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仕遺規/卷三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學仕遺規卷三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陸稼書三魚堂文集鈔

  辛復元遺書

  葛中恬省心微言

  刁蒙吉潛室劄記

  李二曲論學彙語

  王豐川存省錄

  魏冰叔易堂文集鈔

  ◆陸稼書三魚堂文集鈔 【 名隴其字稼書浙江平湖人康熙庚戌進士官至監察御史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謚清獻從祀廟庭】

  謹按學必兼乎知行。理莫備於經書。習舉業者。原期其研究乎經書之理。以為推行之地也。倘於經書之理。或浮而不切。或似是而非。義理不明。措施安據。陸稼書先生所著松陽講義。四書大全諸書。純正無疵。理明詞暢。舉業家奉為正宗。顧猶有疑其善於講書而不善於臨民者。今閱其三魚堂文集。自論學講書。以及蒞民立朝。無非經書之精義。惜位不大顯。未足竟其經書之用。而坐言起行。已足徵仕學相資。體用一貫。毋謂舉業不可以臨民治事也。

  國家以科目取士。原非謂所取皆賢。意其中或有賢者耳。宋太宗謂豈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足矣。士之列於科目者。思太宗之言。豈不汗愧。前輩特由此以進身。而所重初不在此。學者不可不知。

  三載賓興。諸官執事。典禮隆重。多士彚征。額其門曰薦賢為國。曰為國求賢。顧名思義。既已邀榮進於今日。自宜勵名實於將來。今不能拔十得五。而止得一二。已覺可恥。更有仕進後毫無建白。猶以科目自誇。而薄其不為科目者。其無恥更甚矣。

  科舉文字。須在本原上著力。要看作是真實道理。切要工夫。不可看作一時應試之事。徒求之時文中也。

  專在時文中講求舉業。所以舉業全無根柢。世人所譏為敲門瓦礫者是也。

  商文毅公曰。士無以致身科目為榮。而以無負於科目為重。是科目未足喜。而可懼也。夫必如何而後可以無負耶。將閎覽博物。以備顧問乎。七略九流之書。無所不窺。畢方貳負之奇。無所不識。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記誦之學耳。記誦之學。可謂無負乎。將著書修辭。以垂不朽乎。如遷固之史。歐蘇之文。長卿子雲之賦。太白子美之詩。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辭章之學耳。辭章之學。可謂無負乎。將樹功立業。以自表見乎。戡亂如蕭曹。守文如房杜。捄一時之危。振一時之弊。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功利之學耳。功利之學。可謂無負乎。夫徒有科目。既不足以為榮。加之以記誦辭章。功業赫然。顯名於世。而猶未免乎負。此非刻論也。蓋士固有其當為者。士所當為者。非他。孔孟程朱之道而已。是道也。閎覽博物。而非如世之記誦也。著書修辭。而非如世之辭章也。樹功立業。而非如世之功利也。是不待遠而求之。即我束髮所讀之書。其中聖賢之所訓誡。先儒之所習。其至精至備。舉而措之。則道在是矣。而人往往徒習其言。為科目之資。而不能反求之身心。考究於民物。一日得其所欲。則棄之如敝屣。夫是以遇益隆。而行益汙。位愈尊。而品愈卑。閒有能自異於流俗。則又沒溺於記誦辭章功利之閒。而不能深求乎聖賢之道。求其無負科目。豈不難哉。

  因舉業無用於世。愈覺科目有負於國。祗知以科目為可喜。而不以科目為可懼。學之弊在此。仕之弊亦在此。可為浩歎。

  功令以制義取士。制義首重四書。使天下士子。先浸灌於孔孟之言。以閑其心。以培其德。擴充其器識。變化其氣質。斯教化之本。而振興人材之要術也。天下之讀四書者。紛紛莫定矣。榮利祿者。以利祿之見讀之。則孔孟之言。莫非利祿也。溺虛無者。以虛無之見讀之。則孔孟之言。莫非虛無也。其卑瑣無識者。既得其貌。不得其神。而高明之徒。又以申己見而逞私說。此曰吾孔孟也。彼亦曰吾孔孟也。非無銳志學聖賢之人。而不識其實。以為是真孔孟也。始悅其言。繼移其行。漸涵浸漬。不可復變。汨沒已久。亦且信且疑。而不能自振。於是孔孟之言。不足以成天下之材。適以墮天下之行。蓋自漢以來。其發明聖訓。以維持世道者。固不勝數。而其借以開釁天下者。亦代不乏焉。宋興。程朱大儒繼出。而正學始明。天下之士。如去雲霧覩日月。始曉然識吾道之真。上非此不以為教。下非此不以為學。學術正而耳目一。是以朝多純德之彥。野多方正之儒。治化之隆。有由然也。

  人材本於學術。治化成於人材。古今不易之理。宋代多材。而不能盡其用。治化未臻極盛。論世者往往惜之。

  朱子白鹿洞學規。無誠意正心之目。而以處事接物易之。其發明大學之意。可謂深切著明矣。蓋所謂誠意正心者。亦就處事接物而誠之正之。故傳釋至善。而以仁敬孝慈信為目。仁敬孝慈信。皆因處事接物而見。聖賢千言萬語。欲人之心意。範圍於義理之中。而義理不離事物。明乎白鹿洞學規之意。而凡陽儒陰釋之學。可不待辨而明。夫子告顏淵克己復禮。而以視聽言動實之。其即朱子之意也夫。

  聖門之學。講實事不尚冥悟。誠正必先格致。至善不外仁敬孝慈信。克復不離視聽言動。自孔顏思孟。以及周程朱張。淵源一脈。閱此益顯然無疑意。

  年來與諸生講書。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大段意思。是要鍼砭學者。書自書我自我之病。

  熟讀精思。循序漸進。此八箇字。朱子教人讀書法也。當謹守之。又要思讀書要何用。古人教人讀書。是欲將聖賢言語。身體力行。非欲其空讀也。凡日閒一言一動。須自省察。曰此合乎聖賢之言乎。不合乎聖賢之言乎。苟有不合。須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讀書人。至若左傳一書。其中有好不好兩樣人在內。讀時須要分別。見一好人。須起愛慕的念。我必欲學他。見一不好的人。須起疾惡的念。我斷不可學他。如此。方是真讀左傳的人。這便是學聖賢工夫。

  讀書要句句體察身心。講書要句句引入身心。自不致有書自書我自我之病。

  近時士氣浮誇。不得不稍去裁抑。而士風日趨於下。砥礪廉隅者。百不得一。而刓方為圓者。比比而是。苟可以獲利。不知復有禮義也。苟可以進身。不知復有廉恥也。向以激昂為高者。今且以逢迎為高矣。向以虛名為尚者。今以貪鄙為尚矣。

  士習如此。學術可知。治道可知。

  聖賢之書。勸善戒惡而已。或以義正。或以福誘。而勸同。或以義禁。或以禍怵。而戒同。夫禍福之於善惡。猶影之於形也。君子衡理不衡數。而其教人。未有不兼言禍福者。理足以尊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後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禍然後足以懼天下之不肖。其見於經傳者。固已深切而著明矣。君子雖不以欲福而為善。不以畏禍而不為惡。夫子猶曰君子懷刑。是聖賢恆以不肖自防也。此其所以為君子與。

  法足以禁顯惡。而不足以禁隱慝。惟天之報施。終古不易。以濟官法所不及。但不能無盈縮遲疾之異。錯綜參互之變。原始要終。不失累黍。而當時鮮不以為杳渺不可知。蓋禍福之自人者。直而彰。自天者。微而變。直而彰者。既有所不及。微而變者。又不能使天下信。則中人以下。將無所畏。而靡所不為。仁人君子。能無憂乎。不得巳而博考古今。述其福善禍淫之迹。備著其所由。以明天道之必然。家懸一律令於屋漏之中。戶置一斧鉞於衽席之上。使覽者惕然於心。以去其所疑。堅其所畏。雖其言若屑屑焉。而鉤深索隱。略顯惡而嚴隱慝。其察物也無遁形。可不謂慎獨之助與。宋之季也。而感應篇出焉。明之季也。而功過。格出焉。是皆仁人君子居下位。不得已而救世之作也。故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官法有刑賞。氣數有禍福。人事有功過皆所以勸人為善。戒人為惡而已。不必為過高之論。阻人勸懲之機也。

  世治則重孝義。世亂則尚游俠。太史公作史記。於孝義之士。未見表章。而劇孟郭解之徒。顧津津稱道之。長輕薄之風。滋驕橫之習。何其陋也。此其所以為遷歟。故知孝義游俠之分。則可與論世。可與守身矣。

  史之可以為後世師。亦顧其讀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書。讀之而長偽增浮者有矣。况乎後世之史。邪正錯出。是非混淆。學者以無主之中。涉獵其閒。所見為是者。未必是。所見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師哉。中有主矣。讀之而是非不謬矣。而見其表。不見其裏。知其顯。不知其微。得其成敗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敗者。議論侃然。而膠固難通。又安在其可師哉。

  讀古人之書。原貴有識。故孟子以知人論世為尚友也。

  戰國策一書。大抵皆縱橫家言也。其文章之奇。足以悅人耳目。機變之巧。足以壞人心術。子弟識見未定而讀之。其不為之漸染者鮮矣。當時惟孟子卓然於波流之中。直以為是妾婦之道。大丈夫之所不為。蓋其視秦儀輩。不啻如厚味之中有大毒焉。惟恐學者陷溺其中而不能出也。今之讀戰國策者。亦曾以孟子之道權衡之乎。余懼其毒之中於人也。故取今文士所共讀者。指示其得失。使學者知其所以異於孟子者。庶幾嚌其味而不中其毒也。

  士子讀古文。無不讀國策者。先生懼學者祗知讀國策之文。而陰為毒所中也。意深哉。

  宋史有道學傳。以周程張朱。紹千聖之絕學。卓然高出於儒林之上。故創此例以表之。後世儒者。皆述周程張朱之道。但作與述則須有辨。道學未明。創而明之。此作者之事也。道學既明。因而守之。此述者之事也。雖其閒闢邪崇正。廓清之功不少。要皆以宋儒所已明者而明之。故於明史中去此一目。以示特尊濂洛關閩之意。亦可以止天下之好作而不好述。未嘗窺見先儒之原委本末。而急欲自成一家者。

  道學儒林。有此分別。亦足為後世學者輕言著作。不肯自居於述者之戒。

  以道學二字論之。道者天理之當然。人人所當學也。既有儒者。未有可以不知道學。不知道學。便不可為儒者。自儒林與道學分。而世之儒者。以為道學之外。別有一途。雖自外於道。猶不失為儒。遂有儼然自命為儒。詆毁道學而不顧者。不知宋史道學之目。不過推尊濂洛諸儒。非謂儒者可與道學分途也。莫若合而一之。使人知道學之外。別無儒者。尊道學於儒林之上。所以定儒之宗。歸道學於儒林之內。所以正儒之實。宋史明史。相為表裏。不亦可乎。

  道學儒林合為一傳。即此示儒林不可不知道學。道學即是儒林。亦提醒人心。辨明學術之一端也。

  呻吟語。新吾呂先生省察克治之言。先生視其身若常在病中。時時呻吟。事事呻吟。察之嚴。克之勇。自不能已。蓋人生具仁義禮智之性。不能無氣質之偏。感物而動。則又有物欲之蔽。故大賢以下。鮮有無病者。其能不汨流俗。而卓然為天地偉人。亦在能知其病而已。知其病而呻吟者。治之易。不知其病而不呻吟者。治之難。今人之病多矣。能知病者有幾。氣質不能變化。物欲不能埽除。意必固我膠於中。聲色貨利誇於外。豈徒不呻吟而已。方揚揚自得。以為快意。此和扁所以望而卻步也。使能呻吟如先生。庶其有瘳乎。

  呻吟語余曾節錄刊之。閱此。益知呂公生平得力。

  蓋人之幼也。知慮未有所主。則當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又曰人多以子弟輕俊為可喜。而不知其可憂也。有輕俊之質者。必教以通經學朱子。嘗有取於陸子壽之言。謂子弟教作虛誕之文。皆壞其氣質。古人之為子弟慮者如此。今之教子弟者。吾惑焉。方其幼也。既未嘗習之於灑埽應對。朱子所輯小學一書。常束之高閣。不使寓目。雖日讀孔孟之言。不過以為此利祿之階梯。未嘗知其必可行不可不行也。稍長教之為文。則挑其機械之心。獎其浮華之習。惟以驚人耳目為能事。不問其虛誕不虛誕。通經學不通經學也。僥倖一第。則便以為學成。不復知人閒尚有當讀之書。此生尚有當為之事。士習日壞。豈非自童子時始哉。吾每教童子作文。未嘗不戰戰兢兢。惟恐一言之病。中於其心。異日發榮滋長。不可救藥。蓋人之聰明。當擴充於範圍之內。不當擴充於範圍之外。

  人家子弟。生長富厚。不能如創業之人。更厯事變。不知稼穡之艱難。往往驕溢。為父兄者。亦末如之何。此無他術。惟使多讀書。觀古今盛衰之故。則知自謙矣。知謙則知自守矣。亦有讀書而愈長其傲。愈增其驕者。則以其不知讀書之法。視聖賢之書。不過為干祿之具。而不實體之身心。不實驗之人情世變。竊其皮膚。潤色為文章。謂可取富貴如拾芥。不自覺其傲且驕。反不如不讀書之人。猶知有所畏懼。此則又君子所深病。非盡讀書之咎也。

  士習之浮。學術之非。皆自幼而已然。此二條。不僅教弟子。教成人亦不外此。此義已見於向所刻養正遺規冊內。微嫌不甚暢切。故又錄此以示戒焉。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則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則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於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鮮矣。浸灌於淫辭詖說之中。其不昏且蕩者鮮矣。王何稽阮。浸灌於虛無。而成放誕。盧駱王楊。浸灌於辭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來。俗衰學駮。偏僻之說。淫豔之詞。所以眩人耳目。撼人心志者。雜然並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陳。非志定守固。其不舍布帛菽粟。而逐紛華靡麗者幾希。取舍一移。日長月益。與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學者。不但不讀書之弊。不可勝言。即讀書之弊。亦不可勝言。能於諸子百家中精擇而慎收之。不離乎規矩準繩。則可以養其心。而為吾道之羽翼矣。

  不讀書之弊。不可勝言。即讀書之弊。亦不可勝言。切中後世之人心士習。所云讀書偏駮之患。尚不止此數家。可以類推矣。

  古之聖人。有以一夫不獲為恥。而欲堯舜其君民。雖進必以禮。退必以義。其心一日不忘天下。即終不用於世。猶必刪詩書。述仁義。明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惟恐大道終不明於世。而斯世之終不得與於道也。其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所謂獨善者。窮居自守。不能如皋夔稷契之所為耳。非置斯世於度外也。置斯世於度外。而以嘯傲林泉為高。是沮溺之流。所謂潔身獨善。而非聖賢之獨善也。或出或處。或進或退。聖賢之行。雖不必同。而憐憫斯世之陷溺。曲盡吾所以振救之心。則無不同也。

  聖賢之學。與忘世者不同。言之明切如犀分水。

  王道之與申韓。猶珷玞之與美玉也。王道未嘗無刑罰。然非申韓之刑罰也。其體則仁。其用則義。若申韓則以殘酷之心。行殘酷之事而已。故謂聖人不廢刑罰則可。謂聖人不廢申韓則不可。

  以殘酷之心行刑罰。與以哀矜之心行刑罰。不啻同牀各夢。司刑者問心自明。可以知所審處矣。

  余才疏政拙。部議罷黜。固分所宜。私心切懼者。世俗不諒。謬以余為過於寬厚。有誤催科。此言流傳。功名之士。遂將以寬厚為殷鑒。其害非細。其實余於催科。較之他邑不大相遠。核其民欠。尚少於他邑。特勸諭多而敲撲少。其迹類於縱弛耳。余方自愧。不能盡用德教。而論者乃以為寬厚之誤。豈不誣乎。既退歸田園。悠悠之曰。應置勿論。然此乃官場風俗所關。故於知己之前陳之。使知罷黜之故。由於學不至。德不足。而寬厚無罪焉。則庶幾耳。至若一身之得失榮辱。雖不能如古人之塵視軒冕。然聖賢義命之學。則固嘗聞之。未敢以此咎人也。

  去官以此引咎。得情得體。無非愛民婆心。不計一身得失。惟計民生休戚。可以奉為官箴。

  黃庭堅常與從弟書曰。十二伯母。嶺後幽居。今何如。五哥稍完葺廬舍否。五哥才力不在人後。但因困頓。遂潦倒如此。兄弟閒稍從容者。便當助其甘旨。吾儔所以衣冠而仕宦者。豈自今日哉。自高曾以來積累。偶然沖和之氣。在此一枝耳。每過馬鞍墳前。思之未嘗不汗愧也。

  范文正公義田贍族。皆此意而成。非為名也。

  禁止冒勢。盛德之事。然親情族誼。亦不可傷。莫如就事詳訊曲直。直在親族。則理諭使之消釋。曲在親族。則溫語為之調解。如是。乃不造孼於疏遠。亦不結怨於親族。

  冒勢宜禁。有此善全之方。情法兩得其平。

  罹惟德任甯國。一日謁劉寅。喜動顏色曰。今日一大快事。寅問何事。曰貧宗有十數人。以饑荒遠來。所積俸餘。施散殆盡。諸眷屬無阻撓我者。為是暢然耳。

  此周濟貧族者過來人語。總看得貧族有不可解之分誼。乃有此不容已之周濟。難概望諸眷屬也。

  胡安國子弟或出宴集。雖夜深。不寢以候其歸。驗其醉否。且問所集何客。所論何事。有益無益。以是為常。

  約束子弟中。即寓物色勸戒之道。最為真切。

  余訓課子弟。與他人異。科第仕進。且聽之於天。必欲其為聖賢路上人。鼓舞其志氣。使知有向上一途。所謂向上者。學求有用。故讀書不必欲速。但要極熟。雖是記誦之學。而熟於口。悅於心。然後可就上面講究。聖賢義理。未有不由博而約者。左傳中事迹駮雜。讀時須分別王伯邪正之辨。註疏大全。初學雖不能盡看。檢其易曉者。提出指示之。庶胸中知有涇渭。義理自能融貫。

  此舉業實在工夫。於近日尤為切要。

  傳元鼎曰。古有作勸學詩者。備言書中所有。以歆世俗。曰自有黃金屋。曰自有千鍾粟。曰有女顏如玉。曰車馬多如簇。此語流傳至今。沁人心體。祖父以此望兒孫。師長以此教子弟。若曰果能金多粟富。兼妻妾車馬之奉。讀書之志願已遂。能事已畢。一人仕途。凡所施為。濁穢邪曲。安有清正之理。

  為學求仕。原不必諱。若為車馬妻妾而學。則立志已差。異日得志。未有不縱慾敗檢者。近日自命學者。而仕竟至不可問。亦不以為恥。皆此故也。

  有刊刻詩文。挾之以走京師謁顯要者。先生曰。所貴儒者。卓然自立。安分守己。而不屈曲於人。刻勵於中。而不肯炫燿於外。其遇與否。聽之命焉。一有屈曲炫燿之心。則君子恥之。昌黎之文。照耀今古。而上宰相諸書。先儒猶病其輕進。三閭大夫之騷。上追風雅。識者猶嫌其露才揚己。而况才未如三閭昌黎者乎。自世教衰微。士不以干進為恥。亦不以樸實為尚。方習舉業。甫邀寸進。輒刊刻詩文。誇於儕輩。稍不得志。便迫不能待。苟可以進身者。不問其何途而從之。視聖賢安命守義之學。不啻如弁髦。究竟其遇與否。皆有命焉。彼其所為。何曾有毫髮之益哉。竊願有志者。以學問勵於己。以遇合聽於天。以樸實為寶。而以輕佻之習為可鄙。將來所造。有不可限量者矣。

