮不下庶人命士以上始父子異居今商鞅刑則上於公子師傅繆以父子有别㒺庶民俾之離析則户口多致民自顧妻子不顧父母始見于此聚小都邑為三十一縣置令丞周置邦國都鄙六鄉有鄉老曰鄉大夫鄉一人有州長曰中大夫一人黨正曰下大夫一人族師曰上士一人閭胥曰中士一人比長曰下士一人六遂有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縣正曰下大夫一人鄙師上士鄼長中士里宰下士皆一人鄰長五家長一人秦不用周制大率以方百里為縣後世縣令縣丞之名始見于此縣不滿萬户為長又有尉後世某縣長某縣尉之名亦始見于此十三年置有秩史比長閭胥鄰長里宰鄉遂大夫之制秦既不用縣設令長丞尉為長吏之外則又設為百石以下斗食佐史之秩曰少吏十里有亭長伺行旅姦盜十亭曰鄉有三老以掌教化又有秩以掌一鄉之人有嗇夫職聽訟收賦税有游徼循禁賊盜凡漢所因仍縣之職任始見於此二十二年鞅以詐虜魏公子卬破其軍封為列侯食商於十五邑秦擅封列侯始見於此二十四年周顯王三十一年孝公卒子惠王立鞅出奔魏魏人不納入於商於以叛秦克之于黽池車裂鞅而滅其族車裂之刑滅族之法亦始見於此其所謂刑法者大較慘毒不道而其誘魏公子卬也秦魏相距鞅與卬書約公子面相見盟樂飲罷兵既盟已飲伏甲士襲虜卬遂破其軍以歸秦後祖用此詐襲虜楚懐王終以亡其天下此何等禽獸所為而忍為之乎按商子開塞篇謂人主所以勸民者官爵不以農戰而巧言虚道者其國必削今境内之民皆曰農戰可避而官爵可得故豪傑務學詩書以避農戰故詩書禮樂善修仁廉辨惠國有此十者上無使守戰敵至必削不至必貪國去此十者敵不敢至敵至必却然則詩書禮樂何負于人之國善與不善對修與不修對仁與不仁對廉與不廉對去善修仁廉而得不善不修不仁不廉之人如此而敵不至者未之有也鞅之不善不修不仁不廉亦甚矣其裂之以車滅其家族非不幸也秦之坑儒焚書萬罪千惡自取滅亡一皆根本於此於是秦惠王用公孫衍張儀十三年而稱王又用樗里疾司馬錯甘茂惠王卒子武王立二年初置丞相丞相之名始見於此而周之三公三孤天官冡宰所謂經邦論道掌百官均四海者不可復矣武王扛鼎絶臏卒異母弟昭王立七年魏冉相八年誘執楚懐王十三年白起為左庶長十九年昭王稱帝去帝復稱王四十一年范睢相四十八年白起破趙長平坑降卒及斬首前後四十五萬五十年殺白起五十一年乙已滅周去春秋末己未二百二十六年矣五十二年蔡澤相五十六年昭王卒孝文王立一年卒子楚為莊襄王立吕不韋相四年卒始皇立是年甲寅漢髙祖生九年誅嫪毐十年吕不韋免用李斯十二年吕不韋自殺二十六年六國盡滅更號皇帝命為制令為詔稱朕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除諡法定為水德以十月為嵗首從李斯議不置諸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置守尉監銷天下兵收大半之賦租賦鹽鐵二十倍於古更戍力役三十倍於古以黃金為上幣以銅錢半兩為下幣龜貝玉不為幣二十七年作廟治馳道二十八年東巡三十二年壊城郭決隄防入海求方士𫎇恬將三十萬擊匈奴三十三年擊南越閩越東越置桂林南海象郡閩中築長城起臨洮至遼東萬里三十四年焚書偶語詩書者棄市是古非今者族三十五年七十餘萬人作阿房宫坑諸生四百六十餘人於咸陽三十七年七月崩於沙丘二世元年十二月殺諸公子公主七月陳勝起九月沛公項梁起二年八月李斯具五刑夷三族三年八月沛公破武闗趙髙弑二世立子嬰九月沛公破嶢闗漢元年十月沛公至霸上子嬰降十二月沛公約法三章雖嘗告喻父老謂今悉除去秦法然其所以不能盡除秦法復周制者沛公之佐惟蕭何張良二傑張良尚老子學蕭何乃刀筆吏一時姑為大言以慰民心其後奸宂不勝何復摭秦法作律九章三族之誅髙帝以施之韓