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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錄/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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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録卷一
作者:趙元一 
卷二

建中四祀,先是襄陽節度使檢校右僕射梁崇義自阻兵不朝二十年矣,上在春宮,情深憤惋,及登寶位,有誅四凶之志焉。詔劍南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延賞,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王邕,梁洋節度、御史大夫賈耽,江陵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伯儀,淮揚節度、司徒陳少遊,淮寧節度同平章事、漢南漢北招討使李希烈充都統諸軍平襄大總管。王命頒行,分路齊進,獸奮龍驤,謀臣盈幕,武族雲萃,旗鼓纔施,凶徒瓦解。乘勝逐北,如巨海之沃熒光;漢水浮屍,似秋風之吹落葉。崇義之首,懸於朝矣。世祖昆陽,謝安淝水,各一時也。《詩》云:「無拳無勇,職爲亂階。」斯之謂矣。

都統李希烈自謂有尅敵之功名,居然有都襄之志。有詔勒歸本鎮,元缺一字。然生不譓之心。乃劫其郡,席卷而歸淮寧。凡掠良家子姓,悉爲賤隸,六畜資財,掃地而盡。昔太武瓜步迴師,六州無雞犬之響,遊子望舍,不識舊廬。元凶之拔襄陽,甚於斯酷。遂縱師陷我汝州,河南尹鄭叔則表奏之,上命工商尚書兼右僕射哥舒曜總禁兵五萬而討之。師謀士銳,所向莫敢有爭衡者,長驅築壘於襄城縣焉。

時國家多故,河北幽冀,猥毛蜂起,三輔兩畿,徵兵日繼,皇赫斯怒,爰整其旅。詔河陽節度、御史大夫李芃,太原節度、檢校工部尚書馬燧,澤潞節度、檢校工部尚書李抱真,朔方節度、太子少師李懷光,神策制將、御史大夫異姓王李公晟,華原鎮遏使、御史大夫趙令珍,分路長驅,深入賊境。雖王師頻勝,而寇亦未衰,勝負相參,殺傷萬計。時軍用既多,不遑遠略,戶部侍郎趙贊上封事,請稅三輔兩畿居宇間架,及取兩市富商大賈,於西明、慈恩二寺置院檢納。貪吏深文,怨及社稷。太史奏曰:「窯門出天子。」有詔去城七里內諸窯盡廢之。及泚稱兵,乃是涇原節度姚令言爲謀主也。

時哥舒曜孤軍無援,糧儲不繼。賊得其便,重圍數周。甲士日唯半菽,馬淘牆皮而蒭焉,潛表請濟師。詔神策制將行營兵馬使御史大夫劉德信、御史大夫高秉哲各馬步共一十萬,來救襄城;敕大梁節度司徒李公勉發師,犄角而攻之。當有脫文。軍書往來,同會於汝州之薛店。軍令不嚴,爲伏兵所敗。三將之師,望旗大潰,戎器委數百里,鐵馬一萬蹄没焉。洛陽士庶惶駭,北走河陽,西奔崤、黽。東都尹鄭叔則入保西苑,唐漢臣奔於大梁,高秉哲、劉德信收離集散,駐軍於汝州。

詔涇原節度姚令言赴援,總師五千,東至滻水。時京兆尹王翃屬吏置頓,牛酒儉薄,將士色厲,遂傳箭而迴。十月三日巳時也。

令言尚在紫宸殿,授以樞密,并賜賫金帛。時御史臺左巡奏云:「涇原士馬,違命迴戈。」令言星馳至長樂坂,逢之。有引弓射令言者,遂擁令言而迴。上又使使勞問,賊已列方陣於通化門。門衞欲拒使者,强之而未及宣旨,言加不順。上又詔普王及諸王侍書等宣慰勞之,許以重賞,又載金銀帛繡等二十餘車。普王纔出禁城門,賊已至於丹鳳門。詔召六軍,久無至者。

