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仕遺規/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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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仕遺規卷二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方正學遜志齋文集鈔

  高肅卿本語

  馮少墟語錄

  呂涇野文集鈔

  寇永修山居日紀

  ◆方正學遜志齋文集鈔 【 名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別號正學浙江甯海人明建文朝以漢中教授召為文學博士參與大政靖難兵起不屈被戮後追贈太師諡文正】

  謹按明初靖難諸臣殉節。以方正學為最烈。考其生平。自幼苦志勵學。踐履篤實。文集中所載論學論志。自勉勉人。明道濟時。總以不負所學為主。雖厯仕未久。而即仕即學之規模。足以式浮靡而端世趨矣。

  學以窮理誠身為要。以禮樂政教為用。因人以為教。而不強人所不能。師古以為制。而不違時所不可。此其大較也。其初學也。訓之孝弟以端其本。訓之歌謠諷喻之切乎理者以發其知。羣居而訓之以和。賜之物而導之讓。慎施扑楚以養其恥。敏捷者守以重默。木訥者開以英慧。柔者振作之。強者裁抑之。而學始基於此矣。

  此將孝弟謹信親愛學文合一貫通工夫。故曰學之始基也。

  其成學也。立教有四。一曰道術。視其端方純明知微近道者與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進。試其問難。以審其所造。

  二曰政事。視其通明才知者。使學焉。制產平賦。興教聽訟。禦災恤孤。馭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試以言。授以事。而觀其所堪。 三曰治經。精密燭理。篤志不惑。而令長於講說者為之。 四曰文藝。博文多識。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陳辭。可以為世教矣。教之存乎師。化之遲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難及於天下。夫豈一家之學哉。

  三代之時。人才皆本於學。故有才者。必明於道德之要。知道者。必通於為治之理。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學。於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學術治才。析而為二。天下之士。明於經術者。未必見諸事功。優於世務者。未能本於學術。其弊至於秦漢。世主以儒生為無用。司馬徽論人才。亦謂儒生不識世務。識世務者在乎俊傑。夫儒者之道。大之無不該。細之無所遺。近不以為易而不舉。遠不以迂而不為。固無有不達乎世務。其不達世務者。必非儒也。

  學術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姦言。摭近事。窺伺時勢。趨便投隙。以富貴為志。此謂利祿之蠹。耳剽口衒。詭色淫辭。非聖賢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顧理之是非。是謂務名之蠹。鉤摭成說。務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謂莫我及也。更為異義。以惑學者。是謂訓詁之蠹。不知道德之旨。雕飾綴緝。以為新奇。鉗齒刺舌。以為簡古。於世無所加益。是謂文辭之蠹。四者交作。而聖人之學亡矣。必也本諸身。見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聖人之學乎。

  道之大端。修己治人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己而為治人之本也。察乎禮樂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己之餘也。今天下亹亹然皆將以道德為虛器。雖儒者亦自謂無與於事功。聖人復出。將何所施乎。聖人所謂道。其原為性命。其事為三綱五常。其體為仁義。其用以為治天下。法行則有以服乎人。傳則寓乎文而載乎道。豈徒播口舌。悅耳目已哉。

  握定修己治人二事。如此而學。即如此而仕。方是明體達用之學。

  士不知學。文辭以為華。記誦以為博。古之學者。雖不能外此以求道。然道不專在是也。

  聖人之道。散之為禮樂政教法度。合之為性命之原。仁義之統。其事業在詩書。其功用在天下。全備而正大。確乎其無不具也。不幸而敗於私欲。折於異端。昧於眾人之不知。窒於學者之多歧。於是世各以責之所近為道。愿者以小慈為仁。剛者以嚴刻為義。能言者溺於言。而不求於所不言。嗜名者以詭僻立事。而未嘗要之於至理。人人自謂得聖人之全。而聖人之大全。卒為天下裂。譬之摧輈斷轂之車。置而不用。猶可無患。苟責任當世之重。其不僨事者幾希。是故學以知道為貴。知道以識其大全為貴。存之於心。體之於身。見之於事。而著於言。一以聖賢為師。少有未至。自視凜然若手足之不完。恆以為憂。則為善學矣。