彭文帝以施之新垣平文帝除肉刑而笞箠過多反以陷民於死久之而後漸降漸輕武帝之世至於律令三百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於几閣典者不能遍覩具見班史刑法志嗚呼使漢之相臣有孔子孟子周公召公之儔則秦之法可以悉除二帝三王之法可以復行於天下後世矣蕭張人品器識至此已極易有攸往夙吉之訓豈容以此事望之至今千五百年君臣上下無一人悟秦之非無一事不蹈秦之覆轍其可痛也夫其可痛也夫〈商鞅用事二十四年封侯食商於僅五年車裂滅族骨肉無種而其法為萬世之戒〉
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子嬰之降也以屬吏沛公不殺子嬰付有司守視之耳不知主以何人居之何地亦若俘囚然必自有其人其地而史不可考也秦之未亡一年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請止阿房宫省邊戍詔以屬吏此乃下之吏而治之下獄是也去疾劫自殺而李斯尚望不死據李斯傳其以李斯屬郎中令趙髙按治拘執束縛居囹圄中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辭服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夷三族趙髙為中丞相弑二世立子嬰子嬰誅髙亦夷三族是後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將軍九卿莫知為誰而沛公至矣羣臣百官皆叛子嬰子嬰與妻子係頸以組降沛公沛公入咸陽吏民皆安堵如故未知秦内史為誰而籍吏民封府庫以待諸侯疑職掌府庫之人必稍易之秦朝廷大吏必皆逃叛他之或悉降沛公耳今所謂安堵如故者恐止是諸縣令丞尉三老亭長有秩嗇夫游徼父老百姓並不遷易視周胥徒則如沛縣有主吏如蕭何有獄吏如曹參皆稱豪吏併鄉里之民皆如其故也此慰安人心之權道也按秦内史地為漢之京兆扶風馮翊及𢎞農郡孝公時初置縣闔秦境僅三十一縣其後南有漢中黔中巴郡蜀郡西北有隴西北地上郡太原河東郡而東則三川潁川南陽郡皆按秦故境不知沛公所召諸縣豪傑計㡬縣也其所以諭之之辭除約法三章外曰吾所以來者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要束耳何其温厚而明白也乃使人與秦吏行至縣鄉邑告諭之見得秦之為縣有鄉而又有邑也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沛公讓不受曰倉粟多不欲費民民又益喜惟恐沛公不為秦王此皆沛公之明之寛而蕭張之謀之正秦民脱湯火而升袵席可謂幸矣不幸項羽晚至焚剽誅戮不得安堵秦分為四漢徙居南久之而盡為漢有然又不幸張良東歸而未復蕭何獨力而無輔得一韓信圖河北窺闗東日不暇給增三章之法襲亡秦之制官制爵級刑名法令財賦軍旅郡縣田土皆如秦舊用秦之吏因秦之民天下雖名為漢而秦之鞅斯之所為卒不盡革以至于今無一而非秦也嗚呼痛哉〈漢京兆尹縣十二左馮翊縣二十四右扶風縣二十一𢎞農郡縣十一總計三輔縣五十七而𢎞農之縣十一在外秦内所治其廣如此〉
項羽破函谷闗至戲
