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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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大學衍義 卷十八 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八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秦二世立以趙髙為郎中令髙宦者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召髙謂曰人之居世間猶騁六驥過决隙也吾欲恣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夀可乎髙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夫沙邱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皆怏怏不服恐為變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髙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逺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舊臣更置陛下所親信者如此則害除而姦謀塞陛下安枕肆意寵樂矣二世然之乃更為法律羣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髙令鞠治之殺大臣䝉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財物入縣官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畔者衆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為侯王叛秦
  臣按姦臣之將盜有其國也必先以荒昏淫樂蠱其君之心術然後已之志得行趙髙之於二世欲有以蠱之久矣一聞恣耳目窮心志之問即深贊之曰此明主之所能行而昏主之所禁也夫兢兢業業無逰無逸者堯舜之行也荒湛于色淫酗于酒者桀紂之行也髙言悖道反易昏明本不難照葢髙之心欲二世盡除先朝舊人而專政於已故因其問而極言勸誘之夫深刑峻法翦滅大臣宗室髙之所自便也安枕肆意於淫樂此二世之所喜聞也中其主之所喜以伸巳之所便故髙言一進如石投水卒之刑戮繁而怨畔起二世之身且岌岌然猶燕巢幕安枕之樂果何在哉二世旣以此敗亡世之人遂以髙言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物然佞邪之臣以此蠱其君昏亂之主以此覆其國者相踵也是明知其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物而甘心嗜之不厭也嗚呼悲夫
  李斯數欲請諌二世不許而責問斯曰彼賢人之有天下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吾欲肆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羣盜畧地過去莫能禁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禄不知所裁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恣縱也睢仰目貌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顧以其身勞于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商君之法刑棄灰于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諌說論理之人間於側間去聲厠也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于世則淫康之虞廢矣虞與娛同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聴從之臣故身尊而勢重也書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良吏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積于市殺人衆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可謂能督責矣
  臣按二世之問李斯即前之所以問趙髙者也而斯所進說更甚於髙排堯禹而進申商於是督責之法行而人無容足之地矣舉天下之人無所容足而為人君者欲偃然自肆於上有是理哉臣謂斯髙之言皆斲喪秦室之斧斤後世人主不可以不察
  趙髙所殺及報私怨衆多恐大臣奏事毁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事皆決於髙
  臣按自昔忠臣欲其君之賢且明者必勸之以躬攬萬幾日臨羣臣如太陽之燭萬物輝光所發無所不被然後已得以輸其忠誠而措天下於安自昔姦臣欲其君之愚且闇者必勸之以深居宫省託耳目於左右之便嬖而下情之隠伏政令之得失一無所覩然後已得以肆其姦慝而擠天下於亡忠臣姦臣之分亦觀於是而已矣