  有諸生將遊泮及考前列試作。增批精刻。持以送予。予勸之曰。始進之作。未必盡佳。刊刻不易。不如將此刻資購書史。延名師。再加誦讀。相期實大聲宏。可傳者不止此試藝也。將試刻當下給還。諸生感奮而退。繼後不復有送者。稼書先生此論。切中弊習。有關學術。

  看厯朝事。當如身預於中。人主情事如何。在朝孰為君子小人。其處事孰當否。皆令胸次曉然。可以口稱指畫。則機會熟練。臨事必過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事。皆當蓄之於心。以此發之筆下。則文章不為空言。

  如此讀史。政事文章。兩得其益。

  論太極者。不在明天地之太極。而在明人身之太極。明人身之太極。則天地之太極在是矣。先儒之論太極。必從陰陽五行言之者。惟恐人不知此理之原。無物不有。無時不然也。學者不從我身切實求之。豈前賢示人之意哉。夫在天為命。在人則為性。在天為元亨利貞。在人則為仁義禮智。以其有條不紊。則為理。以其為人所共由。則為道。以其純粹而精。則為至善。以其至極無以復加。則為太極。學者惟於日用之閒。時時存養。時時省察。斯太極在焉。其寂然不動。是即太極之陰。靜也。感而遂通。是即太極之陽。動也。分為五常。發為五事。布為五倫。是即太極之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合吾身萬念萬事。無一非理。是即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即吾身一念一事無之非理。是即一物各具一太極也。不越日用常行之中。而太極之全體。已具於吾身矣。善言太極者。求之遠。不若求之近。求之虛而難據。不若求之實而可循。故周子太極圖說。雖從陰陽五行言之。終之曰。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又恐以聖人立極。非學者可驟及也。繼之曰。君子修之吉。修之為言。擇善固執之謂也。朱子解之。推本於敬。以為能敬然後靜虛動直。而太極在我矣。先儒之言。雖窮高極深。而推其旨。不過欲人修其身以治天下國家耳。

  自來講太極者。率說得高遠深奧。學者非不熟讀其語。卒難明其義理。今就人之身心上指點。何其顯明而切近也。中庸由天命率性。而明道之不可須臾離。其功在於慎獨。其效極於位育。至誠由盡性而至於贊化育參天地。其次則由致曲而可以動變能化。皆此義也。學者欲明太極之理。慎毋求之遠而不求之近。求之深而不求之淺也。

  江陰徐子爾瀚。著四書惜陰錄。其大旨謂聖賢之學。隨知隨行。若知而不行。雖讀盡十三經。廿一史。徒敝精神。其光陰可惜也。學者誠以孔孟之言。為範圍身心之資。勿視為弋取爵祿之具。以程朱之解。為指點行道而設。勿專為吟詩作文而設。知人心道心之辨。必使道心為主。而人心退聽。知理義之性氣質之性有殊。必以理義變化其氣質。勿徒曰。吾姑辨之。姑言之。發為議論。可以悅人耳目而已。

  惜陰錄論學。未知純雜異同如何。閱先生此序。深切時病。大有益於學術。

  ◆辛復元遺書 【 名全字復元一字天齋山西終州人明萬厯貢生】

  謹按辛復元先生。經世為學。明末屢薦不起。隱居著述。論學論政。可法可戒。遺書具在。其言雖不見用於當時。或有益於後世。原書附載姜曹兩先生之論。均有關於仕學。故並採而錄之。

  會讀論語者。如遊杏壇之上。親見孔顏諸人。上下議論。藉以長善救失。受益無窮。不會讀者。只作一場話說。資記誦而已。博青紫而已。

  因博青紫而讀論語。因讀論語而志孔顏諸人之志。學孔顏諸人之學。藉以長善救失。方不負論語。並不負制科取人之意。若作一場話說與不讀論語等。此非博青紫之咎。不善讀論語之咎也。

  三省者。曾子就自己受病處。用切近工夫也。人各受病不同。擇各受病而對證治之。二省可也。一省可也。四省五省。亦無不可。奚必拘於三省。方為學曾子乎。

  人各有受病處。知而省之。且日省之。病雖不能盡去。必不至太甚。此曾子隨事體察。反身克治工夫。日日能省。日日有益。原不拘定一日三省也。

  朱夫子集小學。大有功於世教。但亦有非小子當下所切近者。愚意以夫子弟子章六事為綱。取古今言入孝者若干條。言出弟者若干條。言謹信者若干條。言愛眾親仁者若干條。言餘力學文者若干條。以實六事之意。為小學上篇。又取古人孝弟謹信愛眾。親仁餘力學文之善行若干條。以實上篇之意。為下學小篇。當亦朱夫子所首肯也。但不知得遂此志否。

  大學有衍義。孝經有衍義。皆採古今嘉言善行以填實之。朱子集小學。載嘉言善行。亦此意也。此章教弟子六事。本末兼該。作聖工夫。已基於此。以此為綱。採古今言行。以類載入。為弟子衍義。更見切實。近代名公著作甚富。惜乎未見此種。

  問弟子若依此章用工夫。於舉業不相妨否。曰是為有根本的舉業。

  以此章為舉業工夫。似迂而不切。試思上截六事。即尊德性也。下截學文。即道問學也。孝弟謹信親愛。皆有切實工夫。豈非有根本舉業乎。

  見賢見不賢。不必深講。見即聞見之見。賢不賢在眾人中。固有即一人之身。亦有賢處不賢處。只要賢便思齊。不賢便內自省。然必平日有工夫。臨時方識得賢不賢。方可思齊內省。此工夫於日用閒可用。即誦讀閒亦可用。

  此與三人行章參看。總見得無地無師。無人非師。無時無事。不可以得師也。說到平日有工夫。方能識得賢不賢。尤為切實周到。

  問周急不繼富。不惟道理當然。事體當然。即人情亦當然。而世人往往不周急。偏繼富者何。曰望富之有厚報也。故爭添錦上之花。料急者亦終如此也。故不投井上之索。甚至從而下石矣。甯思彼既上青雲矣。我再趨時扶之。是謂無恥。彼既墮深淵矣。我忍袖手視之。是為不仁。此俗態也。私心也。澆薄之風也。真小人所為。故惟君子周急不繼富也。蓋君子識見志趨。原不苟同流俗。予奪權衡。一一依乎道義。益寡裒多。補天地之有憾。裁成輔相。付物情之自然。立丈夫之骨。不長錢虜之驕。體拯念之思。而起溝中之瘠。財羶途也。至此足見聖賢之真作用。真經濟。噫。安得人皆君子。與之砥穨波挽薄俗也。

  君子周急而不繼富。推論及此。實有關於人心風俗。不僅用財之有道矣。

  自家道理明白。正當講學。使人皆知。不然便是自私。自家道理不明。愈當講學。向人求知。不然便是自棄。古人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然後游於藝。藝特游之而已。今人志於藝。據於藝。依於藝。道德仁。曾不一游焉。學術人才。所以皆不如古也。

  今之舉業家。所攻制藝。原非游於藝之藝。道德仁皆可於制藝中見之。所謂文以載道是也。故學者用功於制藝。即所以用功於道德仁。自學者將制藝視為游藝之藝。其用功也。亦同於游藝之游。遂至窮年呫嗶。惟知求工於文藝。雖亦嘗為道德仁之語。究非實求有得於道德仁。亦無所謂志據依的工夫也。此段云志於藝。據於藝。依於藝。而於道德仁不一游數語。可謂喚醒今之徒求工制藝者。然其為舉業家指點切實功夫。固即此而在矣。

  暴虎馮河。不惟不可行三軍。用之於行。必遺憂於朝廷生民。用之於藏。必流禍於士風名教。漢末黨錮諸賢。其左鑒也。

  勇往直前之概。不用於正而用於邪。任氣質而不任道義。此道術之不明。而所學者非也。

  孔顏之樂。不是高潔。不是曠達。不是瀟灑。蓋天理上受用。名教中樂事也。

  可興。可觀。可羣。可怨。可事父。可事君。其理在詩。能興。能觀。能羣。能怨。能事父。能事君。其功在人。

  詩可以興人。禮可以立人。樂可以成人。惟自興自立自成人。方覺經學有益也。

  所謂以我讀經。其有益也。經之功。其無益也。經不任咎。書原不負人。人自負書爾。

  著醫書者。因病立方。讀醫書者。擇方醫病。決不肯視醫方為空言無用也。聖賢經書。其益人萬倍於醫書。世人肯如讀醫書者讀之。方不為侮聖人之言。

  讀聖賢書。不如讀醫書之有益。豈不可惜。

  問何如可使學者皆為己而不為人。為古而不為今。曰上惟風。下惟草。在上者以古學教人取人。則為己者固為己。為人者亦轉而為己也。不然。為人者。益為人。即為己者。亦轉而為人也。雖然。真為己者。自然不為世轉。如此幾人。

  教人取人。皆有責焉。教人工夫。在平日。其功大。取人機權。在臨時。其效速。

  遠慮非是空自愁苦。又非是多設機謀。是從天理路上尋箇經久妥當的法子。

  問仕學相資。學在先。仕在後。宜曰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今先說仕而後說學。何也。曰此章不止是說仕學相資。蓋見當時世道之壞。其病全在已仕者不肯留心學問。止圖有利於己。不思利及民物也。未仕者空談學問。不肯矢志經綸。故已仕者不免俗吏規模。未仕者止是曲儒體態。世道民生。仰賴何人。故先對已仕者言仕而優則學。令已仕者不以俗吏終也。又對未仕者言學而優則仕。令未仕者不以曲儒終也。論仕學次第。宜先說學。後說仕。論關係大小。已仕之學最喫緊。未仕者次之。故先說已仕者。後說未仕者。此有關世教大議論。豈止於仕學相資也。

  予向以子夏先言仕後言學。見得已仕尚不可廢學。則未仕者豈可不先優於學。無非仕學相資之義。曾於課士直解中著論及之。今云已仕者多不務學。不學之俗吏。知有己不知有民。無裨治理。故先望已仕者以學。毋終安於俗吏也。至於今日之學者。即將來之仕者。故望其學優而仕也。夫已仕者更不可不學。不止於仕學相資之義矣。

  國家制科之意。蓋謂經術關乎心術。文運係乎世運。文理精當。有言足徵有德。文詞荒謬。無文足卜無為。士欲經世理物。不由此途。終無進身之階。經理之志。何由得展。使伊周孔孟生今。亦必就此途矣。况所作文辭。無非發揮經傳。果能存心養性。窮理致知。日用飲食。何非攝心之資。况舉業乎。使司馬溫公不由此途。則旋乾轉坤之功。自何而建。薛文清不由此途。則繼往開來之志。何由而彰。故學者惟患此心之不真。不患科目之為累。此心果真。由保舉而仕。時也。即由科目而仕。亦時也。河津洓水。曷嘗不由科目。濂溪伊川。曷嘗專由科目。是科目保舉進身之迹。不能不殊。經邦濟世之心。何嘗不一。君子時而已矣。何必拘於迹哉。一部論語。皆聖賢之言。即聖賢之言。可知聖賢之為人。知聖賢為人。自家之所以為人者可知。不然。孤負聖賢。是孤負自己。

  論語二十篇中。不是法語。便是巽語。原欲吾人改之繹之。同為賢人君子。可以修己治人。參贊化育。若云只作記誦詞章材料。正是悅而不繹。從而不改。與侮聖人之言何異。聖人將柰之何。

  人自束髮受書。無不讀論語者。無不能記誦論語者。可見非不悅不從也。乃於己全無所得。於世亦無適用。豈非不繹不改乎。夫子此章。已將後世口耳記誦之習道破。所以有吾末如之何之歎。

  孟夫子在當時。皆以為迂闊而遠於事情。想見以為迂闊而遠於事情者。決向不迂闊而遠於事情處做也。至今觀之。其所成就結局。千古難掩。

  以孟子所言為迂闊而不行。則所行者皆所謂不迂闊而近情者。所以為戰國之時也。

  孟夫子品躋賢聖。俎豆宮牆。言布天壤。在在傳誦。當時得一展布。必有可觀。惜無人能見及此。肯信及此。竟使之徒託諸空言而己也。後世倘有見及此信及此者。即其遺言。措諸實事。亦必有可觀。不然。徒崇祀其人。傳誦其言。買櫝還珠。究竟何益。

  或謂後世較孟子之時更不同矣。安可一一板執其言而力行乎。予曰。譬之菽粟。不論古今。食之皆可療飢。譬之布帛。無論古今。衣之皆可禦寒。

  今之學者。動謂古人之言。迂闊無當。焉能行於今日。故以讀書為無用於世也。閱菽粟布帛之喻。可以悟矣。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仁義是也。庶民去之。淪於禽獸。君子存之。所以為人。孟子七篇。只是欲人存之為君子。而不愧於人。恐人去之而自淪於禽獸。故直指性善示人。其所以知言養氣而不動心者。在此。其所以知天事天而立命者。在此。其所以輔世長民。而為五百年之名世者。在此。故揖讓則稱堯舜。征伐則稱湯武。願學則在孔子。下視桓文為假。管晏為卑。列國之主。皆為禦人於國門之外。或日月攘雞。列國之臣。皆為乞墦登壟。皆妾婦。皆穿窬。楊墨講仁義而差者。則詆為禽獸。告子則斥為揠苗。仲子則視為蚯蚓。惟有此胸襟。方有此眼界。有此談吐。真巍巍然一大丈夫哉。故韓子謂其功不在禹下。

  從來人心之壞。釀成人世之壞。從人世之壞處救。是揚湯止沸。從人心之壞上救。是竈底抽薪。噫。此惟可與知者道也。

  聖賢未嘗不重廉。但廉而有益於人倫世道。廉可為也。廉而無益於人倫世道。廉不可為也。孟夫子正恐陳仲子以廉自多。無益於人倫世道耳。

  未有廉而無益於人倫世道者。其無益於人倫世道者。非禮之禮。非義之義。不學故耳。

  讀書須體貼到自己身心上。方有益。如人素不厚重。不忠信。交損友。吝改過。一讀君子不重則不威章。便能厚重忠信。擇交改過。方是善讀書者。若依舊不厚重。不忠信。交損友。吝改過。毫無身心之益。與不學者何以異也。

  章章句句皆如此讀。有法有戒。讀書焉得無益。

  近世謂居高位。享大爵。為顯親之孝。不知孝經明言立身行道。方是揚名顯親。並無爵位之說。不然。何古今有爵位者多。而以孝稱者寡也。

  居高位。享大爵。其勢其力。可以廣行孝道。何以不愧於孝者不概見。更有因此而多不孝之行。反不如食貧居賤者之無愧於孝。此有位者益可愧也。

  出言必須切身心。關世教。不然。不如無言。

  異端有理障之說。俗儒有和之者。不知既名為理。便徹天徹地。徹古徹今。安得更有障乎。

  不好學以明其理。故理亦有障。六言而有六蔽。皆理障也。

  莫為人情。喪了天理。莫為一時。壞了終身。

  此指私情言。若情之公者。即天理也。何害之有。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此節夫子不是全令人丟過兵食。專言民信。若經生曲儒之見也。正見兵食未足之先。必有民信。方可使兵食之足。兵食既足之日。必有民信。方可保兵食之足。民信二字。正為兵食萬全之計。蓋必如此兵食。方為有用。視區區不知經濟本源。日議饟。日議兵。時事無分毫之救者。相去真天淵矣。議饟議兵。原是救亂要緊急著。而民信尤足食足兵中要緊急著。不然。人人喪心。即徧地黃金。人人甲冑。亦無救於危亂也。在上者身心潔淨。可以為民信之本。然止自家潔淨。亦不濟事。必須盡誠以開導之。多方以培植之。隨機以鼓舞之。然後民皆可信。而兵食方有用也。

  足食。足兵。而繼曰民信之矣。三句原不平列。可見兵食未足之先。已少不得民信。民信原貫乎兵食之始終。非兵食既足之後。方去講民信也。而所以致民之信者。又有本焉。此中便有仕學相資之理在。

  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此是聖人談學。即是聖人談兵。從來兵法之妙。無出於此。方寇之凶悍如虎。危險如河。一味勇敢擔當。不顧成敗。不可。一味退怯。無救於成敗。亦不可。須是從擔當中而運以小心。從小心中生出謀略。畢竟要擒虎而不為虎所咥。要渡河而不為河所溺。此方是聖賢心思。豪傑作用。好謀而成。須是採眾人之謀。而主以一己之謀。師心自用。不採人長。必有禍患。眾言淆亂。不能主張。朝令夕更。亦有禍患。

  臨事好謀二句。聖門論學。即聖門談兵。古來行兵致勝。均不外此。不止為暴虎馮河者藥石也。從擔當中運以小心。從小心中生出謀略。至言哉。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軍士數日一操。似教矣。然止教以武藝。何嘗教以知謀。凡尊君親上。和眾立功。不欺擾百姓道理。何絕口不一及也。宜將忠義廉知道理。及武經百將傳陣圖等書。每操前一日。為之講說。淺近明切。使人人點首會心。次日再方操演則道理明心志定。得一知將。勝得百勇將也。或疑武夫暴悍。難盡繩以禮義。不知禮義者。御世之韁轡也。人各有良。導以禮義。未必不入。未必無補。未必不從此而立功業。不然。韁轡一去。彼將何所不至哉。其所以愛我百姓者在此。愛我三軍者亦在此。

  操兵者。訓練也。夫曰訓。所以講明朝廷養兵衞民禦侮安攘之道。又曰練。所以練習技藝武勇步伐止齊之節。訓須苦口婆心。諫非虛文故套。不然。何以云教民七年。方可即戎。何以云不教而戰。是謂棄之也。操兵者。先要將兵看得與民一體相關。更須司民之官。管兵之將。看得兵民一體相關。庶地方得兵之益。不受兵之擾。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又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灾也。田野不闢。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孟子之言。今日對證藥石。不是教民不完城郭。不多兵甲。不闢田野。不聚貨財。空講上之禮。下之學。以成人和。正是言有此上之禮。下之學。而成人和。方可從此完城郭。多甲兵。闢田野。聚貨財。如城郭完。兵甲多。田野闢。貨財聚。更可以守。不然。離了上之禮。下之學。人心不和。雖城郭甲兵田野貨財。一時俱備。未必不為盜資。又况萬萬不能備乎。

  看得城郭兵甲田野貨財。與上之禮下之學。相濟而不偏廢。庶幾有備無患。有天時地利而無人和。不足濟事。亦非人和。則天時地利皆可不用也。孟子兩如字。正須善會。觀此更曉然矣。