  無學者不任事。猶可於世無患。學不知道。而任天下之重。其為患也大矣。

  盡萬物之變。而能會之於一心。窮萬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聖賢之所貴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驚世。此曲士所務。君子不取也。世稱張茂先為博物。觀其所著書。何其異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此物之至要。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於鳥獸草木之名狀。古之異言怪說。有所不知。何病其為君子。茂先纂述。惟恐其不詳。而於至要而當知者反無所明焉。其所務可知矣。身為輔相。視亂倫悖教之事。皆不之顧。至於張林孫秀犬豕之徒。卒見殺於其手。博物之志。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聞之為務。適足以禍其身而已。

  兼善二字。道理甚大。功用甚廣。張子西銘。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無失所之民矣。嘗謂讀書者。如西銘大學。明白簡易。大本大用。咸具於此。不可不熟復於口。常存於心。至如微文碎義。散見他書者。固當參考。然有所未察。未足為大害也。

  雜書之微文碎義。原可不求甚解。至於經書中本原大義。則不可不求其心得也。

  食所以為飢也。衣所以為寒也。學而不知所以。可乎哉。人生而有仁義禮知之性。人之學所以盡其性而己。不能盡其性。則倫理昏。人倫紊矣。此人所以不可無學也。學有要焉。五經者。天地之心也。三才之紀也。道德之本也。人誰不誦五經。而不知其意。雖日誦諸口而不忘。謂之學則可。而非善學也。

  所謂善學者。學諸易。以通陰陽之故。性命之理。學之詩。以求事物之情。倫理之懿。學之禮。以識中和之極。節文之變。學之書。以達治亂之由。政事之序。學之春秋。以參天人之際。君臣上下之分。學之大統得矣。然有漸焉。先之大學以正其本。次之孟子之書以振其氣。次之論語以觀其中。約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後五經有所措矣。博之諸子以覩其辨。索之史記以質其效。歸之伊洛關閩之說。以定其是非。既不謬矣。參天下之理以明之。審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踐之於身。欲其實也。施之於家。欲其當也。內燭之於性。欲其無不知也。外困辱而勞挫之。欲其著而不懈。畜而愈堅也。夫如是。學之要庶幾乎得矣。發之乎文詞。以察其淺深。覈之乎事為。以考其可否。驗之乎鄉邦。以勉其未至。日量而歲較。晝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德既修矣。出而任國家之重任。則澤被乎四海。聲施乎百世矣。處則折衷聖賢之道。稽纘古今之法。傳之於人。著之於書。以淑來者。豈非善學之君子哉。

  今之學經者。吾疑焉。童而誦之。勦其虛詞。以質利祿。有釜庾之入以養其家。則棄去而不問。名曰治經。問以經之道。則未之聞也。或者談治亂講性命於平居之時。及登大位。則惟法律權謀是行。問其故。則曰經不足用也。嗚呼。是可以為學經者乎。經如此其無用乎。此非經之過。學經者愚也。非僅學之愚。教之者無其術也。雖學猶不學也。故曰人莫不學而知。所以為學者寡也。

