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43
大學衍義 卷四十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四十三
宋 真徳秀 撰
齊家之要
教戚屬
外家謙謹之福
漢文帝竇后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聞后立上書自陳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於是竇后持之而泣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周勃〉灌将軍〈嬰〉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恐其後擅權則将相大臣當被害〉此兩人所出㣲不可不為擇師傅又復放吕氏大事也〈放與倣同〉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後景帝立皇后為皇太后乃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
臣按竇長君少君故貧賤也一旦以椒房故驟居富貴常人之情鮮有不驕且侈者而當時大臣如絳灌者乃能為擇師傅使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於是二人卒為退遜君子豈非教之力哉史稱景帝立乃封廣國等為侯則在文帝時蓋未嘗封也文帝之不私后戚如此豈不足為後世法哉
史丹以父任為中庶子侍從十餘年元帝即位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乗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䕶太子家是時傅昭儀子定陶共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失母王皇后無寵建昭之後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殿下天子自臨軒楹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鼔之節後宫及左右知音者莫能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噐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恵李㣲髙於匡衡可相國也〈陳恵李㣲當時知音者匡衡元帝相也〉於是上黙然而笑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弔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誚丹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迺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迺觧丹之輔相皆此類也竟寜元年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景帝廢太子榮為臨江王立膠東王為太子〉丹以親宻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卧内頓首伏青蒲上〈以青規地曰青蒲非皇后不得至此〉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以為太子有揺動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却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還善輔導太子毋違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為嗣矣丹為人足知〈音智〉愷悌愛人貌若儻蕩不備〈儻蕩謂疎放也〉然心甚謹宻故尤得信於上
𫝊喜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即位以喜為衛尉遷右将軍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賜黄金百斤上将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愛國内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議論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僚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百萬之衆不如一賢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拜喜為大司馬封髙武侯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哀帝以定陶王子入繼為成帝後而傅太后者定陶王之母也故事稱定陶太后不得稱帝太后今傅太后欲稱之非禮也〉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言不當尊帝太后也〉傅太后大怒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月遂䇿免喜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遣喜還國後欲免喜侯上不聼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官爵歸故郡下詔曰髙武侯喜姿性端慤議論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𫝊不云乎嵗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彫也其還喜長安位特進奉朝請後遣就國以夀終
班固賛曰史丹父子相繼髙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善傅㑹善意雖宿儒逹士無以加焉及其厯房闥入卧内推至誠犯顔色動寤萬乗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言不讐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
臣按二人皆賢戚也而傅喜之所立尤難蓋喜與傅太后為近屬常人之情孰不私其親者而太后欲與政事則爭之欲稱尊號則又爭之寜獲怒太后被斥逐之譴不肯違公議取阿附之譏其後王氏得權追治前事丁傅之家皆罹患害惟喜獨全且受褒賞豈非守正之福哉
樊宏世祖之舅〈世祖光武也〉世祖即位拜光祿大夫位特進次三公封夀張侯宏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茍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者天道惡盈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已豈不樂哉每當朝㑹輒迎期先到俯伏待事帝聞之常勅騶騎臨朝乃告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毁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衆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以病困車駕臨視問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慙負黄泉願還夀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竟不許二十七年卒遺令薄𦵏一無所用以為棺柩一藏不宜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之心使與夫人同墳異藏帝善其令以示百官因曰今不順夀張侯意無以彰其徳且吾萬嵗之後欲以為式賜錢千萬布萬匹諡為恭侯帝悼宏不已復封少子茂為平望侯
子儵謹約有父風事後母至孝及母卒哀思過禮毁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黄門朝暮送饘粥建武中禁網尚闊諸王既長各招引賔客以儵外戚爭遣致之而儵清静自保無所交結及沛王輔事發貴戚子弟多見收捕儵以不豫得免其後弟鮪為子賞求楚王英女敬鄉公主儵聞而止之曰建武時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特進宏也〉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有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其後楚事發覺楚王英以謀反誅顯宗追念儵謹恪又聞其止鮪婚事故其諸子得不坐焉
隂興光武光烈皇后母弟也建武二年守期門僕射典将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興每從出入常操持小蓋障翳風雨躬履塗泥率先期門光武所幸之處輒出入清宫甚見親宻雖好施接賓然門無侠客與同郡張宗上谷鮮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紀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平第宅茍完裁蔽風雨九年遷侍中賜爵闗内侯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音决〉望誠為盈溢帝嘉興之讓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貴人時未為后〉興曰貴人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女盼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心知足夸奢益為觀聴所譏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為宗親求位十九年拜衛尉輔導皇太子明年夏帝疾甚以興領侍中受顧命於雲䑓廣室㑹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呉漢為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徳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聴之二十三年卒興素與從兄嵩不相能然敬其威重興疾病帝親臨問以政事及羣臣能否興頓首曰臣愚不足以知人然伏見議郎席廣謁者隂嵩並經行明深踰於公卿後帝思其言遂擢廣為光祿勲嵩為中郎将監羽林十餘年以謹勅見幸顯宗即位詔曰故侍中衛尉闗内侯興典領禁兵從平天下當以軍功顯受封爵又諸舅比例應蒙恩澤興皆固讓安乎里巷輔導朕躬有周昌之直在家仁孝有曽閔之行不幸早卒朕甚傷之賢者子孫宜加優異其以汝南之鮦陽封興子慶為鮦陽侯慶弟博為强隠侯博弟員丹並為郎慶推田宅財物悉與丹員帝以慶義讓擢為黄門侍郎隂識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建武元年封隂鄉侯二年以征伐軍功増封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及顯宗立為皇太子以識守執金吾輔導東宫帝每廵郡國識常留鎮守京師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賔客語未嘗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敇戒貴戚激厲左右焉臣按樊隂二氏皆漢中興外戚而能以忠謹自持全其寵祿宏之言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興之言曰富貴有極人當知足皆可為後世戚里之法臣故表而出之