十一月或説沛公今聞章邯降項羽號曰雍王王闗中即來可急使守函谷闗十二月項羽大怒使黥布攻破闗遂至戲下〈此一下字可疑戲許宜反戲水也不應言下若他用為麾下之戲則可〉戲水也在新豐縣東北三十里鴻門在新豐縣東十七里以此知戲水西十三里為鴻門沛公時在霸上水經曰新豐縣西五十里為霸城城西十里為霸水水西二十里為長安城此漢新豐縣長安城也秦咸陽宫闕夾渭而都其朝廷在渭北之咸陽其長樂宫阿房宫在渭南以今形勢地理攷之沛公在霸上西去漢長安三十里東北去戲水約八十里沛公往㑹項羽已離戲水十三里即㑹項伯夜見張良往返百五十里漢王詰朝見項羽馳七十餘里也所以攷及此者要知函谷闗之險不足恃也周文以陳勝之命車千乗軍十萬入闗嘗至戲矣闗不足恃也章邯擊周文自戲敗退出闗已入闗亦不足恃也沛公已入闗而黥布破之闗不足恃也項羽燒秦宫室不據闗中又惡背懐王約王漢南鄭及分王三降將捨而東歸使羽不出此計守闗以令諸侯天下之兵皆得而攻之闗亦不足恃也戲字指水言不當云戲下當獨書云戲若項羽至鴻門則當書云戲西若罷戲下各就國此謂旌麾之下則當書云戲下然則沛公守闗聞章邯欲以雍王就國故拒之耳不意項羽率諸侯兵四十萬而自來也邯之來必不能敵沛公羽之來兵多力强非賴張良與項伯有故寧不殆哉然於仁義有一分之𫎇乎彼者即天理之所在天理之所在即天命之所在未可以區區陳迹為優劣也
亞父使人望沛公氣皆為龍成五色
災祥自天降而根於人古帝王不敢忽也而未若春秋戰國之間其説誕謾特甚焉堯命羲和歴象日月星辰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協時月正日為敬授民時耳𦙍征羲和至興六師以其不知日食引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如今置歴爭差攷驗日月食當於某時食若干而或先之後之其分數有餘不及則是為藝不精不為無罪何至興兵如此或者羲和加以湎淫罪當殺而不受誅故至於興六師也然則其罪亦重而不輕明矣洪範五行五紀稽疑庶政九疇之内凡四疇與隂陽家流相闗而周禮春官卜祝巫史凡二十一官太卜下大夫二人而有卜師卜人龜人菙人〈菙氏髓反〉占人⿱人占夢眡祲共九官大祝下大夫二人而有小祝䘮祝甸祝詛祝又有司巫男巫女巫共八官大史下大夫二人而有小史馮相氏保章氏共四官卜祝巫史其重如此司馬遷為漢大史乃謂大史卜祝星歴上以娼優畜之特怨詞耳然則秦漢間所謂望氣者其周禮眡祲之謂歟司馬遷天官書曰昔之傳天數者髙辛之前重黎於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萇𢎞於宋子韋鄭則禆竈在齊甘公楚唐昧趙尹臯魏石申太史公推古天變未有可攷于今者畧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見宋襄公時星隕如雨天子微諸侯力政〈一作征〉五霸代興更為主命自是之後衆暴寡大并小秦楚呉越夷狄也為强伯田氏簒齊三家分晉並為戰國爭伐攻取其察禨祥候星氣尤急近世十二諸侯七國相王臯唐甘石因時務論其書傳故其占驗凌雜天盤二十八舎主十二州斗柄兼之〈柄本文作秉〉秦始皇之時十五年彗星四見久者八十日長或竟天其後秦遂以滅六王并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項羽救鉅鹿枉矢西流山東遂合從諸侯西坑秦人誅屠咸陽漢之興五星聚于東井平城之圍月暈參畢七重諸吕作亂日食晝晦吳楚七國叛逆彗星數丈天狗過梁野及兵起遂伏屍流血其下元光元狩蚩尤之旗再見長則半天其後京師師四出誅夷狄者數十年而北伐尤急越之亡熒惑守斗朝鮮之拔星茀于河戒兵征大宛星茀招揺此其犖犖大者若至委曲小變不可勝道由是觀之未有不先形見而應隨之者也自漢之為天數者星則唐都氣則王朔占嵗則魏鮮按此言星亦必兼氣其亦必有災祥而不可誣矣是故太史公記望氣一事謂凡望雲氣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餘二千里登髙而望之下屬地者三千里雲氣有獸居上者勝自華以南氣下黒上赤嵩髙三河之郊氣