  髙聞丞相斯以為言乃見斯曰闗東羣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宫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諌為位賤此眞君侯之事君何不諌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上不坐朝居深宫欲見無間間音閒謂無事時也髙曰君誠能諌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髙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斯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是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乃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少我謂以我年少而相輕也趙髙因曰沙邱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欲望裂地而王矣且丞相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㫄縣子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髙聞其文書相往來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觳音角斯不得見因上書言髙有邪泆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圗臣恐其為變二世信髙恐斯殺之乃私告髙髙曰丞相所患者獨髙髙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以斯屬郎中令髙案治斯與子由謀反狀搒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從獄中上書髙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髙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以實對輒復搒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㣲趙君㡬為丞相所賣二年具斯五刑腰斬咸陽市斯已死二世拜髙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髙
  臣按此趙髙誘斯而陷之也斯之姦詐豈下於髙者且墮髙術中而不悟况二世之庸闇何怪其玩弄于股掌間如嬰兒乎髙之所忌者斯也斯死則髙之為田常也不難矣髙乃反而言之吁可畏㢤斯死而髙代之且創為中丞相之名内而宫禁外而軍國無不在其掌握中者二世之未為齊簡公直須時耳
  趙髙欲為亂恐羣臣不聴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黙或言馬以阿順髙或言鹿髙因隂中諸言鹿者後羣臣皆畏髙
  臣按此髙將為簒奪之事故以此嘗試羣臣而卜其從已與否也鹿馬易辨之物而羣下不敢言則其為亂也孰禦事勢至此縱二世覺之亦無能為矣聖人有言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故有國者必防其漸
  髙前數言闗東盜無能為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章邯等數却邯亦秦將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闗以東大抵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衆西鄉沛公已屠武闗漢髙帝時以沛公起兵髙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使其壻咸陽令閻樂等引兵入望夷宫髙入告曰山東羣盜兵大至因刼二世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乃召子嬰立之子嬰即位以計殺髙夷三族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闗入嬰降項羽至殺之秦亡臣按趙髙之工為䛕說二世必以為愛巳也孰知其睥睨璽韍欲取而代已哉斯髙之事具著遷史臣今剟取其略欲人主知姦邪情狀之若此而二世信之其禍敗若彼庶為永鑑乎髙本閹人臣今不列于内臣之篇而叙於姦臣之首者以其姦凶桀黠不可以閹臣視之故也恭顯之屬放此
  漢中書令𢎞恭僕射石顯二人皆宦者中書令僕射在漢皆宦官之職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樞謂户之轉者機謂弩之牙皆物之要處故以喻政事之機要焉明習文法元帝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㣲指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詭辯姦詭不正之辯忤恨睚眦忤恨違忤而怨恨睚眦怒目相視貌怨之小者也輒被以危灋被加也
  臣按自昔小人將竊權寵必先窺伺主意而迎合之蓋人主好惡不同喜怒難必非潜觀宻測得其指意則無以為容悦取媚之地故薛公事齊王王有愛姬七未知所立薛公獻七珥美其一明日視美珥所在請立以為夫人王從之申不害相韓昭侯昭侯謀之以事申子未知侯之所欲也則使同列二人先陳其計㣲視昭侯所恱而言之昭侯大悦姦臣事君多合少忤者以其能覘上意所在故也石顯之見用於漢元蓋用此術
  時外屬侍中史髙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皆受宣帝遺詔輔政望之堪以師傅舊恩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白選宗室明經有行㪚騎諌大夫劉更生為給事中漢制給事中為加官朝臣如此則入朝内朝故曰給事中非今兩省官比也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拾遺謂人君言行或有遺失則收拾而正救之也故後世以為諌官之名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誼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史髙充位而已言但備位無所建明由此與望之有隙石顯又與髙相表裏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