  吳起兵法曰。教百姓而親萬民。有四不和。不和於國。不可以出軍。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進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勝。夫吳起狙詐之徒也。猶知人和之重如此。若夫上下不和。文武不和。軍民不和。貧富不和。人人另是一心。各人自討便宜。即有饟。饟不足以養兵。即有兵。兵不足以救亂。何以平寇而奏廓清之功。問何如可以得上下之和。曰。在上者休剋落一分軍饟。休妄幹一件非為。念三軍勞苦飢寒。真如慈母之於赤子。鼓三軍忠義知勇。真如嚴師之於後生。恩中有威。威中有恩。自然可得眾心。在下者休欺哄上人。休違犯軍令。休將月糧浪蕩。卻嫌費用不足。休將平民枉殺。假作自己功績。立功真實向前。關賞又相忍讓。自然可得上心。如此。則上下之心自和。問何如可以得文武之和。曰。舊習重文輕武。文士因而慢武。武夫因而怨文。其實文不可視武為血氣無知。武不可視文為浮華無補。當知文謀武勇。均有益於國家。均有濟於時事。如一人之身。耳目口體。各相為用。如此。則文武之心可和。問何如可以得軍民之和。曰。民靠軍護。軍靠民養。為民者。當思軍士不顧性命。為我防護身家。雖他有些作踐。不免小有苦楚。比賊來便宜尚多。何苦因而讎怨。因而罷市。為軍者。當知今日百姓外遭寇患。內迫糧差。人人苦楚。處處傷殘。設軍原要安民。不使害民。我若強打強奪。使民怕我如狼如虎。與賊有何分別。何苦使人日日呪罵。如是。則軍民之心可和。問何如可使貧富之和。曰。富人當知流賊之來。全為富人。非為貧人。都是貧人。賊決不來。何苦慳吝。事事觀望貧人。推委貧人。偏苦貧人。即稍割有餘。以救時事。比賊搶殺。畢竟便宜。貧人當知自家生來命窮。人富與我何干。賊來一概混殺。貧人也有身家。即一切勞苦。原是各人自護性命。不是偏救富人。何苦糊塗妄與他人為讎。如是。則貧富之心可和。上下和。文武和。軍民和。貧富和。守必固。戰必勝。功必取。可以奏埽除廓清之功矣。

  兵荒之際。人各一心。惟有準情酌理。開誠曉諭。勸戒文官武將。軍民士庶。貧者富者。有所感動。各盡其道。同歸於和。若恃刑章法紀。必無濟也。

  王陽明巡撫江西。置二匣於行臺前。榜曰。求通民情。願聞己過。一時上下之情流通。奸匪皆無所容。先生無我如此。此大知也。大仁也。如地方有愚頑滋事。上之德意不能下逮。下之冤抑無由上訴者。願法陽明先生。鋤去自家尊。居體態。廣張告示。凡民閒疾苦。軍情機務。諸人願條陳者。俱許條陳。公門不得攔阻。擇其善者行之。勿露何人條陳。使言者以空言而受實禍。言不可從。姑置之。合眾人之聰明識見。以為一己聰明識見。則不患知謀不過人。而生民困苦不可救。地方滋事不可平也。

  求通民情。願聞己過二語。人亦知慕而效之。乃羣言雜進。心無主宰。於事未必有濟。陽明有學有問。心虛識達。有執兩用中之權。無偏聽生奸之弊。合眾人之聰明。以為聰明。上下之情。流通不滯。遠至邇安。所以為有用之道學也。噫。人可不務學哉。

  王陽明平宸濠。不事誇張。不動聲色。論者以為陽明講學而平宸濠。其實乃由平日於孔子所云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二語。有心得。有妙用。非空空講學。即能建此膚功也。後人不肯信學。又不肯去講學。其智甯高於陽明孔子乎。可知講兵機要務。非是口頭之乎者也伎倆。如講之乎者也之文詞虛套。何貴講。亦何暇講哉。古人投戈講藝。息馬論道。非是崇文。正是修武備中極要緊事。世界之壞。先由人心不正。道理不明。若在上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愛下。在下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忠上。富民道理明白。自然仗義輸財。貧者道理明白。自然向前効力。軍士道理明白。自然不違犯軍令。作踐百姓。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可見提醒人心。真如菽粟布帛。一人不可少。一日不可少。

  山東盜起。德州集兵。王心齋先生過此。其州守問曰。兵貴勇。某儒生。柰怯何。王曰。某請為公譬之家。嘗畜雞母。其所畏者鳶也。一日引其雛之野。鳶忽至。即奮翼相鬬。竟不知鳶之可畏。何也。愛雛之心。真而切耳。公民之父母。州之民。皆公赤子也。倘不忍赤子之迫於盜。不忍坐視。將奮翼相鬬者。愈於雞母也。州守聽其言。嚴為備禦。州境安堵。蓋真能愛民如子。治國如家。自然不肯虛應故事。苟且塞責。絕難事體。遇善處者。自有好謀略出來。何也。心真切故也。今日且先求一片真切愛百姓的心。纔講智謀勇功。

  人但知地方有一智勇謀略之官。可以禦寇。而不知有一真切愛民之官。雖無智略。亦可以禦寇。蓋真心切於救民。民亦倍增感奮。同心協力。眾志成城。此亦禦寇之一道。雞雛之喻。有味哉。

  賈琮為交阯刺史。初交阯屯兵叛。執刺史。及合浦太守。琮到部訊其反狀。咸言賦斂過重。百姓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為盜賊。琮即移書告示。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復徭役。誅斬渠帥為大害者。簡選良吏。使守諸縣。歲閒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為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歐陽元任蕪湖縣。多疑獄。久不決。元察其情。皆為平反。豪石不法。元痛繩之。貢賦徵發及時。民樂趨事。教化大行。改武岡縣尹。時赤水太清。諸獠聚眾相攻殺。官曹相顧失色。計無從出。元即日單騎從二人徑抵其地。至則死傷滿野。戰鬬未已。獠人熟元名。棄兵仗羅拜馬首。曰。我曹非不畏法。緣訴某事於縣。縣官不為直。反以徭役橫斂。掊剋之情有弗堪。忿而就死耳。不意煩我清廉官自來。元喻以禍福。歸為理其訟。獠人遂安。夫二公定亂方略如此。地方有如是有司。自然無盜。即有之。亦不難撲滅也。縱不能全救。亦決救得一半。

  地方滋事抗官。率由官司處置不善。有以招之。或激之使然也。賈歐二公。到部訊得其情。為之去其苦患。許以平反。在俗吏必以為近於玩縱。不知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以峻法繩之。而法難加眾。不如開誠曉諭。使知國法。擇其首惡一二。加以懲治。餘概免究。使反側者。自安。此非不學無術者所能辦也。

  附姜鳳阿語錄

  附曹真予薦舉業書

  ○附姜鳳阿語錄 【 名寶字鳳阿河南丹徒人明嘉靖進士官至福建督學副使】

  賢人君子。或不得於位。則當退而與鄉之後進同志之士。時時講明學術。以正人心。挽頹俗於一鄉。庶幾可推於天下。不可謂山林無事業也。

  洙泗之閒。相與授受。其為邦為政之問答。未嘗不留心世務。而兵農禮樂。皆聖門有用之實才。故由求點赤所自許者如是。而聖人亦果如是以許之。要知古人學問。種種是實。故其所許。與其見許於師門者。不謀而同。如此。下此如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時。已憂先天下。而胡安定教授蘇湖。亦分門講肆。使各專一長。以見於世。蓋其所以為學為教。尚皆有古人之意在也。後之馳騁於觚翰。呫嗶於口耳者。非詞人。即學究耳。要之皆無用於世。

  為學留心世務。衡才必求實濟。論志不尚空言。立教期於經世。聖門師弟授受。厯厯可考。學者每視為迂闊而不切於時。難與言矣。

  士大夫之患。大概在於習世態。廢古道。靡然成風。先達諸公。不以道義引進後輩。後輩之士。不以道義推崇先達。諸公至於儕輩中。亦不以道義相切磨。而徒為一應含糊。遜避慢不可否之說。以免身患。而取世資。有能談及身心經濟者。不以為迂腐而不適於實用。則以為輕躁而未及於老成。緣是實學愈無人講授。世道愈無人擔當。有心者所以致慨也。

  士人志向不高。由義利不明。義利不明。由教不立耳。晰義利於隱微。擴性體於廣大。積之以久。摩之以漸。率之以誠。或者士心稍向。高明風俗。亦漸還淳樸矣。

  明義理以整儒風。端士習以厚民俗。其事以漸摩而入。其效以積久而成。泛論似迂。細按最切。

  士子童穉時。便習聞勢利。語於其家庭父子閒。及長而遊學。從事於師友也。亦只是習為勢利事爾。中閒有一人不為勢利語。不喜勢利事者。眾反指為迂而笑之。譬則一國之人狂。有一不狂者。眾反目以為狂也。

  士子為學。若為營求勢利。則朝夕孜孜。親師取友。皆勢利也。若為求志達道。則朝夕孜孜。親師取友。皆道義也。同牀異夢。學術邪正。皆判於此。明馮恭定公謂舉業一途。止須轉念。不須易業。誠確論也。

  講學者多談高虛。而略本實。試思道在彝倫日用。治己治人。初無二理。故身心性命。通之於經濟世務。同條共貫。視學閩中。擬倣蘇湖教授法。以經義治事。分門課督。未有成效。至今猶滋耿仄。然閩人士。未嘗不是其說於既去也。

  就經義中講求治事之理。於治事時推廣經義之用。體用一原。顯而易見。信而有徵。猶以為迂闊難行。則積習之難反也。

  ○附曹真予薦舉業書 【 名于汴字真子山西安邑人明萬厯進士官至左都御使】

  國家建學任官。制度宏遠。其制不可闕。其意不可湮也。存其制而失其意。天下轉疵其制。願治者。思其初意。還其初制。循名責實。轉衰而盛之善物也。

  建官設學。原係興學造士。古制今失其意。而徒存其制。所以士學不能如古。循名責實。是在司教者。

  學宮屋比。衿韋之士。不可勝計。若曰三代之學。以明倫也。君子之學。以致道也。官職棊布。簪笏之臣。亦不可勝計。若曰君立官以為民也。君子之仕以行義也。初意如是。第今之從學從政者可惑焉。總角之子。甫入鄉塾。授以孝經。似當講唯諾疾徐之節矣。然其家謂此子業儒。門戶攸資。其父負戴於路。子可不問。其師誘之勤習。動稱華膴。蒙泉不亦濁乎。是入小學之日。即亂小學之日也。

  既進膠庠。對越孔孟。所宜專明新之功夫。別義利之輕重。躬學躬習。躬說躬樂。試則敷其所得於文。仕則達其所文於政耳。顧止求帖括。日工雕繪。袒裼而玩齊明之句。離親而誦遠遊之章。書自書。人自人。曾不思國家何賴於我。而窮年作養士薪槱之錄也。是入大學之日。即亂大學之日也。

  及其致身科名。邑里交慶。而或乃謂棟楹宜拓。食奉宜華。址并鄉鄰。利吞都市。猙獰僕從。囁嚅公庭。賀者在聞。詛者盈衢。渠方誇詡。謂兀兀積學。竟抵於成矣。夫學之成也。謂道明德立。豈徒溫飽豪華之成乎。是學成之日。即學敗之日也。

  入小學之日。即亂小學之日。入大學之日。即亂大學之日。學成之日。即學敗之日。言之透切。可慨可惜。

  昔人學古。將以入官。學巳虛浮。仕將安藉。自非抱明穎之資。葆渾朴之稟。操刀而輒善割。居今而思跂古。用能巍樹匡時之勛。光映名臣之錄。稍不檢飭。風靡波蕩。蓋亦不鮮矣。

  每見初通仕籍。問土地之肥瘠。訪彌縫之世套。罕有感主恩之難報。懼民隱之難瘳者。而又吏胥逢以故習。家人憎其獨潔。則謂汶汶之榮享也。桓桓之逞臆也。容容之固位也。炫炫之博稱也。閃閃之趁時也。詎以四境為家。而不廣百年難保之家。以萬姓為子。而不私滿籯不守之子。醜莫醜於厚獲。悔莫悔於負時。其乖謬遠矣。

  有良牧焉。聽斷明。訟讞息。催科善。逋負充。酬應周。遠邇悅。賢聲勃起。何於家給人足。禮備樂和。仁漸義摩。遜之為未遑。闕然若異任。豈簿書期會。遽為盡職。是似近而猶遠也。其或阨於下僚。沈於冷署。長日咄咄。罔可事事。抱關亦有常業。乘田要在茁長。豈可僅擁虛器。鎖局養時。則居卑而忝於職也。

  卑者以一身為廉。而尊者以眾理為理。若不問其職細職巨。識綱職紀。職近職遠。自廉自理而已。則居尊而闇其體也。諸如此類。治胡以興。豈國家建學任官之初意哉。

  學已虛浮。仕將安藉。居卑而忝於職。居尊而闇其體。均由所學之日非也。

  學以適用。孔門弟子頻頻問政。故論士則不辱君命。不達於政者。無取誦詩。近世名賢。亦曰做秀才時。以天下為己任。今時制科。亦有策論經世之學。胡可不講。稽古籌今。須預圖於知爾之前。

  如此立志向。用工夫。則舉業皆有用之學。筮任皆有本之治矣。

  後生小子。生而聰明。若不令其讀聖經四書。而讀異學之書。誤視天地品物。盡屬幻形。別認一箇靈明。指作本來面目。一中此毒。後雖讀五經四書。終不相入。不信子臣弟友。庸言庸行。即是性命。而強捏無聲無臭。不覩不聞。何思何慮。不識不知等語。作為性命本體。且證以聖門所云性與天道。不可得閒。中人以下。未可語上。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以合於異教所云。下乘中乘之上。自有上乘不可思議之宗。而人人良知良能。共知共見。易知易能。當能之正學亂矣。

  異教惑人。每引四書中孔孟之語為證。學者往往信之。予於性與天道諸章。曾為考究。證之先儒議論。毋使談空說幻者。有所藉口。此段先得我心。

  李大蘭 【 槃】 編經史便蒙。參以金仁山之綱鑑前編。朱子邱瓊山之通鑑綱目。而會歸於國朝統紀。上下數千年閒。輯為成書。使初學讀之。即知如此為盛時。如彼為亂世。如此為正學大道。如此為異術邪道。不為高奇迂腐之論。而為制科舉業。平常達道得志。可以澤加於民。不得志可以修身見於世之學也。

  經史便蒙。其書未見。觀曹真予序意。有裨舉業。誠有用之書也。

  ◆葛中恬省心微言 【 名錫璠號中恬江南崑山人明萬厯進士仕至按察使卒贈太常卿】

  謹按葛中恬先生。邃於心學。所著有正言危言戒言慧言。總名曰省心微言。為近世學者求於言而不求於心者。痛下鍼砭。語語切於日用。耐人咀嚼。其子端調先生。幼承庭訓。浸淫古籍。所刻者皆經世之書。海內稱為葛板。傳誦久矣。予於其嗣孫葛搢書案頭得卒讀之。卷帙甚富。不能備錄。錄其切於學者仕者。以志向慕焉。

  書曰。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乃有濟。古今事。未有不成於容忍。而敗於不容忍者。一毫之咈。即勃然而怒。一事之違。即憤然而發。是無涵養薄福之人也。是故大丈夫當容人。而不可為人容。當制欲。而不可為欲制。

  大器必由規矩準繩。

  有規矩。有準繩。大器方有用。大業本於小心。事功本於學術也。

  揚飽帆於大江。躍駿馬於險道。瞬息百里。天下之至快也。反思則憂。處不傾之地。乘獨後之馬。樂莫大焉。

  輕言戲謔最害事。蓋言不妄發。故言出而人信之。輕言戲謔。後雖有誠實之言。人亦弗之信矣。

  常存不如人之心則有進。

  處人之難處者。正不必厲聲色。與之辨是非。較長短。惟謹於自修。愈謙愈約。久將自服。

  覺人詐而不形於言。有餘味。

  詐已覺。則我不受其詐。原可不言。語本薛文清公。令人愈思愈覺有味。

  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處事最當熟思緩處。熟思則得其情。緩處則得其當。

  讀史最能益人神智。事之成敗。皆識者先見之。後果不爽。此等處。殊開人見識。

  史書所載。皆前事之已驗者。讀史者不肯視為空談故事。則識見廣。而法戒昭矣。

  葛端調永懷堂日錄

  ○葛端調永懷堂日錄 【 名鼏字端調葛太常子明崇禎舉人】

  三十後看書。當使眼光如鐵錐著物。著即貫。貫即不脫。方為有用。與少時博覽觀花者大異矣。

  人自三十以後。閱厯世事。看書倍覺親切。所以眼光如鐵錐著物。著即貫。貫即不脫。此書方為我用。予向以居官後讀書。遠勝於諸生時。書生讀書。喜其詞華。及居官以後。乃服其義理之精切。可以坐言起行。正謂此也。而世儒方以過此便難讀書。毋怪終其身不知讀書之益也。可惜可歎。

  處今之時。讀有用之書。講經濟之學。斯為實材。但不可俗耳。若風雲月露之詞章。無濟於時。天生賢智。正須補救世艱。若祗以詞章自娛。世道將何恃耶。

  世儒不效法四書。其出口入耳之時。不過為涉獵進取計。初未嘗於身心上體貼一番。安能長而冀其被於行。愚謂欲人才之成。國家須立小學於郡邑。選士之深通有道者訓之。先與朱子小學讀。待其志趨既定。知識漸開。然後與以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後乃漸通五經。後乃漸看史。必四十方許臨民聞政。如此。則士之進者。必為國楨。其中道而退者。亦不失為良民。或農或工或為商。皆嘗有小學一段工夫在前。則人人被詩書之澤。而善人多。風俗美也。

  先儒以小學為做人榜樣。故人人宜讀。人人皆有益。不此為學者仕者言也。

  人不可不博學。特博學是本分事。非可誇詡。若徒以玩物喪志。一切拒絕。而獨守我之所謂性心者。不知心性又何物也。史冊成敗。細微曲折。不見於此冊。或見於彼冊。非窮搜安能一貫耶。善乎孟夫子之言。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蓋不博學。安能詳說。不詳說。安能反約。亦何取乎博學。善學者。試參之。

  受小辱而不怒。斯可當大任而不驚。安小屈而不爭。乃可當大艱而不避。成者一日之事。所以成者。非一日之力也。康齋先生日記中。最謹暴怒。此最難事。故先生屢言之。年力方壯。國事待理。吾輩思為他日有用人物。宜培養其精力氣骨。毋使為宴安逸樂。悠忽無事所消磨耳。

  要成大事。切不可愛小便宜。要成大德。切不可怕小迂腐。

  聖門言政。無見小利。無欲速。此為得之。

  夫學也者。務知之也。知之者。欲其能之也。何謂能。實而被諸躬。純而見諸事也。既能則又貴乎守。即所謂允執也。中者極也。心與事之權衡也。今人非不務知之。知之亦未嘗不到。而小有利害。便即遷就。而負才智者。擇利趨捷。不遺餘力。廉恥喪盡。即有中人。莫克自立矣。蓋當其讀書著文之時。惟存一取科第之念。及其得之艱苦。幸而弋獲。則渾是一團患失之意。日前所知。反為入官之戒。保全之術。愈進愈深。夫子所謂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不難舉天下之蒼生。以徇一己之祿爵者。噫。豈非知而不行。而知反為行之賊哉。故治亂本於士心。人材成於教養。學之不明。是可憂也。