時關東、河北頻戰不利,屢發禁兵相次東征,警衞遂虛。上乃出自苑北門,六軍羽衞纔數十騎。或曰:「朱泚是失意之臣,恐懷僥倖。不如遣十騎捕之,使陪鑾輅。若脫於泉,爲害滋甚。不然,以卒誅之,養獸招禍,立可俟矣。」上與儲宮經略不遑,而賊已犯禁門,遂以普王爲先驅,皇太子爲殿,韋淑妃、唐安公主、親王、貴妃等一百餘人,策騎而去。乘輿次於咸陽,咸陽令李衡俯集,二字疑。其妻親奉御膳。上命貴妃以下接以恩禮,傳食而過。神策軍使、御史大夫白志貞等十數人扈從。門下侍郎平章事盧杞、中書侍郎平章事關播、御史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右領軍使御史大夫令狐建、京兆尹王翃、駕部郎中郭雄、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悉於咸陽而及焉。

郭曙與家僕數十人於苑中獵射,聞蹕,伏謁道左。上宣勞之,志願翊從,上從之。

駙馬郭曖先與公主失意,上收公主在內,隔絶經年。及此,曖馳往覓得公主,策騎俱赴行在。三日夜四更,至駱驛,奔及乘輿。

四日平明,至於奉天。丞、尉惶懼,拜舞於縣門。其日,上幸縣令宅,宰臣、近侍各居廨署。時右金吾將軍、御史大夫渾公瑊討賊之迴戈也,渾公與家僕數十騎自夾城入北門,收集後殿與敢死之士,欲擊賊。乘輿既出,遂奔行在。上以渾公爲工部尚書、行在兵馬使。渾公有膽略,泚素憚之,既而乘輿乃安。時奉天備禦防守,皆渾公之謀也。君子曰:「高祖困於彭城,而用陳平之策,漢祚興焉;晉武得謝安石,晉室無替。古之君子,亦有是夫!」

渾公雖武勇絶倫,而謙讓無匹,乃以令狐建爲行在中軍鼓角使,嗣滕王湛然爲金吾大將軍,嗣郇王寓爲右衞大將軍,前神策軍京西都虞候侯仲莊爲金吾衞將軍兼御史中丞、奉天防城使兼右廂兵馬使。仲莊有剛勇,善謀略,保衞之功,次瑊之勳也。

初,建中之始,衞士桑道茂奏云:「國家不出三年,暫有離宮之象。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制度爲壘,以備非常。」上以道茂言事數驗,遂令京兆尹嚴郢充築城使,具畚鍤,抽六軍之士督策之。時上初即位,刑清俗泰,盛夏而士功大興,遠近不知其旨,及此都焉。

上初幸鳳翔,依都府而謀尅復。或曰:「張鎰雖陛下信臣,莅職日淺,所管勁卒,皆朱泚部曲,本漁陽突騎。凶衆城中既立朱泚,本軍必生大變。以臣度之,非萬全之計也。敢以死請!」上亦悟道茂之言,遂改幸奉天。至其月六日,李楚琳殺張鎰而歸朱泚。

初,令言陣於五門,禁兵不出,百姓觀者巨億,遂整旗吹角,入含元殿前。先鋒自龍尾道上於中間周呼曰:「天子已出,今日共取富貴!」凶徒大呼,有頃入宜春院及諸宮。時倉忙之際,本朝禁衞騎士及坊市百姓擔負財帛,填街塞陌,連日竟夜。既而群盜與令言謀議,慮難持久。或曰:「太尉朱泚久囚,必生異志,若迎而爲主,事可捷矣。」遂於招國里以禮迎之。泚畜姦伺隟,久懷非望,群盜既至,僞讓不從,而命爲使者設食,久之以觀衆心。於是火燭星羅,觀者萬計。

泚入居含元殿,四日平晨出榜。榜曰:「太尉權臨六軍。國家有事東郊,徵涇原師旅,銜命赴難。將士久處邊陲,不閑朝禮,軍驚御駕,乘輿已出。應定見神策六軍、金吾、威遠、英武并百司食糧者,三日內並赴行在;不去者,即於本司著到。如三日後移牒,勘彼此無名,當按軍令,義無容貸。」