唐呉溆章敬皇后弟也〈章敬肅宗后〉徳宗時為金吾大將軍朱泚反據長安盧杞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迹必不至大逆願擇大臣入京師宣慰以察之上問從臣皆畏憚莫敢行溆獨請行上說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託肺腑非不知徃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謀反已決陽受詔館溆客省尋殺之
臣按呉溆可謂知君臣之義矣自昔外戚未聞以死狥其國者而溆能之賢矣哉
穆宗疾大漸命太子監國宦者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后憲宗正妃〉太后曰昔武氏稱制㡬覆社稷吾家世守忠義〈太后汾陽王子儀之孫也〉非武氏之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等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宻上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率諸子納官爵歸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鍾於吾兄
臣按以房闈而干大政以戚里而豫朝權非國家令典也故懿安太后不肯徇内臣之欲以臨朝而郭釗亦有納官爵歸田里之請其賢於人逺矣哉
以上論外家謙謹之福
教戚屬
外家驕恣之禍
漢宣帝甘露三年太子所幸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不樂帝乃令皇后擇後宫家人子可以娯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繡衣御史賀之孫女也是嵗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大孫元帝初元元年立太子驁為皇太子竟寜元年五月帝崩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領尚書事今之宰相職也〉
臣按此王氏用事之始也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闗内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闗内侯夏四月黄霧四塞詔博問公卿大夫無有所諱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對皆以為隂盛侵陽之氣也髙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為侯外戚未甞有也故天為見異於是大将軍鳳懼上書乞骸骨辭職上優詔不許
臣按是時王氏之權雖寖盛而權未専也故諸舅無功而侯楊興猶能言之
三年上専欲委任王鳳八月䇿免車騎将軍許嘉以特進侯就朝位四年夏上悉召前所舉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䇿是時上委政王鳳議者多歸咎焉谷永知鳳方見柄用隂欲自託乃曰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薫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吕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為無呉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髪之辜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聴晻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為光祿大夫
臣按是時王氏之權浸専故已有隂自附託如谷永者
河平二年六月上悉封諸舅王譚為平阿侯商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為髙平侯五人同日封世謂之五侯
三年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而上方嚮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厯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迹行事運傳禍福著其占騐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臣按王氏權位至此益専雖劉向言之天子亦知之而終不能剪其權者不可奪也易曰履霜堅氷隂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氷也隂之始凝猶可為也至於堅氷則不可為矣建始之初王氏六人無功而封天為見異於是時也王氏之權未専猶可奪也至是則雖欲奪之有不能矣然則人君豈可輕以權假人哉
陽朔元年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獄死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甞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将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闗大将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
臣按一中常侍之拜天子不得専於是祿去王室矣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杜欽見鳳専政太重戒之曰願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矦之威〈魏冉〉放武安之欲〈田蚡〉毋使范睢之徒得間其說鳳不聼
臣按范睢之說秦昭王曰臣之入闗也人知有穰侯而不知有王漢至是人知有王氏不知有天子矣故杜欽以此戒之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於它王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他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大将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㑹日食鳳因言日食隂盛之象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决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鳳所舉非鳳専權不親附鳳乃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専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使天子孤立於上専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隂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曽不壹舉手鳳不内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逺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内行篤有威重厯位将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衆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甞適人於禮不宜配御至尊託以為宜子内之後宫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甞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盪腸正世况於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乆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自鳳之白罷商後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悟納之謂章曰㣲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誠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奏封事薦信都王舅瑯琊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智謀有餘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名方倚欲以代鳳章每見召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子侍中音獨側聴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甚憂懼杜欽令鳳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辭㫖甚哀太后聞之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彊起之於是鳳起視事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盪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絶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竟死獄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