  讀經者不僅誦其文。必明其義。不僅明其義。而兼措之行。參之於古今法度。推之於天下國家。驗之於身心民物。庶經為有用之書。治經者決非無用之人也。

  文武之道。至春秋之世而委地矣。孔子作春秋。傷周道之衰也。豈知春秋之法復委地於戰國之世乎。朝覲會同之禮。不修於天子之庭。禮樂征伐之柄。或輕易於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紀隳。而篡弒爭奪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時天下諸侯。猶知以尊周為義。狼攫虎顧。而不敢肆其無厭之欲。蓋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戰國則不然。諸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讓周。或興師臨之而徵其鼎。或責王入朝。一旦而遂滅其宗廟其所自來者久矣。功利熾而仁義銷矣。游說行而廉恥衰矣。譎詐盛而忠厚之風息矣。觀乎十二國之所載。繁辭瑰辨。爛然盈目。及求其指意。非謀以奪人之國。則以搖人之位。非閒人之骨肉。則皆眩惑人之事。或大言。居體以激之。或佯疑曲問以入之。或卑身屈體以冀其哀。或正貌詐心以釣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計。非不博且富也。欲一簡之合乎道而不可得。豈惟不合乎道。欲一簡如左氏所傳公卿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遺澤餘化漫盡。而國家繼之以亡。豈不哀哉。然其待士之禮。猶有存者。故得以廣聽周知。匡扶其國。久而後俱并於秦。至秦之始皇。則自任其智。棄天下之士而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自尊。以為可恃。而其危亂。不旋踵而即見。於是戰國之遺法。復委地矣。

  讀書能觀世變。可謂之經史貫通。不止記故實。填腹笥也。

  無先己私而後天下之慮。無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貴。無以耳目之娛。而為腹心之蠹。無計一時之安。而招終身之累。難操而易縱者情也。難完而易毁者。名也。貧賤而不可無者。志節之貞也。富貴而不可有者。意氣之盈也。

  善治天下者。常就斯世可慕可恥之端。而導之於不言不動之中。使之身勉於善而不自知。夫民雖有昏明愚智不同。未嘗無所好惡也。好之而未得。則慕心生。惡之而不能免。則恥心萌。且貧賤家之豎子。被以華衣美服。則欣然喜。己不能有。而見富貴家子之勝己。則赧然愧矣。聖人為治。寓可慕可恥之器。於人所可不離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無爵賞之誘。而其勸有甚於爵賞。非鞭撲之威。而其懲有甚於鞭撲。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

  禮以辨上下。定民志。等威章服。其大端也。

  聖人者。天地之醫也。賢者。民物之醫也。此醫之大者也。漢之善醫者。莫過於賈誼。當無事之時。流涕痛哭。以為病瘇■〈炙〉盭。其後病發於數世之閒。果驗。誼之策雖不即用。然其方書具存。後世可以用之也。使聖賢生漢之初。必能治其本。疾無自發矣。

  賈誼之策雖不行。而其病己驗。不失其為良方。若當時有按方而服其藥者。雖不足以醫病。病亦可以漸減也。

  一年之勞。而為數十年之利。十年之勞。而為數百年之利者。君子為之。君子之為利利人。小人之為利利己。

  君子利人。計百姓不計一身。小人利人。迹似為人。其實為己。

  向於時事不甚通曉。獨古聖賢之書。若與己意相合。或有所是非感發。輒寓諸文辭以自見。當時君子。不察其愚。謬加許可。因是邀虛聲於一時。而亦以是不能及聖賢之門戶。每觀古人道德事功之盛。慙悔交集。不敢夸詞游辯。靜坐一室。溫習四書五經。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諸身心。而驗於事為。蓋欲自致於寡過之地。而推其餘以及人。其私指若此。

  虛心實力。修己治人。此為善讀書者。

  文之用有二。載道紀事而已。載道者。上也。紀事者。其次也。然道與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廟。每事問。學詩而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豈不以事物為道之所寓耶。舍是二者。文雖麗。無補於世。終不能傳遠。苟有補。雖俚談野語。亦不得而棄之。

  近世文章。不能如古。非其辭之不工。亦非說之不詳也。以文辭為業。而不知道也。夫知道若行路然。至愈遠。則見愈多。而言自異。今欲至於窮谷者。言其所見。不過泉石樹木鳥獸魚蟲之狀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見宮室之壯麗。車馬之蕃庶。人民物產之瑰異變怪。其言豈不有閒乎。

  故聖賢文辭。為今人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遠。恆言卑論。亦可為後世法。非勦襲以為說者之淺也。