泚移居白華殿,朝臣見者悉勸迎駕。泚顧望錯愕,知未得衆心。源休入移時,籌之,言多不順,勸以僭僞。泚甚悅之,猶尚未決。

上初巡幸,京城朝官莫知上所在,分路探候,然後乃知。源休既陳矯計,切勒十城門不許出入。時六日夜也。

上初入奉天,有上封事言︰「叛兵共立朱泚,凶徒必來攻城,請爲備禦。」門下侍郎盧杞切齒言曰:「太尉忠貞,朝野共知。奈何有此,傷大臣之心,安可令泚聞之!請以百口,保泚不反。」後二日泚變,梟獍至於城下。

上料近藩兵馬可以赴難者,頒下手詔諭之,皆如期至。帝尚以忠臣待泚,又知公卿勸迎,且令諸道軍士三十里下營。時京兆府功曹姜公輔赴行在,拜門下侍郎平章事,俯伏而奏曰:「王者不嚴衞,無以重威靈。今禁旅單寡,翊衞未備,若泚忠孝奉國,固不以兵多爲慮;若狼心已變,則有備無患。今士馬在外,深爲陛下危之!」即日召兵入城。逮泚攻城,已戒嚴矣。

朱泚既納源休僭僞之說,又得幽、隴三千人與哥舒曜救援者,行至澠池縣,聞朱泚僭僞,返旆投泚。泚自謂衆望所集,於是以源休爲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爲皇城留後。

泚以段秀實爲心膂,發銳卒三千奉迎乘輿,陰起逆謀。秀實潛謂劉海賓曰:「朱泚是薊門一卒,去逆効順,先帝嘉之,位登台輔。不能見危授命,而乃宴安凶醜。吾位歷司會,策名九寺,雪國之耻,雖死猶生,爾能從乎?」海賓曰:「忠臣節義,死而不亡,敢不惟命是聽!」因擇能行者追賊兵,曰:「城中有變。」使者六日一更行及駱驛,虜劫而迴。驗符,乃秀實詐爲賊帥姚令言帖,用司農寺之印也。

賊泚用仇敬忠爲同華等州節度、拓東王以禦王師,用異姓王李日月爲西道諸軍事先鋒經略使。

上初至奉天,用御史中丞高重傑爲平虜使,屯兵於梁山之西隅也。時與李日月頻戰,官軍大捷,後被伏兵,死於鋒刃。朱泚出榜兩市及置兩坊門曰:「奉天殘黨,蟻聚京畿,重傑等仍敢執迷,拒我天命。朕使偏師小將,果復敗亡。觀此孤城,不日當破。雲羅布網,無路鳥飛;鐵釜盤魚,未過瞬息。宣布遐邇,各使聞知。」僞兵部員外古之奇詞也。

初,重傑縱騎追賊,獨出於三軍之首。凶徒埋伏邀之,落其奸便,被凶徒生擒。親事數十人以伏事之情,亡軀而奪之,凶渠雖衆,追者氣銳志堅,奮然不顧,遂被逆黨斫重傑頭而棄其身。親事收其神柩,入奏於奉天。帝見之,撫屍而哭。或諫曰:「裨將死,撫屍而哭,越禮也。」帝曰:「大禮非卿所知也,艱虞之際,死於王事,愍惻豈拘常論!」遂盡哀而哭之。命有司造蒲頭,安之頸而埋之。朱泚得高重傑頭,又集僞百官,大哭曰:「忠於彼者,亦義於此。爲朕之無禮,殺我忠臣。」又命僞有司作蒲人身而安其首,以三品葬之。皇帝再尅京師,詔有司發舊二塋,取其首,別爲封樹,贈工部尚書,喪葬官給。

時李日月凶威甚銳,燒爇陵廟。帝甚患之,謂渾公曰:「朕不能保守宗祀,尅平多難,致使六合沸騰,宗廟失主,焚我陵闕,凶威轉熾。應是殷憂之時,代終百六,唐堯禪舜,虞舜禪禹,自古有德者進,無德者讓,有自來矣。今天地鼎沸,淮楚搖蕩,幽冀蜂起,萬方震懼,請從禪代,以救蒼生。卿等如何?」渾公泣涕如雨,身被鐵甲,舉身自撲。君臣悲淚久之。渾公奏曰:「夫聖人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昔高祖迫於項籍,世祖窘於昆陽,隋帝厄於雁門,魏武保於南郡,三王五帝,其猶患諸。況陛下承百王之末,威靈邁往古,小有迍否,而懷扼腕,臣下之罪也。願陛下以社稷爲念,無以小賊爲憂。臣請自出一行,梟逆賊之首,即冀宗社永安,唐堯垂拱,臣之願足矣。」上曰:「朕在蒙塵,卿爲肺腑。別募裨將,卿不可也!」渾公曰:「北狄恃金牙之威武,頻犯郊畿,鄂公取之若指掌。臣若不行,凶威轉甚。」上許之。

