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慘與可笑
三月十八日的慘殺事件,在事後看來,分明是政府布成的羅網,純潔的青年們竟不幸而陷下去了,死傷至於三百多人。這羅網之所以布成,其關鍵就全在於「流言」的奏了功效。
這是中國的老例,讀書人的心裡大抵含著殺機,對於異己者總給他安排下一點可死之道。就我所眼見的而論,凡陰謀家攻擊別一派,光緒年間用「康黨」,宣統年間用「革黨」,民二以後用「亂党」,現在自然要用「共產黨」了。
其實,去年有些「正人君子」們稱別人為「學棍」「學匪」的時候,就有殺機存在,因為這類諢號,和「臭紳士」「文士」之類不同,在「棍」「匪」字裡,就藏著可死之道的。但這也許是「刀筆吏」式的深文周納。
去年,為「整頓學風」計,大傳播學風怎樣不良的流言,學匪怎樣可惡的流言,居然很奏了效。今年,為「整頓學風」計,又大傳播共產黨怎樣活動,怎樣可惡的流言,又居然很奏了效。於是便將請願者作共產黨論,三百多人死傷了,如果有一個所謂共產黨的首領死在裡面,就更足以證明這請願就是「暴動」。
可惜竟沒有。這該不是共產黨了罷。據說也還是的,但他們全都逃跑了,所以更可惡。而這請願也還是暴動,做證據的有一根木棍,兩支手槍,三瓶煤油。姑勿論這些是否群眾所攜去的東西;即使真是,而死傷三百多人所攜的武器竟不過這一點,這是怎樣可憐的暴動呵!
但次日,徐謙,李大釗,李煜瀛,易培基,顧兆熊的通緝令發表了。因為他們「嘯聚群眾」,像去年女子師範大學生的「嘯聚男生」(章士釗解散女子師範大學呈文語)一樣,「嘯聚」了帶著一根木棍,兩支手槍,三瓶煤油的群眾。以這樣的群眾來顛覆政府,當然要死傷三百多人;而徐謙們以人命為兒戲到這地步,那當然應該負殺人之罪了;而況自己又不到場,或者全都逃跑了呢?
以上是政治上的事,我其實不很了然。但從別一方面看來,所謂「嚴拿」者,似乎倒是趕走;所謂「嚴拿」暴徒者,似乎不過是趕走北京中法大學校長兼清室善後委員會委員長(李),中俄大學校長(徐),北京大學教授(李大釗),北京大學教務長(顧),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易);其中的三個又是俄款委員會委員:一共空出九個「優美的差缺」也。
同日就又有一種謠言,便是說還要通緝五十多人;但那姓名的一部分,卻至今日才見於《京報》。這種計畫,在目下的段祺瑞政府的秘書長章士釗之流的腦子裡,是確實會有的。國事犯多至五十餘人,也是中華民國的一個壯觀;而且大概多是教員罷,倘使一同放下五十多個「優美的差缺」,逃出北京,在別的地方開起一個學校來,倒也是中華民國的一件趣事。
那學校的名稱,就應該叫作「嘯聚」學校。
三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