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穰集 (四庫全書本)/卷27
古穰集 巻二十七 |
欽定四庫全書
古穰集巻二十七
明 李賢 撰
天順日録
天順四年秋天下大水江南北尤甚田盡淹没時上益明察凡事臣下莫敢發端一日因召問畢從容言曰臣聞今年水災甚大數十年來未嘗見此百姓多不能存活上曰為之奈何賢曰若非大施恩典安得蘇息上曰如何行則可賢曰宜下詔免徴粮草上曰固可但詔非一二條可行莫若以㫖意與户部行於天下賢曰如此尤善於是令被災州縣申報廵撫廵按官災重者全免稍重者免半又輕者免三分已而天下奏水災者無虛日通政司奏對無日不有上初以賢言或過至是見其實然人或以賢多言取愆賢嘆曰居此尚不敢言更誰言邪
景泰間陳循王文之子㑹試不中二人以私情怒考官取人不公皆具奏考之不精欲殺考官朝廷不從乃已天順四年㑹試舉子不中者俱怨考官有鼓其說者謂賢有弟讓不中亦怒考官一舉子遂奏考官校文顛倒宜正其罪上見其所言疑而未定召賢問曰此舉子奏考官弊何以處之賢對曰此乃私忿考官實無此弊如臣弟讓亦不中可見其公上意方囘乃命禮部㑹翰林院考此舉子驗其學多不能答題意且奏其狂妄遂枷於部前以示衆群議方息不然欲訴考官者尤衆賢謂此舉子曰若爾所作文字有疵不中是爾學力未至非命也若爾文字可取而不中乃命也不知安命可為士乎初亦有朝臣子弟不中者皆助此舉子及見此事發赧然而愧矣
四年秋八月敵帥博囉大舉入冦自大同威逺西擁衆南行邊將髙陽伯李文按兵不敢當其鋒已而敵衆直抵鴈門關代朔忻州一帶四散搶掠砲火徹于京師人民驚疑棄家走避擁入京城莫能止上初謂此敵窮乏不過在邊掠牛羊而去賢見人民驚走如此乃言於上曰京師宜出軍於紫荆倒馬二關駐劄非欲與之對敵一則安撫人民一則使彼知懼不敢深入乆停上方欲命總兵者議㑹兵部奏欲遣將統京軍赴大同殺敵上曰緩不及事徒勞人馬駐關之說可行於是遣都督顔彪領兵赴紫荆關馮宗領兵赴倒馬關然此敵既有可獲見我兵不動去而復來遂復勑二關之軍赴鴈門人民恃此以不恐上意初不欲雖勉强而從終不恱後見此敵復來始以為然人亦謂賢多言賢曰古之大臣知無不言今雖不能如此於此等利害國家安危係焉不言可乎縱得罪疎逺不可顧也
四年秋上召賢與王翺於武英殿曰今兵部工部缺侍郎卿等可擇人用之賢謂副都御史白圭可為兵部侍郎其廵撫湖廣亦暫設耳上以為然翺曰南京户部侍郎馬諒服制將終可轉工部上亦以為然諒至適户部亦缺人因上召言及諒賢以為捨正缺而他轉班序反出其下莫若就命以户部上以為然命下輿論亦愜翺亦曰如此處置甚安諒自南京府尹陞此職錢穀之事乆經心矣賢非一時自定蓋亦素聞衆論耳
四年冬閏十一月十六日早見月食欽天監失於推算不行救䕶上召賢曰月食人所共見欽天監失於推算如此因言湯序以禮部侍郎掌監事凡有災異必隠蔽不言或見天文有變必曲為解說甚至書中所載不詳字語多自改削而進惟遇天文喜事却詳書以進且朝廷正欲知災異以見上天垂戒庶知脩省而序乃隠蔽如此豈臣下盡忠之道賢曰自古聖帝明王皆畏天變實同聖意序若如此罪可誅也上曰今有此失法不可容於是收下獄降為太常少卿仍掌監事
四年十二月六日上於奉天門朝罷召賢曰吏部右侍郎不可乆缺况尚書王翺年老早得一人習練其事命與翺訪其人得廵撫南直𨽻副都御史崔恭明日早於文華殿具奏上喜以為得人以山東布政劉孜代廵撫因論人才髙下上曰若徐有禎才學亦難得當時有何大罪只是石亨張軏輩害之寧免後世議論可令原籍為民賢與翺曰聖恩所施最當即傳㫖下之戸部天順五年正月大理少卿李茂卒上召賢曰大理寺是審獄官法司囚徒皆從此平允至為緊要今雖有寺丞二人名分猶輕恐不敢與法司持辨須得職稍重者一人卿可擇之賢請吏部尚書王翺議上曰然於是議以舊卿李賓最宜但憂制未終明日見於文華殿上曰得其人矣乎賢與翺以賓對遂用之