  作文言其所懸揣。不如言其所閱厯之詳明。言其所聞。又不如言其所見之親切。知道者。即所見而為文。乃深造有得之言也。以行路喻知道者。於作文尤為明切。

  文士多厭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學術亦壞。奇怪終不成文。而為險澀艱陋之歸矣。文之古者。莫過於唐虞三代。而書之二典三謨。禹貢胤征。以及商周訓誓諸篇。皆當時紀事陳說之文。未嘗奇怪。詩三百篇。亦未嘗奇怪。春秋書當時之事。雖寓褒貶於一言片簡之中。亦未見其奇怪。禮經多周漢賢人君子所論次。其言平易明切。絕無奇怪也。至於盤庚大誥。其言有不可曉者。乃當時方俗之語。非故為是艱險之文也。所謂奇怪者。何所本哉。司馬遷班固之書。質直無華。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文奇者。莫如韓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適。初不難曉。宋之歐陽蘇曾王之文。尤三百年之傑然者。亦未嘗以奇怪為高。則夫文之不在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辭達而止耳。而世顧他之焉。猶之迷人醉客。不問塗於大道。肆意趨徑。卒不免入乎荊棘之場。鼯狖之居。而終弗獲就於大道也。

  理本無奇。理則不怪。文尚奇怪。此悖理傷道。古今文之所棄。乃文之蠹也。

  蓋文有體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導乎氣。氣以貫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覈之。體裁以正之。體裁欲其完。章程欲其嚴。氣欲其昌。理欲其無疵。此五者皆文之所尚。而好奇怪者皆反之。世之公言。所以推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苟造其極。決不泯滅。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

  理足而貫之以氣。範以體裁。合於章程。不愧載道之文。即舉業之正宗也。

  三百篇後無詩。非無詩也。有之而不得詩之道。雖謂之無亦可也。夫詩所以列於五經者。豈章句之云哉。蓋有增乎綱常之重。關乎治亂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非知道者。孰能為之。若朱子感興二十篇。性命之理。天地之道。皆昭著矣。有功於世教民彝。繫之於三百篇。庶幾無媿。斯道也。亙萬古而不忘。心會而得之。豈不在乎人哉。

  如此方可謂之詩。方見學詩有關於世教。

  為士者以文辭為極致。而不知道德政教為何事。為治者以法律為極功。而不知仁義禮樂為當行。士習益卑。治效愈下。此豈天下所望於為學者乎。自知鄙陋。無可用於時。欲為朋友言之。庶幾復見聖賢之學有以被海內。固天下之幸。而有志者所樂聞也。

  每見好言著作者。不度自己於道有得與否。而亟亟於立言。果使世無知道者。必待吾言而後明。猶當審其醇疵。而慎重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見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世有賢者。當勸人以躬行為先。一反澆漓之習。以表正海內。庶幾有益於世。何必復增浮辭。而長其虛薄耶。

  此為友人相勸著書立名。故為此近裏著己之論。輕言著作者。閱此亦可以爽然矣。末言著作大備。大道己明。患在信行者寡。與其別有著作以勸人。不如勸人躬行。尤為善世婆心。救時要策。

  有謂自歸鄉里。所接見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進者。此於義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又曰魯無君子。斯焉取斯。聖人之厚鄉黨而不敢誣眾人如此。近世士大夫喜高自大。瞑目孤掌。有孩撫鄉人之態。皆棄於孔子者也。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故與鄉人處。未敢慢易。雖無知者。亦與為禮。務盡其情。所貴乎君子者。以能兼容並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見。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無遺棄之怨。况邑人不少才。且賢者未必無人。故卑薄鄉里。非君子之道也。

  久厯官場。驟歸鄉里。鄙夷鄉人。此士大夫惡習。亦薄道也。鄉人以其居官之後。氣概不同。不無趨附苟同之態。將益長傲而遂非。於己有損。故孔子於鄉黨恂恂似不能言。非僅謙抑之謂也。