  學原兼知能。倘所學者非。則知能適足為患。仕更不可問矣。閱此能不悚然。

  荊公免役錢。實不易之良法。蘇子謂但當量入為出。不至多取於民足矣。溫公必欲同青苗等法。一并罷之。過矣。

  免役法。相沿至今。凡不能不資民力者。莫善於此。量入為出四字。仁人之言。至公之論。官肯籌及。便是慈惠循良之吏。最忌立論過高。侵擾無窮。

  小處常寬。則省大費。

  凡與人家喜慶宴會。說話尤宜謹慎。如祝壽遠行之類。人情諱忌。不可不知。

  將奇氣盡數融去。只守一味中和。將躁心細細克除。只守一味鎮靜。處處自反。刻刻自守。件件恕人。

  富貴副功業。韓魏國乃無慚晝錦之堂。功業即文章。歐文忠豈獨擅絲綸之譽。

  以東漢末季之昏濁。而名節獨風勵於千秋。光明章安尊經之效。不洵然與。以南渡主和之悖亂。而理學獨大明於當日。藝太真仁養士之恩。莫可諼也。

  有跨駕古人之心。而無卑易今人之習。可與言鑄品矣。

  范文正公畫粥作四塊時。正以天下為己任之立基處。而其治人手段。亦於不為宰相必為良醫之言驗之。其後功在國家。恩流九族。俱非偶然之遭際也。

  有明世宗末年。王弇州以詩文之學。鼓動聲利。於世界無分毫之益。而於人心之害甚深。後來復有婁東張天如。以文字動天下。一時輕華之士。趨之如騖。至于州縣權。執文衡局。而人心又一壞。只一東鄉艾千子。齗齗與陳臥子等爭。而孤不得輔。然於世道人心。蓋已補救不小。亦東廓言皋諸先生之流風餘澤也。白鹿之高蹤。甯不遠紹朱子哉。

  所學已靡。自誤終身而已。倘有著述。天下人騖於其名。靡然從之。則為害滋大。所論極為切中。

  漢季之宦官。猶知畏天子。則節義之風猶盛也。唐季之宦官。挾天子而弄之。則節義之風衰也。世運變於權奸。權奸實觀於世運。制治可不知所先乎。

  以聖賢之言為真。其人必非志於利祿。若視為泛泛口頭語。其心必無與於民物者也。故臨文而欲人之遵守傳註。以束縛性靈。正欲使之日依聖賢。體之於身。驗之於心。時時檢束。不軼於彀率之外耳。己之靈性。果能與道符。與聖合。則雖橫說竪說。信手拈來。皆有會也。

  議論須與身心時勢有關係。

  士知泛覽史傳。以紀事迹。攷沿革。而不知博觀前人之言論。以定一是。則遇事揆度。常不能劃然於心。而出言亦不能了然於口手之際。師心者。無遠謀。志狹者。罔巨斷。此向來空疏之病。近亦知患之矣。

  馭下者。不足其衣食。而責以勤順。未能也。不禁其浪費。而求其完足。未能也。不擇其愿樸。而責以節用。未能也。此在身教。

  知任地不知任人。非生之眾也。知任人不知擇人。非食之寡也。使農勝商。穀勝金。則幾矣。至於文繡之刺。非為之疾。筐篋之守。非用之舒。尤不可不知。

  義命二字。要認得分明。義則自然當盡。命亦不可諉之不可知。要見人生有聽命之胸襟。又有立命之工夫。不係乎智謀巧拙。則心安而理得。

  守義盡其在我。非空空委之於命也。

  司馬溫公。幼時患記誦不如人。羣居講習。眾兄弟既成誦。獨下帷絕編。迨能背誦乃止。用力多者收功遠。其所精誦。終身不忘也。公嘗言書不可不成誦。或在馬上。或中夜不寐時。詠其文思。其義所得多矣。

  端調先生。父子兄弟。定為讀書課程。互相問難。抽讀經史。故能貫通羣籍。與司馬溫公精誦。同一苦心。予壯時輒思效法。今性靈衰鈍。偶一涉獵。掩卷茫然然。於向所未解者。行止坐臥。中心默誦。亦復粗有所得。益悔前此讀之不熟也。今已無及矣。用以告世之性能熟讀者。毋謂強記無益也。

  人皆云制舉盛而正學衰。制舉非不淵源正學也。士之所習。而溺於制舉。遂并制舉之淵源而忘之矣。

  古之君子。隱居求志。今日之幼學。原即他日之壯行。行義達道。後日之壯行。正見當年之幼學。故處不徒處。處為有用真儒。出不徒出。出為有學名臣。

  以淺言出妙義。如飲江河。隨量而滿。如行藥市。隨病而療。有功世道人心。可以輔翼六經孔孟諸書矣。

  此魏叔子文集序言。深入顯出。耐人咀嚼。與葛氏省心微言之旨脗合。故并錄焉。

  ◆刁蒙吉潛室劄記 【 名包字蒙吉號用六直隸祁州人前明天啟舉人耄而好學著書自娛】

  謹按學者讀書。首重四書經史。毋論習舉業與否。均不外此。所爭者。用功實與不實耳。有一番實功。即有一番心得。祁州刁蒙吉先生。幼習舉業。潛心經書。兼肆力於諸儒語錄。鄉薦之後。力學不倦。識見益廣。體驗益切。曾著四書翼註。余未之見。閱其劄記。獨有心解。所選斯文正統。皆經世之文。其文不能載。錄其評語。亦足知其所學。可以坐言起行。毋謂舉業之學。無關世用也。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此良知也。然舜之父母。應何如愛。閔子之父母。應何如愛。申生伯奇之父母。應何如愛。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為聖人之孝。或為賢人之孝。或不聖不賢。而殺身以賊孝。何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良知也。然周公之兄弟。應何如敬。司馬牛之兄弟。應何如敬。公子伋公子壽之兄弟。應何如敬。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為聖人之友。或為賢人之友。或不聖不賢。而殺身以賊友。何也。舜與周公。皆明於庶物者也。閔子司馬牛。則得聖賢師友。嫻格物之訓者也。若申生伯奇公子伋公子壽。則無師無友而不學。未嘗格致以窮其理者也。格致不格致。相去遠矣。

  同此愛親敬長之良知。而處之有善有不善。可見人不可以不學。格致窮理。即學也。聖如大舜。尚須明庶物而察人倫。况其他乎。

  聖賢之書。原為天下後世謀身心也。而天下後世讀聖賢書者。只取以資其筆舌。於身心全無干涉。辜負垂訓立教之意多矣。

  四書者。人之布帛菽粟。不可一日無也。考亭註四書。欲使字字句句。皆可見諸行也。今之學者。類言遵朱矣。遵之訓詁而為文。非遵之以步趨而為人也。有能信其為布帛而衣被之。信其為菽粟而飲食之者乎。

  遵之訓詁而為文。非遵之步趨而為人二語。道破讀四書者之敝習。

  自古言治道者。莫備於書。竊意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兩言。其源本也。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兩言。其樞要也。明乎四言而力行之。其於治道也何有。

  幾善惡。都從念頭上見得。念頭纔動。便須查考某是善。即引伸之使日長。某是惡。即遏絕之使日消。所謂知幾之學也。

  允執厥中一言。萬世心學之宗。亦萬世經學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剛柔得中。書只是要政事得中。詩只是要性情得中。禮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賞罰得中。中之一字。便該盡五經大義矣。

  二氏專言空。吾儒亦豈諱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則人欲淨盡。而天理盎然。現前性命。皆歸實地。空其理。則枯槁寂滅。生意索然。空而頑矣。然則天理流行。活活潑潑。如何可空。

  孔子於易繫辭曰窮理。於大學曰格物。程朱釋格物曰窮理。以夫子之言。發明夫子之言。故確不可易也。博而言之。萬物有萬物之理。約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無鉅細。無精粗。皆有理。則皆在所當格也。

  此二段所言格物致知窮理。明白切近。格致之功至實。求之空虛。則墮於冥悟。格致之功尚淺。求之過深。又預侵誠正工夫矣。

  魯論云。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余下一轉語云。古之學者為人。今之學者為己。

  古人之學。成己所以成物。今人不求有得於己。祗求見知於人。算不得為己之學。

  古之學也道。今之學也藝。古之學也義。今之學也利。

  學之源頭差錯。學之流弊無窮。辨之不可不早也。

  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余下一轉語云。求放心之道無他。學問而已矣。

  二說互參。其理愈明。其工夫更切實。

  吉凶決諸易。政事取諸書。性情陶諸詩。從違決諸禮。是非決諸春秋。

  聞人之譽而喜。喜則驕溢生。聞人之毁而怒。怒則報復起。凡心客氣。此內斷無人品。聞人之譽而愧。愧則自強。聞人之毁而懼。懼則自反。平心直道。就中都是工夫。

  人以惡言加我。我為弗聞也者而置之。人非而我是也。豈曰人勝而我負乎。若反之。則平分其過矣。

  語云。道高毁來。德修謗興。此在旁觀則可。若夫當局者不然。爽然內省。自怨自艾曰。毁來還是道不高。謗興還是德不修。

  孔子而後千餘年。大學中庸。雜在戴記中。兩論七篇。混入子書內。學者但作文字觀耳。二程彙輯訂正。列為四書。朱子纘承二程之志。為之集註。使天下萬世。資之如菽粟。資之如布帛。此程朱之功。所以上迫孔孟也。非然者。雖有菽粟。與荑稗同。誰知其可食。雖有布帛。與蘆葦同。誰知其可衣。今且人人食之衣之。復不從此求溫飽矣。然在童子。不過資之以補諸生。在諸生。不過資之以舉孝廉。在孝廉。不過資之以躋南宮。此富貴之溫飽。非道德之溫飽也。日食菽粟。而不知其味也。日衣布帛。而不知其暖也。枉讀四書。辜負聖賢矣。

  薛文清。心得全在讀書錄。玩錄中說讀書處。津津有味。眼裏看的。口裏念的。心裏想的。當身踐履的。那一時一刻不凝注在書上。所以纔成了箇大儒。

  口裏念的四句。已得時習二字精髓。津津有味。即不亦悅乎之境也。所以讀書錄所言。平正切實。可以上繼聖學。下垂世教。

  薛文清論為學。於口耳文辭。諄諄致戒焉。竊謂學絕道喪。即求口耳文辭之士。亦不易得。若遇其人。且相率而從事焉。俟耳目博洽。文辭華贍。然後進求之。游泳乎其中。神明乎其外。亦可以免於先生之戒矣。

  聖門之學。由博返約。能多識。然後能一貫。講良知之學。必至廢學識而趨冥悟。此說足救其弊。

  古之學者。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天爵修而人爵在其中矣。今之學者。讀書作文以求官。終其身役役人爵。又烏知天爵為何物哉。

  讀書作文以得官。亦制科取人本義。惟得官之後。頓負所學。甚至學時所見以為不可行者。後亦悍然為之而不顧。科舉之文。竟如敲門之瓦。此孟子所謂得人爵而棄天爵。終亦必亡者也。

  上負君父。下負鄉里。云如之何。顯愧詩書。幽愧鬼神。云如之何。

  恐負君父。士君子猶有為此語者。至於負鄉里。愧詩書。愧鬼神。則鮮念及矣。

  程子云。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我輩深思而熟玩之。語上語下。都用得著。與深人言。道德性命之說。畢括於此。與淺人言。使為善者有所恃。為惡者有所懼。其裨於心術隱微也多矣。

  致知之說。昉於孔子。良知之說。昉於孟子。陽明於孔孟之說。引而伸之足矣。乃處處牽合到良知上。其痛快醒發處固多。其穿鑿附會處亦不少。

  馮恭節曰。孟子以良知達之天下。若便於己。不便於人。行於此。難行於彼。安得為良。學古訓而有獲。監成憲而無愆。天下通行之道。朱子所以為教也。倘尚虛無。輕篤行。崇參悟。而略見聞。訓詁章句。已非本實。而爭異傳註以為高。經綸康濟。漫無講求。而侈談圓通以文過。 【 學陽明者。其弊必至此。】 聖人著書。一言一藥。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譬藥之有補有瀉也。在人視脈色而用之。陽明專於瀉而元氣轉虛。朱子補瀉兼施。為藥中王道。如之何其廢之。

  陽明之學。得之象山。朱子所熟聞深知。而不敢以為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發之蘊。必以敬修維持之。其不能者。持循規矩。猶得寡過。朱子非知不及陽明也。其慮深於陽明也。

  持平之論。救學之弊。比王豐川所論。更警切矣。

  邵堯夫詳論聖人體用。究其極一歸於理。人知邵子之妙於數。而不知其精於理。即理而數在焉。非有二也。程子嘗問知數為知天。抑知理為知天。邵曰還是知理為知天。斯其所以為邵子也。

  學者皆以邵學專主數。不知言數原不外乎理也。

  王陽明欲復古大學。嘗筆諸書。高文襄問辨錄亦然。又有所謂改本者。穿鑿割裂。均非孔門立言之意。

  大學有綱領。有條目。有十傳。循是而熟讀之。體玩而力行之。有終身用之不能盡者。顧乃割截穿鑿。移前挪後。其詞旨究未嘗有異。古本改本。紛紛聚訟。甚無取也。

  大學之書。增減一字不得。而衍其義至數百萬言。遂使讀者惟恐其盡。可見古人精蘊。不窮不竭。我輩心思。愈引愈長。匪獨大學也。六經四書。離卻他便沒道理。執卻他亦非道理。讀書者。何處不當作如是觀。

  有大學。因有衍義。引而伸之。由要以致其詳也。有衍義。因有衍義補。附而益之。由本以廣其末也。詳要貫通。無遺義矣。邱之純粹。不逮西山。然衍義補援古證今。垂世立教。可與衍義並傳。未可以優劣論也。

  朱子曰。讀書者。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愚則曰。先讀大學序。以端其祈嚮。

  率性是本體。盡性是工夫。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此率性也。擴而充之。以至於保四海。此盡性也。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率性也。滿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盡性也。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率性也。推不忍之心。以愛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萬鍾。此盡性也。率性無工夫。盡性有工夫。盡性即盡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體者也。馮恭定與涂鏡原書。推究及此。故言本體而不言工夫。則荒於嬉。言工夫不言本體。則流於假。兩兩比勘。使人人知有工夫則為聖賢。無功夫則為眾人。此講學之有功於世道人心也。

  無工夫。則空虛冥悟。歸於無用。然不原本體而流於假。則權謀詐術。悖乎道而學更不可問矣。○馮書云。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惻隱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益見孔孟所言。命也。性也。道也。二而一。微而顯者也

  大學之明德。所止之至善。不待外求。識其在我。而敬以存之。亦可矣。其必要讀書者。則以天地陰陽事物之理。修身事親齊家及治國平天下之道。與凡聖賢之言行。古今之得失。禮樂之名數。食貨之源流。兵刑之法制。是亦吾分內事。有不可得而略者。若非考諸載籍之文。沈潛參伍以求其故。則亦無以明夫明德體用之全。而止於至善精微之極也。自聖學失傳。為士者所求於書。不越乎記誦訓詁文詞之閒。以釣聲名干祿利而已。是以天下之書愈多而理愈昧。學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詞章愈麗。議論愈高。而其德業事功。愈無以逮乎古人。非書之過也。讀者不知學之有本。而無以為之地也。

  學校之中。推原古人教學之意。為之儲經史以博其問辨之趣。建閣以致其奉守之嚴。俾知為學之本。不待外求。操存持守。方寸之閒。清明純一。以為讀書之地。而後宏其規。密其度。循其先後本末之序。以大玩乎經史之藏。於天下之理。盡其纖悉。一以貫之。異時所以措諸事業者。亦將有本而無窮矣。

  此朱子福州經史閣記也。尊德性。道問學。一以貫之矣。天下學校。皆有經史閣。為諸生舉業所資。循名責實。均有切實工夫。閣內經史不為虛設。便是真舉業。見之事功。必有可觀。

  道命錄云。行義以達其道者。聖賢在上者之事也學以致其道者。聖賢在下者之事也。舍道則非學。不學則悖道。故學道愛人。聖師以為訓。昌明道學。先賢以自任。未嘗歧為二也。後世藉道學名目。指斥君子。而君子之徒。亦未嘗深知所謂道所謂學也。往往從而諱言之。是可歎也。

  自古小人。巧立題目。排斥正人。然後可以惟吾所欲為。漢唐以來。多蹈斯轍。真西山上殿劄子。特地說破。俾人知輭熟詭隨之中。原無人品。而世所目為偽學。為矯情。為沽譽者。反足以撐持國是。表正官聯。厝國家於治安也。否泰為消長之關。而消長尤為否泰之本。治亂之機。端不越此。

  宋代有賢臣而無明君。以有賢臣而不用。其所用又非賢臣。以致壞事。此人材消長。關乎否泰也。

  廣川 【 董仲舒】 篤信聖人。步趨不失尺寸。而規模狹小。其聖門之子夏乎。河汾 【 王仲淹】 之教。不減西河。 【 子夏】 而儼然以孔子自居。其聖門之有若乎。昌黎 【 韓愈】 多學而識。由文章見性道。送窮文。上宰相書。何其不受命也。其聖門之子貢乎。若揚太元。 【 揚雄】 則無足比數矣。

  董揚王韓優劣。朱子有定論。馮恭定為之暢其說。已見四子之學術醇疵矣。今與孔門諸子較。語有分寸。更見三子皆聖門之學。不同揚子雲之有悖聖道也。

  道不待學而有。而非學無以復其有。非學無以保其有。非學無以共其有。

  明善復初工夫。修己治人事業。數語道盡。

  夫道須學。學須講。有不啻飢之須食。寒之須衣者。而講學罹世訾。非盡世之尤也。不學之士。患在不講。講學之士。患在不副。或亦豔為美稱。擔簦聊聚。朝朝問路。歲歲不越。關臂露背而談九容。揮玉麈而稱儉素。於我乎何有。故孔門之訓。無行不與。夫惟相與以行。則學為實學。講為實講。而萬世宗之無斁也。

  道德中自有功名。功名中自有富貴。富貴中無功名。未嘗不可以建功立名。功名中無道德。未嘗不可以行道徧德。可相成。亦可相反。辨志者幸分別觀之。知所戒勉也。

  官場義利之界。辨析不可不明。趨向不可或苟。

  教化行。然後風俗美。朱子不言教化。而言紀綱者。教化本諸躬行。綱紀者。由躬行而施諸政事者也。賢否不明。功罪不審。空言教化得乎。教化言其體。綱紀言其用。風俗言其效。其實一而已矣。

  才生於天。成於人。自教化不行。上無以樹之風聲。下無以示之模範。故有絕世之才。而或惑於功利。或誣於詞章。或溺於虛無。與無才等。甚至恃才播惡。貽害生民。流毒後世。反不若迂疏無才者之苟安無患。天之生才既不偶。無以長養成就之。有心者能無憐才之思。有政教師儒之責。不可無振興鼓舞之事也。

  昔人有言。朝廷之上。七分君子。三分小人。則治。七分小人。三分君子。則亂。此非兼收併蓄。為調停之說也。蓋君子道長之時。雖小人亦有飭躬勵行。以希富貴者。况怙惡不悛。則立見罷斥矣。當小人道長之時。雖君子亦有改節易行。以就功名者。况守道不貳。則羣相攻擊矣。君子小人。固無兩立之理。語曰。稂莠不去。嘉禾不生。用人者尚其辨別僉壬。如農夫之務去草焉。勿使滋蔓難圖。則幸矣。

  原道佛骨表。只此兩文。足以槩韓文公生平矣。厥後尹京兆。六軍相戒曰。是尚欲焚佛骨者。何可犯也。奪三軍之氣。續千聖之鐙。文果有用。豈在多乎。釋氏之徒。尚藉口大顛一事誣公。非特誣公也。誣朱誣程並誣孔。使天下後世。交口諛佛而後已。何其惑也。