五年二月因錦衣衛指揮所行江西弋陽王敗倫事涉虛上召賢曰宗室中豈願有此醜事彼初既以為實今却云無此事以此觀之其餘所行枉人多矣賢曰誠如聖諭因言法司明知其枉畏避此輩不敢辯理賢曰若㫖意付法司但有枉者與之辯理不許畏勢避嫌上曰然於是召法司戒飭之人人皆恱一日上言及此事賢曰清平之世若刑獄枉人實傷和氣惟陛下明見如此斯民幸甚天順五年四月上召賢謂曰今府庫錢粮所入者少所出者多奈何且軍官俸一季闗銀十四萬餘兩賢曰自古國家惟怕冗食今一衞官有二千餘員者上曰一年四季或以一二季支與布錢何如賢曰須與户部議一日上召賢同吏户兵尚書議此事上曰爾户部奏來朝廷復令會議不然不惟歸怨朝廷亦歸怨爾數人矣宜慎宻之賢因言在京軍官老弱殘疾者令兵部漸漸調出在外却以軍補其缺以省冗廢上曰此時恐難行賢曰宜安靜行之如無事然使其不覺可也上頷之賢又言軍官有増無減且天地間萬物有長必有消如人只生不死無處著矣自古有軍功者雖以金書鐵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孫不一再而犯法即除其國或能立功又與其爵豈有累犯罪惡而不革其爵者今若因循乆逺天下官多軍少民供其俸必致困窮而邦本虧矣不可不深慮也上曰此事誠可慮當徐為之
自天順四年水災以來天下米穀皆貴人民艱難至五年尤甚賢深憂之六月中因陜西凉州莊浪一帯敵勢驍悍圍困城堡日乆不退及遣將官仇廉領兵自蘭縣過河與莊浪合兵又被敵兵截路殺退敵勢益大過河搶掠羊馬財物官軍莫敢與敵關中震恐乞大軍勦殺於是以兵部尚書馬昻總督軍務懷寜伯孫鏜為總兵官京師出軍一萬五千河南山東調軍二萬賢因此事與㑹昌侯孫繼宗吏部尚書王翺及馬昻四人言於上曰今天下人民艱難况又起兵宜寛恤以蘓民困上有難色不得已而允之太監牛玉亦聞下情如此力賛行之於是開寫十數條最苦於民者悉皆停止
内官吉祥居禁庭最乆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權納賂擅作威福嘗徃雲南福建殺賊帯去土官軍能騎射取功因而收於部下加以恩澤為腹心天順初召呼此輩迎駕俱陞大職此輩亦感吉祥之恩後石享事發冒官者俱革去此輩又為吉祥所庇不動吉祥初以迎駕為功貪圖富貴一家弟姪俱得大官又賣官鬻獄瀆貨無厭上初不得已而從其所欲後不能堪稍疎抑之吉祥輙懷異志令其姪昭武伯欽糾集所恩之人謀為不軌㑹兵部尚書馬昻懷寜伯孫鏜統官軍徃陜西禦敵於五年七月二日早辭欽等乘機欲殺馬昻孫鏜等就擁兵入内為變幸而孫鏜等先覺二鼓時即報於内禁門不開欽兄弟與同惡者先詣錦衣衞指揮逯杲宅前遇杲方出斬其首碎其尸蓋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後朝廷委任行事且行欽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後分布於各禁門待其開擁入三鼔至門欽兄弟四五人俱在東長安門予四鼔到朝房聞搶馬驚亂以為出征之軍及入房聞呼錦衣衞指揮焦壽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呼予官名曰尋李學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門前見披甲持刀者數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背曹欽適至見予不忍殺連呼尊長托予手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盡忠迎駕復位今被逯杲譛毁反欲相害提杲頭示予曰誠為此人激變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誰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請命欽曰就與我寫本進入即令人防予至吏部朝房尚書王翺處借紙筆寫成予拉翺同行於門縫投進欽見門不開乃舉火焚燒復