  臣按小人欲擠君子必固結有力者以為黨援然後君子不得以自容史髙外屬尊重而與望之有隙故石顯與髙相表裏以排之望之之見絀也宜矣
  望之疾恭顯擅權建白宜罷中書宦官繇是大與恭顯忤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為下獄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繫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耶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史髙言上新即位未以徳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驗謂考驗旣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赦望之罪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
  臣按先朝名臣歐陽脩有言自古小人䜛害忠良其識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摇動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者則不可以他事動摇惟有專權是人主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觀恭顯奏望之等一則曰朋黨二則曰擅權以其實考之望之等同心謀國古誼正君安有朋黨擅權之事而恭顯史髙交相朋比專執政機是乃所謂朋黨擅權者恭顯等有其實而誣望之等以此名姦邪小人貿亂黒白大抵如此史稱顯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謂此類也而元帝懵然曾不之察其請召致廷尉則許之旣知其無罪而出之矣及請免為庶人又許之由君徳不明故小人得以售其計吁可歎哉
  四月詔賜蕭望之爵闗内侯給事中朝朔望復徴堪更生欲以為諌大夫恭顯白皆以為中郎上器重望之不已欲倚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子弟皆側目於望之等許氏史氏皆外戚也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動殆為恭等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書奏恭顯疑更生所為白請考姦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繫獄免為庶人㑹望之子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復奏望之教子上書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恭顯等知望之素髙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復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傅終必不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顯封詔以付謁者令召望之急發執金吾車騎圍其第執金吾掌兵官也使者至召望之望之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太官方上晝食太官主御膳上卻食涕泣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
  臣按姦邪之臣類多權術足智數惟其立心之不正故不以為善而以為惡不以為忠而以為欺以恭顯觀之彼知蕭望之之髙節不撓非能忍辱者也故致之於獄是欲激之使自殺也而望之果自殺彼知元帝之易於欺罔也故始以召致廷尉為辭而實則繫獄後以少屈牢獄為辭而實則迫其自殺使顯所事纔中主亦未必敢爾惟其料元帝之闇懦必不能我治也是以為之而帝果不能治揣度之工計慮之巧無一不然者使用此心於為忠為善其益可勝旣耶故曰小人挾材以為惡惡亦無不至司馬光之言信矣夫擅殺師傅罪之大者也免冠權謝禮之㣲者也以㣲禮而塞大罪帝亦不能復有所問徒卻食涕泣而已顯於是時雖外為震懼謝罪之形而中實笑且侮也必矣故為人君者無乾健離明之徳而區區於婦人之仁其不為姦臣之所玩者㡬希
  東都京房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房時石顯專權是時𢎞恭已死顯代為中書令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耶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髙政日益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悟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紀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房曰今所任用者誰歟上曰然幸其愈於彼愈猶勝也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圗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顯及五鹿充宗五鹿姓名充宗顯之黨也皆疾房欲逺之建言宜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去月餘坐事徴下獄棄市
