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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傳 (四庫全書本)/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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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二十 孟子傳 巻二十一 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孟子傳巻二十一
  宋 張九成 撰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
  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
  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
  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
  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由未免為
  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
  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
  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此一章乃孟子傳曽子忠恕之學其施之作用者如此夫其所以無一朝之患者行其所謂恕也其所以有終身之憂者行其所謂忠也行其所謂恕故不罪人之横逆而自反已之不仁無禮不忠其極待之以妄人而不責焉行其所謂忠故非仁無為非禮無行其極欲效舜為法於天下以此而觀則孟子處陳臻之非屋廬之間陳賈之問時子之疑淳于髠之侮慢公孫丑以比管晏過孟賁尹士譏不明干禄濡滯之妄蓋裕如也深觀其心可謂知所緩急矣其於人之横逆付之無事而不以介意超然求仁禮忠之極而樂焉至於平生所汲汲者以為舜自匹夫為法於天下而我墮於流俗為無所聞知之人惟其操不如舜之心早夜孜孜求其所以為舜者乃得於事親之間昌言號於天下曰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是孟子之學所以造聖王之閫域者自事親之道而入也其所以得事親之道者以其學出於曽子曽子之論孝曰夫孝置之則植乎天地溥之則横乎四海推而放諸東海而凖推而放諸南海而凖推而放諸西海而凖推而放諸北海而凖惟曽子自事親而入故孟子亦自事親而入惟孟子自事親而入所以見舜之用心惟見舜之用心所以拳拳以舜為説而不已也且其載顔子之語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又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又曰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又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㡬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又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将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又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其後乃指徐行為堯舜之道使天下後世好學聖王者止於徐行之間卜聖王之用心非其深得舜之道其何能如此哉今此一章盡見其心至為之説曰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由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其平居所存槩可知矣若夫軒然立論曰仁之實在乎事親時是也義之實在乎從兄時是也知知斯二者禮節文斯二者樂樂斯二者反覆考之其所得於聖王之道為仁為義為知為禮為樂皆自事親處得之推事親下氣怡色之心推有深愛有和氣有婉容之心推善則稱親過則稱已之心於天下所以待人以恕而不責横逆之侵責已以忠而自反而求仁自反而求禮自反而求忠嗚呼孟子能用曽子之道見於待人處己之間顯揚忠恕之説使人曉然日出渙然氷釋者其於斯而見之矣顔子之後一人而已矣其盛矣哉
  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顔子當亂世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鬬者救之雖被髪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鬬者被髪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户可也
