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鑑 (四庫全書本)/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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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唐鑑卷十六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謙 註
  德宗五
  十三年六月張茂宗許尚公主未成婚茂宗母卒遺表請終嘉禮帝許之八月起復茂宗左衛將軍左拾遺蔣又上疏諫以兵革之急古有墨衰從事者衰方崔切未聞駙馬起復尚主也帝遣中使諭之不止乃特召對於延英謂曰人間多借吉成婚者卿何執此之堅對曰婚姻䘮紀人之大倫吉凶不可瀆也委巷之家不知禮教其女孤貧無恃或有借吉從人未聞男子借吉娶婦者也太常博士韋彤裴堪復上疏諫帝不悦命趣下嫁之期辛巳成婚
  臣祖禹曰朝廷者禮義之所出也而以䘮婚習鄙悖之風使四方何觀焉德宗即位之初動必循禮而其終如此心無所主故也委巷鄙慝之禮法之所當禁也乃引以為比茍欲拒諫不亦惑乎
  十二月先是宫中市物令官吏主之隨給其直比嵗以宦者為使使去聲謂之宫市抑買人物稍不如本估其後不復行文書置白望數百人於兩市及要閙坊曲閲人所賣物但稱宫市則斂手付與真偽不復可辨無敢問所從來及論價之高下者率用直數百錢物買人直數千物多以紅紫染故衣敗繒尺寸裂而給之仍索進奉門户及脚價錢人将物詣市至有空手而歸者名為宫市其實奪之商賈有良貨皆深匿之每勅使出雖沽漿賣餅者撤業閉門諫官御史數奏諫不聴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入朝具奏之帝頗嘉納以問工部侍郎判度支蘇弁度徒各切弁希宦者意對曰京師遊手萬家無土著生業著直畧切仰宫市取給帝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聴臣祖禹曰詩云惠此京師以綏四國民勞詩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孔子曰近者悅逺者來語十二葉公問政子曰近者悅逺者來京師者諸夏根本天子所與共守者也民勞詩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註鄭氏曰愛京師之人以安天下京師者諸夏之根本而德宗殘之如此然則逺者何所望乎當是時刻剝遍天下而京師甚焉惟其委任宦官是以弊政至於如此其極也
  十六年義成監軍薛盈珍為帝所寵信欲奪節度使姚南仲軍政南仲不從由是有隙盈珍屢毁南仲於帝帝疑之盈珍又遣小吏程務盈乘驛誣奏南仲罪牙將曹文洽亦奏事長安知之追及務盈於長樂驛殺之沈盈珍表於厠中自作表雪南仲之寃遂自殺帝聞而異之徵盈珍入朝南仲恐讒之益深亦請入朝四月南仲至京師帝問盈珍擾卿邪對曰盈珍不擾臣但亂陛下法耳且天下如盈珍輩何可勝數雖使羊杜復生亦不能行愷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帝黙然竟亦不罪盈珍仍使掌機宻盈珍又言於帝曰南仲惡政皆幕僚馬少微賛之也詔貶少微江南官遣中使送之推墜江中而死推池回切
  臣祖禹曰德宗信宦者而疑羣臣故不分枉直語十二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不辨是非而其心常與宦者如一疎羣臣而外之雖有實言人殺身以明之終不信也至於宦者則妄言必聴之以為若出諸已也故其為害如木之有蠧蠧蟲傅之也蠧音妬人之有膏肓之疾也左成十年晉侯病求醫於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䜿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杜氏曰肓鬲也心下為膏楊曰此謂度器之深如疾在膏肓不可救蠧深則木不可攻疾久則與身為一必俱亡而後已原其禍由人主與之為一故也可不為深戒哉
  先是諸道兵討呉少誠既無統帥每出兵人自規利進退不一諸軍自潰於小溵水委棄器械資糧皆為少誠所有於是始議置招討使夏綏節度使韓全義本出神策軍素無勇畧專以巧佞貨賂結宦官中尉竇文塲愛厚之薦於帝以為蔡州四面行營招討使十七道兵皆受節度每議軍事宦官為監軍者數十人坐帳中争論紛然莫能决而罷天漸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疾疫全義不存撫人有離心五月與呉少陽等戰于溵南廣利原鋒鏑未交諸軍大潰全義退保五樓七月少誠進擊之諸軍復大敗全義夜遁保溵水縣城
