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京華/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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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挹芬聽伯純念出這兩句詩來,別的字不懂,只「共白頭」三字覺得似說著自己,便搭訕著道:「不要做詩罷,明天是千年難得的盛會,我是去玩定的,你們便麼樣呢?」

  這句話把伯純心事突然提了起來,面上便慘淡了許多。忽然一轉念笑道:「我的車已被人家借去了,想叨你些光,跨著你車沿去樂一回呢。」應辰忙道:「我原包了輛車在那裡,我們何不一起走呢。」伯純搖頭微笑。挹芬沒奈何只得應道:「什麼跨車沿不跨車沿的,大人要同去怕人家說什麼話了。」伯純大喜。這天便在挹芬家混了一天。

  到明天東方還沒有發白,只聽得一陣爆竹聲,東南西北的響應起來,遠遠的又接著一隊隊的軍樂,直把伯純鬧得再也睡不住。張開眼來一看,見居然睡在挹芬家裡。仔細一聽,覺幾間屋內都靜悄悄地的,自己便輕輕地起身穿著衣服。卻驚動了一個丫頭在被窩中問道:「大人早晚便起來了,太陽還沒下地呢。」伯純怕驚醒了挹芬,隨說道:「我原重要躺的,你自躺著罷。」說完向妝台上隨意拉了冊書,連衣躺在牀上。

  揭開第一頁來看,那知不是別的,是一冊新發行的《通曆》。想要換時,又不便下牀,只得往下看去。只見正月份那一頁的第四行,一直雙行直寫到底,便讀著道:

    四日癸酉,金房危,宜祭祀、祈福、沐浴、剃頭、掃舍、破土、安葬、入學、修造、出行、上官赴任、會親友、開市交易、上表、結婚、登大寶……

  便再也忍不住,詫異道:「從沒見《通書》上標過『宜登大寶』的。難道民意可制,天道亦可制麼?」

  說完,再看了一遍,那「登大寶」三字兀自在那裡,並且這「大」字還似拉開了闊嘴在那裡向自己笑的一般。便把那通書一丟,張著兩眼向牀頂呆呆看著。恍恍惚惚見牀頂上有許多羽旄干戚,金輦玉輅,擁著個龍顏日表的聖人過去。要想把手去捫時,門外一陣軍樂把隔房挹芬驚醒,咳嗽了一聲。伯純低喚道:「早些起來梳洗罷,外邊正熱鬧呢。」挹芬懶懶的道:

  「是什麼時候了?」

  那些丫頭聽得挹芬說話,才一個個擦著眼爬了起來。不多一刻舀了臉水進來,請伯純洗臉。伯純此時心如冰冷,無可無不可的洗漱了。接著,挹芬亂挽雲鬟的進來,笑道:「大人怎沒還公館啊?」伯純一笑。挹芬道:「請你外邊坐罷!」伯純會意,便把房讓給了他,自向外邊書室中去。見簷前居然已掛著四盞紅明角燈,錦穗低垂,檀籠深護,明角上還隱約描金著「太平萬歲」四字。也不去管他,自打著出去以後的主意。

  不知不覺太陽漸高了,人聲漸雜了,挹芬也妝罷出來了。

  見他輕清倩雅,結束非凡,暗暗點了點頭。又不多一回,午飯也過了,車也套好了。挹芬換了件衣服,向著自己嫣然一笑,便攜手上車。伯純此時喜孜孜的,擁著無雙佳麗,寶馬馱來,從車窗中望著。見六市蕭條,除卻兩面國旗、一簷燈彩以外,也沒什麼繁華景象。車到了公園門口,才要下車,見一匹高頭駿馬風也般的卷來,從車前掠過。看馬上時,一個戎裝暄赫的將軍據鞍顧盼著,正是甘棠。伯純向他笑了一笑。只甘棠卻見他同挹芬同車,現著滿臉納罕樣子,一剎時便過去了。伯純見他這樣子,自己覺得不虛此行,非常得意。便先自下車,候著挹芬一同進去。