  臣按京房之言於元帝者可謂深切著明矣上曰已諭則是知顯之為姦也而卒不能去者蓋權倖之臣始則媚君以徼寵終則刼君以固位方其始也人主之知未深阿意容恱無所不至茍幸入明夷之左腹則鍵閉之謀日工依慿之黨日盛中外大權旣出其手則猶伏社之䑕不可熏也穴墉之狐不可灌也如是在肓音荒之疾藥之不能達傅音附咽之癭近而不可割也惟明智之君攻之有漸去之有方庶㡬其可不然則容養亦亡決裂亦亡夫元帝知顯之姦而卒不之去者非不欲去不能去也其所以不能去何也發車騎以圍大臣之第則其權可以擅興矣殺蕭望之殺張猛殺賈捐之則其權可擅戮矣以外屬則史髙為之黨以中謁者則牢梁為之黨以外廷小人則五鹿充宗等為之黨權勢隆而黨援衆是其所以不能去也故聖人賛易於姤之彖辭曰勿用取女葢於隂之方萌則抑之制之而不使至於不能去也嗚呼㣲哉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顯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以間已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徴言奉使往諸官司徴召而取發也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宫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宫門天子聞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羣下無不嫉妬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唯獨明主知之愚臣㣲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衆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宫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貲一萬萬
  臣按顯之姦慝夫人而知之獨元帝未之知爾恐一朝敗露而無所自容也於是設為此謀以固上意而塞人言其亦巧也已矣昔有仕于州郡而爭覓舉者甲有過乙輒白之居一日甲墨其臂若嘗文身者乙喜遽以白長吏長吏呼而驗之無有也於是甲訴曰凡乙之見誣類若此自是乙之言不復入而甲被薦矣此閭巷相擠之小數而顯用之以誑其君元帝莫之察也吁可歎哉
  初顯聞衆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已以諌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厯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妬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皆此類也
  臣按顯之此舉又以文已過而揜衆言後王鳳旣殺王章杜欽亦教之以舉直言極諌並見郎從官展盡其意使天下知不以言罪下姦邪之臣巧於緣飾大抵如此賊莽宗之遂以竊國然則顯之用志豈淺淺哉
  吳主孫休即位休權之子左將軍張布與丞相濮陽興皆貴寵用事以佞巧更相表裏吳主喜讀書欲與祭酒韋昭博士盛冲講論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隂言已過固諌止之吳主曰孤之渉學羣書略徧但欲與昭等講習舊聞亦何所損君特恐昭等道臣下姦慝故不欲令入如此之事孤巳自備知不須昭等然後乃解也布皇恐陳謝且言恐妨政事吳主曰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講業不復使昭等入
  臣按賈誼有曰帝入太學承師問道則徳智長而治道得董仲舒亦曰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夫使人主徳日長而智日明此天下國家之福而臣子之大願也故忠臣之心惟欲其君之務學傅說之告髙宗是也姦臣之心惟恐其君之好學張布之沮吳主是也或見仇士良教其徒毋使人主親近儒生則以為此術自士良始士良事見後而不知三國之世已有如張布者矣憸邪用心不謀而合大抵如此若後之姦臣又有反其機而用之者經幃雖設而所引多巧佞之徒儒臣雖接而所陳多蔽䝉之說與布異術而心則同人主皆不可以不察也
  晉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文帝魏宰相司馬昭也封晉王後追諡為帝賈充為昭弑魏帝髦以成晉簒武帝為太子充頗有力武帝司馬昭之子簒魏為天子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荀顗侍中荀朂中書監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㤗始中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徳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爾宜引天下賢人共𢎞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任愷庾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宫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亂秦雍帝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帝曰誰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遂以充都督秦涼二州軍事充將之任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於荀朂朂曰是行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留矣朂請言之因謂馮紞曰賈公逺去吾輩失勢矣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瓘晉三公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后左右使后說帝求納其女荀顗等皆稱充女絶美且有才徳帝遂從之留充復居舊任