臣按成帝本導章使言既不忍退鳳乃使尚書劾章是誘而陷之於罪也又何其不忍於㺯權之臣而忍於為國忠言之士也忠言之士為誰計而略無愛惜之心邪
二年夏四月以侍中太僕王音為御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下五侯羣弟爭為奢侈賂遺珍寳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髙尚賓客滿門競為之聲譽劉向謂陳湯曰今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屬累世䝉漢厚恩身為宗室遺老厯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遂上封事極諫曰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今王氏一姓乗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内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撃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依東宫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筦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進逺絶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吕霍而弗肯稱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盤互厯上古至秦漢外戚僣貴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徵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仆桞起於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地中雖立石起桞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皂𨽻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假舅平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萌宜發明詔吐徳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逺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安厚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䇿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聖思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不能用其言
臣按劉向斥言王氏専權之咎可謂切至矣至今讀者猶為流涕况當日乎而成帝獨歎息悲傷而不用其言是樂以祖宗天下與人而不之惜也異哉
三年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将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勅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復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鳳薨九月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将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臣按劉向之有言成帝未能退鳳猶有可諉者既幸而自斃矣收還威柄考論輔相罷大司馬大将軍領尚書之職而歸之廟朝此一機也乃復用其所薦者付以政事是國家大柄無時而可收而使漢業終移於王氏而後已也吁
鴻嘉元年封王音為安陽侯三年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甞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宫後又穿長安城引内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内銜之未言帝㣲行出過曲陽侯根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以讓車騎将軍音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使尚書責問司𨽻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僣不軌藏匿姦猾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户下又賜車騎将軍音䇿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强上一身寖弱日乆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誅将軍薄昭故事車騎将軍音藉槀請罪商根立皆負斧質謝良乆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誅意也臣按成帝既知外家奢侈之過度縱未即誅亦當奪其職任各遣就國乃所以警飭而安全之也曽是不行而威怒徒發祗足以取其侮玩而已果何益哉
永始元年初太后兄八人獨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憐之曼寡婦渠供養東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羣兄弟皆将軍五侯子乗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髙莽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勅備又外交英俊内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将軍鳳病莽侍疾親甞藥亂首垢面不觧衣帶連月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為黄門郎遷射聲校尉乆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戸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渉中郎陳湯等皆當世名士咸為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后又數以為言五月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操節愈謙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将相卿大夫甚衆故在位更相推薦虚譽隆洽傾其諸父矣
臣按此新莽飾詐盗名之始也
二年春正月安陽侯王音薨三月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将軍
臣按鳳死而音繼之音死而商繼之是漢家将相之任為王氏世襲之私矣
二年十二月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隂盛陽㣲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燄燄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臣按王章坐言王氏以死之後前惟以劉向宗室遺老盡言後惟梅福以一尉盡言而成帝皆不能用也非所謂樂其所以亡者邪吁可歎哉
元延元年十二月王商為大將軍薨薦弟光祿勲曲陽侯根以根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安昌侯張禹雖家居以特進天子師國家每有大事必與定議時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専政所致上意頗然之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第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以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則謂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為諸侯相殺夷狄侵中國災異之意深逺難見故聖人罕言利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貢之屬不得聞何况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善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故槐里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劔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将雲下殿攀殿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将雲出於是右将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輯之以旌直臣
臣按張禹為帝師傅而附下罔上如此其可謂不忠也矣宜朱雲之廷斥也
三年春正月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劉向大惡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入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必亡矣
綏和元年十月王根病免根薦莽自代以莽為大司馬時年三十八莽既㧞出前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諸賢良以為掾吏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為儉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曵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為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其飾名如此
