増修書説 (四庫全書本)/卷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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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增修東萊書説卷八    宋 時瀾 撰
  伊訓第四       商書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總已以聽冢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于王
  伊尹當太甲在䘮之始而作訓乗其初心之虚也商曰祀周曰年孔子周人故作序以年稱史官商人故作書以祀稱以十二月為正伊尹奉嗣王祇見厥祖正始之事自古莫不以為重舜受終于文祖禹受命于神宗况太甲中材故伊尹尤以為謹而史官紀叙辭旨亦特嚴伊尹逆知太甲資質未必可保故於是時作書以戒之太甲終於欲敗度縱敗禮書若無益然即位之初祗見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總己以聽此時太甲豈無悚然作新之意雖有驕奢淫泆之行至此必掃蕩無餘而虚心願聞治道矣此時以格言大訓入其心則其聽之必篤雖久而猶有餘力然則太甲既立不免於昬迷而終於克終允徳則訓之之早故也明言有著力之意言之為有力矣
  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于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
  伊尹欲言湯徳推本自夏而言之徳曰方懋方者常常如在初久而無一毫𠋣𣻉之意日新之謂也徳者天地萬物所同得實然之理聖人與天地萬物同由之也此徳既懋則天地萬物自然各得其理矣夏之先后懋徳如此宜可以憑藉扶持固億萬年之基本子孫纔爾不率天遂降之以災天理感應之速反覆手間耳非特人君學者亦有此理蓋萬物皆偹於我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但匹夫無位未必有此事方懋厥徳罔有天災感應之理存於懋徳之中也子孫弗率皇天降災災咎之理存於弗率之中也後世人君所以敢於為惡皆恃天下為己有伊尹之言所以奪太甲之所恃假手者非湯放桀乃天也以此深見伐夏非湯之本意實迫於天命之不得已耳造為攻伐雖鳴條一日之功栽培固結民心而不離乃在於亳鳴條之役雖以兵戈安可恃也自亳之際仁恩涵飬之素其可忘乎
  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
  惟我商王提湯之徳而言之也聖武者非血氣之武易之神武是也虐與寛為對代虐者必以寛湯之伐桀非有他道不過取其對者代之如易東為西而已聖武之徳如此之大太甲將於何而入故伊尹指之曰罔不在𥘉蓋百官萬民於此聳然觀命必有一新天下耳目之徳以與萬民更始太甲雖累於欲縱而即位之初必且改志易慮亟告之以嗣徳在初乗其天理之正發而開導之也
  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于家邦終于四海
  立愛立敬指以用工之地也人之良心一日之間無不屢發念過即已未有能立之者於焉而致扶持植立之功也自是而扶持植立則始之而有終矣治國平天下此其道也嗣徳在初工夫之切無以易此立之一字修徳之本也人誰不愛其親於愛親之時而不立其愛則愛親之外無所愛也夫敬亦然惟愛親而立其愛敬長而立其敬則此愛此敬持守不散而其所推豈不自邦家而四海乎
  嗚呼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
  人紀者五典也本有自然之叙惟亂之於桀故至湯而始修之修者修道之修也五典既修於湯其道足以贊天叙矣而又何待於從諫弗咈先民是順蓋人紀者天下事事物物之理叙於天之自然不容一毫有已之私也諫之可從則理在於諫有所咈是以已而咈之也則人紀之理咈矣天民之先覺則理在於先民不能若是以己而逆之也則人紀之理逆矣如之何而肇修乎弗咈時若即肇修之工夫也茍拒諫逆賢湯一身之紀且不修何以修天下之紀乎舜嗣位而從五典禹受命而叙彞倫湯歸亳而肇人紀之修武王勝殷而汲汲攸叙之訪為君為師者之第一事也
  居上克明為下克忠
  湯之克明若齊聖廣淵易克也惟克忠為難求湯不幸處君臣之大變此心之忠何以知其克也當天命未絶之時桀紂為君湯武安於為臣湯武之本心也及天命之既絶則桀紂不可以為君矣故湯武不得已應命而起故詩人美武王曰媚兹一人觀媚之一辭與忠之一辭氣象有肅恭之態而無一毫干名犯分之心不然五進伊尹湯豈不忠於為下邪
  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
  惟檢身若不及故能於人不求備大抵用工於自檢實見天下之理如此其難踐實見一身之行如此其難全則不敢責人之備蓋已之所素甞者難敢以難望於人哉
  以至于有萬邦兹惟艱哉
  湯自肇修人紀至檢身若不及工夫之多踐履之深其得天下如此之難以湯之聰明其難且爾太甲中材之主則難又奚止於湯也
  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制官刑儆于有位
  得之既難故其慮後世也深求哲人輔後嗣制官刑儆有位為後世無窮之計