  禹稷勤勞顔子優逸勤勞優逸曉然不同孟子乃曰禹稷顔回同道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栁下恵聖之和孔子聖之時皆古聖人也孟子乃曰不同道不知孟子於何地見禹稷顔子之同又於何地見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之不同又論伯夷伊尹孔子曰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又論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是何獨尊孔子而卑諸子乎至論禹稷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又何以窮居獨處之人遽與功業盛大卓乎千古之上者為一等乎此葢有説也其説安在曰在講學中庸曰明則誠矣誠則明矣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又曰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夫誠一也有天下之至誠有致曲之誠天下之至誠誠之極者也是以可與天地參禹稷顔回之學天下之至誠是以禹稷在廟堂以誠而憂顔子在陋巷以誠而樂禹稷乃廟堂之顔子顔子乃陋巷之禹稷在憂則憂在樂則樂論天下之至誠則一而已故曰禹稷顔回同道又曰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致曲之誠誠之始也其上又有事焉其事云何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是也孔子天下之至誠也伯夷伊尹柳下惠止於致曲之誠而不進者也故伯夷誠於清而不進伊尹誠於任而不進柳下惠誠於和而不進孔子進進不已故聖之外又有智智之外又有中中之外又有巧此天下之至誠也是以孔子則異乎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乆可以速則速所以伯夷柳下惠伊尹與孔子不同道而自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然則君子之講學詎可止於致曲之誠而不進於天下之至誠乎誠能盡天下之至誠窮而陋巷何以參天地乎豈不以敝衣敗屨有藻衣黼黻之尊荷鉏秉耒有圭璋璧玉之嚴蓽門圭窬有廉陛岩廟之峻妻子奴婢有賔客選掄之機飲食寢處有經綸造化之大參天地者葢在於此方其逹也如同室之鬬被髪纓冠而救之非赴人急難也以誠當如是也禹稷以之同室而不救則謂之不誠方其窮也如鄉鄰之鬬閉户而不救非無濟物之心也以誠當如是也顔子以之鄉鄰而往救則謂之不誠故學士大夫當學天下之至誠學天下之至誠則可以參天地能參天地則逹為禹稷窮為顔子在禹稷而不驚處顔子而不羡各誠其誠惟其所遭如何耳孟子學天下之至誠得之於子思者也故其論三聖人與夫禹稷顔子同與不同昌言判斷不復致疑嗚呼何其巍巍如此也盛哉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奕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鬬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於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已矣
  孟子髙見逺識卓然在戰國權謀詭詐縱横捭闔卓異荒唐中猶北斗在天泰華在地其抑揚予奪進退可否迥出常情之外非深造聖王之道能如是哉觀夫卑管仲而狄許行貉白圭而蚓仲子禽獸楊墨妾婦儀衍皆當時尊敬慕羡者孟子一皆極口詆之使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而弟子倍其學如陳良者通國稱不孝如匡章者而乃稱道禮貎使天下曉然知其為賢人君子何其好惡與人異趣哉夫聖賢之取人也取其存心而衆人之取人也拾其遺跡彼尊管仲以其能霸也事許行以其異衆也白圭二十取一欲輕賦也仲子築室織屨欲求名也楊墨當世之所宗尚儀秦一時以為丈夫孟子觀管仲之心本於作偽許行之心欲以惑衆白圭之心在於取名而不知中國人倫之大仲子之心惑於小道而不知避兄離母之惡楊墨之心推而至於無君父儀衍之心推而至於逢君惡孟子獨知其心而天下不知也使人人從其學則其為害當至於嬴秦之酷而後已所以深攻而力詆之絶其本根不使滋長為天下萬世慮也陳良之心悦周公仲尼之道匡章之心有負罪引慝之孝此其所以稱道之禮貎之使天下曉然知其為豪傑為孝子以破風俗卑鄙之見疑似之迹其有功於聖道也大矣夫匡章之父以責善為心欲其子之學業出衆也然而材有長短當循序而徐進之乃以躁急之心求旦慕之效至於黜屏匡章而不得在人子之列論其志則愛子也論其事則賊恩也古者有易子而教而孔門有過庭之問其意可見也匡章以得罪於父不得小盡孝養之心亦欲深自刻責不敢受妻子之養至於出妻屏子其設心如是有大舜負罪引慝䕫䕫齋慄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之心豈可以為不孝子乎夫其心如此而小人好為譏議樂聞人之過而不一原其心遽以不孝目人使天下無為善之路聖賢豈肯為此事乎所以特犯衆惡接以禮儀際以顔色以洗一國之淺陋其有功於名教大矣哉