正赤恒山之地氣下黒上青勃碣海岱之間氣皆黒江淮之間氣皆白徒氣白土功氣黄車氣乍髙乍下騎氣卑而布卒氣摶前卑而後髙者疾前方而髙後兊而畢者卻〈兊當是銳〉其氣平者其行徐氣相遇者卑勝髙陳雲如立垣杼氣類杼軸〈索𨼆曰兵書營上氣如織勿與戰〉王朔所候決於日旁皆如其形以占北夷之氣如羣畜穹廬南夷之氣類舟船幡旗大水敗軍破國之墟下有積錢金寳之上皆有氣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成宫闕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郁郁紛紛蕭索輪囷是謂卿雲卿雲見喜氣也若霧非霧此望氣之大畧也夫自上古至唐虞必有天子以主天下唐虞禪夏商周父子相傳為天子近二千年而秦以二三百年强暴力戰然後得之未有卒然興於民間而為天子者也秦知夫得天下之未必可久也惴惴然惟恐天下之復有起者望氣之徒或言山東有天子氣或言金陵有天子氣於是東南遊以厭當之劉季之為天子固天之所命然以古今大化生死貴賤言之恐亦偶然而已耳凡儻來之物得之則曰偶然失之則無可奈何而委於命然後可謂之知道矣太公吕后求劉季於芒碭之間常得之則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今范增説項羽又謂沛公其氣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撃之勿失先儒嘗謂范增愚人既知其氣為天子氣則不可擊矣而又欲擊之
回竊謂世多以成敗論人故髙祖既有天下俗人喜恠好竒謂其生有自來龍成五色之説一人倡之千人和之史臣紀之牢不可破矣夫天子者亦不過富貴之極耳二世三年子嬰三月亦天子也死不旋踵當其急欲為黔首而不可得也沛公乃太公所生亦人也而謂母媪夢交於龍如此則沛公非太公之子乃龍之子耳龍獸也沛公人也龍交於人而不生龍乃生為人無是理也後世以龍為天子以日為天子故婦人生天子者輒書曰夢龍據胷夢日入懐皆不過神異之辭也項羽不死東城則重瞳子與舜何異王莽不戮漸臺則符命無非真孰敢斥之曰偽乎天子氣之説予不敢信而望氣之術自光武舂陵之後而世無復傳今之相人氣色者其説出於黃帝素問凡病人色黃為有穀氣無不愈青黑白赤皆為殃占星色亦然故以黃氣為喜氣乃小小利害耳雖然天變之大者嘗親見之甲子七月彗出柳柄長丈餘而曲至九月化為直白氣亘天十月而有白衣之㑹又十年甲戌再㑹而東南以亡亦不可不畏也 新垣平以望氣見文帝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絻於是作渭陽五帝廟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門各如其帝也〈恐是一屋而五其殿南面臨渭水一殿一門故曰五門〉夫帝一而已矣舜典所謂類于上帝焉得有五秦襄公諸侯耳僭作西畤祠白帝此五帝之始也是後白青赤秦祠四畤四帝漢髙帝作北畤北帝具而為五此漢儒骨髓深病不可解之惑也周禮言五帝吾恐決非周公之書禮記言九卿即知亦非周官之制凡漢儒所云五帝九卿皆習見秦漢制度而言帝者上帝而已何五之有卿者冡宰至司空六卿而已强攀三孤為九卿決不可信鄭𤣥釋經往往引緯書不經之言撰五帝名以實之自當他辨今且著其端於此且如新垣平望氣謂見五采若人冠絻亦是習見漢儒五帝之説以㒺文帝使人上玉杯則預言有寳玉氣來又謂汾隂有金寳氣欲衍出周鼎良由文帝富平賜累千金私鑄一鼎理之汾隂不難也徐廣注史記曰後三十七年鼎出汾隂蓋平詐為之鼎也人上書告平所言神氣事皆詐誅平夷三族秦漢間所言天子氣恐亦不過如此