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哀帝即位七月莽罷就第哀帝建平二年莽就國
元夀二年六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即日駕之未央宫收取璽綬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衆庶稱以為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獨前将軍何武左将軍公孫祿二人相與謀以為徃時恵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權㡬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皇太后自用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迎中山王即位年九嵗
臣按何武公孫祿之言忠言也使太后聴而用之選外臣以當大司馬之任而迎宗室之賢且長者以繼哀帝之後則一舉而劉氏安矣后乃私其所親付莽以政迎立幼君莽於是顓秉國柄百官總已以聴之越一年封安漢公二年以女配帝四年加號宰衡五年䇿命以九錫明年而居攝又為假皇帝又明年而即真矣及是劉向梅福之言亡一弗騐者漢四百年之統緒於是中絶原其始由成帝假諸舅以權而元后私外家以政長其羽翼成簒盗之謀然居位㡬何天怨人畔義兵四起僇死漸䑓肢體殊分宗族翦滅後之人主觀此當以漢成為戒而居戚里者亦以莽為戒則臣主俱全之道也莽事己見簒臣篇復略著于此云
漢章帝建初二年帝納竇勲女為貴人有寵三年立貴人竇氏為皇后
八年皇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将弟篤為黄門侍郎並侍宫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以椒房之親典領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結交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議論者至云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觧酲當以酒也詖險趨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願陛下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纎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臣按是時竇氏之埶未大盛也而第五倫已為章帝言之忠臣之心防㣲杜漸每每如此人君不可以不察也
憲恃宫掖聲勢自王主及隂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田園主畏逼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隂喝不敢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髙指鹿為馬乆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用隂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况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䑕耳憲大懼皇后為毁服深謝良乆乃得觧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司馬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姦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姦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姦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之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按成帝知五侯之罪而不能討而王氏益肆孝章知憲之罪而不能討而竇氏益横故容姦長惡者人主之大戒也
元和三年三月太尉鄭𢎞數陳侍中竇憲權埶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㑹𢎞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陽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奏𢎞大臣漏泄宻事帝詰讓𢎞夏四月收𢎞印綬𢎞自詣廷尉詔勅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逹地海内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𢎞病比至已薨
臣按鄭𢎞垂殁而陳竇氏之患有昔人尸諫之風矣章帝乃不之察悲夫
章和二年春正月帝崩太子即位年十嵗尊皇后曰皇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内幹機宻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将篤弟景瓌並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㡬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隂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埀愆於後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来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臣按崔駰所謂四人者景帝王皇后也〈王后生武帝〉宣帝許皇后王皇后也哀帝母丁姬也然甞攷之田蚡之驕横蓋僅而獲免〈蚡者王后之異母兄〉而丁氏之禍亦
見於身後〈王莽時掘丁姬塚〉其獲全而無患者平恩〈許后父廣漢也〉卭成〈王后父封卭成侯〉二家而已然則居戚里蒙上恩者其可不兢兢以自保乎
秋七月南單于上言請出兵共討北匈奴太后議欲從之㑹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宫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韓稜以為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逺恐為姦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内宫憲懼誅因求撃匈奴以自贖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邉塞而無故勞師逺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不敢復署議諸卿稍自引止唯任安袁槐固爭前後十上曰羣僚百姓皆言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太后不聼
臣按竇太后以私一弟之故横興師旅以挑逺夷公卿言之一切不聴徒欲憲之有功以贖罪而不知適以重其罪也
夏六月竇憲出朔方雞鹿塞分遣副校尉閻盤等破北單于於嵇落山
秋九月以竇憲為大將軍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强奪人財貨簒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冦讎又擅發縁邉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邉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𨽻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尚書何敝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叚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将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幹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恱喜今踰年無㡬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専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宫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議論訩訩咸謂叔叚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懐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䧟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吕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䇿兩安絶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也駙馬都尉瓌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聴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争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臣按何敞之言非獨忠於漢室是亦忠於竇氏也而乃祖公孫𢎞去汲黯之故智黜之以相諸侯王之貴驕者是欲䧟而殺之也不仁之人可與言哉