渾公先以數十騎從西門出,埋伏於漠谷之隅。公自將數十騎從東門而出,直抵朱泚營壘。泚驚,不覺墜榻。群盜大潰。公以騎少,不足逞銳,遂引而西。李日月縱騎追之,至城西門。渾公謂家僕曰:「立功立事,只在今日。與卿此捷,何不取之!」僕人彎弧射之,李日月應弦而斃。朱泚鋒刃,十亡八九焉。家僕者,即渾公之所役人也,字小金。有詔令公賜姓李氏,封異姓王,以賞飛矢之捷,用旌武功也。

初,李日月中矢而死,朱泚備禮送於長安休祥私第,母氏苛尅二字疑。而不哭,厲聲罵曰:「奚奴,國家負汝何事,敢生悖逆,死猶晚矣!」朱泚備禮而葬之,母氏始終不哭一聲,皇帝行在亦知之。及李晟收長安,諸黨並從夷戮,惟李日月母存而不問。君子曰:「馬服君婦有知子之鑑而免禍,李日月母以子叛恩,存大義而不哭,殊有古人之風。」

初,朱泚謀變大事,李忠臣、源休等並皆同坐。司農卿段秀實與劉海賓伏匕首於靴中,內官覺之。時聖上行幸,群臣疑貳,草亂之間,段公以戎服見泚,共議匡復,往返三四焉。泚情洩於言,段色厲,奪休之笏,擊泚之首。群凶駭愕,濺血數步。凶黨持兵而至,段公被害。泚一手承血,一手指群凶曰:「義士,勿殺之!」聲手相及,段公已害。泚哭之甚哀,封忠義侯,以三品禮葬之。海賓因兵亂而逸於通化門外,被役驢者敗之,並見害。故京師號朱泚爲「熱熱二字疑。堯舜」,號希烈爲「當年桀紂」。時有風情女子李季蘭上泚詩,言多悖逆,故闕而不録。皇帝再尅京師,召季蘭而責之,曰:「汝何不學嚴巨川有詩云『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遂令撲殺之。贈段秀實太尉,謚曰忠烈,賜實封五百戶、莊宅一所。嗣子授三品正員官,諸子各授五品正員官。旌其門閭,喪葬官給,爲立廟,御製碑銘。君子曰:「昔臧氏勸事君之節,空傳其名,不覩其人。千載之後,見乎段君,代有之矣。伯仁抗節,鍾雅咄嗟,有是哉!《詩》云:『淑人君子,其德不回。』其段公之謂乎!」

八日,泚於宣政殿僭即大位,愚智莫不血怒。衞者多是軍人,周行不過數十。自稱大秦皇帝,年號應天。僞赦書云「幽囚之中,神器自至,豈朕薄德,所能經營」,彭偃之詞。册文,太常少卿樊系之撰。文成,服藥而卒。故嚴巨川詩詩曰:「煙塵忽起犯中原,自古臨危貴道存。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虜將醉西園。傳烽萬里無師至,累代何人受漢恩。」

九日,李忠臣、姚令言並爲侍中,仍以令言爲關內副元帥,以光禄卿源休爲同平章事兼京兆尹、判度支,工部侍郎蔣鎮同平章事,蔣鍊爲御史中丞,太常卿敬釭爲御史大夫,洪經綸爲中書舍人、禮儀使。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於洛陽。初,公援東郊也,上謂公曰:「卿行師出陣,與卿父何如?」公再拜而對曰:「先臣,臣不敢比也。祇如斬長蛇、殪封豕、靜氛霧、掃欃槍,然後待罪私室,則臣之願也。」上曰:「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殁而武王興。卿父在開元,無西面之憂。朕今得卿,無東郊之慮。」及發師之日,上親送於通化門,百官翼戴,觀者萬計。則曰:「茫茫楚塞,遙瞻上將之星;靄靄秦郊,自有登壇之客。豈唯漢稱定遠,晉有征南而已哉!」及乎出師於通化門外,無故門槍自折,識者卜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寶之末,師至乎北門,無故門旗自折。翰遂斬門旗官而發師旅,終有火拔控轡之難。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圍之難矣。