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漢兵十萬號二十萬
周制天子之國提封百萬井出車萬乗可以具六軍者十為七十五萬人其行軍止稱六師止用軍七萬五千人其制出於六鄉一鄉而出一軍也每長轂一乗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六軍之出也為車千乗軍七萬五千人六遂亦然未聞周天王盡出六鄉六遂之兵用至十五萬人者也武王伐紂起於諸侯已制六軍則視紂為獨夫而自為王矣諸侯之國不期而會者八百蓋天子六軍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夏商以來莫不皆然内以犬牙相制維持中國而外以禦夷狄戎蠻不使侵陵有方伯連帥以司其征伐諸侯有不庭者方伯糾率旁近之國以問其罪天子之軍不輕出也桀為無道湯放之則天子之軍而或無道雖十其六軍之數不足以禦有道之諸侯乃天之理也紂為無道烹伯邑考而賜西伯以羮又囚西伯欲殺之置炮烙之刑剖比干之心天下諸侯不保首領起而誅紂武王雖起六軍八百國雖各以兵㑹然戰于牧野不過用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紂率其衆若林前徒倒戈血流標杵紂非無提封百萬井非無軍七十五萬人無道之極則兵雖多而不為用有道之至則兵不在多而足以王此亦天之理也齊桓之霸往往將卑師少晉文以後六卿專國則已僭為天子之六軍而卿將一軍矣春秋之所以作傷王制之不復惡夫霸之僭王而欲黜乎秦楚吳越之强也降為戰國動輒興兵數十萬人鄉遂之軍井牧之民蕩然掃地孫吳騁其詐辨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而匈奴盛于北方入塞率用十萬騎秦之白起王翦為甚起攻破長平至坑塹四十五萬人翦攻楚必欲用六十萬人割生靈如草芥積骸骨如丘山北築長城南戍五嶺加以驪山阿房之役無度近二百萬人民生斯時何其不幸混一未㡬國隨以亡沛公之起沛中三千人項羽之起呉中八千人今入闗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為百姓者茍戀城市村落之居而不從軍必遭劫擄焚掠之苦與其老弱無力銜寃待盡曽不如强而壯者聽吏調發或父老發其子弟盡以為軍則可萬一臨陳不死大則享封侯割地之利小則擄掠金帛抄劫婦女以茍且存全其性命豐肥其口體嗚呼其破壊先王之法制而求以滅人之國家其亦不仁甚矣自春秋戰國秦漢至今二千年動興兵七八十萬至百萬以敗者不可勝數養兵七八十萬以過百萬而國力不支隨以淪亡者亦班班可攷人主不能御其將將不能御其兵皆兵多之為害也惟唐太宗府兵得其法加以聽諫知人卒致貞觀之治其餘率非良法僥倖一時以强勝弱則有之而非久長有國之道也蓋始於漢有天下不能復周舊制而兵其一端云〈自春秋己未至今戊子三千七十年寳祐六年己未第三十五次己未也春秋戰國秦亂之極漢興不能復至今一千四百九十四年自乙未至戊子〉
項伯夜馳見沛公
沛公還軍霸上告諭秦民謂吾當王闗中待諸侯而定約束耳不曰待懐王之命而曰待諸侯其舛逆可見也沛公初起為陳涉之縣令改事懐王為懐王之碭郡長武安侯攻城掠地有軍十萬以至入闗止稱沛公未盡用碭郡武安之號下南陽入武闗破嶢闗降子嬰入咸陽還霸上未聞遣一介之使以尅捷之事告諸懐王而請命焉或者君臣之間情不相通沛公既無使以白事於其君懐王亦不常遣使以勞其軍而賜之封否則沛公顓制自為如封拜等事軍中以便宜行其意已不奉懐王之命久矣此其失策一也沛公閉闗謂備他盜實欲塞絶章邯之來不意項羽自將率四十萬人而軍戲水亦宜遣一介之使告之項羽謂幸先入闗已降子嬰既不敢遽自王亦不敢掩有秦之重寳府庫一毫髪無所取以待懐王之命也今將