  臣祖禹曰自古宦者預軍政未有不敗國䘮師者䘮去聲而唐為甚後世亦可以鑑矣猶循覆車之軌前賈誼傳前車覆後車戒豈非有疑於將帥而以宦者為可信乎則莫若慎擇將帥委任而勿疑之善也且將帥忠賢則不必監之監如字茍非其人將不顧其父母妻子何有於宦者乎臣見其為害未見其有益也
  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頔音宙因討呉少誠大募戰士繕甲厲兵聚斂貨財恣行誅殺有據漢南之志專以慢上凌下為事帝方姑息藩鎮知其所為無如之何頔誣鄧州刺史元洪贓罪朝廷不得已流洪端州遣中使䕶送至棗陽頔遣兵刼取歸襄州中使奔歸頔表責洪太重帝復以洪為吉州長史乃遣之又怒判官薛正倫奏貶峽州長史比敕下怒已解奏留為判官一一從之臣祖禹曰德宗初有削平藩鎮之志其明斷似剛其不畏似勇然非實能剛勇也夫剛有血氣之剛語十六血氣方剛戒之在鬭有志氣之剛孟公孫丑其為氣也至大至剛夫勇有匹夫之勇孟梁惠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有天下之勇孟梁惠文王之勇文王以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之勇武王亦一怒安天下之民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始盛而終衰壯銳而老消此血氣之剛也其靜也正其動也徤此志氣之剛也血氣之剛可得而挫也志氣之剛不可得而挫也不度其可而為之不慮其後而發之此匹夫之勇也居之以德行之以義此天下之勇也匹夫之勇可得而怯也天下之勇不可得而怯也是故至剛與大勇人君不可不養也德宗之初欲有為者血氣之剛匹夫之勇也其出之也易則其屈也必深其發之也輕則其挫也必亡是以其終怯畏如此之甚也
  河東節度使李說薨以其行軍司馬鄭儋為節度使帝擇可以代儋者以刑部貟外郎嚴綬嘗以幕僚進奉記其名即用為河東行軍司馬
  臣祖禹曰昔魏獻子為晉國之政其縣大夫皆以賢舉梗陽人欲納貨其臣遽諫而辭之晉國語史晉世家德宗舉藩鎮之臣乃以貨利雖為天下之主不如列國之大夫也
  十七年正月韓全義至長安竇文塲為掩其敗迹帝禮遇甚厚全義稱足疾不任朝謁遣司馬崔放入對放為全義引咎謝無功帝曰全義為招討使能招來少誠其功大矣何必殺人然後為功邪閏月遣歸夏州
  臣祖禹曰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彊禦蒸民詩曰惟有常德者能之德宗急於文吏緩於武夫凡有土地甲兵者皆畏縮而不敢治難乎有常德哉
  初李齊運受常州刺史李錡錡音倚又音竒賂數十萬薦之於帝以為浙西觀察使諸道鹽鐵轉運使錡刻剝以事進奉帝由是悅之錡既執天下利權以貢獻固主恩又以饋遺結權貴恃此驕縱無復所忌憚盜取縣官財所部官屬無罪受戮者相繼浙西布衣崔善貞詣闕上封事言宫市進奉及鹽鐵之弊因言錡不法事帝覽之不悦命械送錡錡聞其將至預鑿阬待之善貞至并鎖械瘞阬中瘞居厲切逺近聞之不寒而慄
  臣祖禹曰德宗本惡崔善貞直言惡烏故切故使李錡甘心焉善貞之死罪非特以告錡也鉗天下之口而長姦臣之威長丁丈切實德宗殺之是朝廷殺諫者非錡殺告者也
  十九年七月初翰林待詔王伾善書王叔文善棋俱出入東宫娯侍太子叔文詭譎多詐太子嘗欲諫宫市事叔文以不宜言外事止之由是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叔文因為太子言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宻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吕温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為死友而凌準程异又因其黨以進日與遊處蹤跡詭祕莫有知其端者藩鎮或隂進資幣與之相結
  臣祖禹曰古之教太子者必選天下之賢使與之共處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前賈誼傳古之王者太子迺生固舉之以禮選天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不能毋正習與不正人居不能毋不正其後嗣猶或不能成德而小人之依德宗不能選賢以輔導東宫而惟使技藝博奕之人入侍豈不愚其子乎人有十金之産者必欲其子守之有一命之爵者必欲其子繼之此常人之情也而况天下之大祖業至重可不求賢以傅其子而愚之乎詩曰其誰知之蓋亦勿思園有桃詩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昔之人君疑賢者導其子之為非而不疑於小人因之不教其子者亦不思而已矣