初,公駐軍於襄城也,希烈莫不懾懼焉,有枝梧之象。時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實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但國軍多故,糧盡援絶,三將敗績於薛店,城中戰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城外凶衆中飛矢拋木者,壕壍俱滿。公堅守孤城,糧竭於內,援絶於外。軍志曰:「設有金城湯池,帶甲百萬,無粟者不可守也。」公遂拔城而遁焉。《詩》曰:「昊天不傭,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時希烈兵勢漸盛,南破張伯儀,北敗哥舒曜,縱師攻汴州。都統司徒李公勉棄城而逸,擁衆而投宋州,大梁遂陷,江淮震懼。賊既入城,資賄山積。河路斷絶,長安以東,飛書不遂,南方朝貢使皆自宣、池、洪、饒、荊、襄,抵武關而入。江西節度、嗣曹王臯嚴郵驛,厚其供億。雖有深溪絶橋,而驛騎不病,四方賴焉。司徒李公既以敗績,詔以宋汴節度劉公洽充河南道都統諸軍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隸焉。

司徒公制將曲環前後數陳行列軍事,司徒公多不從其計。環以司徒公行軍司馬陳履華、兵馬使唐漢臣、李載等用事,多阻環計。及與諸將同語,司徒公以不從其策,自惟敗績,但唯唯然。環因叱履華曰:「都統置公腹心,遂辱吾軍!」命左右掣之下馬,極加責讓。司徒李公、大夫劉公皆釋轡錯愕。司徒深自抑退,以「愛憎不明,無所逃於國典,大咎在勉,非陳中丞之過也」。大夫劉公謂環曰:「軍有利頓,時有否泰。昔孟明三敗以成功,良史稱其美也。曲大夫豈得失禮於上公?」環乃止。司徒公以軍敗失土,上表請罪。上已出宮,覽表潸然,謂勉曰:「朕亦不能上保宗廟,越在畿甸。軍國之事,一勝一負,卿其自安。」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將劉德信、高秉哲聞帝蒙塵,遂拔汝州,星夜兼馳,於沙苑監取官馬五百疋,先收東渭橋,於是天下轉輸食糧在此焉。軍次昭應,列陣於見子陵之西隅。二將執酹,號令三軍曰:「今主上蒙塵,神器無主。長蛇逸網,魚脫於泉。臨難成功,冀在憂危之日。翦除凶鬻,尅復乘輿,勳流子孫,萬代之貴。」言訖,左右戒嚴,三軍賈勇,鼓聲一振,奮戟前衝,三覆其軍,王師大捷,乘勝築壘於東渭橋。時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統衆攻奉天,率群不逞,蟻聚之衆,軍勢漸雄。以姚令言爲僞元帥,僞右僕射同平章事張光晟屬焉,以李忠臣爲京都留守。

十二日,賊次駱驛,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論惟明、邠寧留後兵馬使韓遊瓌士馬三千八百人。二將受詔,夕而奔命,夜到泥泉,遟明即路。遊瓌等命其軍士分部巡探。東道遊奕人爲賊所獲,將送泚。泚問救軍多少,泚左右抑令蹈舞,賜衣一副,付僞詔書宣慰,先歸者待以高爵厚賞。遊奕人馳還,當夜發,至四更,關門納之。惟明、遊瓌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見。上膝之前席,謂惟明曰:「凶孽滔天,宗社不守。忠貞之節,見於艱危。卿等急於國難,朕無慮也!」二將宣布聖旨,將士莫不感激。

時涇原都知兵馬使馮河清進戎服、甲楯,垂十萬焉。上大悅,立頒將卒,軍聲遂振。

十三日辰時,賊軍大合,城下交戰,自辰接戰,至於申、酉之間,賊徒大敗,殺傷萬計。是夜,賊於城東三十里下營,周遍原野,擊柝之聲,相聞廣陌,又修攻具。上亦命造戰樓,拆佛寺及仇敬忠宅而豐其用。若乘城而戰,賊多敗衄;若出師戰,王師少利。