  曽子居武城有越宼或曰宼至盍去諸曰無寓人於我室毁傷其薪木宼退則曰脩我墻屋我將反宼退曽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宼至則先去以為民望宼退則反殆於不可沈猶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猶有負芻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未有與焉子思居於衛有齊宼或曰宼至盍去諸子思曰如伋去君誰與守孟子曰曽子子思同道曽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曽子子思易地則皆然
  師有師之法臣有臣之法為師之法則去留自如為臣之法則死於其職而已曽子聞宼至則去冦退則反為師之法當如是也子思聞宼至則守蓋将死於其職焉為臣之法當如是也要兩人之心皆所謂天下之至誠也或去或不去各歸於誠而已矣曽子授道於子思子思授道於孟子子思中庸極言至誠之説蓋曽子之學也孟子識兩人之所存故昌言以斷之曰曽子子思同道又斷之曰曽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曽子子思易地則皆然惟孟子深造天下之至誠故見二人之存心而同道皆然之語軒然論之而不疑前論禹稷顔子今論曽子子思曰同道曰皆然則以誠有所見也自世俗觀之禹稷在廟堂而多憂顔子在陋巷而獨樂曽子聞宼至則去子思聞宼至則守其憂樂去留之迹遼乎若霄壤之分如之何其一視之謂之同道謂之皆然也惟禹稷誠在憂勞顔子誠在獨樂曽子誠在避宼子思誠在禦宼一易其守則為不誠聖賢豈敢為不誠事哉明乎此説然後可以仰觀千古俯視來今或出或處或黙或語皆歸於誠而已矣不如是不得為善學
  儲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於人乎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
  余讀此書乃知齊王之尊敬孟子至於如此也齊王見孟子之學孟子之見孟子之識迥與當時不同疑其異禀而非凡人俗士也故使人瞷之其使者往往若唐舉許負之流以相形為説者也夫聖賢之生也果有異於人黄帝生而神靈髙辛自言其名帝堯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大禹聲為律身為度感𤣥鳥而生契履帝武而生稷髙帝隆凖而龍顔光武隆凖而日角聖賢之生必受五行之間氣天地之全形山嶽之精粹江河之潤澤豈與凡人同哉然而聖王不談者欲人之自勉也儻恃區區之形貌而其心放於不仁不智之地則生而有髭者不能興周室之祚尊嚴若神者不能去淫妬之惑而靣如削𤓰者乃為舜之九官貌狀甚惡者乃為孔門髙弟故昔之慨然惡為此流者乃曰相形不如論心豈非出於此乎夫耳目口鼻四肢百體堯舜亦與人同耳苐堯舜之心用處與凡俗不同所以其道獨尊於千古也然而人之形固不可一槩取也至於欽明文思者堯濬哲文明者舜齊聖廣淵者湯徽柔懿恭者文王温良恭儉者孔子聖賢徳容亦豈可掩哉誠諸中形諸外此自然之理也學士大夫又不可不考如鴟目虎吻露眼赤睛不言而知其為王莽鳶肩豺目洞精矘盻不言而知其為梁冀豈有聖賢徳容而如此者乎齊王於孟子如此徒知尊敬之而已而不能斷然用以為相此亦可恠也昔孟嘗問於白圭曰魏文侯名過於桓公而功不及於五伯何也白圭對曰魏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桓公也卜相則曰魏成翟璜孰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以私愛妨公舉在職者不堪其事故功廢然而名號顯榮者三士翊之也如相三士則王功成豈特霸哉齊宣之於孟子亦猶文侯之於子夏諸人也所任者田忌孫臏王驩之徒而其加意於孟子者止如此而已哉可勝歎哉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徧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㡬希矣
  余觀此一段其意與妾婦儀衍同科乃知此説為商鞅鄒忌孫臏陳軫蘇秦張儀稷下諸人言也彼是數子者或後車數十或三月而相或坐謀輜車或為兩國使或握六國相印或執兩國相權或築館康莊之衢其驕傲當世氣凌青雲者以為富貴我所自致也然而靜觀其心不知禮義不聞亷恥揣摩人君所欲宛轉而附合之意在一朝之利逹而已與家人婢子迎合主翁之心以求飽煖計曾不少異是何異乞祭墦間驕其妻妾者乎夫君子所見與小人所見不同君子所見者道義小人所見者勢利所見者道義故道合則從不合則去非其義也非其道也雖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曽何富貴之足道乎所見者勢利則君好兵吾進竒正之説君好利吾進倍贏之説君好闢土地吾進并吞之説君好連諸侯吾進縱横之説其不問理義去就在人而俯仰髙下略無所守勢利所在性命所在也如此得志尚且意氣揚揚蔑視當世之士為不已如可勝痛哉泛觀千古得富貴如齊人之乞祭者亦多矣夫妻妾婦女羞之而彼乃不以為羞是誠媪婢之不若也孟子之意商孫以下己不可言矣况又下如商孫者乎掃門若魏勃望拜若潘岳嘗糞若郭熙奉溺器若宋之問者類多尚可言乎嗚呼士風彫喪乃至於此熟誦齊人之説使人撫几而歎
  孟子傳卷二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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