三年春二月竇憲左校尉耿䕫等破北單于於金㣲山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皆出其門競賦歛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并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邉恢刺舉無所囬避憲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慙負宗廟之憂誠䇿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慴望風承㫖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孤弱外戚擅權每朝㑹進見及與公卿言國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臣按竇氏之埶至此益横使無袁安任隗以直道為朝廷重少折其姦萌則憲之包藏未可知也然安隗能折之而不能去之則以三公之權素輕故耳光武貽謀之失可勝歎哉
四年初廬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惡之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總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飛禍毋得殯殮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臣按竇氏手握大權又布悍士刺客於都城以脅異己者其志果何為也臣故曰其包藏未可知也
夏四月竇憲還至京師
臣按憲既破匈奴奏凱言旋則其埶燄愈熾不可復制矣
竇氏父子兄弟並為卿校充滿朝廷穰侯鄧疊疊弟歩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圗為殺害帝隂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専權帝與内宫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鈎盾令鄭衆謹敏有心機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㑹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将發其謀欲得外戚𫝊懼左右不敢使令慶私從千乗王求夜獨内之又令慶傳語鄭衆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宫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将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河南尹張酺數以正法繩治竇景及竇氏敗酺上疏曰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懐伊吕之忠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瓌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敢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議過厚不過薄今議者欲為瓌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徳帝感其言由是瓌獨得全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故郡
臣按養竇氏之惡不制於其微者章帝也不治其擅殺人之罪而使立功以自贖功成而益驕以横者竇后也及其逆節既萌不獲已而誅之勒兵屯衛如防大敵僅而克之豈不危哉况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憲雖就僇而閹寺之權遂由此起其禍有甚於外戚者故臣以為此章帝與竇后之罪也
順帝陽嘉元年立梁氏為皇后后父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梁商子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諫曰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戹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從之
夏六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夫后妃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曽不旋時孟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髙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羣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歩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黄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臣按梁氏貴盛未及期年不過榮顯兼加而已左雄既諫止其封李固又乞抑止其寵忠臣之心慮於未形大抵如此使順帝能早從其言則國家異時無弑逆之禍梁氏亦免赤族之誅豈不休哉
永和元年以執金吾梁冀為河南尹冀性嗜酒逸遊自恣居官多縱暴非法
六年梁商薨以河南尹冀為大将軍冀弟不疑為河南尹
司馬光曰成帝不能選任賢俊委政舅家可謂闇矣猶知王立之不材棄而不用順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頑嚚凶暴著於平昔而使之繼父之位終於悖逆蕩覆漢室校於成帝闇益甚焉
漢安元年遣侍中杜喬周舉守光祿大夫周栩馮羡欒巴張綱郭遵劉班等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汚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於雒陽都亭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将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位而専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䛕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奏御京師震悚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親黨互為請救事皆寢遏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時廣陵賊張嬰冦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為廣陵太守以書喻嬰面縛歸降
臣按是時后寵方盛而姻族滿朝其埶駸駸有不可制者故帝雖知綱言直而不能用也傳曰禁微者易抑末者難臣以是惜李固之言不行於陽嘉之際也後之人主宜深戒之
建康元年秋八月帝崩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嵗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九月京師及鴈門太原地震詔舉賢良方正之士䇿問之皇甫規對曰伏惟孝順皇帝初勤王政逺近翕然望見太平而災異不息冦賊縱横殆以姦臣權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無状者宜急黜遣披掃凶黨收入財賄以塞痛怨以荅天誡大将軍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増修謙節輔以儒術省去遊娯不急之務割减廬第無益之飾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羣臣乗舟者也将軍兄弟操檝者也若能平志畢力以度元元所謂福也如其怠弛将淪波濤可不慎乎夫徳不稱祿猶鑿墉之址以益其髙豈量力審功安固之道哉凡諸宿猾酒徒戯客皆宜貶斥以懲不軌令冀等深思得賢之福失人之累梁冀忿之以規為下第拜郎中託疾免歸州郡承冀㫖㡬䧟死者再三遂沈廢於家積十餘年臣按皇甫規舟檝之喻可謂忠矣使冀能以保全國家為心諮諏善道惟新令圗以濟國家於險則同舟之人其有不安者乎同舟之人安矣操檝之人其有不與者乎顧方忿其忠言欲寘之死所謂安危利菑而樂其所以亡也不仁之人可與言哉
冲帝永嘉元年春正月帝崩徵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鴻之子纉皆至京師清河王為人嚴重動止有法度公卿皆歸心李固謂大将軍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髙明有徳任親政事者願將軍詳審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與太后定䇿禁中冀持節以青蓋車迎纉入南宫封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嵗
質帝本初元年帝少而聰慧甞因朝㑹目梁冀曰此䟦扈将軍也冀聞深惡之䦌六月冀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之帝苦煩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問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時冀亦在側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絶而崩固伏尸號哭推舉侍醫冀恐其事泄大惡之将議立嗣固與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逺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阼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羣議令上應天心下合衆望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徳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朝臣莫不歸心而中常侍曹騰甞謁蒜蒜不為禮宦官由此疾之初平原王翼既貶歸河間其父請分蠡吾縣以侯之順帝許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徵到夏門亭㑹帝崩梁冀欲立志衆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曹騰等聞之夜徃說冀曰将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横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将軍受禍不乆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㑹公卿冀意氣凶凶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而下莫不懾憚皆曰惟大将軍令獨李固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㑹固猶望衆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激怒說太后先䇿免固以司徒胡廣為太尉司空趙戒為司徒與大将軍冀參錄尚書事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太后猶臨朝政