十七日,靈鹽節度留後、御史中丞杜希全及鄜坊節度、工部尚書李建徽,各率甲士三千人趨奉天。賊氣方銳,設伏於漠谷。三軍深入,探候失備,奸人得便,夾而擊之,爲賊所敗。希全等收離集散,再振其軍。

初,泚於奉天城東南隅下營,立表高百尺,造木檻,人藏其身,縋而上之,闚我城闕。帝患之,召善走[石+𡯄]者,拜御史中丞,實封三百戶。有崇福寺僧昭悟應召而中之,人檻俱碎。泚不復更置,遂白日移帳於乾陵上,南望之,遂有雲梯之役。車駕還京,與昭悟官爵。昭悟懇辭不受,請充別敕崇福寺主,有詔依請。

時劉德信、高秉哲固守渭橋,往往出師,遊奕於望春樓下。賊設伏,皆敗績。僞皇城留後李忠臣移牒奉天城下,請救兵。時姚令言等士馬敗績,傷者衆,恐百姓乘弊而俘之,所抽救援將士,皆匿刀箭,夜行晝伏。泚既迫急,召機巧之匠,設以雲梯,刻日而就。其梯高百尺,闊十二丈,梯上可置五百力士。城中士庶,莫不惶駭。上深懷憂,顧問百官。時神武軍使、御史大夫韓澄拜而奏曰:「臣昔在劍南西山八州防守,戰具備諳。雲梯小技,不足上勞神慮,請禦之。」上曰:「昔沛公困於項籍而得韓信,寡人迫於重圍,上天以卿賜朕。千載一時,卿其勉之!」時韓澄親受聖策,潛穿地道,嚮彼來路,布軌馬糞二百車,以爲火備。城上更廣城牆,當雲梯相對三十步,以大鑊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牆之上,細剉松脂五十車,內庫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鱗。城外群凶,三軍齊叫,雲梯既動,鋒鏑雨集,城中木石,飛聲雷震。俄頃之間,雲梯脚陷,前不得進,後不得退。初,梯上有濕氊,矢不得入。梯脚將陷,煙火焰然,從地而出,雲梯之上,人自去氊。於是葦縛雲飛,松脂亂下,熱膏雨散,中者逼當有脫文。人脂傍流,凡數百步。洪焰千尺,白日爲之韜光;沸聲若雷,知漢將之謀也。此句疑。縱田單有火牛之策,不可同年;陸伯言有白帝之功,方堪季孟。此韓澄之計也,拜鹽夏節度、左三統軍。

初,雲梯之動也,風勢不利,咸以爲憂。渾公親率列將,酹酒臨火坑而呪曰:「天道助順,志誠感神。賊泚凶悖,圍逼君父。乾坤不昧,宜降大罰。」因流涕被面,精神感激。拜訖,須臾大風起,吹賊軍,勢益加,缺一字。潑油下脂,鼉鼓齊震,王師大捷,賊敗衄焉。時十一月上旬也。

城中雖有雲梯之捷,素無藳草,糧儲罄竭,賊圍益急。戰士多損傷,皇太子親爲封裹,巡城慰勞。有頃,賊射百張弩,於上前三步而下。上大驚,謂渾公曰:「雲梯雖捷,賊勢尚强。位曆之數有窮,三皇五帝,尚有革易。朕自無德,上失天心,請從禪代,則百姓免塗炭之苦,戰士無傷夷之患,朕之願足。」渾公雨淚而奏曰:「昔黃帝戰於涿鹿,帝舜征於有苗,沛公於項氏爭天下,大戰七十,小戰四十,太宗六年擐甲,尅平多難。況陛下承丕業之餘慶,握皇圖而受籙,萬方同軌,八表恃賴。豈以一小豎厭棄皇家,百六之災,得爲天譴而繫聖心哉!臣下之罪也。今請更三五日間,若不梟泚首獻捷,則臣等甘受鼎鑊之罪。」上曰:「張、陳尚在,吾豈困哉!」君子曰:「臨大難而不困者,其惟聖人乎!百度惟貞,始終無替者,其惟良臣乎!《詩》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其渾公之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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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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