軍存趙破秦威震天下其亦當有分地以王秦地當屬之誰子嬰其何以處沛公胷中固已有一定之計要合以審之項羽以觀其所答而缺然不講此其失策二也軍事貴乎間探明測度逺項羽之來一切不復間探測度其所為曹無傷也間言既入范増之大怒相激項羽已饗士欲旦日合戰而沛公不知非項伯嘗殺人張良嘗藏匿之有此舊好夜馳見良良具以白則以沛公不備之師而當項羽卒然一擊之勢存亡未可知也此其失策三也良引項伯同見沛公託以婚姻卑辭遜謝俾伯以達之項羽當以髙紀與張良傳參看則沛公一時之懼可知矣鴻門之㑹羽固無殺沛公意范增目羽不應項莊入以劔舞卒賴樊噲幸免當以項籍樊噲傳參看則沛公一時之窘亦可知矣幸而沛公得多失少其最得策者在於不殺子嬰珍寳無所取婦女無所幸還軍灞上秦吏民安堵如故雖牛羊酒食無所受不惟秦民心服之雖頑戾如項羽亦心暗服之矣范增不能勸項羽以行仁不能諫項羽殘虐鹵掠之失亟亟然惟以殺沛公為事沛公何罪縱項羽能殺沛公天下亦非項羽之有從入闗之諸侯其心可頃刻變也然則使當時沛公無張良以為之謀遽然入秦宫闕南面而王有其珍寳妻其婦女如此則不必項羽可疾殺之不出於懐王之命夫人而能見攻矣更始之立析人鄧曄起兵破王莽九虎開武闗迎丞相司直李松攻京師倉未下以𢎞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度渭入右扶風界攻畧及公賓就殺莽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舍東宫妻莽後宫乗其車服後六日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挾宫女建天子鼔旗收斬之是則王憲之所為沛公之所不為王憲之死宜也沛公之不死乃人心之所歸即天命之所祐四百年之天下在於入闗而不自王耳在於矯揉其貪財好色之素習一時能自忍耳
沛公約項伯謝項羽
孔門有言語之科春秋列國相往來必脩其辭令所以宰我子貢見取於仲尼而禆諶草創世叔討論又加以子羽修飾子産潤色而後鄭雖弱國亦足以自立也戰國辨士務為縱橫口舌游説惑是非以敗人之國者不一然兩敵相當措辭發言一有不善立致顛隕誠不可不謹哉項羽破函谷闗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見張良欲與俱去沛公與伯約為婚姻曰吾入闗秋毫無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庫待將軍所以守闗者備他盜也日夜望將軍到豈敢反耶願伯明言不敢背德旦日見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先入闗能破秦與將軍復相見今者有小人言令將軍與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詳味沛公所以語項羽項伯者於倉卒患難之際為從容卑遜之辭何其委曲而謙下也是必張良彌縫其間不至輕鋭然亦髙祖性資過人明見事㡬不如是何以柔項羽之氣而平項羽之心俗所謂伸拳不打笑面而言語辭令温厚坦夷豈小補哉髙祖異時臨廣武數羽十罪辭嚴義正羽之肺腸幽𨼆洞見無餘可謂知彼知己及洛陽置酒論楚所以失天下謂漢能用三傑羽不能用一范増名言確論出人意表又可謂知人知成敗然則謂之天授非人力非歟惜乎其有帝王之資而無帝王之學又無帝王之臣故不能革秦法復周制而令後世猶有遺論也
項伯曹無傷