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尋尚書馬昻得翺等解之及天明上馬呼衆馳徃東安門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馳馬尋予翺等復解之忽有孫鏜領官軍襲而圍之予乃得脫時恭順侯吳瑾左都御史冦深俱被殺死予被傷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聞官軍圍欽等於其宅盡誅之予慮其脅從者不寜即投本進入請急宣聖㫖脅從者罔治以安反側之心然後詔示天下布寛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務悉皆停罷與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蓋此亂臣賊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當時若不早覺各門既開此賊擁入縱横一時不能禦之其禍不可勝言畢竟就戮被其傷害多矣幸而早撲滅之此實宗社之福也
自天順元年石亨竊弄威權惟御史楊瑄攻其家人侵占民田謂賢與徐有禎主使被其誣害言官方欲劾其不法亨先知之即言御史聽有禎主使排陷大臣遂將都御史耿九疇等置於獄十三道掌道御史盡置於法從此言路閉塞近侍風憲無一人敢言者由是權奸得志肆行無忌相繼反逆賢因言於上曰自古治朝未有不開言路者慮臣下不肯進言有設敢諫之鼓誹謗之木者或導之使言或設不言之刑以懼之有直言者或旌異之褒奬之賞勞之陞用以勸其言然後臣下始肯進言且進言者不過言君徳之虧欠朝政之闕失天下生民之利害文武百官之貪暴奸邪皆是有益於國家之事於已無益也不但無益於已又恐觸上之怒而得罪焉聖帝明王有見於此故惓惓求言惟恐不得聞其失也惟奸邪之臣惡其攻已務欲塞之以肆其非為莫敢誰何由是覆宗絶嗣而不悟也上曰此事吉祥石亨張軏楊善實塞之今宜速開可於詔書内列之賢曰此宗社之福蒼生之幸也於是言路方開
都御史冦深被賊害之上顧賢曰此職非輕須得其人賢曰宜令六部共舉既而舉三人以南京刑部尚書蕭維禎居首上命賢用一人賢以居首者對上曰此人曽在吉祥處通情吉祥力薦之非端士也復詢六部皆曰但以其曽居此職遂謂老成不知其所爲如此誠不可上復問賢曰大理卿李賔年雖少容止老成乆典刑名可當此任臣所見如此須從衆論上召王翺等詢之皆曰可遂陞右都御史
八月十六日上勑吏部曰學士李賢為賊所傷乃能力疾恭事忠勤可嘉特加太子少保如勑奉行賢即具本辭免上曰官以酬勞朝廷自有公論卿宜承命所辭不允明日上召問曰先生何故懇辭賢曰臣實不敢受此加秩乞容臣辭免今再進本上曰先生勞心國事非他人比雖進本十次亦不允賢不得已受之客來必曰僉謂先生受此職視前任者士望尤未滿也予曰朝廷名器不可多用徒多兼美秩不思所幹之事稱否若能盡職務雖不兼官亦有光不然雖兼十官亦非美秖取士林之譏誚也且景泰間任其自擇好官兼之累至五官太子太保一陞十員名爵之濫至於如此不三數年革之一空能免誅謫以禮去官者兩三人耳韓子所謂必有天殃者也士大夫宜以此為戒不可貪一時之榮而忘遠慮也
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早上召賢至文華殿因說吉祥事曰此輩放縱前日見吉祥敗稍收斂近來又放縱亦每戒曰汝等不可如此且如吉祥非無功勞一旦犯法不可留矣且朕在南城時汝輩如何過來今日不可忘了朕今在位五年矣未嘗一日忘在南城時此等言語常時告戒先生豈知賢曰古昔聖賢之君正是如此安樂不忘患難之時又以此戒左右之人最善