臣按梁冀利冲帝之幼弱而立之既又惡其聰慧而弑之及其立主則舍清河而取蠡吾人君廢置一出其手矣雖有一李固其如之何哉
秋七月大将軍掾朱穆奏記勸戒梁冀願専心公朝割除私欲廣求賢能斥逺佞惡為皇帝置師傅得小心忠篤敦禮之士将軍與之俱入參勸講授師賢法古此猶倚南山坐平原也誰能傾之又薦种暠欒巴等冀不能用
臣按朱穆之言美矣然謹選師傅開導人主者忠臣愛君者之所為也冀之心方利人主之愚且闇然後已得以自専其肯進忠賢以輔君徳哉宜其不能用也
桓帝建和元年光祿勲杜喬為太尉自李固之廢内外䘮氣羣臣側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囬撓由是朝臣皆倚望焉秋七月詔以定䇿功益封梁冀萬三千户封冀弟不疑為潁陽侯喬諫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賢賞罰為務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屬心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姦囬不詰為惡肆其凶書奏不省
臣按桓帝之立梁冀之力也而杜喬以為不當賞何哉蓋人君之得天位天之命也命出於天而人臣竊之以為己功人君舉其功歸之臣下是皆不知有天命者也杜喬之言不亦正乎
八月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禮迎之杜喬據執舊典不聴由是日忤於冀九月京師地震喬以災異䇿免宦者唐衡左悺等共譛杜喬於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以為不堪奉漢宗社帝亦怨之㑹清河劉文與南郡妖賊劉鮪謀立清河王蒜事覺伏誅冀因誣李固杜喬云與文鮪交通收固喬皆死獄中
臣按是時公卿大臣能與冀為同異者李固杜喬而已二人既以非罪而死則餘皆媮合茍容莫敢有正言其罪者矣宜梁氏之益横也
和平元年春正月太后詔歸政於帝始罷稱制二月太后梁氏崩増封大将軍冀萬户并前合三萬户封冀妻孫夀為襄城君夀善為妖態以蠱惑冀冀甚寵憚之冀與夀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金玉珍怪充積藏室又廣開園圃採土築山十里九阪深林絶澗有若自然竒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夀共乗輦車遊觀第内多縱倡伎酣謳竟路或連日繼夜以騁娯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徧近縣起兔苑於河南城西經亘數十里移檄所在調發生兔刻其毛以為識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冀用夀言多斥奪諸梁在位者外以示謙讓而實崇孫氏孫氏宗親冒名為侍中卿校郡守長吏十餘人皆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他罪閉獄掠考使出錢自贖貲物少者至於死徙冀又遣客周流四方逺至塞外廣求異物而使人復乗埶横暴妻略婦女毆擊吏卒所在怨毒侍御史朱穆自以冀故吏奏記諫曰夫将相大臣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豈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時困而莫之䘏乎冀不納冀雖専朝縱横而猶交結左右宦官任其子弟賔客以為州郡要職欲以自固恩寵穆又奏記極諫冀終不悟報書云如此僕亦無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臣按梁氏之罪至是已滔天矣朱穆猶惓惓欲止其末流忠賢之心固如此也然不㡬於不可與言而與之言者乎吁冀有如是之故吏苟能聴其忠言幡然改過縱未得為善人或庶㡬免於喪元覆族之禍而迷不自悟其可謂下愚不移也夫
元嘉元年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㑹議其禮特進胡廣等咸稱冀之勲徳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瓊獨曰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朝廷從之於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劔履上殿謁讃不名禮儀比蕭何悉以定陶陽城餘户増封為四縣比鄧禹賞賜金錢奴婢綵帛車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勲每朝㑹與三公絶席十日一入平尚書事宣布天下為萬世法冀猶以所奏禮薄意不恱
臣按自昔權臣用事必有佞䛕之士張大其功徳以惑人主欺天下然後權臣之燄愈熾而不可遏故在王莽時則有如孔光者以周公比莽莽縁此以居攝而簒埶成梁冀之凶愎是亦一莽也則有如胡廣者以周公比冀是将復導以居攝簒奪之事也賴黄瓊獨持正議少殺其禮然合鄼侯髙宻博陸三功臣之寵以加之亦可謂過矣冀曽不自揆而猶以為薄是必欲如周公而後己也吁可謂至愚也哉
延熹元年夏五月甲戍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陳授因小黄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将軍冀冀聞之諷雒陽收考授死於獄帝由是怨冀
臣按冀甞弑君矣而帝不怒也又甞殺大臣矣而帝亦不怒也迨陳授之死而後怒者授因黄門而陳日食之變是必與中常侍素善者也授之死中常侍必有為之言者故帝於是始怒與然則帝非為陳授而怒直為黄門而怒耳臣甞謂桓靈之為君非天下之君黄門之君也此亦其一端云
冬十二月以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将軍大将軍冀與陳龜素有隙譛其沮毁國威挑取功譽不為北兵所畏坐徵還遂乞骸骨歸田里復徵為尚書冀暴虐日甚龜上疏言其罪状請誅之帝不省龜自知必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二年六月梁皇后恃姊兄䕃埶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専寵妬忌六宫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浸衰后既無子每宫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廹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御轉稀后益憂恚秋七月崩梁冀一門前後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将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冀専擅威柄凶恣日積宫衛近侍並樹所親禁省起居纎㣲必知其四方調發嵗時貢獻皆先輸上第於冀乗輿乃其次焉吏民齎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牋檄謝恩然後敢詣尚書下邳呉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賔客布縣界以請託樹樹曰小人姦蠧比屋可誅明将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託非人誠非敢聞冀黙然不恱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樹後為荆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髙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将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縣車之禮髙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将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宻遣掩捕著乃變姓易名託病偽死結蒲為人市棺殯送冀知其詐求得笞殺之
涿郡崔琦以文章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累世台輔任齊伊周而徳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聴將使𤣥黄改色馬鹿易形耳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臣按人臣之罪莫大於弑君冀既甞犯之矣則其擅殺士大夫特細故末節耳而臣於邊恢之死陳龜之死呉樹之死袁著崔琦之死不之略者於以見光武明章崇奨節誼成一代之風俗雖權彊之臣殺生在手士大夫未甞少有畏懾之心昌言勁論直指其惡死者相屬於前而來者復奮於後漢祚雖㣲而姦臣猶有所顧忌而不敢動者其此之故與
冀秉政㡬二十年威行天下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因如厠獨呼小黄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黄門史左悺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縱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専朝廹脅内外公卿以下從其風㫖今欲誅之於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姦賊當誅日乆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宻圗之對曰圗之不難但恐陛下狐疑帝曰姦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復更言恐為人所疑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勅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圗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勲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入省閤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廐騶虎賁羽林都候劍㦸士合千餘人與司𨽻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勲袁旴持節收冀大将軍印綬徙冀及妻夀即日皆自殺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梁冀免為庶人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縣侯世謂之五侯
