増修書説 (四庫全書本)/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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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增修東萊書説卷六    宋 時瀾 撰
  甘誓第二       夏書
  啓與有扈戰于甘之野作甘誓
  道有升降世變風移讀書者必觀其時識其變堯舜禹三聖相承渾然無間至啓而有䟦扈之臣風氣一開有扈者諸侯之負固不服者也啓往征之序言啓與有扈戰于甘之野臣與君抗其𫝑若均其體若敵遂至於戰特曰與者孔子深意視有苗弗率汝徂征之氣象有間矣
  大戰于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勦絶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
  大戰于甘者陵抗不疑故敢大戰尤見氣象與上世異也乃召六卿者六卿兼統六師無事則為六卿有事則為六師也先儒謂司馬掌兵何為臨時亦分統一師必别有所謂六卿非也六卿分職司馬主兵官制也六卿並將司馬帥一兵制也两不相妨見官兵之制此時已定成周潤色而已王曰嗟六事之人服事於六軍者也予誓告汝誓告六軍之衆也聲有扈之罪使明知之五行之氣散在天地之間秀者為人偏者為萬物有扈殘虐生民暴殄萬物威侮之實也三正者天地人之正理其名雖三其理則一在我自暴自棄則天地之正理皆怠棄而不存萬惡之本原也啓不厯數有扈之罪自其本原言之五行三正已皆侮棄則其為惡何所不至方有扈棄侮之時天已絶其命至是惟恭行天罰而已非有私意於其間也
  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
  古者車戰一車三人左右二人御者居中啓之誓師必欲各嚴其部分左不攻左而攻於右右不攻右而攻於左御而不範而以詭雖有功亦不恭命也大扺天下有不可易之理不當過不及在天則為則在人則為命在師則為律事事物物皆有是理學者思不出其位行無越思此之謂也視聼言動一失其則而踰其所止是左不攻左之𩔖也師不以律則臧而凶後世吳起斬先戰而奔敵斬首者蓋斬首之功小亂行之罪大一亂部分則不可為師故也
  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
  古者用兵必載遷主載社主而賞罰聴焉示不敢專也有用命而可賞者祖賞之有不用命而可戮者社戮之也此用兵之常法申戒之也予則孥戮汝者此於常法之外新出之者也戮非必為殺亦有不殺之戮如左氏所謂惟戮是聞初不至死也此啟當時自為加嚴之意古人善於自量啟知徳降於上世而又當用兵之際不嫌於加嚴也非特警衆亦深以見啓自警省敬畏之意所謂啓賢能敬承繼禹者此也夫承堯舜禹重熙累洽之後未嘗接行陣之事一旦誓師戒勅戎陣如素講者蓋禹之家學文武兩偹體用兼全本末具舉不分精粗於此可見
  五子之歌第三     夏書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至五子之歌氣象又不同矣孔子序書直言太康失邦見太康之惡言昆弟須于洛汭又見五子友恭愛篤之心太康既失邦矣五人相與望于洛汭徬徨痛惜形之於歌情發於中有不能自已者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徳黎民咸貳乃盤遊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太康尸位以逸豫天之位而命之君其可以逸樂居乎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不惟逸豫夫建邦非所以逸豫則逸豫之失邦必矣亡國之君耽於逸豫則滅厥徳徳者性之固有其可滅乎雖固有之放縱不已溺於昬亂顛覆之中所謂徳者或幾乎亡矣雖謂之滅可也黎民之親其上一心一體太康既滅厥徳則心異而體觧一夫不懐聖人所懼况於黎民咸貳怨之積而洽矣當是時也太康之所以警省憂惕者宜不容已乃盤遊無度畋于有洛之表至百餘日而不反曰乃者見太康之用工盡力於咸貳之後者蓋如此也安於逸豫是理既滅天下雖危如累卵而猶以為太山也太康不知天位艱哉之義以為有此位者當享無窮之樂所以舉世皆貳而無度之遊方且曰乃其念甚順而不疑也
  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姦雄何世無之雖堯舜之時亦有凶人在我之理既堅既正則彼無自而入茍有間隙彼必投之此后羿之距太康所以因民弗忍也若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百官得其宜萬事得其叙雖后羿懐不臣之心不過一負固不服之諸侯耳亦何能為太康惟逸豫百姓離心羿所以乗間而起曰因者明天下禍亂之本在此而不在彼也使秦始皇不築長城不起阿房陳勝吳廣將何所因隋煬帝不伐遼東不治宮室李密王世充亦何所因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太康不顧其母與弟而恣遊畋五弟朝夕左右諫之不聼去之則不能情逼義迫御其母以從之親愛痛望之至也夫兄弟非君臣比也三諫不聴而去臣道也兄弟之間生死俱之不能回太康欲往之心計無所出義不可己御其母以從徯于洛之汭五子胷中如何哉其忠愛友恭之意展轉而無所依矣以此見五子之歌非一時生意而為之藴積之久志念已熟𤼵之於歌故辭旨深切五子咸怨非仇怨之怨盖怨艾之怨也知其所謂怨則知述戒作歌之意矣五