  果然千年盛典華麗非凡,一個周圍十里的園子,全憑官廳預備,竟裝點得花團錦簇。東一堆西一簇的,都是些變戲法哩,唱鼓兒詞哩。兩個才進了園不十步,便見劉其光同戚少甫胸前掛著光燦閃爍的徽章,有笑有說的走將過來,見了伯純同挹芬,忙湊上來笑道:「大人今日遇了堯天舜日,竟攜著無雙佳麗來逛起園來哩。」伯純微微一笑,故意向挹芬耳邊密語了幾句,傲然道:「我們還沒走遍園中呢,再見罷。」說完,攜著挹芬走了。

  不一回又見那應辰等也走了過來。一式的峨冠雪領,像當著什麼職務的樣子。伯純笑道:「忙呀,怕還沒飽過肚呢。」

  挹芬也上前見了。應辰等齊笑道:「不想老大人今天竟樂得挾妓冶游起來。」伯純笑道:「只這一點強似你們些罷了。至於計事論功,彤庭懋賞,衰老餘生那裡敢望諸君項背?」說著,又攜著挹芬走到別處去了。

  大約這天的公園內,無大無小,無貴無賤,凡在《如此京華》中的人物,沒一個不吐氣揚眉的在園內。見了伯純、挹芬時,都半是認識的,總現著一種納罕樣子。還有幾個替伯純可惜道:「好好的一個人才冠冕,倘自愛著一二分,托賴著天恩祖德,怕不是台閣中人!卻自暴自棄到如此。如今越發放浪,竟向萬目睽睽的地方帶起妓來。」這種說話,伯純也聽得一二句,非但不惱,並且著實歡喜。同挹芬走了一回,一個是衰老龍鍾,一個是伶仃鸞,大家覺得有些疲乏起來,便暫向個茶亭中坐著。

  見對面坐著三人,仔細看時,不覺一驚。原來三人的衣服形容,非常令人注意。一個毗羅袈娑僧人模樣,一個燕頷虎額游俠形容,這兩個是打橫坐著的。中間一個錦衣玉貌,竟如彩雲皓月一般,大有太原公子神采偉然的神氣。

  看官,你道三人是誰?卻是尾生、漁陽同那個行蹤詭秘的僧人。伯純一眼看見那漁陽,認識是前天瘋瘋顛顛上門說話的人,心裡暗暗奇怪。再見那少年,真是劍眉星眼英俊非常,心裡著實的欽敬。只見那僧人向少年道:「居士珍重。」少年微微將頭點了點,僧人便飄然走了。挹芬此時走得厭煩,想要走了。伯純捨不得那少年,總想結識這人,卻又不敢造次。便先送了挹芬上車,自己重還進園來,再到那亭子裡找時,那少年早走開了。只得一人隨便踱著,見一簇簇的小元勳,都趾高氣揚鮮衣華服的在園逛著。

  伯純怕見了他們兜搭,便向那冷落地方走去。到那園的東盡頭處,只聽兩個人在那議論,一個道:「我們去年不是在祈年殿上搬演過的麼?」一個道:「我記得你正坐在寶座上,被我夾頸一拎,便拎了下來咧。」伯純聽了,嚇了一跳。尋著聲走去,見是一個毛廁。廁上正蹲著兩個人在那裡出恭,滿口的卻是「皇帝」「萬歲」的亂話。伯純忍不住一笑,自己笑著自己道:「呸,我道是誰,原來蹲在廁上的臭議論罷了。」

  那兩人原自無賴,見一個衣冠整潔儼然道貌的人,急急向廁上一探首,接著一口唾沫,回身便走,一齊笑著說道:「可是來勸進的麼?不要走,待孤王下了廁來,封你們七八等的子男罷。」伯純聽了心裡不快,自走向別處去了。那兩人下了毛廁,不見了那勸進人,相顧大笑道:「別管他,且去聽一回大鼓詞罷。」真是:

  臨樓大餔開新典,歌舞昇平又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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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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