  昔人弔文山詩云。諸葛未亡猶是漢。伯夷雖死不從周。又云。子房本為韓讎出。諸葛安知漢祚移。以諸葛喻文山。以伯夷子房配諸葛。至哉言乎。

  一時快意可略也。前輩影樣之多。後人是非之公。可畏也。一人之私情可略也。天下指視之嚴。史氏紀載之實。可畏也。一身之極榮極貴極富可略也。每日光陰易去。不可復補。百年歲月無多。來者未必可追。可畏也。且用舍之閒。士風所繫。扶持正人。則善類慶。而士風以振。獎進邪人。則善類沮。而士風以頹。竊恐有奔趨富貴。營心利祿者。相見之際。非稱功頌德之辭。則乞憐求官之語。未有以直諒之言。達於聰聽。嘗讀王雲鳯上楊太宰書。以古人功業望執事云云。明目張膽。不少忌諱。英偉之風。忠義之氣。見乎辭矣。

  有聽言用人之責者。宜將此議存胸臆中也。

  矜伐生於氣盈。貪戀生於氣歉。生於氣之盈歉。成於器量之廣狹。總由富貴得失之念太重耳。

  絕世才學。當不起自是二字。

  薛文清居沅。僻遠無師友相接。懼有過而不自知。於堂後列古聖賢書。亭池有竹梅蘭菊荷五者。讀書之後。友竹之勁直中虛。以端其曲而開其塞。友梅之清白絕俗。以滌其垢而勵其介。友蘭菊之芬芳。以潔余行。友荷蓮之中立。以端余志。與五物結為良友。而求正於書。為五友詩。以固其交。文清為理學名臣。故其言要而不煩。質而不華。讀之可以治心。可以養氣。可以合道器而一以貫之。不然。內無所得。雖日對五物。幾何不覿面而失良友哉。

  士大夫多有花木池魚之樂。薛文清誦遺書以求其義。言行未當。質之書以去其非。而趨於是。復取亭池五友。以輔其不及。偶爾觀玩。觸目警心。以山水之樂。寫仁知之情。未許為玩物喪志者藉口也。

  有取法狄文惠公。為望雲圖以寓思親之意者。方正學曰。人子行行。觸目思親。豈特見白雲為然哉。於山川之似吾鄉也。則思吾親之所在焉。於室廬之似吾居也。則思吾親之所息焉。遇斑白者於道。則惻然而悲。若見吾親焉。聞姓名之同。聲音之類。年壽之相若皆吾思之所存。

  此其思親之最真者。

  喜辰令節焉則思親。祁寒甚暑焉則思親。車馬則思不得御吾親以遊。美衣珍食。按於四體。則思不得進吾親以為養。鳥獸之飛行。羣居族處。則歎吾之弗若也。奚獨於雲而後思哉。

  此其思親之最切者。

  其有益之思。則曰吾身非吾之所有。吾親所生也。吾親而上。視宗之所託也。出言則思恐其悖於理。舉措則思不使違乎義。居官則思盡其職。交友則思盡其誠。事無巨細難易。必審思而後為。其居也。若親臨之。其遊也。若親視之。如此之思。則能慎其身以保其名。不惟不辱乎親。亦可以顯其親。而無忝子道矣。

  此則思親之最大而有益者也。觸景觸物。觸事觸人。莫不興膝下之思。過於岵屺之詩遠甚。先儒以狄文惠公補天浴日手段。自一片白雲中來。可知當日文惠望雲時。原有忠君為國之意。毋視為空空思親已也。

  秦併諸侯。盡變先王之法。嚴刑酷烈。生民塗炭。曹參訪諸蓋公。求黃老之說。一以清淨無為為治。彼以其猛。我以其寬。彼以其擾。我以其靜。一矯而反之。以苦於多事之民。一旦得見無事之治。是猶出烈熾之中。而沃以清冷之水。故民安其治而歌之。然猶有惜於參者。時雖厭於有為。而事之不可不為者。君子不容以概不為也。參惟恐一事之為。未能益民。而先以擾民。乃至一無所事。終其身惟蕭何之法是守。抑不知何之佐高帝也。倥傯於馬上之治。當時制度。大抵襲秦之舊而已。先王良法美意之變於秦者。未聞其能修什一於千百也。况時至孝惠。秦灰已冷。楚坑已平。牝雞之聲未聞。屠牛之鋒未挫。可以有為之日也。使參能與帝有為。三代之治。未必不可挽而上也。柰何一意矯秦。遂至酣歌廢事。卒使漢家之治。因循雜霸而已。嗚呼。參但知清涼之藥。足以調擾亂之民。而不知王道之菽粟。所以養民生者不可一日無。此所以但能瘳秦民之疾苦。而終不能復元氣於三代之時之民。漢之所以為漢者。以此。漢之所以止於漢者。亦以此。此謝文肅論曹參如此。觀易解彖無所往。其來復吉。謂天下之難既解。則修明先王之道。其吉宜也。蕭曹以刀筆吏起家。當解之時。不為鼎之治。刀筆之外。幾曾更進一步耶所以然者。兩公質美未學。不能講求先王禮樂之隆。故漢治安於雜霸也。不有文肅此論。後世學者。狃於清淨甯一之歌。且將侈蕭曹為上治矣。李百藥。為王通門人。自負能詩。曰上陳曹劉。下述沈謝。四聲八病。剛柔清濁。音若壎箎。而師不答。以問薛收。收曰。吾師平日論詩。上明三綱。下達五常。徵存亡。辨得失。小人歌之以責其俗。君子賦之以見其志。聖人采之以觀其變。今子言詩。工則工矣。其有合於三百篇遺章與否。則詩之工。詩之衰也。由此觀之。謂詩有別材有別趣可也。謂詩不關書不關理。失之遠矣。

  文中子論詩。期合於三百篇遺意。此種詩。便關人心風俗非有學有識者。不能作也。

  ◆李二曲論學彙語 【 名顒字中孚陝西鄠縣人父卒於兵養母終身】

  謹按李二曲以關中布衣。講學明道。一時南北士大夫相從者。皆有著論。而知必真知。行必真行。有真工夫。乃見真體用。誠洙泗之淵源。而孔孟之實學也。門人王豐川。即其口授。集為四書反身錄。語尤切實。故與論學語并錄之。以為學仕規範焉。

  教化始於學校。人材亦儲於學校。學校中師生講究舉業。不外貨利。言及修己治人。則以為迂。而猶以為學舉業。求功名也。卻不知舉業功名四字。皆已錯認了。所謂舉業者。即聖賢之舉業也。功名者。有功於一方。有功於天下萬世。學問事業。天下賴之。後世傳之。不求名而名自隨。如形之必有影。有是功。即有是名也。而今童子進學中舉登第。只知肥身家保妻子。謂之富貴則可。謂之功名則未也。

  因舉業之無用於世。功名之有名無實。遂將此四字看壞。薄舉業而不為。以功名為貨利。因噎廢食。有關學術不淺。

  為學不外致知力行。成己成物。窮達不離。事變如一。時至事起。功自建。名自立。故求功名者。須以仁義道德為本。社稷生靈為念。富貴者。一時之遇合也。若所求專在富貴。所學既非。本心先亡。反受富貴之累。

  所學者正。則功名富貴。亦足以經世而濟物。不然。功名之玷。即富貴亦孼耳。

  為學工夫。不必另覓下手之處。只要平心內省。自覓受病所在。知有某病。自醫某病。此便是入門下手處。若另定一箇入門下手。便不對證矣。

  人之病痛各別。或在聲色。或在貨利。或在名高。一切勝心。妒心。慳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種種受病。不一而足。須是自古自治。自復其元。苟所病不除。即終日講究。祗成畫餅。談盡藥方。仍舊是箇病人。

  敏於行。益訥於言。所以為君子。世之學者。往往辯論有餘。實體不足。誠能以四書中所言。真實力行。即終身無議論。無著述。亦不害其為君子。否則論辨雖精。撰著雖富。非欺世之巧言。則道聽之塗說。皆學人所當痛戒也。

  敏行訥言。亦近時喜著述尚辨論者。對證之藥也。

  六經皆我註腳。是陸子之口過也。滿街都是聖人。是王文成之口過也。紫陽言言平實。大中至正。下學上達。宛然洙泗家法。陸王矯枉救弊。其言猶藥中大黃巴豆。疏人胸中積滯。實未可概施之虛怯之人也。

  後世士大夫欲興起文教。命題課士。名曰觀風。此舉有司豈無汲汲皇皇。加意學校者。不過會課改文。供饌給賞而已。窮理致知。成德達材。出之迷途。歸於實用。則全不在念。噫。弊也久矣。

  尊聞行知。推己及物。立人達人。安上全下。此實學也。為上為德。為下為民。以此隨人開發。轉相覺導。由一二人以至千萬人。由一方以至多方。實學昌明。士習丕變。人心正。風俗厚。人材出。便是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儒者之學。明體適用之學也。秦漢以來。此學不明。醇厚者溺於章句。俊爽者流於浮靡。洛閩諸儒。慨然以明體達用為倡。乃有道學儒學之別。其實道學即儒學。非於儒學之外。別有所謂道學也。

  儒學明晦。不止係士風盛衰。實關生民休戚。世運否泰。儒學明。則士所習者。明體達用之正業。處也有守。出也有為。生民蒙其利濟。世運甯有不泰者乎。儒學晦。則士之所攻者。辭章記誦之末技。處也無守。出也無為。生民無所利賴。世運甯有不否者乎。

  孔子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孔子時佛教未入中國。雖有老子。其說未行。欲指何者為異端。蓋異字與同字為對。雖同師堯舜。同學孔孟。而工夫路徑。與堯舜孔孟相悖。即異端也。吾輩同讀儒書。同以儒自命。不審與儒者全體大用之實。果同乎否耶。此處須切己體察。慎勿終其身沈溺於異端。而猶居之不疑。曰我儒也。我儒也。

  問近日學者。漸知從事儒學。顧功名之念。終是未忘。柰何。曰。朋友中果如矢志功名。此正世道之慶。吾儒之光。何以為病乎。但恐所志不在功名耳。因問其故。曰。功被一方。則不待求名一方。一方自然傳其名。功被天下。則不待求名天下。天下自然傳其名。功被萬世。則不待求名萬世。萬世自然傳其名。若祇登科取第。謂之有利於己則可。謂之有功於人則不可。謂有貴顯之名則可。謂有事業之名則不可。

  竟將富貴二字。看作功名。即此可見不求實事。惟務虛名之弊習也。其實不但功名二字。原不易稱。即富貴利達。而能利濟民物。乂安萬民。主持風教。此實在之功名。而富貴利達之不可多得者。不必以此為諱也。

  學者惟以事業為功名。志學之始。便以王道為心。生靈為念。故朝夕所從事者。在於明治體。識時務。及其成就。自爾功建名立。若志學之始。便以逢時為心。悅人為念。故朝夕所從事者。在於綴浮詞。較工拙。及其成就。究竟無功可名。嗚呼。自功名二字之義不明。士生其閒。不知枉用了許多精神。人材不振。治道不古。未必不由於此。

  此論為學術辨別邪正。即為仕途挽回治道。

  然則登科取第非耶。曰。人能登科取第。正好借此以立功名。何可非也。但不當逐末舍本。而肯留心於事業。則善矣。

  有媿科第者。有玷科第者。有因科第而登顯貴。建功立業。為科第光者。科第中不一其人。世之豔羨科第。菲薄科第。亦在乎其人之自取耳。

  有問近來屏去閒書。朝夕惟經書是讀。亦覺微有所得。愧筆力非其所長。不能見之論著。有所發明。先生曰。讀書患無心得。若實有所得。則居安資深。左宜右有。見於四體。施於事業。即此便是發明。縱終其身無一字論著。亦不害其為真讀書人也。

  真讀書人。原不必定有著述。偶一著述。必有根柢。必有發明。與後世務虛名而誇著作者不同。

  六經四書。儒者明體達用之學也。讀之者。果明體乎。果達用乎。夫讀書而不思明體達用。研究雖深。論著雖富。欲何為乎。不過誇精鬬奧。炫耀流俗而已矣。如此讀書。雖謂之未見六經面。弗識四書字。可也。

  問為學須是無所不知否。曰。無所不知。固好。然須先知其在己者。何謂在己者。即天之所以與我。此仁義之根。道德之樞。經綸參贊之本也。故講習討論。涵養省察。無非有事於此。舍此而他求。是猶茫然於自己家珍。而偏詳夫鄰里器用。此之謂不知務。

  然則家珍既知之後。其他可遂不知乎。君子謂學貴博。不貴雜。洞修己治人之機。達開物成務之略。如古之伊傅周召。宋之韓范富馬。推其有足以輔世澤民。其流風餘韻。猶師範來哲於無窮。此博學也。名物象數。無賾不探。典故源流。纖微必察。如晉之張華陸澄。明之升菴弇山。叩之而不竭。測之而益深。見聞雖富。致遠則乖。此雜學也。自博雜之辨不明。士之繙故紙。泛窮索者。便侈然以博學自命。人亦翕然以博學歸之。殊不知役有用之精神。親無用之瑣務內不足以明道存心。外不足以經世宰物。亦祗徒勞而已矣。

  自孔子以博文約禮之訓。上接虞廷精一之傳。千載而下。淵源相承。惟朱子為得其宗。生平自勵勵人。以居敬窮理為主。窮理即孔門之博文。居敬即孔門之約禮。內外本末。一齊俱到。此正學也。故尊朱即所以尊孔。然今人亦知闢象山。尊朱子。及考其所謂尊。不過訓詁而已矣。文義而已矣。其於朱子內外本末之兼詣。主敬禔躬之實修。吾不知其何如也。况下學循序之功。象山若疏於朱。而其為學。先立乎其大。峻義利之防。亦自有不可得而沒者。今之尊朱者。能如是乎。不能如是。而徒以區區語言文字之末闢陸尊朱。多見其不知量也。

  陸子之學有長處。亦有偏處。節其偏而取其長。皆孔孟之學也。李二曲。王豐川。皆有此執中持平之論。

  窮理而不居敬。則聞見雖多。而究無以成性存存。便是俗學。居敬而不窮理。則空疏無用。而究不足以經世宰物。便是腐儒。故必主敬以窮理。使心常惺惺。方能精義入神。隨博隨約。融會貫通。不至支離外馳。德業與學業並進。知行合一。其在斯乎。

  學者疑體用之有二致。恐徒求諸文為之末。而不本諸誠明之體。無天德。那有王道。唐虞之際。無書可讀。皋夔稷契。不害其為王佐齊治均平之效。卓乎非後世章句書生所能及也。顧今時非同古時。今人不及古人。以孔子生知之聖。猶韋編三絕。問禮於柱下。訪官名於郯子。垂老不廢研討。朱子謂盈天地閒。千條萬緒。是多少人事。聖人天成地位。千節萬目。是多少工夫。惟當開拓心胸。大作基址。須萬理明徹於胸中。將此心放在天地閒一例看。後然可以語孔孟之樂。須明古今法度。通之於當今而無不宜。然後為全儒。而可以語治平事業。須運用酬酢。如探囊中而不匱。然後為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源。而真為己物。若懼蹈誦詩三百之失。而謂至誠自能動物。體立自然用行。則空疏杜撰。猶無星之戥。無寸之尺。臨時應物。安能中窾會。協機宜乎。此不學無術。寇忠愍之所以見惜於張忠定也。

  明學術以匡時。不必別立宗旨。惟首在表章四書。顧四書家傳戶誦。童而習之。解者積案充棟。本自顯明。何待表章。

  噫。正惟家傳戶誦。人人共習。而所習之得失。實世道生民。治亂安危善惡之關。有心世道者。誠就其所習。挽其積弊。起其痼疾。令其反諸身。見諸行。是乃所謂表章也。

  居官政務有暇。閱實政錄。衍義補。資治通鑑。可以敷求典制。濬發禮智。其受益當日異而月不同。每日思此生一過。再有此生否。少壯一過。能再少壯否。思則惕。惕則不容不及時勉圖樹立。以隨俗浮沈。碌碌無所表見為可恥。從來官宦林立。有彪炳天壤。垂芳無窮者。有泯沒無聞。與草木同朽者。此非關區區爵位之崇卑。特在乎能樹立不能樹立耳。

  世儒卑者汨利。高者飾名。其名愈高。則心勞日拙。喪其本真愈甚。惟見理愈透。為己之心愈切。力黜浮名。勉敦實學。實學在我。縱終身不見知於人。亦不害其為真儒真君子也。

  孔曾思孟。立言垂訓。以成四書。程朱相繼發明表章。非徒令人習之口耳也。蓋欲讀者體諸身。見諸行。充之為天德。達之為王道。有補於世也。 【 以下反身錄】

  國家頒四書於學宮。以之取士。原因文以徵行。期得實體力踐有體有用之彥。有補於世也。果能體諸身。見諸行。充之為天德。達之為王道。有補於世乎。否則誦讀雖勤。闡發雖精。而入耳出口。假途干進。於世無補。夫豈聖賢立言之初心。國家取士之本意。

  孔子諸賢。兵農禮樂。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平居各有以自信。今吾人平居其所自信者何在。兵耶。農耶。禮樂耶。抑超然於世務之外。瀟灑自得。志在石隱耶。如志非石隱。便應將經世事宜。實實體究。務求有用。一旦見知於世。庶有以自效。使斯世見儒者作用。斯民被儒者膏澤。方不枉讀書一場。若只尋章擇句。以文字求知。章句之外。凡生民之休戚。兵賦之機宜。禮樂之修廢。風化之淳漓。漠不關心。一登仕途。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無惑乎國家不得收養士之效。生民不得蒙至治之澤也。

  經世之業。平居學之有素。一當事任。猶多不能悉中窾會。盡協機宜。殷浩以蒼生自負。房琯以將略知名。一出猶成敗局。况平居諳練。不及二人乎。故當盤錯。應倉猝。全在平居所學有素。非區區恃聰明旋安排者之所能幾也。若體未立而驟及用世之業。猶未立而先學走。鮮有不仆。故必先自治而後治人。能治心方能治天下國家。

  子張以聞為達。志在聲聞動人。此務外徇名者之病。夫子所示。一補一消。因其病而藥之也。後世學者。其病殆有甚於子張者。自幼至長。所習者皆務外徇名之業。便已種下務名種子。畢精竭力。惟名是務。居恆讀至子張問達章。其於聞與達之分辨之。不為不晰。未嘗不以子張為務外。講及色取行違。未嘗不斥其偽而痛詆之。而自己心思言動。偏色取務外。偏行違不疑。偏欲聲聞動人。果惕然知返。斂華就實否。忠誠樸愨而直否。惟義是好否。處人察言觀色。因人而返己否。涉世卑以自牧。內不忽而外不亢否。行皆由衷。不事矯飾。時疑時省。不自以為是否。苟為不然。縱砥節礪行。藉以立名。名譽雖博。非為己之學也。就子張之問。細玩夫子之答。可以知所趨向矣。

  讀書有此對勘。更見體驗親切。

  書稱在知人。在安民。惟知人。方能安民。能愛人。方能安民。若明不足以知人。所用之人。一看不當。本欲澤民而反以殘民。則其愛也適以成害。即不殘不害。而才不勝任。曠官廢事。不能承流宣化。民不被澤。亦何以溥其愛乎。舜於眾人之中。識拔皋陶。湯於眾人之中。識拔伊尹。皋伊既賢。其轉相汲引之人。列於庶位者。莫不皆賢。眾正盈朝。殘民害眾之徒。不惟無以逞其殘。而且革心易慮。咸與維新。漢唐宋明諸君。中閒雖有英賢。稱知人善任。然其所知所任。不過隨世以就功名之人。其大賢良如皋陶伊尹。時固未有其人。即有亦非所能知。故一時所與共事者。忠佞相參。治雜王霸。而欲仁覆黔黎。世躋雍熙。難矣。