臣按桓帝昏庸之主也然能不以梁冀之援立為私恩而勇於除天下之大賊惜其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冀雖誅而五侯復横卒以趣漢於亡吁可嘆哉
晉武帝泰始十年皇后楊氏殂鎮軍大将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后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后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徳色願陛下以備六宫帝許之咸寜二年冬十月立皇后楊氏帝初聘后后叔父珧〈音姚〉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十二月以后父駿為車騎将軍封臨晉侯尚書補䂮〈音略〉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太康二年帝既平呉頗事遊宴怠於政事后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埶傾内外時人謂之三楊
臣按楊珧知一門二后之未有能全其宗矣盍亦戒懼脩省以求自免可也而乃預權用事交通請謁致有三楊之目他日之禍是自取之也尚何尤焉
十年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永熙元年〈恵帝年號〉春三月武帝疾篤未有顧命侍中車騎将軍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夏四月武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是為恵帝〉尊皇后楊氏曰皇太后立妃賈氏為皇后〈賈充女〉臣按楊駿獨受顧命而以私意改易要近植其所私楊氏之禍始乎此矣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宫将殯六宫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衛
臣按太極天子之路寢非人臣所得居虎賁天子之爪牙非人臣所得以自衛駿至是不容誅矣
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䘮哭於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𦵏而行駿弟濟勸駿留亮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徵大司馬〈謂亮也〉退身避之門户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而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為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臣按宗室外戚共輔朝政雖非先王之令典然以外戚獨専其任又曷若與宗室共之為公邪駿欲大政一出於已故觝排汝南王亮不使居内其心本欲擅寵也而不知禍亂之階乃由此起吁可戒哉
五月詔以太尉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黄鉞錄朝政百官總已以聴傅咸謂駿曰諒闇不行乆矣今主上謙冲委政於公而天下不以為善懼明公未易當也周公大聖猶致流言况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山陵既畢明公當悉思進退之宜駿不從
臣按傅咸之言可謂忠於駿者也而駿不從是自甘禍敗也
楊駿以賈后險狠多權畧忌之故以其甥叚廣為散騎常侍管機宻張劭為中䕶軍典禁兵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
臣按惟至公能服天下之心駿躬秉大政又以将相之任付之二甥其能服賈后之心乎是其布置之周宻適足以召禍而已
駿辟王彰為司馬彰逃避不受其友怪而問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敗况楊太傅昵近小人疏逺君子専權自恣敗無日矣吾踰海出塞以避之猶恐及禍柰何應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計嗣子亦不克負荷受遺者復非其人天下之亂可立待也
臣按晉室之亂王彰數言足以蔽之矣蓋恵帝之昏庸既不足以嗣大業而楊駿之愚愎又不足以任大政以愚臣而輔昏主雖欲不亂得乎此武帝詒謀之罪也
秋八月立廣陵王遹為皇太子拜太子母謝氏為淑媛賈后甞置謝氏於别室不聴與太子相見
元康元年初賈后之為太子妃也甞以妬手殺數人又以㦸擲孕妾子隨刄堕武帝大怒将廢之荀朂馮紞楊珧共營救之楊后曰賈公閭〈充字〉有大勲於社稷〈謂充弑魏髙貴鄉公而成晉之篡也〉妃其親女正復妬忌豈可遽忘其先徳邪妃由是得不廢后數戒厲妃妃不知后之助已反恨之及帝即位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預政事而為太傅楊駿所抑遂謀誅駿廢太后殺駿於馬廐收駿弟珧濟皆夷三族送太后於永寜宫廢為庶人董養遊太學升堂歎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為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将至矣
臣按外戚之禍未有若楊氏之烈者原於駿受遺之非人顓恣而自用也駿之受禍猶所自貽至於母后亦罹廢辱毋乃已甚乎天人之理於焉掃滅此識者所以知其大亂之將作也
賈后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衛将軍彰女弟之子賈謐並預朝政賔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客喜延士大夫石崇陸機機弟雲潘岳等皆附於謐號二十四友崇與岳尤諂事謐每𠉀謐出皆降車望塵而拜
臣按楊氏前日之榮寵今移之賈郭氏則楊氏前日之賓客亦移之賈郭氏之門矣是其可懼而非可喜者豈謐之驕豪所能知哉
太宰汝南王亮太傅衛瓘皆錄尚書事輔政賈后患二公執政已不得専政使帝作手詔賜楚王瑋使誅之二公死又以専殺罪瑋誅之於是賈后専朝委任親黨以賈模為散騎常侍加侍中以張華為侍中中書監裴頠為侍中並管機要
九月賈后淫虐日甚賈模恐禍及已甚憂之裴頠旦夕說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后〈廣城君郭槐賈后之母也〉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為后言禍福后不能用反以模為毁已而疎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臣按賈氏之門唯模為可語模以憂憤而死則后家無復有賢者矣
帝為人戇騃常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託有如互市賈郭恣横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徳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㧞怨讎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己巳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臣按是時君徳庸闇外戚擅權貨賂公行刑政日紊如此雖欲不亂得乎魯褒之論雖同俚諺然可為來者戒故錄焉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后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常切責之及廣城病臨終執后手令盡忠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我死後勿復聴入深記吾言后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戯賈后復使黄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减驕慢益彰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宫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宫或捨之於後庭遊戯詹事裴權諫曰謐后所親昵一旦交搆則事危矣不從謐譛太子於后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也若宫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城如反手耳不如早圗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后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逺近又詐為有娠内藁物産具取妹夫韓夀子養之欲以代太子於是朝野咸知賈后有害太子之意中䕶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聴十二月太子長子虨病篤太子為之禱祝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詔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見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賜酒三升使飲盡之遂大醉后使黄門郎潘岳作書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其字半不成后補成之以呈帝〈詳見前䜛臣篇〉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示之廢為庶人幽於金墉城殺其母謝淑妃
臣按賈謐以后戚而讒廢太子是動摇國家之本也其能免乎