  人不可無畏心也。幼則畏乎長。賤則畏乎貴。鄉則畏鄉之老成。學則畏士之賢者。仕乎位。則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議。 食焉而畏無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過於燕安也。寢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戕吾中也。臨財而畏其損吾行也。居寵而畏其盈滿也。舉一事。興一役。而畏其或勞乎民。或病乎時也。 見少者而畏無足為之法。見賤者而畏無足為之養。見愚者而畏無以教之。見鳥獸草木。而畏吾之無聞。將與之同於澌盡朽腐也。見山林川澤。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見古聖賢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後世。而畏其將訾短乎我也。 然尚有大於此者。視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親。察乎吾心。而畏無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仁也。而或賊之以忮忍。義也。而或敝之以利欲。禮也。而或為驕慢之所勝。智也。而或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疾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屋漏之閒。鬼神臨焉。觴豆之際。兵戈生焉。般樂怠傲。酖毒存焉。思慮有未純。省察有未至。則違乎天。子受父母之命。佩而思之。一有所忽。則世以為不子。臣受命於君。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則有不臣之罰。

  夫違乎天。怠乎君。忽乎親。此其可畏之大者。而人不知畏。非盡其人之過也。為之師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受於天於君於親者之重而可畏也。使人人知受於天於君於親之重而可畏。則起居食息之閒。語默取與之際。事上接下。應事接物。有不惕惕以思。兢兢以持者乎。惟君子知可畏之理。故無可畏之患。小人則日蹈可畏而不止。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觀其知所畏與不知所畏而已矣。

  人生在世。苟無畏心。則肆無忌憚。何所不為。先儒云。敬勝百邪。即此意也。但敬字細密。畏字悚切。敬可責之賢人君子。難以概責人人。畏則統上下知愚。皆不可少。孔子三畏。責重君子。就其重大者而言也。今推廣其義。著為畏說。見天下無人不在可畏之中。無事非所當畏之地。發先儒所未發。有關人心風俗。末歸咎於師之不告以知所畏。凡有政教之責者。尤當知所畏矣。

  論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嘗乏。而教洽乎家者。自昔以為難。蓋骨肉之閒。恩勝而禮不行。勢近而法莫舉。自非發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則其難誠有甚於治民者。聖人之道。必體察乎物理人情。寬嚴出之咸宜。親疏處之得當。然後可以教於家而成於國也。故刑於家者。君子之所宜盡心。而治天下之準也。

  人祗知治國難於治家。以家近而國遠。家人少國人眾也。然門內之地。恩常掩義。法不能行。故先儒曰。家親而天下疏。家難而天下易。士大夫能無愧於家者甚少。特有愧與否。事在門內。人不之覺耳。

  士君子甫登仕籍。乃即傲宗族。淩鄉曲。耀衣榮食。以為鄉人苦。於是鄉人或私斥其名。或公詈其祖。或咀呪不欲其顯。鄉評如此。官聲可知矣。漢張湛矜嚴好禮。動止有則。在鄉黨詳言正色。建武初為左馮翊。常過其里。平陵望寺門而步。主簿云。位尊德重。不宜自輕。湛舉禮與。孔子之事。以為父母之國。所宜盡禮。夫古之明王。登崇賢良。以為卿相。必於鄉焉舉。必於里焉選。誠以不能於家。則不能於國。不能於鄉。則不能於天下。蓋以先其近而重其本也。

  仕宦歸里。縱不能行緩急利濟之施。豈容有厭惡苛求之事。鄉評所在。士大夫所宜自返自責也。

  家語閔子騫問政。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人君執其轡策而已。又曰。古者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 【 內史掌敘事之法。出納王命。制祿賞賜。皆掌之。】 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善御馬者。正銜勒而馬應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煩而民順從。

  孔子有兄子子篾。與宓子皆仕。孔子過而問之曰。自汝之任。何得何亡。篾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急促。學不得明也。骨肉益疏也。朋友之道闕也。孔子不悅。問宓子。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弔死問疾。是朋友益篤也。孔子喟然曰。君子哉若人。