  臣按賈充自司馬昭相魏時昭魏三公充昭之黨輔成簒弑之事在晉室則為元功其實天下之大賊也用事日久姦邪小人如荀朂輩朋而翼之惟恐充一出外而失其所恃也故秦涼之行且赴鎮矣而荀朂為畫結婚之謀且力稱充女之才徳於是充遂留而婚以成帝嘗謂其五不可矣見後后徳篇然内則楊后受郭槐之賂以主之外則荀朂諸人更相從㬰以助之雖帝初心之明至此亦眩惑不能自決矣蓋姦臣用事未有不内結宫闈外交羣小而後能遂其所欲者妃立而晉室之亂萌先儒邵雍以為禍在夕陽亭之一語而不在石勒長嘯上東門之時豈不然哉
  賈充與任愷皆為帝所寵任充欲專名勢而忌愷力薦愷為吏部尚書愷侍覲轉希充因與荀朂等承間共譛之愷因是得罪廢於家
  臣按小人之害君子其情狀非一當庸闇之主則顯擠之恭顯之於蕭望之是也當材明之主則隂排之賈充之於任愷是也晉武雖未得為賢君然非庸闇者比又愷亦為帝寵任而充欲傾之則亦難矣故前稱其忠正宜在東宫是欲奪其侍中之職使不得在左右也計旣不行又薦之為吏部尚書天官之任重矣然職在銓衡非若侍中之近宻也其計旣行遂以事擠之而斥廢焉其亦可謂巧也已昔趙堯欲奪周昌御史大夫之位則勸髙帝為趙王如意擇貴彊相而因薦昌公孫洪嫉董仲舒欲黜之于外則言於武帝使為膠西相葢髙帝孝武皆明君也而周昌仲舒之賢亦見知於二帝使二人誣之以罪而顯擠之未必見從惟其陽借薦譽之名而隂施排擯之術故雖二帝之明有弗察焉此賈充之計所以得行於晉武也
  梁武帝時中領軍朱异文華敏給曲營世譽得幸於上异善伺𠉀人主意為阿䛕用事三十年廣納貨賂欺罔視聴逺近莫不忿疾園宅玩好飲膳聲色窮一時之盛毎休暇車馬塡門
  臣按此梁史臣形容朱异之語也文華敏給則人主恱之矣曲營世譽則衆論恱之矣又能伺𠉀上意而為阿䛕此恩寵之所以益固也惟明主之觀人也不以文華而以徳行不以虛譽而以功實不以承迎己意為善而以規弼已過為忠如此則雖百朱异不能惑矣夫入則睢盱於前卑伏如䑕出則横恣於外貪噬如虎此姦臣之常態也故朱异旣以阿䛕得幸於上則以威福取賂於下矣人主不察但見柔而可喜又豈知其情態之眞也哉
  太子侍讀徐摛見上應對明敏寵遇日隆朱异不恱乘間白上摛年老愛泉石意在一郡自養上謂摛真欲之遂出為新安太守
  臣按婦欲顓其夫故入宫者必見妬臣欲顓其君故入朝者必見嫉使婦之用心如樛木如螽斯則不肻專其夫矣臣之用心如秦誓之一个臣其心休休焉如有容則不肻專其君矣方是時异以姦䛕得幸於帝惟恐才能之出巳右者得進而分其寵故雖區區一徐摛且不見容而必以計去之然其言曰摛年老愛泉石欲求一郡自養使帝以异言而質之摛則其姦罔立見矣然异敢於為此者葢揣帝之意惟已是信必不加質問故也後之姦臣顓國擅政不欲人主它有親任者大率以術去之如异者蓋其一也
  東魏侯景與髙澄有隙澄髙歡之子世專魏政内不自安據河南叛請舉十三州内附上召羣臣廷議皆謂非宜是歳正月乙卯上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异告之异曰此宇内混一之兆也及景使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獨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景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對曰聖明御極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㑹難達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絶後來之望上乃定議納景東魏髙澄數遣書求復通好許正陽侯淵明還淵明宗室子以戰敗陷魏淵明亦遣人奉啓上得啓流涕與朝官議之朱异又言静冦息民和實為便司農卿傅岐曰髙澄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故命正陽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圗禍亂若許通好正墮其計中异固執宜和上亦厭用兵乃從异言景以金三百兩餉异异受金不為通啓景於是始為反計鄱陽王範宻以啓聞上以邊事專委朱异動静皆闗之异以為必無此理自是範啓异不復為通景反於夀陽以誅异及少府朱驎太子右衛率陸驗制局監周石珍為名异等皆以姦佞蔽主弄權為時人所疾故景託以興兵及景濟江圍臺城朝野共尤朱异异慚憤發疾卒上痛惜之特贈尚書右僕射太清三年正月也三月城陷五月武帝殂簡文立為景所簒
  臣按朱异以善伺上意為阿䛕取寵倖至謀國大事不論是非可否亦惟上意是覘侯景之降納之非策也异察帝意在於得中原之土故勸而成之正月乙卯之夢帝嘗以語异异旣為諂語以媚帝矣及景使之來果云來降之謀決于乙卯葢异教之使言以符合上意也帝不察而神之豈天奪其鑒使懵焉若是邪夫景之叛魏由其與髙澄有隙也旣納景之降則不當通澄之使雖三尺童子猶能知之而异復揣帝意在於得正陽之還故又勸而成之通澄之和是趣景之反也异本儒生豈蠢然無識者其為此也特欲保富貴耳用事三十年廣納貨賂田園第館姬妾玩好甲於一時惴惴焉唯恐其失故一切惟主意是奉而不暇為國忠謀梁武甘其佞樂其詐侯景之禍朝野皆歸罪异而帝獨不知之方且哀憐於旣死之餘而寵贈以非常之典臨亂之君各賢其臣殆謂此邪夫人君欲觀其臣之邪正大畧有二道焉謀議徇國不徇君此正人也反是則邪矣處身徇義不徇利此正人也反是則邪矣异為大臣而導䛕黷貨兼有二罪梁武一弗之察其致禍亂也宜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十八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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