  事賢友仁。原藉以陶淑身心。夾輔德業。苟非賢而事。呈卷送課。以圖知遇。非仁而友。詩酒作緣。以廣聲氣。其人品學術可知。而為所事友者。亦可知矣。

  苟圖富貴。便是鄙夫。此非生來如此。當為學之始。所學者梯榮取貴之術。及登仕版。止就躭榮固寵。患得患失。不依阿。即逢迎。情所必至。無足怪者。故學術不可不慎也。

  讀聖賢書而不能以之自律。惟藉以市名罔利。與登壟斷何異。陷其身為賤丈夫而不知也。

  就壟斷罔利上看。真無解於賤丈夫矣。

  言及羿奡俱不得其死。則徒恃權力者。不覺骨悚心灰。豈惟羿奡不得其死。厯觀前代權奸。如漢之竇憲。董卓。唐之李輔國。元載。宋之賈似道。韓侂冑。明之石亨。嚴嵩。當其權力方張。作威作福勢。燄非不薰灼。一時趨附者。從風而靡。稱功頌德。舉國如狂。其有安分自守者。鮮不目為迂。迨禍機一發。終歸夷滅。奸黨之株連不已。即或倖脫。人所羞齒。回視平日安分自守者。果孰得孰失。孰榮孰辱哉。故人之立身涉世。勿苟圖目前。要慮及日後結局之善不善。全在平日好尚之正不正耳。尚德尚力。試自擇於斯二者。

  學為己者。潛體密詣。惟恐己心未澄。己性未盡。己身未修。己德未成。己以外自不馳騖。迨身修德成。己立己達。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立人達人。莫非為己學。在為人者。不但攻記誦。組詞翰。是為人。即談道德。說仁義。亦無非無人。此理學俗學君子儒小人儒上達下達之所由分也。

  學至博識之後。方可融會貫通。則愈博愈覺有用。苟所識弗博。雖欲貫無由貫。劉文靖謂邱文莊博而寡要。雖有散錢。惜無錢繩貫錢。文莊聞而笑曰。劉子賢雖有錢繩。卻無散錢可貫。斯言固戲。實切中學人徒博而不約。及空疏而不博之通弊。

  由博返約工夫。多識一貫境地。閱此可以曉然矣。

  因民所利而利之。真有父母斯民之心。始能如是。否即明知其可以利民。亦若罔聞。若是者。豈勝道哉。

  非真有父母斯民之心。不能知其何為利民之事。即知其可以利民。亦不肯因也。故居官者。皆知其為不費之惠。而無如其心不在民何也。

  汲黯所云。內多欲而外施仁義。不僅深中漢武之病。實為天下後世學士大夫之通病。當其志學之初。非不浮慕往哲。欲做正人君子。然大半越做越假。多做不成。只緣利心未清。而內多欲也。雖有時黽勉為義。而賓義主利。終是有為而為。為術愈工。則為病愈深。越是遮蓋周密。到要緊時。不覺本態盡露。大喪生平隱微之所自以為利者。究竟反成大不利。

  天啟初。邊事告急。遠邇震恐。馮少墟先生。時為副院。慨然曰。此學術不明之禍也。率同志士紳。立會講學。或笑之曰。方今兵饟不足。不講兵饟而講學何也。先生曰。試看今日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爭先逃走。以百萬兵饟。抱頭鼠竄。棄之如遺。只是少此一點忠義之心耳。欲要提省此忠義之心。不知當操何術。由先生斯說觀之。益知講學不在之乎者也。而在講明大義。激發良心也。

  在當時原是不急之務。迂闊之談。而端本澄源。釜底抽薪。莫切於此。聖門甯去兵去食。而不可去信。即此義也。

  夫人幼而學之。壯而行之。所學籌其所行。所行本於所學。所學不外乎仁義。則所行不雜於勢利。乃有學昧通方。誤竭心力。或專騖辭章。或誤耽虛寂。於修己治人之道。經世宰物之務。反茫不之究。一當事任。空疏鮮實。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樹立無聞。可恥孰甚。須是力矯斯弊。務為有用之學。凡治體所關。一一練習有素。所學必求可行。所行不負所學。致君澤民。有補於世。此方是幼學壯行。

  孟子幼學壯行之論。即孔子求志達道之義。由今日言之。既仕學相資之實理。坐言起行之實事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今庠序未嘗不設。學校各處皆有。而教安在哉。立身行己之道。濟世安民之務。未嘗肄業及之。即應舉文章。亦祗剿襲程文。未見實在工夫。如果實在講求。自必有益。此中未嘗無人才也。

  舉業一途。原有實在工夫。未嘗不可以徵實學而得人才也。

  胡安定教授湖庠。當詞藝成風之際。獨以明體達用為倡。諸生被其教者。莫不成德達才。可為世用。曹月川為霍庠學正。以躬行為教。言動步趨。皆有準繩。海剛峰教諭南平。著論云。抱關擊柝皆有常職。教官一職。人材所由造。自教職之義不明。人多以為貧而仕當之。故居此官者。率多齷齪。不舉其職。士習蠱而吏治媮。所從來矣。於是以師道自任。嚴課程。勤訓迪。士習丕變。張綠汀教諭華陰。教法嚴而造就有等。約朿諸生。不得衣服華美。不得出入酒肆。不得輕履公門。不得宴飲用伎。收攝坊戒。纖細必備。士風為之改觀。使居是任者。咸若四先生。庠序有教。明倫堂方不虛設。善人何患不多。人才何患不盛。

  學問二字。人多誤認。往往以聞見記誦為學問。以聞見博。記誦廣。為有學問。故有聞見博。記誦廣。而仁義弗由。德業未成者。求諸耳目。而不求諸身心故也。

  修天爵以要人爵。有為而為。固君子之所深恥。然中人以下。果肯有為而為。仁義忠信。樂善不倦。則立身猶有本末。既得人爵。必瞻前慮後。略顧名義。不至十分決裂。猶勝於起初便不修天爵者多矣。昔人所謂好名而勉於為善。豈不勝於不好名而肆於為惡乎。然則孟子謂亦終必亡者。何也。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利令智昏。變其故態。壞法亂紀。不亡何待。即僥倖克終。不亡於其身。亦必貽患於其子孫。

  荒政無奇策。皆不過權宜補救於什一。僅足以救民之死。不足以贍民之生。故聖賢言治。皆以平日行王道為要。但今日時勢。古昔作用。必不能同。如孟子言王道之始在重農事。明禁戒。王道之成。在制田里。教樹畜。興學校。今欲行王道。惟重農興學二事。其餘則今昔異宜。古法既不能盡行。而王道又不可以苟且粗略而成。吾人讀書論世。正須從此究出一段不乖於古不悖於古的大經大法。他日得位行道。不必盡摹古法。而亦足使民養生送死。亦足使老者衣帛食肉。不飢不寒。然後為通時變。善讀書也。不然。不達其意。而徒古法之泥。縱於前人之言。解得明。說得當。究成何濟。

  如此方可謂善讀書。可謂實在讀書也。

  四書傳心明理之書也。人人有是心。心心具是理。人多昧理以疚心。聖賢為之立言啟迪。相繼發明。譬適迷途。幸獲南車。宜循所指。斯邁斯征。乃跬步未移。徒資口吻。終日讀所指。講所指。藻繪其辭以闡所指。而心與指違。行輒背馳。欲肆而理泯。而心之為心。愈不可問。是自負其心。并負聖賢立言啟迪之苦心也。

  一士問四書疑義。先生謂之曰。吾子是行至此致疑乎。抑徒誇精奧。以資講說乎。夫大學之要。在格致誠正修。試切己自勘。物果格乎。知果致乎。果意誠心正。修身以立本乎。中庸之要。在戒慎恐懼。涵養於未發之前。子臣弟友。盡道於日用之際。試切己自勘。果靜存動察。惟獨之是慎乎。果於子臣弟友。盡道無歉乎。論語之要。在時時學習。試切己自勘。果明善乎。果復初乎。果存理克欲。視聽言動之復禮乎。言果一一忠信。行果一一篤敬。三畏九思之咸事乎。孟子之要。在知言養氣。試反己自勘。言果知乎。氣果養乎。放心果收乎。不擇純駮。惟資見聞。恐非知言之謂也。不懲忿窒慾。集義自反。恐非養氣之課也。纔辨方甲。即以獵榮譽為務。多材多藝。祗以增其勝心。日鑿日喪。放猶不足言也。四書之設。果欲吾曹之若是乎。雖欲不謂之孔曾思孟之罪人。不可也。

  讀四書者。常作此想。雖不能一一無愧身心。必有所益。不同隨口讀過也。

  思無邪之旨。非孔子拈出以示人。不幾使三百篇之詩。將與後世徐庾沈宋之詩。同類而並觀也哉。

  六經皆古聖賢救世之言。凡一字一句。無非為後人身心性命而設。今人只當文字讀去。不體認古人立言命意之旨。所以白首窮經。究無益於身心性命也。即如詩之為教。原是教人法其所宜法。而戒其所宜戒。為善去惡。思不至於有邪。故曰詩以道性情。若徒誦其篇章之多。善無所勸。惡無所懲。則是養性情者。反有以累性情矣。

  馮異戰勝有功。他將皆爭自言功。異獨屏身樹下。寂無所言。曹彬平江南。闢地數千里。使在他將。必露布以聞。盛敘戰績。彬惟進表通報於朝曰。奉敕句當江南公事回。此皆不自矜伐。與孟之反可謂異世而同風矣。武夫且然。矧學者乎。故道德經濟。文章氣節。或四者有一。或兼有其長。而胸中道德文章經濟氣節之見。苟一毫消鎔未盡。便是伐。上蔡先生。省克數年。去得一矜字。程子稱其切問近思之學者此也。

  矜伐二字。最難消鎔。古今聖賢豪傑。有學難。有量更難。立功難。居功更難。皆矜與伐之為累也。

  問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後世師濟盈廷。而天下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何也。曰五人德為天德。才為王佐。視天下猶一家。萬物猶一體。王事猶家事。各効其長。同心共濟於上。其所引用布於中外者。莫非賢能。舜又以恭己臨之。故世登上理。俗臻雍熙。後世既無五人之德之才。又多自私自利之心。其所汲引。賢者不用。用者不賢。舉措失宜。人無勸懲。故雖濟濟盈廷。究竟無益於國。無裨於民。十分整齊。不過小休而巳。

  學之為學。原盡其性分之當然。職分之所不容巳。再猶飢之於食。寒之於衣。當衣食而衣食。非欲成食之衣之之名。而後衣食也。自成名之說出。天下後世。類多惟名是圖。為性分職分而學者。百無一二。為成名而學者。蓋十人而九也。於是學尋章摘句。以科第成名。學詩學文。以風雅成名。而於性分職分當務之急。終其身反多茫然。噫。弊也久矣。聰明人詩文字畫。諸事皆能。但不能為人耳。能為人。則惟理是循。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俯仰無愧。不負乎為人之實。詩文字畫。愈以人重。不然。詩文字畫。縱極精妙。亦不過為詩人文人而已。昔人謂大丈夫一號為文人。斯無足觀。有味乎其言之也。

  吾人於四書。童而習之。白首不廢。讀則讀矣。只是上口不上身。誠反而上身。使身為道德仁義之身。聖賢君子之身。何快如之。呂新吾云。聖賢千言萬語。說的是我心頭佳語。立的是我身上良方。舉而措之。無往不教。而今把一部經書。當作聖賢留遺下富貴的本子。終日誦讀。只為身家。譬如僧道替人念消災禳禍的經懺一般。念的絕不與我相干。只是賺些經錢食米來養活此身。把聖賢垂世立教之意。辜負盡了。斯言切中吾人通病。所宜猛省。

  上口不上身。切中古今讀書通病。呂語尤為警切。此段未載呻吟語。故予節錄亦未及之。亟錄於此。

  ◆王豐川存省錄 【 名心敬字爾緝號豐川陝西鄠縣人為諸生從李二曲先生講學秦中本朝徵修明史以母病辭】

  謹按王豐川先生。為關中學者。未嘗一日居官。而書牘所言。民生之利弊。治道之純疵。無不切中。可以見之施行。真有得於仕學一貫之道者矣。尤憤講學家尊朱則攻陸王。尊陸王則攻朱。各立門戶。學術多歧。為之分剖折衷。取陸王之長。而補救其所偏。總歸有用之實學。節錄之。為言學言仕者示之的焉。

  所貴實學者。謂其內而實足資乎成己。外而實足資乎成物。孔門大學。只在明德新民明體達用的實務上著腳。其中豈謂不用講說。不須著述。不須論辨。但所講說著述論辨俱在這明體達用。始為根本實學。若外明體達用。而騰口講說。競情著述。徒尚論辨。即所講說著述論辨。俱為浮文虛事矣。

  講實學者。皆云不用講說。不須著述。不須論辨。若知遵大學。以明新為綱領。事事從明體達用上用功。凡講說著述論辨。無非成己成物之實學矣。

  人性本善。不假人力而善。然亦豈能不假人力而自不失其善。并能充滿其善乎。陸王立論。意在張皇本體本善。未免於盡性復性工夫。容有脫疏。殊與六經四子本旨有異。苟不善學。虛見不實之弊。所不能免。然鑒此而不知工夫所以全本體。或舍本體而言工夫。支離馳騖。又所不免。必如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然後為中正圓滿也。

  不體玩尊德性道問學的解。所以議論偏執。遵朱遵陸。辯駮不已。予思此語。似預知後世學術之歧。而示之的矣。

  坐閒有詆王文成為禪者。先生曰。王文成天姿極高。見解明爽。其直截易簡處。極可取。但以此為講學宗旨。則流弊不少。若目為禪。恐亦未可。夫禪自是出世之學。文成自是經世之學。明世宗許為有用道學。彼推之以為直接曾孟者。固屬過實之舉。若斥之以為吾道之異端。亦失真之毁也。

  王陽明學成而有用於世。豈可目之為禪。但所論致良知而外。不復用力。未免過於直接。以此為講學宗旨。恐學者希冥悟而耽虛寂。將流於禪耳。此持平得中之論也。

  此理固在吾心。而吾心未明。豈能一一悉達其蘊。盡滿其量。曲禮等書。所載儀節。皆古之聖賢。從此心精義入神之後。以利用安身之道。書之簡策。而詔示天下後世者也。故必須多聞多識。即古人盡性之言行。解發吾心未見之端緒。即以證吾心已見之端緒。然後心量克盡。與聖合符。是講求古來儀節。正禮記所謂博聞強識之事。其於開發本心。印證本性。深有賴焉。此中庸明善之功。不廢博學審問。而曾子以為輔仁有藉於會友也。

  古今義理。聖賢垂世之經書。何一非人所當學者。中庸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而皆曰弗措。聖門之學可知矣。

  謂講求儀節。在知其要領。求明此心之天理。初非執定古本。據為應事之準則可。若謂但致吾心之良知。全無事於講求古人儀節。彼不學不問之人。尚不知心作何狀。如何為盡。且不知吾心原與古聖賢之心。同一體量。而古聖賢一切盡心之節目。原無非我心自有而宜盡之條理。縱此心不雜於人欲之私。而以茫無證會之心。師心自用。其能於吾心悉達其蘊。盡滿其量。如古曲禮等書所載之儀節周詳美備乎。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正以人性之善。原與堯舜同。而堯舜則千古能盡性之人。千古人盡性之準則也。欲盡心而復性。正須實學堯舜。故書曰。學於古訓乃有獲。獲固獲吾心之理。然不於古訓是學。亦將何所則效而有獲乎。陽明主張即心即理之說。並其開發印證吾心之實功而廢之。是亦未免懲噎而廢食。無怪乎後世譏其多師心也。

  有毁豐川為陸王之學者。先生聞之。曰。此乃舉我而失實耳。自宋以來。濂洛關閩。靡不有堯舜君民之志。然皆以未能得志行道。致有多議論而少成功之譏。象山義門之風。冠絕千古。荊門之政。備見躬行。陽明初為主事。即疏參劉瑾。及勘事福建。以無責任無兵糧之客臣。忘身忘家。而蕩滅宸濠滔天之寇。至於平江西兩廣積年猾盜。皆能不動聲色。偉勳為前此諸儒所未有。既足刷道學迂闊無當之羞。並足徵吾儒體立用行之效。使在孔門。即不得列德行之科。亦當於言語文學政事三科中高占一班。如我迂疏庸腐。常愧不及二先生萬一。今曰原是陸王之學。是深譽我也。但象山之學。畸重立本。而我平日必言本末兼該。陽明之學。單提良知。而我平日則必言知行一貫。未嘗不與陸王採取其長。正未嘗不於陸王補救其偏。故於陸王不惟不敢為世儒之排斥。實於陸王有心節取焉。

  陸王如在聖門弟子之列。亦為孔子所嘉與。但不能無所偏勝。人之學之不能無弊耳。豐川先生節取而補救之。實有功於學者。

  近世學者。自己於明善誠身之要。不曾實講一句。實行一步。專以譏評先儒。為徒資口舌之具文。又並不肯於朱子之書細心體認。精求原委。於朱子之教。身體力行。而專以攻譏陸王。為尊崇朱子之借資。無論其學術落於徒尚口耳。大失朱子平日窮理盡性之教。其立心先已不可對朱子矣。我於朱子。不徒尊所聞。而必行所知。於陸王。未嘗不取其重本之得。亦未嘗不救其偏內之失。殊不敢為世儒之口闢陸王。便為功在尊朱也。故生平於朱陸學術之辨。自己取舍之閒。平心質理。不敢昧心作一字含糊模稜之言。彼徒見我之不排陸王。兼取其立大本致良知之旨。而未察我所以補救之本意。則以為學陸王之學耳。

  無遺王道之天德。無外天德之王道。無廢工夫之本體。無離本體之工夫。

  看去似乎渾淪。細按卻甚切實。

  救弊不妨各從其所急。立宗卻不可流於偏著。流於偏著。則即藥仍為病根。入門亦不妨各從其性之所近。歸宿卻不可不底於中正。一失中正。則成舉一廢百。流弊且中於世道人心。楊墨初閒亦是學仁義的心。教人亦是教人學仁學義。只以立宗偏著。歸宿不知中正。遂成異端。流禍當世。吾輩所宜鑒戒。

  學求有得於道耳。其所從入得力處。質性所近。不能盡同。若以之立宗主。使天下人皆由於此。則不能無偏勝之弊。惟聖門言學。知行並進。窮理盡性。千古不易。其餘不能無偏。均不可以立宗主也。予嘗謂王陽明之學。足以匡時立功。而不可以立宗垂世。意蓋指此。

  莫徒張皇尊德性。亦莫徒偏重道問學。實實在在有道問學的密工夫。乃算得真能尊德性。真真切切在尊德性上著主意。乃算得真能道問學。見不透這底裏。尊德性必流元虛。道問學必墮支離。其流弊正均爾。

  此事不是說得是便巳。近時舉業家視為迂闊者。既不識這事是何事。即一二講學宿儒。亦只以著書立說當之。又不惟其理之當。而只以意見爭門戶。嗚呼。弊矣。

  學道。是學所以行也。不行而徒尚口舌。抑末矣。而言不精不當。則道之蠹也。

  古今論讀書之法。自以朱子為極精詳。極平實。以反身體認為要。以窮經致用為實。徒恃誦讀。而不知反身。賈豎負販之學也。徒明諸心。而不能見之行。畫餅充飢之學也。雖多亦奚以為。