  德法不可偏廢。仕學實以相資。孔門久已著訓。而後世猶昧昧。或以出於家語而忽之乎。故亟錄焉。

  ◆高肅卿本語 【 名拱字肅卿河南新鄭人明嘉靖進士官至大學士贈太師諡文襄】

  余嘗有言曰。天理不外於人情。 【 指情之公者】 然聖人以人情為天理。而後儒遠人情以為天理。是故聖學湮。聖化窒。夫事有本情。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發事之本情。則議道而道不暌。作之於事。可推四海而準。通千古而不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當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順也。皆本人情。不遠人以為道也。高拱題。

  謹按程子自言學由師授。惟天理二字。乃自己參悟得之。以此二字為宗旨。故合智愚上下。而易知易從也。新鄭高文襄公。本此意著為本語。凡考古籌今。悉準天理而合人情。解經書。則透快不死於句下。論治道。則切實不涉於浮誇。自翰銓而厯政府。洞澈政本。挽回頹風。採而錄之。豈非學仕之軌範乎。

  問聖賢作用何如。曰參蓍養人。用之不當。有時殺人。硝黃傷人。用之而當。有時救人。惟明之至。權之熟。參蓍硝黃。隨手而用。無不濟者。後儒學不通方。事不達權。開口只說參蓍必可用。病且急。立當一瀉。而猶補以參蓍。卒斃其人。而猶不悟也。故聖人不止以救人之藥救人。而亦每以傷人之藥救人。後儒不止以殺人之藥殺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藥殺人也。

  學須考古證今。足以濟世。方為實用。後儒泥古。於世無濟。而且為害。何異以救人之藥殺人耶。

  問趙清獻之蜀。琴鶴自隨。其事何如。曰。此亦務為形迹。夫鶴也。驅之則不行。舁之則以無益之物勞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鶴。何為。果好鶴甚。則行路不暇玩鶴也。既至蜀。亦自有鶴。何隨為。故曰務為形迹者也。

  有史書傳為美談。而於事理難行者。皆此類也。如云五日風。十日雨。又云雨不破塊。風不鳴條。此言其風雨調勻耳。若果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雨皆不至破塊。風皆不至鳴條。於物候亦非所宜。此亦書之不可盡信者也。

  問魯兩生云。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其言如何。曰。兩生不知禮樂。禮樂無一事可無。無一時可無。古之聖人。躬蹈禮樂之實。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禮之用行。樂之效達。名分定。風俗淳。百姓泰和。曁鳥獸魚鼈咸若。是之謂興。非謂百年之後。乃始制禮作樂也。如必待百年而後制作。則漢已越高惠文景武而昭矣。至此時方言禮樂。自是以前。何以為君臣。何以為上下。何以朝會。何以祭享。可漫無儀式。而苟以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後仁。豈三十年後。始行仁政哉。行仁之久。積至一世。乃始淪浹爾。兩生不達。為此迂談。君子固無取也。

  王道無近功。謂業已行之。必積漸而後見功。未有不行而坐待見功者。故孟子有七年病求三年艾。不畜則終身不得之喻。魯兩生迂談。誤人不淺。

  問孔子以前多聖人。何以後乃無之。曰。有孔子為之斷案。故古多聖人。揚雄有云。伯夷柳下惠。若無仲尼。則西山之餓夫。與東國之黜臣。惡乎聞。豈惟夷惠。若無仲尼。則湯武之心迹難明。惡乎聖。啟箕之異同難定。惡乎仁。不知天下謂之何矣。後世無孔子。雖有其人。其孰能識。孰能為之斷案。是以未見有聖人也。

  孔子以前之聖人。得孔子一言而定。孔子以後。豈無聖人。苟無孔子為之微顯闡幽。主持公論。孰能定其為聖人。即有指為聖人。而心不虛公。識不廣大。人亦無從而信其為聖人也。羣言淆亂。衷諸聖。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亦此意也。

  人皆以國削為賢者之罪。而孟子以國之得止於削者。為賢者之功。非聖賢劑量十分分曉。安能看到這等田地。後人雖當極敝。必要萬全。少有不然。便加苛責。故時值其易。庸人高枕以為功。時值其難。豪傑馳騖而獲罪。