家賊難防所至有之曹無傷真沛公之家賊也欲王闗中盡有珍寳沛公初意或然以樊噲張良諫還軍霸上則不然矣曹無傷以此譖沛公悦項羽意以求封是所謂叛臣也鴻門幸免沛公至軍立誅曹無傷殆天理所不容若項伯殆可謂項羽之家賊乎曰此則尚可議也人臣無外交曹無傷外交項羽不可貸原項伯之心初不外交沛公故嘗殺人亡命張良匿而藏之夜見良欲與俱去耳良强之見沛公因遂結好為之觧紛當項莊舞劔之時又起翼蔽沛公亦皆天祐沛公以致于此非人力也使項羽得肆其忿屠沛公於杯酒之間諸侯四十萬軍非皆項羽之腹心衆怒難犯直劉曲項亦起而屠項氏之族其亦頃刻而無噍類矣不欲遽殺沛公非項伯之私也沛公之不當殺蓋一時之公論然耳其欲殺之者獨范增之偏見也古未有兩軍相㑹兩將見而即座殺之者商鞅虜魏公子卬秦誘執楚懐王天下醜之唐吐蕃平涼劫盟夷狄變詐見同禽獸故曰項伯尚可議也沛公為漢王以金百鎰〈二千兩〉珠二斗賜張良良具以獻項伯伯又受漢王厚遺為盡請漢中地此則貪顧財物其人茍賤汙下大不足道非吾徒也項羽既滅賜姓而曰劉纒封侯射陽功臣表叙次在張良之下蕭何之上則可謂頑鈍無恥矣謂其賣項自全為羽家賊則不至是以髙帝之憾于項羽悉誅項氏無不可者賴項伯故其宗族皆釋弗誅智果别族為輔氏惜項伯不早出此然處夫勢之所難有不可者世議譏髙祖能誅丁公不能誅項伯是又不原項伯之初心而易於立論予懼今之人不善讀史評品不當故詳著之
使張良獻璧獻玉斗附見俘厥寳玉及璇璣玉衡
書湯伐騣獻俘厥寳玉傳謂玉以禮神使無水旱之災故取而寳之注義甚狹古帝王之用玉也尚矣豈止如孔傳所云𦙍征火炎崑岡玉石俱焚此言崑山出玉之地也舜典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傳云璿美玉璣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動者正義以璿為璣以玉為衡璣為運轉衡以為蕭渾天儀此觀天文之玉也周禮大司徒土圭測影玉人土圭尺有五寸以至日以測地中此察地理之玉也周禮司服掌王大裘而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𤣥冕弁師掌王之五冕繅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玉弁玉瑱冕皆十二旒旒十有二玉前後各用玉百四十有四繅玉五采然則其實六冕也公侯以下有等殺追師掌王后之首服為副編次追衡笄曰衡曰笄與王之冕弁之瑱皆玉為之弁師掌王之皮弁㑹五采玉璂象邸玉笄鄭𤣥謂㑹縫中也璂讀如綦結也皮弁之縫中每貫結五采玉十二以為之飾詩曰㑹弁如星又曰其弁伊騏是也韋弁以韎韋為弁異乎白鹿皮之皮弁彼不去毛此去毛而染色玉飾璂笄亦同皮弁公侯以下亦有等殺此首服之玉也舜典輯五瑞班瑞于羣后傳云舜斂公侯伯子男之圭璧還與之正始下文云修五玉又云如五器卒乃復是也謂禮終以五玉還諸侯聘義所謂輕財而重禮者其一説也周禮大宗伯以玉作六瑞而舜典止言五瑞謂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穀璧男執蒲璧此謂五器五瑞通王搢大圭執鎮圭而數之則六也諸侯朝天子執瑞而納其玉王執冒圭四寸以受其朝諸侯所賜命圭其首邪鋭冒圭當斜刻其廣狹如圭者以冒之以知諸侯之信偽孔穎達之説冒亦作瑁然公侯伯恐無四寸之圭首此以一王圭如合符然未知子男之璧又何以冒之尚書大傳有留圭之説無過行者復其圭能改過者復其圭有三年黜爵六年黜地九年地盡之説古事難攷五瑞執於手既已納瑞則取腰間所搢之笏而執焉此天子諸侯相見圭璧之玉也是周禮所用玉甚多天官太宰六曰貨貢大享祀大朝覲大㑹同大䘮之所贊小宰玉府内府内宰追師之所職與夫春官大宗伯小宗伯肆師天府典瑞夏官小行人冬官考工記玉人之事官凡十有三又諸經用玉者不可勝書今條列于别幅蓋賄賂盛行自春秋戰國始加璧寘璧返璧懐璧以璧假道以璧易城臣以玉獻君君以玉賜臣皆違於禮而非古先帝王用玉之意沛公亦匹夫耳其家本無一物兵至霸上所得滋多㑹項羽于鴻門亦以雙璧為賄且賄范增以玉斗於是乎知風俗之衰好貨寳而通賄賂以至于今未已悲夫