  曰敢有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䘮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
  古者成童習舞恒舞則為愆矣歌以永言酣歌則為愆矣巫者歌舞以降神恒舞酣歌所以謂之巫風也觀湯之時以恒舞酣歌為戒則知靡靡之樂非作於商紂之時鄭衛之音非起於周衰之際天下之理正邪對峙有雅樂則有淫聲矣三風十愆前六愆因後四愆而生人之用力體察當於其所自生也見聖人之言此心如何有一毫不敬則為侮矣聞忠直之言此心如何有一毫不契則為逆矣耆徳之人一念之隔則為遠頑童之人一念之喜則為比四愆不免則六愆隨之卿士邦君有一于身必至䘮亡非謂一愆之能䘮亡也徳不孤惡亦不孤有其一則至于二至于三而九者從而有矣有一云者箴其病於未萌也
  臣下不匡其刑墨
  君臣之義天倫也臣下不匡其刑墨以刑而彊驅之何也蓋臣作朕股肱耳目腹心之動股肱耳目之應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後世人臣之分移於禄一體之義析而二固有視其君之過若不相及者故湯制刑以懼之庶幾人臣愛身必無不諫是則湯之官刑非威以脅人而使之必諫也乃所以還其股肱之義而全其天倫也卿士邦君各有臣下以匡其愆也卿士邦君有愆刑及臣下交相正之用至矣卿士邦君之愆將及䘮亡臣下之刑至墨非過也
  具訓于𫎇士嗚呼嗣王祗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
  具訓于𫎇士教之於童𫎇之𥘉也天性未發人欲未萌於此而訓之入之深矣嗣王祗厥身念哉一篇之旨歸之於此故其辭警而意嚴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所制官刑自今觀之皆凛然可畏之事而其中有洋洋孔彰之象何也聖人無本末精粗之間其悚然可畏乃生生不窮之理故見其顯然有洋洋發動之意也不然三風十愆之戒徒若法律之語森然不可犯耳烏知其中有天理也伊尹之聖詳味聖謨洋洋之大而嘉言則甚彰明蓋洒掃應對乃精義入神之妙能反三風之訓而黙識之則所謂洋洋孔彰之意自見矣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徳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
  惟上帝不常上帝固不常而此理則未嘗不常也作有善惡降有災祥何不常之有非作善之外有所謂百祥作惡之外有所謂百殃善與祥惡與殃各以𩔖而相從耳徳與不徳其小未有不至於大者觀復姤二卦可見勿以小善為無益而勿修勿以小惡為無傷而勿去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而滔天燎原之𫝑有不可以抑遏者則所謂慶萬邦墜厥宗之意明矣
  肆命徂后
  太甲上第五      商書
  太甲既立不明
  孔子序書斷以不明原太甲之過也蓋欲縱之敗度禮皆昬蔽之病咎在不明耳况君道常明不明則反為君之道故孔子斷以不明二字指太甲之過大抵為惡雖不止於一端本原其有外於不明者乎
  伊尹放諸桐三年復歸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居䘮之時有欲縱之敗故伊尹放之三年之䘮畢悔過允徳復歸于亳人君居䘮聽於冢宰禮也太甲居䘮于桐宮䘮畢已歸亳矣不謂之放君亦可也孔子崇居憂之義證尹無放君之事夫豈不可而直云放諸桐何也伊尹孔子以大公存心質之天地而無疑詔之百世而無愧太甲之昬迷憤悱而後可以啓發尹之心對越成湯而為之何嫌於形迹孔子之心對越伊尹而書之何嫌而諱避桐宮之營密邇先王先王之嚴朝夕臨之在上質之在旁而敗度敗禮之習不得肆焉然則放云者非放其身也放其縱欲之心也使孔子序書委曲而蓋之是伊尹之為實於理有所不安則何以對天地而下報成湯乎孔子亦若為之諱矣三年之後思念常道伊尹乃作太甲三篇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祇肅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惠順也太甲不明凡所作為與伊尹相背所以不順所向既異安能相入哉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顧者省察也諟者提撕也皆警省之意也言時時省察提撕不敢少怠以是心而承接上下神祇至於宗廟社稷之事莫不祇敬欽肅伊尹所以首及此者人心雖甚渙散至祭祀之時無有不誠敬者此其本心也故萃渙之卦必言二假有廟伊尹欲救太甲縱欲之失首自其本原正之深得其理矣蓋湯於祭祀之時洞洞屬屬此心之敬無不立矣太甲之心放而不收至於縱欲伊尹欲收太甲之放心故指湯之收心者以治之也
  天監厥徳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
  惟湯有此敬心故天監厥徳用集大命自顧諟以下至罔不祇肅皆湯之徳用云者命非自外至也而使之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伊尹之心又極其辛勤輔翼成湯以安天下之民夫湯尹君臣同心一體扶持天下然後太甲嗣立有此無疆基緒太甲何獨不明湯尹之心哉
  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夏都亳之西故謂之西邑夏尹見夏有道之君凡百所為無不纎悉内而修身外而治朝廷大而治天下全備而無一毫虧闕不滿人意之處其君如此是宜為相者亦感動奮發相與同保其終夫君道之周而保終之道在是周者謹畏之至如孟子周于徳周于利之周也而其中自有惟終之理相於此時雖不終者亦將有終况能自終者其有終可知矣