  時當極敝。雖有賢者不能安於其位。如宋室諸賢。屢被遷謫。且來非學之禁。千古同慨。

  朱陸相攻謂何。曰其所紀錄。皆門人鬬勝之過。而二公亦不免各有勝心動氣處。夫學求為己。只當虛心以求其是。人苟是。便當從。如其不是。不從而已。吾苟是。便當守。如其不是。改之而已。如果吾是而彼非。的見其然。不妨再告。反復而不聽。則姑已之。俟其自悟可也。何爭辯為。明道先生謂吳師禮云。為我盡達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為是。如有說。願往復。此天下公論。無彼我。果能明辯。不有益於介甫。則必有益於我。何等心平氣和。不惟受益無盡。亦自能感動人。釋其勝心。

  愛而知惡。惡而知美。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蕩蕩平平。無偏無黨。無作好。無作惡。乃是至公。

  問伊川云。人不可用影祭。只一髭髮不似。已是別人。何如。曰。但得髣髴。以時展對。亦可少抒人子無窮哀思。即無一髭髮不似。豈真吾親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云爾。古人不以尸祭乎。尸明是別人。然乃以當吾親也。而况親之影。有得其髣髴者耶。

  親死之後。覩物尚且興思。手澤無忘哀慕。立影繪像。僾見愾聞。較之望空展拜者。當更親切。藉此髣髴音容。以抒人子事亡如存之思。亦仁人孝子不容己之情也。

  考亭因人求墓銘曰。人既死後。又要這箇物事作甚。其人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須憑他寫出。此亦難說。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己者。只不虛美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寫。傳曰。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後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動容履厯。筆之書而時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親之意。

  朱子此論。大概為世之虛美而誣其親者發耳。如以寄人子之永慕。垂後人之觀感。則墓銘亦孝子不忍死其親之至情也。其虛美否。則仍在秉筆者矣。

  問帝王之學。與韋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則必須還得帝王。乃可為帝王之佐。否則學既不同。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論道經邦。宏宣治化。夫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故曰尹躬曁湯。咸有一德。學非有二也。後世韋布之士。徒事章句。無復格致誠正修身之功。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具。故其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苟爵祿。上焉者。亦不過隨才以立功名。而格心輔世之業。不復聞矣。乃不曰吾無學也。而曰帝王之學。與我不同。豈不謬哉。

  謂帝王經世之學。不當同於韋布佔畢之學。則可。謂韋布所學不可同於帝王。而於致君澤民之外。別圖希世。以苟爵祿。則學之弊也大矣。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聖人示人為學之目。昭如日星。學者但當循是以實用其功。聖賢可學而至。乃舍此不務。卻只說誰家尊德性。誰家道問學。誰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鬬口語。到底成箇甚。

  大學之明新。猶是渾言綱領。中庸之學問思辨篤行。已切指其工夫。知行並進。尊德性在此。道問學亦在此。紛紛聚訟。辨駮愈多。學術愈歧矣。

  學不自今日始也。堯之所以明德以睦族。以協和萬邦。其次第如此。舜之所以濬哲以徽五典。以風動四方者。其次第如此。文之所以敬止。以刑寡妻。以御家邦者。其次第如此。而綱領之大。條自之細。至孔子而始闡焉。曾子而益明焉。而古人之學。乃以昭示於後世。乃孔曾之說章章也。而後世猶有惑焉。語誠正而遺格致。韓之所以謬也。專德性而遺問學。陸之所以虛也。而聖賢之德業荒矣。

  自堯舜文武。以至孔曾思孟。時代遠隔。學術同揆。閱此可以知為學之指歸矣。

  道無內外。無人己。自其蘊之而謂之德。自其措之而謂之業。條目不同。同於求道。綱領不同。同於盡性。性盡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體用皆在其中矣。儒家言只要成就一固是字。然是字豈易成哉。務以為孝。乃非所以孝。務以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禮義之中正。亦只做得箇題面。安能便是。