子之歌當以詩體觀不當以書體觀小弁父子之怨也五子之歌兄弟之怨也所謂其兄闗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哀而不傷之謂也五子之歌一章切於一章一章逺思大禹敬民之訓二章自尋咎其取亡之道三章痛惜冀都之業四章又反復家緒之本末五章其情極矣盡取其憂愧之罪歸之於已觀此五章俯仰髙下節奏所在五子之心為如何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皇祖有訓是禹固著之於訓辭以貽子孫也可近不可下見君民的然為一體可親之使近不可推之使下視民為下則有邈然不相接之意矣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百世興王之定法也且何以為邦不過合天下之民而聚之耳則民豈非邦本乎民所聚而成邦民所貳則不成邦豈非本固則邦寧乎禹受位於舜其相𫝊之要曰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躬履之久見之精切故作訓以戒子孫堅決著明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禹以萬世允賴之功方謂愚夫愚婦之微一能勝予功髙出一世之上心常在一世之下此非敬畏之心視天下若如此蓋其踐履之功既到見天下實有此理匹夫之志萬鈞之𫝑不能奪之一能勝予之實也一人三失一失至於三而不變不可望其復改矣頻復之凶也失而即改不貳過也二失而改困而能改者也至於三失則玩而不復悔矣怨豈在明不見是圖明則易見暗則難知在上之人易於有不明之怨何者𫝑均體敵有怨面言何所不明若人君之結怨于民民伏於雷霆之下不敢言而敢怒何所自𤼵故其怨常暗而不明日深一日發則不可復救聖人所以旁搜博採以通下情蓋欲圖於不見也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禹持敬之工夫深至故其形容明切如此萬世君人者之心也其在上者以天下為心説得廣故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其在下者以一身為天下説得近故曽子曰啓予手啓予足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位雖不同其實無廣狹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厯數祖訓一愚夫足以勝懔乎之禹咸貳之黎民乃盤遊之太康其何以勝之哉五子之所以怨也
  其二曰訓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
  天下之事皆有其則至其則而止所謂度也夫婦之正不可廢也蒐狩之常不可闕也嘉㑹合禮不可以去酒導民情性不可以無樂棟宇以蔽風雨垣墻以禦穿窬制於聖人豈以滅徳然禽色而至于荒酒至于酣音至于嗜宇則峻之牆則雕之非其則矣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於六事之中茍有其一未有可以幸免者况俱有之五子見危亡之道如此之明而思太康之奔赴乎其中其心為如何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厎滅亡
  亂當時之紀綱乃至於滅亡言此冀方本陶唐之有委付至今豈特墜皇祖之業哉當時聲明文物百蠻来朝萬國面内如此之盛今乃至於不能保此時五子之心又如何玩味其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髙下正如黍離之詩痛惜基業之衰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絶祀
  明明我祖萬邦之君尊顯如此指大禹言之也典則者所垂之訓也關者通也和者平也石與鈞天下所皆有不如王府之關石和鈞通輕重之宜也前人事事物物精粗不遺既有其業又有其法又有其具今不能守而荒墜其緒至於覆宗絶祀舉祖宗之已成一旦而廢之五子之心又如何
  其五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慎厥徳雖悔可追
  發歎而言惜之重憂之至也萬姓未嘗仇五子也而五子自以一身當萬姓之怨予将疇依知太康之孤離而不可立也鬱陶憂結之懐忸怩惶愧之顔也此章不必以訓詁求讀之自使人惻然見兄弟一體之至太康失道仇不在弟五子無失何以忸怩蓋視太康所為如己為之故弗慎厥徳雖悔可追如出太康之口代為太康寒心也玩此五章其㫖轉切無忿嫉不平之意真情篤友之至之所形見也欲觀詩者當先觀書則見詩之變風變雅觀舜之𢋫歌則見詩之雅頌本乎情止乎禮義有自來矣
  𦙍征第四       夏書
  羲和湎淫廢時亂日𦙍往征之作𦙍征
  惟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酒荒于厥邑𦙍后承王命徂征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以至于周三百六十世浸逺官浸多往往分職不一惟羲和之官堯時四人至夏已合為一至周亦不過一人其位浸卑舜伯夷典禮夔典樂周大宗伯大司樂合為春官也官皆轉而為多此二官獨轉而為少何也蓋唐虞之時民性渾龎風氣未開啓其本原可以自治故掌天時禮樂之官皆多而其它皆略自此以後風俗日薄以精微示之有所未諭故三代之君通其變凡天時禮樂之事皆散寓於政刑度數之間以詔民亦非視天時禮樂為輕而略之也世變風移不得不質文迭變以通其政堯舜之時天人未分淳龎未散也於此可以觀天下大𫝑之轉移矣