  朱子論讀書。無非挽回後世俗學之弊習。此段議論。顛撲不破。

  讀書宜以五經四子書為主。這是千萬世道法之宗。然經旨簡奧。學者未易猝明。卻宜先講明四子書作根基。庶幾經旨可類推而明。然四子書雖有朱子集註。未嘗逐節逐句發揮。初學入門。勢不能不資於時下講義。而講義卻不皆知道之人所為。多是因文衍義。故其意味淡薄。發不盡孔曾思孟原旨。依此而欲明四子精義。亦至難也。故必先就周程張朱。及呂藍田。李延平。張南軒。真西山諸人之書。味其旨歸。以會歸於鄒魯。然後四子書可漸入其門庭。即五經可次第讀耳。

  近時講義。大抵因文衍義。其中有似是而非者。講義日多。書理日晦。不止於意味淡薄已也。竊以為欲端文風。養人材。宜從講貫書理始。

  有問操心之道。先生曰。小心而不流於懼。靜心而不溺於虛。空心而不溺於寂。勤心而不流於急。仁心而不流於姑息。義心而不流於刻薄。勇心而不流於剛暴。希聖希賢之心而不入於好高喜勝。志在上人。則可與言操心。

  學問求於心。其義如此。

  釋氏以出世還虛為宗。吾儒以立體致用為宗。若吾儒止於訓詁詞章。則失其宗矣。不知吾儒之明德新民。原自虛靈不昧。原自倫物不遺。但日日從身心意知家國天下閒。時時用格致之實功。即時時盡誠正修齊治平實事。一切訓詁。盡歸於此。一切詞章。盡歸於此。即全體大用。一以貫之矣。

  三綱領。八條目。凡為學者。皆不能外。後世學者。因其為大人之學。未免看得高遠。不甚切近。學術所以日非也。此段足以醒世。

  名非君子之所避諱。卻非君子之所急求。蓋夫子之所疾乎無稱無述者。謂其無一善之實可稱述耳。非教其急急於名。如杜南征輩也。且古之君子。其見理明。居心正。方且以名勝為己恥。趨名為己羞。又何暇舍本實而自騖虛名乎。故其著書立說。一身而必為天下萬世之慮。不知者若似為留天下後世之名。不知君子亦只自盡其明道覺世之責。修辭立誠之業。初非以此為足自表見。如杜南征之欲留名天下後世也。故正誼明道之學。只以自盡其實為當耳。

  急於求名。與疾沒世而名不稱。迹似同而心實異。此中有為己為人之分。不可不知。

  顏子終身陋巷。只是無人用顏子耳。觀為邦之問。顏子豈無意當世者。然不獨顏子為然。古來惟忘情世道之士。乃以潔身為高。若聖賢君子。天地為心。民物在抱。特不忍輕身苟仕耳。行道濟時之念。固未嘗恝置於心也。

  士人不利於時。輒借口曰無志仕進。以此鳴高。而聞者猶以清流目之。無論其人本非忘情爵祿之人。即果如此。而人人忘情爵祿。於世道何益。聖門諸弟子。未聞以不仕為高。顏子且然。餘可知矣。

  明時鄒馮二先生。講學京師。戒不言政事職掌。鹿太常以為無用之學。先生曰。太常之言。雖若近似。而不切於當日事情。當日時事日非。朝廷之上。大小臣工。往往不為國謀。而競於營私樹黨。國事浸不可問。兩先生目擊心傷。而其權不在焉。不得已為此挽回萬一之計。蓋未嘗不知空言無補於實事。而其心則以為苟能提掇得斯人良心醒時。自當心乎國心乎民。各舉其職。而漸革前此之陋習。得一人即可實濟一分國事。且使知之者眾。則善人日多。而時事尚可挽回。此二先生不得已之苦衷也。至於職掌政事。此是身當此官。身任此職者。所當圖維之事。且眾中有難以公言者。况在座不必皆同僚。六曹九卿。俱各有人。長官佐貳。咸在其內。但論公理。苟有人心者。自當即公理之是非。以明處置自己職事之是非。二公前日但泛論其理。正是切於論其事也。若直指某曹行事之是非。實議某卿用人之得失。無論以戶而議禮議兵。為鄰於譏彈觸忌。即長官言下僚之美惡。亦傷於激怒沽怨。光祿公稱大理之美善。且類於阿黨涉嫌。其於國事。未必有濟。而朋黨擠排之禍。且立至矣。

  官場各有職掌。遇事講論。所以盡職也。事過則已。乃於公會復論前事。有如聚訟。必起爭端。所云指切職掌。不如泛論道理。更於時事有益。

  問今之舉業家。迂視理學。果其理不相貫通乎。先生曰。何嘗不相貫通。但如今學者。分作兩事看。分作兩途做也久矣。試看今時舉業家。習尚的講義制藝。與大學三綱領八條目的旨趣同異何如。今時舉業家。學術心行。與明德新民止至善的學術心行之公私邪正何如。則異同不辨而自明矣。末俗務名無實。皆非國家設科立制本心也。善學者。能一一返本還原。循名責實。將六經四子。無非天德王道之大原。策論表判。亦皆經世華國之實用。即舉業而明體適用之全學。俱在於是。何嘗不相貫通乎。

  可為今日舉業者指南鍼。有以舉業為有弊。而思易之者。皆由未明貫通之義耳。

  有謂學問到時。獨樂其樂。勢利功名。俱可不用。先生曰。謂學問到時。勢利功名。不能染著則可。謂勢利功名俱不用。卻不可。蓋勢者道之所藉以行。而利則義之和。功則德之施。名則德之著。又名所以立教也古之聖賢。何嘗不貴乎此。特其到盡性至命地位。視一切勢利功名。特利用安身行義達道之藉資。未得時。不至患得。已得時。不至患失。如世道汨沒勢利功名者。逐物而喪其本心。為勢利功名中人耳。若謂可以不用。是將事與理情與性看作兩樣。不惟視聖賢遠於人情。抑且視吾道為佛老輩出世空宗。亦非立體致用之學也。澤被當世。謂之功。以功著稱。謂之名。功名乃美善一邊事。若欲四項並列。則易富貴二字或可耳。

  此亦後世學者因噎廢食之謬論。於功名二字。竟看作不可沾染之事。義利界限未明。亦學術之弊也。

  治理以培植人才為要。而培植人才。以講明學術為急。國家以經義取士。原以四子六經者。二帝三王周公孔孟諸聖賢所發天德王道之精蘊。修身治人之準繩。欲士子幼而學。即壯而行。修己者準諸此。治人者亦準諸此。今日士子果反心自問。讀六經四子書。皆能實見聖賢立言垂訓之微旨。其發揮經義也。果實能一一不悖於經義本旨否。自入學鼓篋。以至他日蒞官臨民也。果能修己而即不悖經旨修己之實義。治民而即不悖經旨治民之實義否。又昔之命題。止於孝經。而今復增性理。原以性理者。羽翼六經四子。古今書籍中載道之一大淵藪也。今士子皆習論以應主司矣。果能實晰孝經之義。周程張朱之旨否。以表取士者。蓋陳謝陳賀。皆當官所有事。欲士子今日嫺之。他日用時。不至失於格式。庶幾所謂黼黻文章耳。並及於判。則定讞折獄。當官之重事。欲臨事時。不至失於權衡。須伏處時實加講究耳。今士子皆習表習判。果他日能不至失於格式權衡否。至於策。則上辨千古道術治術之異同源流。下究當世典章制度之利弊得失。而必多之五題以限人者。欲博觀其敷奏之識見。以備他日明試之措施耳。士子習策。果實能衷古而盡當。適今而悉協否。如皆得其實也。則不負朝廷取士之本旨。不負聖賢期望之至意。處可以為真儒。出可以為良臣。無負所學。總之此一舉業也。今日為學虛實之辨。即他年事業汙隆之辨。若能即研習舉業之中。實下尊聞行知身體力踐之功。將舉世同此誦讀。同此講求。而明體達用。求志達道之學在此。坐言起行之效。亦在此矣。

  三場取士之制。無一不從崇尚實學。拔取真材起見。行之既久。士子工於揣摩。不務實學。主司暗中物色。亦有倖獲者。遂羣以揣摩為實學。而上以實事求。下以虛名應矣。尚能就此所言。顧名思義。用切實工夫。何慮實學無人。而科舉之不得真材也。

  論詩先性情而後風韻。其要義先識解而後性情。如三百篇。詩也而成經者。其見大識高。見解皆拈第一義。下逮晉宋。陶謝並稱。迄於晉唐。李杜齊名。究之謝終讓陶之曠逸清超。李必遜杜以愛國忠君。此千載公論。豈非陶杜者識趣獨高乎。由此而推詩賦之淵源意旨。大概可知也。

  論詩以風韻為主久矣。講及性情。猶不失三百篇遺意。今以識解為主。則詩之關於學術人才不淺。益見詩賦原非風雲月露之技。所以列之於經也。

  讀儒書者。有闢禪之說。有染禪之說。又有本不習禪。而不知不覺。已染於禪之說。殊不知禪之立心。以出世為歸。其出世也。總在於見性之空。故必空山河大地。倫物富貴。並其身心空之。不留毫髮於胸臆。以礙其性之本然。而後世可得而出。是崇虛出世之學也。若吾儒則無論身心不可得而空。即倫物無一可空。富貴亦在所不空。天地山河。雖欲空之。而裁成輔相。不可以他諉。亦正有不可空者。是經世崇實之學也。陸王之學。無一語不本於心性。正無一語不歸於經世。苟有識者細加參究。自無不可以得其梗概。而顧以禪誣陸王。亦所見之不審。而立論之太偏也。

  知禪學儒學。不可混同。則知陸王是儒非禪。不可混擬。而不善學陸王者。其流弊易染於禪。亦正不可不慮也。世道人心之所以重賴乎理學。而理學之所以獨重於宇宙者。豈非以其真道德發為真事功。足為天心民命之攸繫乎。是故道德雖不專倚事功為高下。而正以徵諸事功定真偽。故皋陶曰。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而成周官人。始教之以三物。即實取之以三物。下至兩漢之徵求賢良。亦尚取孝友力田行誼著聞之人。蓋道德不可見。驗道德者。必以徵諸事功之為實而有據也。

  是真理學。必有真事功。理學由於所習。事功徵於所遇。既遇矣。而又無事功。必非真理學也。不然。世何賴乎有理學。人亦何必重理學耶。

  晉之弊也。倡於一二輩之空談名理。既且流為清談。清談之弊不可止。而禍遂不可窮極。漢唐之弊也。始於二三人之矜尚氣誼。既且流為朋黨。朋黨之弊不可止。而害遂中於國家。今日私居議論之人。即他日公庭持論之人也。有如各護所見。極詆議論。在草野不過爭閒氣。一登朝左。百僚之眾。人不可強同。必至各分黨與。互相攻擊。其流弊且不可言。宋明之事可鑒也。

  學術之關於世運也如此。講學之不可不慎也如此。

  海內清宴太平。盛世持盈保泰。端賴深識特立之彥。士大夫讀禮家居。移孝作忠。一飯不忘君親。與其以一人蹇蹇王家。不如合羣賢以共躋上理。輶車未出。正悉心物色正人。引誘正士。鼓勵同志之氣。以倡百職事忠藎之日也。君恩難報。素志難酬。古純臣王佐。無論登朝家食。無不有忠君報國實事。豈必馳驅皇路。然後云匪懈夙夜哉。

  士大夫家居雖無治理之權。未嘗不可籌及治理。總視乎此念之公私。與所見之遠近如何耳。

  昔孔奮為姑臧。宋均長辰陽。皆能變荒風為善俗。流芳青史。其在粵東。則昌黎以詩書變潮風。至今潮人俎豆。比於孔子。大君子經濟作用。正於他人不得意處見手眼。况地僻事簡。仕優而學。益究傳世大業。以宏不朽盛事。尤所謂十萬金買不就此善地者。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謫居者矢此願力。做此工夫。苦境無非善地。所謂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何怨尤之有。

  天之變異。時之災害。有未可以人意測者。顧在盛時災不為害。良以平日餘一餘三。培養之方既周。臨事議蠲議賑。救濟之法復詳也。衰世則培養救濟之政不備。一番災害。便損百姓一番元氣。雖不可以災祥論盛衰。而在官家存心。則不可諉為時數之適然而聽之。當以災祲之降。天心所以警聖明為正論耳。

  蔡忠惠公知福州日。上元。令民一家懸鐙七盞。處士陳烈作大鐙長丈餘。大書云。富家一盞鐙。太倉一粒粟。貧家一盞鐙。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恐笙歌無妙曲。忠惠見之。還輿罷鐙。君子不多烈之能言。而多忠惠之能使烈言。且虛衷受善也。吾於忠惠歌山榛隰苓之什矣。

  地方官每以建蓋亭臺。遊山玩水。致飾太平景象。究屬務虛名而損實惠也。忠惠且然。况其餘乎。

  有問鄉中無明師良友。恐學未易成者。先生曰。五經四子。及宋明諸先儒語錄。皆經厯過路程本子也。誠能依這上邊一字一句。身體力行。久之專精生明。自有豁然貫通之日。况鄰邇之閒。安在無可師資之人。

  以經書為路程本子。知一尺便行一尺。決不空讀。

  有問某素志進修。柰上有父母。下有妻子。而家計貧困。不能無阻者。先生曰。孔門如顏子原憲曾子子路。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何嘗以貧阻其進修。且古來成大德業如舜說管鬲諸聖賢。正皆從貧困艱難中進修得力。豈以貧自阻耶。况人當得意時。卻易沈溺。遇貧窘困乏。則絕無世味紛華之可溺。這一點真性。始得透露。從動心忍性煅煉出來的識力。更精更實。是貧不惟無阻於進修。正有資於進修也。

  法不可變。亦有不可不變者。衣服飲食之於人也。夏葛而冬裘。渴飲飢食者。適也。故未寒而裘。未飢而食者。謂之先時。冬而猶葛。飢而仍飲。謂之後時。先時者躁。後時者愚。躁者無成功。愚者多後患。君子觀天道。相時宜。適吾適而已。是故法弊則變。否則守。時窮則變。否則因。是故利不百不變法。時既至。亦不畏難也。無可乘之時。不苟創。非可循之法。亦不苟因也。是故論政者。觀其時。相時者。觀其政。不是之求。而拘拘執可不可為說者。非躁則愚。皆非事實知本之論也。甘龍杜摯執以為法不可變。商君執以為法必宜變。先儒各主其說。以為是非。以余論之。意皆可用。惜也執可不可為說。而不知據時與政之可不可為說也。是故由甘杜之意善用之。則為守成之文景。不善用之。則未必不為因循不振之元成。由商君之意善用之。則為霸強之齊桓秦孝。不善用之。則未必不為自用之苻堅。禍宋之神宗。且夫堯舜禪而四凶著。堯用之而舜則誅。則因之中有革。湯武革而三重之道遞相因。則革之中有因。審此而王者因革損益之故。亦大略可睹矣。此君子經權時宜之論所不容已也。

  吾儒首重者。道德也。事功特因其遇耳。然非實徵諸事功。即道德且為虛器。高之而元虛清靜之旨。可以託之。卑之而著述意見之偏。可以託之。吾道且敗壞於虛浮腐朽之兩途。而無定論矣。

  陽明之言。時與朱子異同。此學者意見不合之常。朱子學本程門。而於游謝時翻其案。龜山其淵源所自。而以涉禪。明言之而不諱。不特此也。即所深信之二程。亦時遇不滿其說處。必欲直伸己見而後已。今之易註。與全集所載班班也。蓋理是宇宙公理。故諸儒每當會心處。有必伸己見之意。陽明之言是。朱子而在。必然虛衷而受。即不是亦必與之據理明辨。何有乎從百世後詬厲其意見不同。以為尊崇。使吾道竟成一黨同伐異之局乎。

  國家表章朱子。刊布全書。其意原見後世之學。卑者既止於章句訓詁。高者每流於意見異論。故取朱子平正篤實之學。人加揚扢。令天下奉為善學孔孟之依據。豈謂但學朱子諸儒。先與朱子議論之不同者可悉廢。又令排拒之耶。

  道學一脈。孔孟以來。自隋王文中始開其端。至宋濂洛關閩諸先生。乃宏其緒。然皆有德無遇。無所施為。至後人有迂腐之譏。論世者亦不免議論多而成功少之疑。然非諸先生力有不逮。限於遇耳。陽明立不世奇功。刷吾道深秘。令孔門政事一科。實徵於千載之下。今擯之為禪。排諸吾道之外。轉恐舍吾儒真實作用。將令依附二氏虛寂之見者。得託附其中。而經生俗士。掇拾章句者。且侈然自以為有功吾道。竊入孔孟功臣之列。其弊可勝言哉。

  孔子為東魯之儒。即周程張朱。亦只通經旨。能實踐此理之醇儒耳。外經豈更有道。外道豈復有經。故士之通經以明道。亦只是深信此經。而實體之身心耳。漢儒多經師。既不通其旨。又未蹈之身。自周程諸大儒起。乃知奉經為窮理之本原。踐經為律身之矩矱。真若六經字字為吾儒設。而經非虛語。吾儒時時處處。宜律經為行。而外經不可為儒。即中閒忌妒擠排。無所不至。而卒之朝野賢愚。無不知其脈絡之正當。踐履之篤實。必如是乃不愧孔孟之徒。且覺漢之經師。真是啜經糟粕。拾經唾餘。胥無當於先聖賢垂經設教本旨。不可與道學同日語也。何者。訓詁不足以盡經旨。口談不足敵躬行也。

  大抵讀經濟書。須窮探古人經畫措置本意。融通於心。即於日用倫物中取其義旨。反上身來。從身之所履經起。久之人情事變。乃可原理描情。措置不差。則古人之書。盡為我用。而書不徒讀矣。不然。徒記古人往跡故事。學古而不能有獲。何能收窮經致用之益。縱再合文獻通考。經世八編等書。博涉而強記之。徒資口談。供筆墨之用耳。曾何益於實用乎。

  學者能靜念聖賢以經書教人。是為何意。國家以科目取士。是為何意。而我如今孜孜亹亹。欲登科取第。卻是何等主見。到這裏打算得頭項分明。是非別白。便當有奮然自立之志。生於不能自已之中。

  近世儒者。不將聖賢言語。為切己可行之事。必於上而求新奇可喜之論。自謂能通左傳。能通史記。將孔孟置在一壁。仁義禮智。這是源頭。如拽轉亦快也。

  源頭上無工夫。所誦左傳史記。祗糟粕耳。何益。

  一日市中鬨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甲曰。爾欺心。乙曰。爾欺心。王陽明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諄諄講學也。弟子曰。詬也。焉學。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講學而何。曰既學矣。焉詬。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反諸己故也。

  王陽明看得天下人皆可與言學。天下事無非是學。指點醒豁。故立論稍偏。實有益於世也。

  天下一切人一切事。大概苟且做。尋不著真正題目。便認了題目。嘗不著真正滋味。所以不見實效。

  認得真題目。方得真滋味。方有真功夫。自有真效驗。不止讀書。而讀書更切實。

  范太傅自從仕未嘗釋卷。或問之曰。昔有異人與吾言。他日當大任。苟如其言。無學問何以處之。徐武功入翰林。不事詩文。凡軍旅行役水利之類。無不講求。或曰。公職在文字。事此何為。公曰。此皆儒者事也。使朝廷有事用我。雖欲學。無及矣。