永康元年太子既廢衆情憤怒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甞給事東宫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張華裴頠安常保位難以行權右軍将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宫凶妬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云預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事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宫必不受制於人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復讎豈徒免禍更可得志倫然之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欲廢皇后迎太子賈后聞之甚懼倫秀因遣謐等早除太子以絶民望后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黄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𦵏賈后表請以廣陵王禮𦵏之
夏四月趙王倫矯詔将兵入斬賈謐於西鐘下收賈后廢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詔尚書捕賈氏親黨斬之未㡬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𢎞齎金屑酒賜賈后死於金墉城諡故太子曰愍懐
臣按晉氏以不仁得天下立國之基未固也而外戚相繼用事皆凶殘不道趣國於亡蓋愍懐廢而賈后死賈后死而趙王簒由是諸王舉兵迭相攻討劉淵石勒乗時而起遂據中原由晉氏骨肉相殘先為戎狄之行故戎狄得以滅之也然則兆斯亂者非楊賈而誰哉
唐外戚傳序凡外戚成敗視主徳何如主賢則共其榮主否則先受其禍故太宗檢貴倖裁賞賜貞觀時戚里無敗家髙中二宗柄移豔私産亂朝廷武韋諸族耄嬰頸血一日同汚鐡刄𤣥宗初年法行近親表裏修敕天寳奪明委政妃宗階召反虜遂喪天下楊氏之誅噍類不遺蓋數十年之寵不償一日之慘甲第厚貲無救同坎之悲寧不哀哉代徳而降閹尹參嬖後宫雖多無赫赫顯門亦無刀鋸大戮故用福甚者得禍酷取名少者蒙責輕理所固然云
唐武后既稱帝改唐為周立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餘為郡王者數人承嗣三思以親王又為宰相又求為太子賴狄仁傑言而止諸武各任事恣横後張柬之尊奉太子誅后所幸張易之昌宗迎太子復位改周為唐改神龍元年洛州長史薛季昶謂張柬之敬暉曰二凶雖除産祿猶在〈謂武三思等也〉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机上肉耳夫何能為季昶歎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劉幽求亦謂桓彦範曰武三思尚存公輩終無𦵏地若不早圗噬臍無及不從有上官婉兒者在武后時為婕妤用事於中三思通焉故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后引入禁中上遂與三思圗議政事張柬之等皆受制於三思矣上使韋后與三思雙陸〈博戯也〉而自居旁為之㸃籌三思遂與后通由是武氏之埶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不聴柬之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賴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僣爵安堵如故豈逺近所望耶願頗抑損其祿位以慰天下又不聴柬之等或撫床歎憤或彈指出血曰主上昔為英主時稱勇烈吾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上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埶已去知復柰何上數幸三思第監察御史崔皎宻疏諫曰國命初復則天在西宫人心猶有附㑹周之舊臣列居朝廷陛下柰何輕有外遊不監豫且之禍上洩之三思之黨切齒以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也〉敬暉等帥百官上表以為天授革命之際〈天授武后年號〉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惟新而諸武封建如舊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為社稷計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不許
三思與韋后日夜譛暉等恃功専權将不利於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為上畫䇿不若封暉等為王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内實奪之權上以為然以敬暉為平陽王桓彦範為扶陽王張柬之為漢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崔𤣥暉為博陵王並罷知政事三思令百官復修則天之政不附武后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
張柬之請歸襄州養疾
是年十一月則天崩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二年春正月武三思以敬暉桓彦範袁恕已尚在京師忌之出為滑洛豫三州刺史
武三思與韋后日夜譛敬暉等不已皆坐貶處士韋月将上書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為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黄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未耶璟曰人言中宫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将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觧乃命與杖流嶺南過秋分斬之
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貝州刺史
武三思使鄭愔告敬暉等謀逆貶暉崖州彦範瀧州柬之新州恕已竇州𤣥暉白州並司馬員外置
武三思隂令人疏皇后穢行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覈其事承嘉奏敬暉等使人為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上以暉等嘗賜鐵劵許以不死乃長流暉等於瓊瀼諸州
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暉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說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乃命攝右臺侍御史以徃柬之𤣥暉已死遇彦範於貴州殺之極其慘毒暉恕己亦然
武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世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耳
景龍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勅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為奴崇訓又教公主言於上請廢太子立己為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七月太子與左羽林大将軍李多祚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殺武三思崇訓于其第并親黨十餘人重俊又欲誅婕妤不克為衛兵所殺二年上以安樂公主適左衛中郎将武延秀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恱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
三年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后将為逆亂后白上杖殺之許州司兵參軍燕欽融復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宗族强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圗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詰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撓上黙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恱由是韋后及其黨始憂懼
安樂公主欲皇后臨朝自為皇太女乃合謀於餅餤進毒六月壬午中宗崩韋后秘不發喪自總庶政徵諸府兵五萬使韋捷韋璿韋錡韋播等分領之皇后臨朝攝政武延秀等及諸韋共勸韋后請遵武氏故事南北衛軍臺閣要官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徒衆内外連結深忌相王〈睿宗也〉謀去之相王子臨淄王隆基〈𤣥宗也〉先罷潞州别駕在京師隂聚才勇之士謀匡復社稷韋播等數搒捶萬騎〈楚軍兵〉欲以立威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陳𤣥禮見隆基訴之隆基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請以死自効於是勒兵入斬韋璿等以狥又斬韋后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婕妤等捕索諸韋在宫中及守諸門并諸韋親黨及素為韋后所親信者皆誅之尸韋后於市武氏宗屬誅死流竄殆盡睿宗即位以臨淄王隆基為太子追削武三思崇訓爵諡斵棺暴尸平其墳墓追復故太子重俊位號雪敬暉桓彦範崔𤣥暉張柬之袁恕己等罪復其官爵追廢韋后為庶人安樂公主為悖逆庶人臣按武曌〈后名〉反易天常僣穢宸極方其時諸武疏王爵綰相印布列中外肆騁凶悖而承嗣三思其最焉至求為太子規取神噐頼忠賢反復開寤中宗得復儲位未㡬五王奮忠入誅二孺迎帝返正當斯時也列武曌移唐社稷滅宗枝之罪告於九廟廢處别宫而丹其族宜也諸賢失機顧以中宗為英主留三思輩弗誅使之藉手未㡬因嬪御以進自媚於賊后因復用事屠揃忠勲濁亂宫掖以成韋庶人弑逆之禍蓋自武曌革命以來三辰翳掩者凡二十餘年頼明皇奮自諸王討除内難於是武韋二氏殄僇殆盡人神之憤乃始蘇快垂之千古永為后黨之戒焉臣是以剟著於篇云以上論外家驕恣之禍臣按西漢之戚屬其以權寵致敗者十有六家而臣所著者唯吕氏王氏〈吕氏事見臨朝篇〉後漢至唐戚里之不克終者甚衆而臣於東都獨著梁竇氏於晉獨著楊賈氏於唐則著武韋氏蓋其尤章章焉者也人主能鑒觀於此必思所以全外族外族而能戒懼於此必思所以自全者固不待盡述往事而後足以垂永鑑也
大學衍義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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