  告于衆曰嗟予有衆聖有謨訓明徴定保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后惟明明每嵗孟春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征伐天子之大權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故史官先言惟仲康肇位四海六師之掌命有所自徂征之命承之而已其辭甚嚴正萬世君臣之綱也嗟者發歎而憫其勞之辭明徴定保即聖之謨訓也明徴者昭然可見之兆也凡天之所以示證於人君者皆所以警戒而定保之如仲舒所謂自非大無道盡欲扶持而全安也先王克謹天戒即明證之戒也人臣克有常憲謂常行之法也曰克者君臣用工之地也曰有者有諸已之有常憲是常法藏之官府揭之象魏散之有司非不坦然明白若不克有則何以異於無也百官修輔不言輔弼而言修輔修者輔弼之功夫人臣自課於朝夕者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專於此而業焉輔者不過輔弼之謂加之以修則交相正救無時怠忽之意深矣厥后惟明明者百官既修輔萬幾無蔽故明而又明謂之明明者人君有本然之明晉君子以自昭明徳若非人臣所能致而得臣以輔之則明而又明有日新無疆之意也官衆皆相規正百工亦執藝以諫責難於君謂之恭不諫者為不恭則邦有常用之刑凡此皆遒人徇路之辭稽之周禮可見
  惟時羲和顛覆厥徳沈亂于酒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聞知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誅當時法度既修明遒人又每嵗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命於凡有官之人所以起其敬心宜無一人敢犯者惟羲和獨沈亂于酒以顛覆厥徳徳者人之固有羲和以沈亂而顛覆也惟其沈亂于酒故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無所復顧天紀自堯以来羲和世守者曰欽若至是乃至於擾亂酒之為惡大矣一沈于酒雖祖父世守之業國家之重爵禄皆不暇顧而逺棄其職位保其食邑以叛逆説者多謂羲和一臣之失職黜其爵可也削其邑可也何煩專行師伐不知羲和當時已逺棄厥司保其所有之邑負固而不服矣古者人君務在導迪民性酒尤亂徳之源故深禁之如周官飲酒者殺如書酒誥一篇以至此言羲和之罪皆凛然嚴毅至漢乃㩁酒酤惟恐民飲之不多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後世君職已不盡至於師職則全闕矣季秋之月辰弗集于房房者日月所㑹之次舍也日月之行至朔必㑹于房集則為順不集則為差日者君之表日既有變百官莫敢自寧如瞽之微以至嗇夫庶人之在官者皆奔走以救變羲和處此官乃不聞知可謂昬迷於天象矣以干先王之誅人君不敢自專有大賞罰必歸之祖與天故誓師之言不曰干仲康之誅而曰先王之誅以見古人循天理率先王之道已不得而與也此語非有意而言自古相承不以己視天下心之所存議論之所習熟矣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
  前此皆責羲和之辭以後乃誓師之辭政典如所謂司馬法也先時不及時或謂嗣侯舉此㫁羲和之罪非也此軍法也軍法莫嚴於期㑹後世期㑹先後者必殺蓋本於此勝敗所繫不可不先以為戒也
  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
  曰奉將天罰曰同力王室又曰欽承天子威命古之兵師所以無叛命者皆其將帥所以告勅其衆者未嘗不舉人君以為言使師旅之心常知有天子其所以養我命我者天子也將帥但知承王命王者但知奉天討上下相承不敢稍出私意認為已權則人君安敢輕兵人臣安敢專命士卒亦安敢犯命哉
  火炎崐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于猛火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汙俗咸與惟新嗚呼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其爾衆士懋戒哉
  火炎崐岡熾烈之時不分玉石我衆為天子之吏若逸其徳又甚於猛火言止欲殱其首虜凡以威而彊使從者皆不治也自殲厥渠魁至咸與惟新此三代行師之本也威克厥愛允濟説者多以愛為仁愛威為威虐乃𩔖申韓之言不知愛與威者也愛者私愛姑息之謂威者振厲奮發之謂人臨戰陣多為私愛所牽惜身顧家安能用命又如宋襄公之不忍何以集事非振厲奮發不可蓋威非殘忍酷烈之謂却有愛存焉仁者必有勇是也大抵威愛當觀其所發發於私乎雖愛非愛發於公乎雖威非威威雖非聖人之所尚茍當威而不威則不知時措者也况軍旅主於威乎夏書存於後世者最少因𦙍征可以考官名法度人物軍旅之事顯然偹具想當時廢職者惟羲和一人而已觀書之要觀其略當知其詳觀其存當知其不存者
  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増修東萊書説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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