  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
  後嗣指桀而言也桀所為不周恣行暴虐豈得而有終乎故臣亦罔見其能有終者夫桀之相豈盡無終者邪自桀之不周觀之君先已罔終矣感應之理豈得不然雖有能終者亦無所用其力况與桀俱化者邪此言欲以感動太甲盡正己物正之學則主聖而臣必良矣參二段而觀之伊尹責任太甲之意何如哉
  嗣王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王惟庸罔念聞伊尹列舉善惡之證明白如此嗣王豈得不戒哉君之不君不特自辱又辱乃祖成湯矣伊尹忠誠懇切太甲方且以為常雖聴尹言若無所念無所聞也
  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
  伊尹作書而太甲方罔念聞至是又諄諄提耳而言之故謂之乃言先王昧爽丕顯昧爽者天未明將分之際也湯於是時已大自顯明洗濯其心澡雪其志坐以待旦湯待旦之時其存心養性湛然清浄無一毫物累同乎太虚不啻日之東升將照臨於天下以湯此心觀之可謂以勤勞而得天下似可少逸矣猶坐以待旦則下於湯者果如何而勤邪伊尹所以暗箴太甲之病也
  旁求俊彦啓迪後人
  旁者求之非一路也當湯之時朝廷之上左右前後無非俊彦矣湯之心猶不自足方且旁求必欲盡天下之賢使啓迪於我後之人湯之心以為得天下之艱常有易失之意求賢必至於旁求以啓迪後嗣為萬世子孫之慮者亦逺矣
  無越厥命以自覆
  命者正理也禀於天而正理不可易者所謂命也使太甲循正理而行安有覆亡之患哉
  慎乃儉徳惟懐永圖
  既言儉徳又言慎乃蓋徳者本然之理慎者用工之地也儉徳湯固有之徳也伊尹以此箴太甲之病源也太甲欲縱之敗正與儉徳相反儉者非特節儉之謂一念收斂無非徳之所聚太甲之病在於放伊尹急欲其心收聚而不放則精神㑹聚所懐者孰非永圖兢兢固守常有欽謹之意自然凡事務長久之理惟其心放而不收故昬於縱欲徒視目前之利此豈久享富貴道理宜尹以是言箴其病
  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
  虞者虞人之虞也虞人既張其機欲以發矢必先省察其括循於度然後可釋
  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王未克變所謂止者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忠之𩔖也言當欽其所止率循乃祖成湯之所行則惟朕以懌萬世之後亦有聲聞伊尹視萬世之毁譽其責盡在一身孟子曰伊尹聖之任也於此可見夫伊尹之休戚繫萬世之毁譽則知尹之一身當商家天下之大期太甲以能順我之言則我欣然悦懌自尹之懌似未足為利害也而萬世之辭繫焉盖此見尹任天下之重處尹之悦懌見太甲之為有萬世垂謨之意是以尹之懌也不為尹懌為萬世而懌其有辭於太甲也固宜
  伊尹曰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宮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桐宮居憂克終允徳王未克變視罔念聞亦少異矣然未有轉移之機其變猶未克也伊尹愛太甲眷眷之意無忿怒之辭歎惜以為非其本然乃習與性成耳深思轉移之理不可復使之日近聲色與左右近習玩狎于不順之事營葺桐宮密邇先王無俾長與斯世而俱迷是伊尹己知其遷桐而必變也人君者所以指天下之迷也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人君之迷即一世之迷故曰世迷桐宮湯所𦵏之地廬于墓側朝夕有所聳動玩狎之習日逺感發之機日接克變之理在是也盖此心居於憂則善端自生百非不得而入憂則心收樂則心放也王往桐宮居于憂果至於克終允徳伊尹未嘗數太甲之非但以先王反覆言之告戒之道斥其過惡則激而不聽故言先王之美如此使善惡自相形也太甲一篇合伊訓而觀之然後知伊尹納誨之不可及後世人臣諫君至于再三而不從辭氣忿怒浸至不平伊尹三節進戒一節反緩於一節伊訓之作太甲過未形之時也其言痛傷有哀痛不能自已之意及其過已形而太甲一篇乃雍容和緩不傷悼痛切伊訓言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墜厥宗則九廟為墟矣使人凛然有危懼之意至太甲但曰忝厥祖忝祖之言視墜宗之言孰為嚴其曰無越厥命以自覆無之一字辭旨從容亦非若墜厥宗之斷斷也况又曰惟懐永圖曰萬世有辭期望之意愈至詳味太甲首篇溫乎春風和氣中有陶然自得之意及觀伊訓格言大訓明偹森嚴如在武庫矛㦸森列何也臣之事君如子之事父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夫父母有過諫之於幾微而不從常情或有忿激之心忿激之心生則諫諍之言過其傷多矣為孝子者加敬而不違雖勞而不怨其色愈恭其氣愈和其言愈從容而不敢迫也伊尹聖人太甲庸君伊尹元老太甲幼主而事之如父此其所以聖也










  增修東萊書説卷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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