  二十年六月昭義節度使李長榮薨帝遣中使以手詔授本軍但軍士所附者即授之時大將來希皓為衆所服中使以手詔付之希皓言於衆曰此軍取人合是希皓但作節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來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進止只令此軍取大將授與節鉞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辭兵馬使盧從史其位居四潛與監軍相結起出伍言曰若來大夫不肯受詔從史且請勾當此軍監軍曰盧中丞若如此亦固合聖㫖中使因探懷取詔以授之從史捧詔再拜舞蹈希皓亟揮同列北面稱賀軍士畢集更無一言八月詔以從史為節度使臣祖禹曰藩鎮不順未必人情之所欲也由朝廷御吏失其道而不能服其心是以致亂三軍之士豈不惡夫上下之相陵犯欲得天子之帥而事之哉廢置爵賞人主之柄也前韋澳傳爵賞人主之柄毋以喜怒行之德宗不有而推以與人失其所以為君矣豈非不能與賢人圖事而至此乎
  二十一年正月太子病不能言帝疾甚凡二十餘日中外不通莫知兩宫安否癸巳帝崩蒼猝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等至金鑾殿草遺詔蒼猝與倉卒同宦官或曰禁中議所立尚未定衆莫敢對次公遽言曰太子雖有疾地居冡嫡中外屬心必不得已猶應立廣陵王不然必大亂絪等從而和之議始定
  臣祖禹曰昔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慿玉几以訓之以元子付之大臣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齊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書顧命成王将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顧命惟四月甲子王乃洮頮水相被冕服慿玉几乃召大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子審訓命汝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𢎞濟于艱難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齊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當是時太子在内特出而迎之所以顯之於衆也然則古之立君者惟恐衆之不覩而事之不顯也何則天子者天下之共主也故當與天下之人戴而君之未有竊取諸宫中而立之出於宦寺婦人之手而可以正天下者也先王於其即位也必以禮正其始於其將没也亦以禮正其終顧命之書孔安國云臨終之命曰顧命書即遺詔也所以為萬世帝王之法也至於後世之君以富有天下為心惟恐失之大利所在天理滅焉故父子相疑以終事為諱以後嗣為忌是以繼承之際鮮有能正其禮者也順宗為太子二十餘年既有壯子一旦病不能言而德宗亦寢疾彌留書顧命病日臻既彌留安國云彌留久留也中外隔絶大臣不得聞知德宗既崩宦者猶有他議或太子幼弱儲位未定幾何而不變亂也唐之人主惟太宗每求天下之忠賢而託以幼孤見太宗紀高宗以下無足道者德宗在位嵗久最為猜忌及其将没不能召宰相而屬以社稷儲君廢置繫於宦者次公等特以草詔得至禁中遂沮其謀不然幾有趙高之事秦趙高矯遺詔殺公子扶蘇立胡亥說見史秦紀及李斯趙高傳後之人主豈可不法三代而以唐為永鑑哉
  右德宗在位二十六年崩年六十四
  臣祖禹曰唐厯世二十厯年三百德宗享國二十有六年亦不為不久以其時考之粃政尤多而大弊有三一曰姑息藩鎮唐本紀賛德宗奉天之難深自懲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鎮愈彊二曰委任宦者如用劉真𤣥領兵之屬三曰聚斂貨財如借商錢稅商錢茶竹木稅屋間架算除陌錢之屬本夫志大而才小心褊而意忌不能推誠御物尊賢使能孟公孫丑尊賢使能俊傑在位以為果敢聰明足以成天下之務易繫辭惟幾成天下之務初欲削平僣叛剗滅藩鎮一有奉天之亂而心隕膽破惴畏姑息惟恐生事既猜防臣下則專任宦者思其窮窘則聚斂掊克益甚於初矣自古治愈久而政愈弊年彌進而德彌退鮮有如德宗者惟不知其過也是以藩鎮彊而王室弱宦者專而國命危貪政多而民心離唐室之亡卒以是三者其所從來者漸矣






  唐鑑卷十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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