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的批評
中國現今沒有好作品,早已使批評家或胡評家不滿,前些時還曾經探究過牠的所以沒有的原因。結果是沒有結果。但還有新解釋。林希雋先生說是因爲「作家毁掉了自己,以投機取巧的手腕」去作「雜文」了,所以也害得做不成莘克莱或託爾斯泰[1]。還有一位希雋先生,卻以爲「在這資本主義的社會裏頭,……作家無形中也就成爲商賈了。……爲了獲利較多的報酬起見,便也不得不採用『粗製濫造』的方法,再沒有人殫精竭慮用苦工夫去認真創作了。」[2]
着眼在經濟上,當然可以說是進了一步。但這「殫精竭慮用苦工夫去認真創作」出來的學說,和我們只有常識的見解是很不一樣的。我們向來只以爲用資本來獲利的是商人,所以在出版界,商人是用錢開書店來賺錢的老板。到現在纔知道用文章去賣有限的稿費的也是商人,不過是一种「無形中」的商人。農民省幾斗米去出售,工人用筋力去換錢,教授賣嘴,妓女賣淫,也都是「無形中」的商人。只有買主不是商人了,但他的錢一定是用東西換來的,所以也是商人。于是「在這資本主義社會裏頭」,個個都是商人,但可分爲在「無形中」和有形中的兩大類。
用希雋先生自己的定義來斷定他自己,自然是一位「無形中」的商人;如果並不以賣文爲活,因此也無須「粗制濫造」,那麼,怎樣過活呢,一定另外在做買賣,也許竟是有形中的商人了,所以他的見識,無論怎麼看,總逃不脱一個商人見識。
「雜文」很短,就是寫下來的工夫,也決不要寫「和平與戰争」〈這是照林希雋先生的文章抄下來的,原名其實是《戰争與和平》〉的那麼長久,用力極少,是一點也不錯的。不過也要有一點常識,用一點苦工,要不然,就是「雜文」,也不免更進一步的「粗制濫造」,只剩下笑柄。作品,總是有些缺點的。亞波理奈爾詠孔雀,說牠翹起尾巴,光輝燦爛,但後面的屁股眼也露出來了。所以批評家的指摘是要的,不過批評家這時卻也就翹起了尾巴,露出他的屁眼。但爲什麼還要呢,就因爲牠正面還有光輝燦爛的羽毛。不過倘使並非孔雀,僅僅是鵝鴨之流,牠應该想一想翹起尾巴來,露出的只有些什麼!
(九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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