范増玉玦 就攷玉佩
荀子曰絶人以玦反絶以環范𡩋釋穀梁亦曰君賜之環則還賜之玦則往環與玦皆以玉為之豈古之制特為是玉環玉玦以為還人絶人之所用歟蓋嘗攷之□環内之空處名之曰好玉之圓者為肉其大者璧也肉倍於好孔小而身大璧之用亦甚大□此環也肉好若一謂之環肉内之孔與玉之肉等也□此瑗也好倍肉謂之瑗玉之肉身濶一分之數説文曰瑗大孔璧人君上除陛以相引則有人臣手握此物於先人君以手攀此物引而上階級也荀子曰召人以瑗亦環之亞也□□此玦也古不謂之玦而謂之璜故曰半璧謂之璜亦玉環之半者也古男子婦人冕弁之服王后之服皆有玉佩佩之上曰珩晉語夷吾白珩六雙亦曰珩形似磬有孔貫小帯曰褑以繫綬綬貫玉珠而綬三焉其中名曰琚瑀者玉環也綬中直下貫玉環而左右參差不齊有綬以維之左右又各有直下之綬前有一璜後有一璜相向是為玦中懸綬以貫之方玉謂之衝牙腰左右各有此佩以步以行即玉衝牙與兩玦鏘然而鳴中乎宫商角徵羽之音天子佩白玉而𤣥組綬公侯佩山𤣥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組綬士佩瓀玟而緼組綬意者還人以環即佩之琚瑀絶人以玦則佩之璜天子諸侯后夫人之佩必有副以備用者卿大夫亦然欲還其人即以環召欲絶其人即以玦絶晉語夷吾在梁驪姬使奄楚以環釋言欲其還也左傳晉獻公佩申生以金玦此則又以金為玦示將絶之也環玦在佩則為琚瑀璜以賜此物示意還人絶人即為環玦不然則造環所用尤多豈有專造玉玦而為絶人之物者哉以佩具就用之耳范增鴻門之㑹拔劔撞玉斗即所佩劔耳其又佩玉玦必不全有古之玉佩珩璜琚瑀也以此玦為寳而腰之故三舉以示項羽欲其決也欲其殺沛公嗔其不勇也
鴻門獻玉稱謂史漢不同
漢紀書鴻門事沛公稱項羽為將軍時則羽自為諸將上將軍也沛公雖以碭郡長武安侯入闗止稱沛公故張良項羽皆稱為沛公史記項籍紀皆書為項王項伯范增稱曰君王書張良語沛公不勝桮杓使臣奉白璧一雙再拜獻項王足下玉斗一隻再拜獻大將軍足下又書張良稱公為大王此時劉項亦皆未封王司馬遷追書從口便耳
附攷舟玉及瑶
篤公劉詩陟則在巘復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瑶鞞琫容刀舟帶也下曰鞞上曰琫鞞者刀鞘之名琫者鞘之上飾孔氏曰瑶是玉之别名公劉帯美玉及瑶鞞琫容飾之刀東萊吕氏曰躋攀跋涉賤者之事非貴者所能堪也公劉陟巘降原其勞如此視其何所佩服乎則維玉及瑶鞞琫容刀也以如是之佩服親如是之勞苦斯所以為厚於民乎東萊説極有味周世世修德公劉其一也佩玉而忘其身之勞則民德之非不佩玉也而無德於民則怨積而禍來不可不察也
附左傳佩玉橤攷
左傳哀公十三年黃池之㑹吳申叔儀乞糧於公孫有山氏曰佩玉橤兮余無所繫之㫖酒一盛兮余與褐之父睨之杜注橤然服飾備也已獨無以繋佩言吳王不恤下一盛一器也睨視也褐寒賤之人言但視不飲下文又注庚癸之呼曰吳子不能親與士共饑渴所由以亡〈橤而棰而水二切〉公劉之佩玉也民見之而思之呉夫差之佩亦玉也申叔儀與褐之父視之而憾之一以興國一以亡國愛民者如此而不恤下者如彼朝廷非無法度不德者敗山河非無險要不德者亡予於是有感古者創制興業不繫於物而繫於德也
附朱文公説佩攷
詩雜佩以贈之東萊小字書朱氏玉佩制度與予所書微不同亦可攷旋檢看不妨
古今攷卷六
<子部,雜家類,雜考之屬,續古今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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