  二公皆及時勉學之意。看得學字緊要。於仕方為切實。毋視為馳情祿仕也。

  張荊州教人以聖賢言語。見之行事。因行事復求之聖賢語言。呂東萊以此為善讀書。務實學者。

  此知行並進。即學即仕之實功也。

  ◆魏冰叔易堂文集鈔 【 名禧字冰叔江西甯都人】

  謹按為學原不專為作文。惟有學之文。考古宜今。言皆有物。足以明道而經世。以視綴緝為文。雕琢成章者。固有虛實之不同也。甯都三魏兄弟。互相師友。以文章自命。而識見廣遠。吐屬雅馴。尤以冰叔為最。所著日錄。予已刊於訓俗遺規。左傳經世。久已行世。今閱集中所論古今事變。政治純疵。句句平實。有裨學問事功。採錄於此。以見有學之文。皆歸實用非等迂闊空談也。

  古者建學造士。立廟以祭先聖先師於其堂。又於廟旁作學舍。居生徒。相與誦習講課。其制至今稱盛。特慮為學者僅存其名。於古者教士之良法美意。一無所與。士之志不在於學也久矣。然且崇其廟貌。嚴其祭祀。有志之士。未嘗不咨嗟慨慕。以上求乎建學造士之義。則所以存千百於什一者。猶有其具也。

  覩廟貌而有尊師之意。對聖賢而興勉學之心。古今同此人情。學校之典。所以重也。

  自福田利益之說。入於人心。學士大夫。率藉徑孔孟。弋取富貴。其後得志則營貨利。不得志則懼罪倖禍。趨而之禪。井里細民。相觀勸。成風俗。求所謂力學之士。不忘古者立學教士之意。則固難其人也。

  士子入孔孟之門。尊孔孟為師。乃藉徑而弋富貴。巧趨避而入於禪。細民為其誘惑。以成風俗。此孔門之罪人。學校之蠹也。

  孔聖以學之不講為憂。兌之大象曰。君子以朋友講習。自宋之小人。以偽學誣君子。始有講學之禁。嘗考講學之人。有不盡出於君子者。而攻講學之人。則未有不出於小人。自宋以來可見矣。

  漢唐之黨禍。君子與小人相攻也。至洛蜀之黨分。而君子與君子相攻矣。洛蜀之爭。是君子之講學。與君子之不講學相攻也。至朱陸之黨分。近日程朱陽明之說異。而君子之講學與講學者相攻矣。朋黨之禍。千古一轍。不有君子。其流禍又何所底也。易曰。殊途而同歸。為學者。各有所得力之處。要歸於聖人之道而已矣。

  偽學之禁。原始於小人欲害君子。迨至學有異同。則君子與君子相攻。乃有所謂黨。惟一歸於道。學無異同。爭黨自息。

  是故弊有所必救。則殷周損益。雖聖人之制。可以改其未善。理有所合。則諸子百家之言。未嘗不可以發明聖人之經。若執一自用。是此非彼。始以相長之義。而成相勝之氣。以徑路之殊。成門戶之異。則君子而偏私膠固。與小人之怙勢專利者何異。顧曉曉然曰。吾講聖人之學者也。是之楚而北其轍也。

  游俠不學之士。常以好義亂國。有學君子。以好義庇民。未可同日語也。世之盛也。上潔己勵治以利其下。下盡職以供其上。上下相安。盜賊不作。其衰也。大吏貪縱逞威以督其下。小吏朘削百姓。自奉以奉上。細民無所依倚。飢寒流離。迫為盜賊。或勢不自立。脅從為亂徒。當是時。千家之鄉。百室之聚。苟有巨室魁士。好義輕財。利能緩急一方者。則窮民飢寒有所資。大兵大寇有所恃。不肯失身遽為盜賊。或畏威懷德。不敢為非。故鄉邑有好義之士。足以補朝廷之治。救卿相有司之失。有功於地方民生者不少。

  鄉里有輕財好義之家。不惟足以濟窮困於鄉里。實可以止禍亂於未萌。

  做大事人。要三資具備。曰識。曰力。曰才。無識不足料變。無力不足持久。無才不足御棼。或曰。億而多中。可謂識乎。曰。凡利害是非當然處不難辨。難在兩可俱是處辨得出。億中者。費幾許躊躇。若利害爭呼吸閒。安能得耶。故識字尤為第一緊要。造識之道。曰見聞。曰揣摩。曰閱厯。見聞者。讀古人書。聽老成人語。及博聞四方之故是也。辟如翦花。花樣多。翦得快。辟如醫藥。藥方多。醫得穩。揣摩者。無是事。不妨作未然之想。事已往。不妨作更端之憂。在己者。擬而後言。議而後動。是也。在人者。不徇古今是非利害之迹。必實推求其所以然。使洞然於前後中邊之理。或事已是而有更是者。或事已非而有未盡非者也。閱厯者。所謂局外之人。不知局內之事。局內之人。不知局中之情是也。天下事變。不特無常法可守。并有非常理可推。故見聞揣摩之功五。閱厯之功十也。

  曰見聞。又曰揣摩。又曰閱厯。深得孔子多聞擇善而從。多見而識之。以免於不知而作之意。所以為知之次。而識可造也。

  我不識何等為君子。但看日閒每事肯喫虧的便是。我不識何等為小人。但看日閒每事好便宜的便是。

  以此觀人。最切。亦最確。隨處可以見得。

  觀人行事。須在大處。觀人立心。須在小處。人大節無虧。小失不足復論。而欺世盜名之人。每於輕易忽略處。露出全副心術。合而察之。人無遁情矣。

  朋友中有性多猜忌者。此非可以辨說解也。在積誠以感之。有性多堅僻者。此非可以諫諍入也。在修身以示之。故朋友有隱過。或藉事以自責。或援事以責人。或取他人之過類是者。而反覆疵議之。或取他人之善反是者。而再三稱說之。陰移人於性情之閒。而人不覺其改之之難。此責善之上術也。

  聽人說事理。即我所已知。只當靜聽。不可攙口。接了去說。總是要顯己長。妒心名心。一并發出耳。

  予向喜仁術二字。初謂是理中當有此番委曲。久之理上多了幾許安排。又久之理外生出各種詐偽。便把仁字放空。卻將術字做了把柄。故日用應事。須十分真切。仁字方不為術所掩。

  術字原是不好的字面。孟子說仁術。無非因齊王有易牛之心。勸其委曲以全其仁。所謂引之於當道耳。若將術字認作行仁正論。恐易走入權術詐偽一路。此條可謂善解孟子矣。

  凡刑殺之事。仁者見之。愈生其仁。忍者見之。愈生其忍。故君子遠庖廚。亦恐有習慣成自然之意在。

  同一刑殺也。一則見而愈生其仁。一則見而愈生其忍。相習而發於不覺耳。愈見術不可不慎。

  世之不奉佛者。輒饕餮殺物命。供口舌之欲。其汨然蔬食者。未有不自佞佛始者。然或誦佛於西堂。屠宰於東廚。甚至剝人財。陷害人。而兢兢蔬食。以為佛在是。是皆道術不明。世儒之多惑也。

  為諸生講弟子入則孝書。因謂吾輩讀書一世。便讀此節不完。蓋孝弟謹信愛眾親仁學文。每事能到極處。即聖人不過此。然使不依此做去。便成了不孝不弟。行事放蕩。言語虛花。待人殘刻。樂交邪友。目不親詩書之人。即是一箇不成人的了。當三省於斯言。

  此章原是聖門蒙養作聖根基。若一一反此。則求為凡人而不可得。可補註疏所未及。

  予少稟戇直。多效忠告於人。而頗自好其文。凡書牘。必錄於稿。吾友彭躬庵曰。人有聽言而過已改者。子文幸傳於世。則其過與之俱傳。子不忍沒一篇好文字。而忍令朋友已改之過。千載常新乎。予媿服汗下。此語與古人焚諫草。更是不同。

  規過之文。非不可存。但過已改矣。不存其文。更見厚誼。朋友且然。况君父乎。此焚諫草所以為忠也。

  學有真偽。從來不免。嘗歎昔之偽者。將他人平生得力處。說向自己。可謂厚顏不慚。今之偽者。將自己受病處。痛罵他人。可謂良心盡喪。夫既知此為己身之病而不肯醫。反指為他人之病。且觀貌切脈。製方和藥。以醫他人之病。此病雖岐伯復生。亦無如何矣。

  護短飾非。矜己薄人。惟讀書人為甚。所學者非也。

  世上無有不宜讀書之人。賢者固益其賢。下愚讀之。縱不能益。決不至損。或謂人有讀破萬卷。不辨一事者。此讀書無用處也。余謂此人脫令不讀書。遂能辨事否。然有兩種人。卻不可讀書。一種機巧之人。原有小慧。又參以古人智術。則機械變詐。百出不窮。不至害人殺身。斷不罷手。一種剛愎之人。既自以為是。加之學問。藉六藝以文奸言。肆無忌憚。必至一言不受。一非不改。誤事殺身。終身無長進日子矣。

  人好諛惡直者。明責之則以為面辱。隱諷之則以為譏刺。不中實。則以妄言激怒。中實。則以刺骨銜恨。先事而言。不曰迂闊。則曰預以小人度己。事後而言。不曰無益。則曰倖敗以恥我。轉見得諫者有許多無道理處。只是終身不容人開口而已。所謂有言逆心。必求諸非道者也。

  拒諫飾非者惡也。不拒諫而嘗自拒諫。不飾非而嘗自飾非者。尤惡之惡也。果於自信有故。而持之益堅。即拒諫飾非也。易堂邱邦士。素不聞其毁一人。而以此規予。予至今心服而不敢忘云。

  士大夫無人不知拒諫飾非之為病。而卒不免者。皆果於自信。而持之益堅也。

  掩過與護過不同。掩過者。辟如盜物不承。尚有懼王法畏公議意在。良心未泯也。護過者。如慈母之護驕子。惟恐人之傷之。辟如盜物。本是偷竊無恥。卻說出許多道理來。既似不算偷竊。又似該得偷竊。不惟無罪。且當有功。將此過加上十層鐵步障矣。此真壞一己之心術。而亂天下之學術者也。

  年少而質美者。能自浣濯於俗。以實致於學。必當謹於所習。慎於所交。凡君子者。有益於人者也。人貴與君子交。以其益我也。君子而無益於人。交君子而不自取益。則與世俗人無異。孔子曰。友直友諒。記曰。審問之。慎思之。易曰。積小以高大。此學所以益也。

  謹所習以慎於交。皆學也。年少質美者。尤易取益。

  楊子曰。貴者富之榮也。富者貴之辱也。予則曰。富者貴之路。貴者富之門。

  富為貴之路。貴為富之門。難言治道矣。

  考覈人才。繩以六曹之職。如學兵者考其韜略。學刑者考其律例。最為切實不浮。然天下之才。有未必能專精一曹。而獨能明於國家興除之大故。強弱之大勢。斷非常之事。定卒然之變。其精強於六曹者。至此或朿手而無措。若必以專才繩之。則此等人皆遺棄矣。故循名責實。亦有時而失人。司用人之柄者。不可不知也。余制科策。分六曹策士。而有通論國勢治體之題。意蓋以此。

  或問用人不可拘資格。是矣。今如貢士舉人進士一體。則誰肯為其難者。而國家何以示甄別鼓舞乎。曰。差等其出身之官。而不限其所至。既官之後。以稱職為陞遷。積累至卿相。不當復問出身矣。

  初用時不得不循資格。既用則視其所能。與其所成就。此循名責實。鼓舞羣材之善策也。

  人有一病根。定發無數枝葉。如病在鄙吝。便有許多鄙吝事。論人者。須將他許多鄙吝事。只算一件病。不然。便覺其人隨事是病。別有好處。亦抹煞矣。且人有一大長。便足勝生平之短者。至於用人。則別有大惡不掩小善之時。但險毒嫉妒之人。縱不得已而用。只宜一時一事。倘任之重。用之久。則利一而害百矣。

  予嘗論為國者。須恤貧民。尤須養富民。或謂貧民力悍。身家輕而犯法易。乃足畏。富民自保不暇。又力脆弱。豈能作亂。子曰。一家之富。役者百千人。養者亦百千人。故國家養富民。富民養貧民。貧民得養。則不為亂。是以富民貧國。非真貧。貧民貧國。乃真貧。國真貧。則事不可為矣。唐僖宗時。度支請借富民及胡商財。敕借其半。鹽鐵轉運使高駢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於飢寒。獨富民胡商未耳。乃止。今天下之為官者。既不恤貧民。又專剝削富民。抑何其不思之甚乎。

  古今弊政有十反。重墾令而田益荒。行保甲而盜益橫。講鄉約而不孝不弟益多。舉俊秀而子弟益棄詩書。行鄉飲酒禮而父老益卑賤。蠲災荒之租而下益費。精庠序之選而士益偽。黜公府舊役。使良家子代之以除其害。而民益困。糾墨吏而官益貪。懲蠹胥而吏益毒。門人問故。曰一言以蔽之。上下交征利而已矣。佃民田者費一。佃官田者費三。令下而不應。則以法勒其鄰農。而近官之民田。不敢耕矣。是謂重墾令而田益荒。一家失盜。十家並坐株連。囚繫敲撲取貨。故不聞官。則一家之害止於被盜。聞官。則十家之害甚於被盜矣。於是見盜而不敢指。盜亦自知為官吏之資也。公行而無忌。是謂行保甲而盜益橫。 以為不孝不弟也。罪其子弟矣。又罪其父兄之失教。非行貨不得釋也。家有逆子。而父不敢聞於人子未懲而父先得禍。則姑聽而任之。是謂講鄉約而不孝不弟益多。 詔舉俊秀。則下產以上。能識字者被蠶食。於是易業工商。竄為胥徒。是謂舉俊秀而子弟益棄詩書。 登賓席者。破費多金。一時師生。幸為肥身報怨之具。於是溫飽市人。年近五十者。聞將舉盛典。則設計逃避。有司或差役拘喚。誣以隱匿。至有禮請甫臨。而擾索破家者。是謂行鄉飲酒禮。而父老益卑賤。 議上災傷。計畝科費。急於正供。幸而賜免。追徵已盡。是謂蠲租而下益費。 減弟子員額。以求真才也。則高值而多鬻。是謂精庠序之選而士益偽。 良家子畏近官府。破家求免充役。免甲則簽乙。乙以下遞免。而老吏積胥。居然用事。故代役之令一下。則奸胥愈飽。良民愈貧。是謂除害而民益困。 墨吏有糾。蠹胥有懲。人皆營貨利而求開釋。於是官胥之富者貧矣。貧復求富。則思以一月之得。償其一歲之失。若飢者之望飽。而食於民者更甚。是謂糾墨吏而官益貪。懲奸胥而吏益毒。

  十者皆宜民善政。官司一有利慾之心。便成害民虐政。此官司之過。非政之弊也。

  文章不朽。全在道理上說得正。見得大。方是世閒不可少之文。余覽古今文集。若一連三四篇中。不見一緊要關係語。便知此人只在文士窠臼中作生活者。然要揀正大道理說。又有二病。一是古聖賢通同好語。掇拾敷衍。令人一見生厭。一是真正切要好語。卻與吾生平為人南轅北向。了不相涉。即不必言清行濁。立意欺世盜名。亦未免為識者鄙笑矣。

  為文當先留心史鑑。熟識古今治亂之故。則文雖不合古法。而昌言偉論。亦足信今傳後。此經世為文合一之功也。論古文須如快刀切物。迎刃而解。又如利錐攻堅木。左右鑽研。如不得入。則引證古事。引古得力。則議論不煩。而事理已暢。此作文要法也。

  如此作文。方不同於迂腐無用。亦非勦襲浮談。此叔子之文。所以可取也。

  聖賢之學。適用為本。故言理不徵事。則迂疏。古人之言。不徵後世之得失。則言審且精者不得見。今以為不可毫髮有所損益。則是古人所一言者。吾從而再言。所短言者。吾從而長言。言雖毫髮逮聖人。無益。况必不逮耶。

  國家黜雜學。尊孔孟。勒四書五經為科目。天下士子。無論將來由科舉不由科舉。無不讀四書五經者。既讀四書五經。莫不知仁義道德之為重。然才略迂疏。見譏當世。蓋自童年至老死。惟務涉獵。全無實在工夫。於是身登甲第。年期耄耋。不識古今傳國之世次。不知當世州郡之名。兵馬錢穀之數者。而其才俊者。則於入官之始而後學。此人才之不如古也。

  登科第者。熟復此段。當亦愧而思奮矣。

  制義中原有關於經濟者也。然往往以制義施於論則腐。論施於策則迂。策施於奏議則疏。何者。言理者易偽。而覈事者難欺。此法之久而滋弊也。然不能舍四書五經而別求之也。以四書五經。正其趨。立其本。加以策論。考究古今人物治亂。廣其識見。盡其才智。以適於用。以救其弊。則制義即是經濟矣。

  廬山之麓。有老儒杜了翁者。或勸之從陽明先生講道。了翁曰。吾聞聖人之道在論語。某於其中。言忠信行篤敬六字。敏求之四十餘年。未之有得。又惡乎講哉。或曰。道豈言行可盡耶。了翁曰。吾聞言行君子之樞機。榮辱之主也。又聞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若外言行而講道。某不願聞也。他日陽明先生聞之。歎曰。不可謂深山窮谷。無真讀書之人。 【 以下從別集採附】

  吳因之論文。有題之皮膚。有題之筋骨。吾舍其皮膚。而操其筋骨。故片言而有餘。不然費盡心力。只成一篇訓詁耳。所謂筋骨。是題之所以然處。總之貴議論。而不貴鋪排。貴抉其所以然。而不貴贅其所當然。當然者。傳其形。所以然者。傳其神。鋪排者。銖積寸累而無味。議論者。挈領提綱而了了。故一言可當千百言。反言可當正言。無言可當有言。以意言之。為至實。以機言之。為至虛。至善用虛。而所謂精深者。澹宕者。皆舉之矣。

  文貴體認書理。茅鹿門論作文要訣。首在認題。杜仲臺曰。文無他訣。惟貴體認。謂設以身處其地。處其時。而體認其理也。理之體認既真。則先聖先賢之言。乃吾身真實固有之理。由是發為文章。庶句句皆真詮實諦。

  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采章句為兵衞。善學者。每拈一題。必先將題之前後來去。實理虛神。輕重詳略。審覷既明。然後閉目靜思。此題當如何安頓。如何出落。題中之肯綮。題外之神情。了然心目。立定主意。然後下筆。則章法結搆。位置翦裁。庶得允協。苟不先生主意。止以詞采點綴。言愈多。理愈晦。文愈浮矣。陳椒峰曰。吾輩作文。苟無關於世教。可以不作。雖遇極閒冷題。猶得藉以發胸中所欲言。况題位本與世教相關乎。

  會做文章者。從題目裏做出文章來。又能從文章裏做出題目來。會做事業者。從學問裏做出事業來。又從事業裏做出文章來。

  果得題目真髓。文章發揮盡致。有典有則。是從文章做出題目也。有事業。則文章足以壽世。信今垂後。是從事業做出文章也。

  他山石云。今之操不律者。掊擊古人。吹毛索瘢。而宏獎今人。動多溢美。大臣則人人皋夔。臺省則人人龍比。將帥則人人劉岳。布衣則人人巢許。文士則人人班揚。詩客則人人李杜。投贈之篇。黃金為政。諛墓之作。白骨含羞。此為文章之玷不少。

  士君子詩賦碑銘。皆文章也。視為應酬交際常套。瞞昧本心。取悅於人。風斯下矣。乃於舉業之文。亦不喜作根心之談。務為希譽取悅之計。斯文尚可問乎。士習尚可問乎。

  學仕遺規卷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