上言朕一日之間五鼓初起拜天雖或足疾不能起亦跪拜之拜畢司禮監奏本一一自㸔朝廟行拜禮八廟皆然出則視朝退去朝母后畢復親政務既罷進膳飲食隨分未嘗揀擇去取衣服亦隨宜雖著布衣人不以為非天子也賢曰如此節儉益見盛德若朝廷節儉天下百姓自然富庻前代如漢文帝唐太宗宋仁宗皆能節儉當時海内富庻惟耳目玩好不必留意自然節儉上曰然如鐘鼓司承應無事亦不觀聽惟時節奉母后方用此輩承應一日閒則㸔書或觀射賢曰前聖經書惟書經是帝王治天下大經大法最宜熟㸔上曰書經四書朕皆讀遍賢曰此時王好玩味况聖質聰悟一見便曉最有益也上曰二典三謨真是嘉言賢曰誠如聖諭帝王脩身齊家敬天勤民用人為政之事皆在其中貴乎體而行之上曰然朕在正統年間留心讀書惟不好寫字賢曰帝王之學不在寫字惟講明經書義理最是緊要因說景泰全然不理政務或用人陞官明日謝恩不知所以文武大臣未嘗接言上下之情如何得通賢曰自古明君未嘗一日不與大臣相接商確治天下之道所謂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宫妾之時少也上曰如此天下豈不治安賢曰近聞外議有二事不便上曰何事賢曰松潘羌民叛亂已勑四川三司調兵勦殺然三司官統兵頡頏難以成功須得朝廷命一將官統之庶得成功易曰長子帥師弟子輿尸不可不慮上曰此慮極是聞都督許貴可用遂取而用之又湖廣總兵兼統貴州凡百軍務貴州將官不得專擅行必遣人往湖廣計議山路險遠徃來遲滯以致事多耽悞未便上曰然此等事情誠非稳便即日召兵部易之令各鎮守地方
賢曰臣聞陛下夏不揮扇冬不近爐果然否上曰實然暑雖極熱曽不揮扇在宫内亦不令左右揮扇冬雖極寒曾不近火亦不披暖耳稍用雙目即熱賢曰陛下聖質所禀堅厚如此蓋由體被中和之氣聞宋仁宗亦然若臣等受氣薄者不用扇不近爐不能過也
上顧賢曰今六部尚書庶皆得人但慮吏部王翺老矣時翺年七十八嵗賢曰臣聞祿命之説翺夀最髙尚有十年上喜曰如此無慮矣如戸部年富不易得賢曰若欲繼翺為吏部非此人不可上曰然朕意亦如此惟禮部石瑁稍弱賢曰此人居是位不滿人望早晚宜致仕上曰且留之恐後來者未必過之刑部陸瑜甚佳都御史李賔亦可如工部趙榮亦能辦事賢曰此人可取且如曹賊反時文職皆畏縮逃避况兵非已任誰肯出前惟榮自奮披甲躍馬呼於市曰好漢皆來從我曹家是亂臣賊子當共勦殺我輩是忠臣義士不可退避於是從者數十百人能於陣前鼓舞奬勵士卒滅賊成功如此存心行事人莫能及上曰是亦忠臣若吏部侍郎姚䕫崔恭亦佳賢曰二人才噐異日皆尚書之選上曰然天順六年三月陜西管粮通政司叅議尹旻奏敵退河開軍馬衆大人民供輸困極予謂兵出在外可暫不可乆暫則為壯乆則為老且敵兵在邊安能保其不來侵犯若慮其復來不可退兵更無休息之時今陜西人民疲困已極若不趂河開之時暫退軍馬寛其供給人民愈加逃竄粮草既缺大軍亦難駐劄况今年不得耕種明年益乏粮草寜可暫去暫來不可乆留在彼庻使民得乘閑耕種日後或再用兵不致悞事此時莫若令彼處官軍且耕且守調去軍馬俱令回還只留文武官各一員提督彼處城堡軍馬庻為允當上以為疑意謂外敵復來又用調兵乃命總兵與兵部尚書來閣下㑹議卒從予言
天順六年夏四月一日奉天門奏事畢静鞭罷上起身召禮部尚書石瑁等疾出班趨走欲上右階鴻臚寺呼止方轉回御道跪承㫖與勑書選妃事上下金臺即召賢曰石瑁動止粗踈失措如此如何為禮部尚書不自求退朝廷難於遣逐賢曰誠如聖諭令其自退庶全大臣之義上曰若户部侍郎張睿可以代之賢曰張睿老成人此職亦宜賢即報瑁疏乞致仕瑁速上陳上見瑁疏意却不忍曰瑁為人篤實豈可因此小失而退命太監牛玉勅吏部尚書王翺與賢議賢等言石瑁一淳誠人但動作遲鈍耳既留之張睿可不動也上復令玉傳㫖睿歴任年乆辦事勤勞陞户部尚書仍管粮儲已而命下士論重瑁之求退喜睿之當陞若非先報瑁亦不知上意不恱必不求退上怒未可測及上疏求退而上意遂解士林且以瑁能見幾而作無貪位慕禄之心聲價倍増於前日蓋亦不虞之譽也
古穰集巻二十七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古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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