  性具於心。而貫徹於人倫日用之閒。非可比對配合。一性專屬一倫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是仁在於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是義又在於兄弟也。知禮樂之實。知斯節斯樂斯而已。是知禮樂皆在於父子兄弟也。又云。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是義又在於君臣。而禮知在於賓主賢者也。孟子言仁義禮知。後加以信為五性。後儒遂以分配五倫。如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似矣。而禮無所歸。乃屬兄弟。知無所歸。乃屬夫婦。夫節文之謂禮。豈獨兄弟有節文乎。明通之謂知。專屬夫婦。益更無謂。名曰貫通。實則牽合。以五性配五倫。已覺悖理。以五事配五行。則更謬矣。

  非仁無以敦其愛。非義無以酌其宜。非禮無以作其敬。非知無以明其理。非信無以成其實。人倫日用之閒。無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亦特舉重而言。非各主其一。專於此而不通於彼也。

  綱常倫理。至德要道。理一而分殊。萬殊而一本。隨所在而見。隨所事而名。凡比對配合。皆後人之穿鑿附會。或以便於分股作文。或以逞其立異翻新。書理本明。轉以作文而晦。往往如此。

  聖人有為己之實學。而禍福毁譽不與焉。聖人有為國之實政。而災祥不與焉。

  不以禍福為從違。不以毁譽為進止。乃實學也。災不可忽。祥不足倖。乃實政也。可謂言簡而意該矣。

  問人臣有難進易退之節。其去國也奚若。曰。戀官之心不可有。戀君之心不可無。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別去。遂恝然忘情。豈大臣之道歟。故戀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戀官者常千百。戀君者。不十一。豈無以戀官之心。假之戀君者乎。亦豈無以不戀君之心。假之不戀官者乎。二者難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為高。有道之士。殊不謂然。戀官乎。戀君乎。此心惟宜自審自知耳。

  去位之官。皆為戀君不戀官之言。而誠偽難逃公論。虛實惟憑自審。

  余掌國子時。助教屢舉其堂士开經綸有孝行。余曰。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閒於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於家。是黨族之所稱也。子之於开。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諸生薦之也。曰。諸生於开。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禮之也有述。諸生固見之耳。曰。諸生何由見之。曰。开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余固知开生之示之也。夫孝之道大。人莫敢當也。而發於真心。無能自盡者焉。故親在人稱孝。惟有愧歉而已。親歿人稱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聞也。此孝子之心也。开持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務名已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其得罪於孝也深矣。而顧可尚歟。且人之聞人之孝。不辨誠偽。而輒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務為崇孝之名者也。彼務孝名。此務崇孝名。相率而為偽者也。而何可以為訓。

  今人動將居家行孝之事。撰刊送人。巳非篤行君子。稍有不實。不但自欺欺人。必且是己非人。欲自託於孝名。先將許多不是。坐在父兄身上。種種薄德。此正不孝之尤者。孔子於閔子騫曰。人不閒於父母昆弟之言。於問士曰。宗族稱孝。鄉黨稱弟。聖門重孝弟如此。巳預防末流之薄俗矣。

  國子先生召諸生而問曰。吾之為教也。嚴乎。寬乎。有對者曰。先生寬。諸生感德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寬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嚴。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嚴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寬嚴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寬嚴得中也。諸生惑。請問之。先生曰。夫寬。施諸率教者也。嚴。施諸不率教者也。使務為寬。則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縱乎。使務為嚴。則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務為寬嚴得中。則固有當全用寬者。亦有當全用嚴者。豈不亦寬嚴皆失乎。故諸生全率教。則全用寬。全不率教。則全用嚴。率教者多。則多用寬。不率教者多。則多用嚴。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則用吾寬。繼而不率教。則用吾嚴。終而又率教。則仍用吾寬也。始不率教。則用吾嚴。終而能改則用吾寬。終而又不率教。則仍用吾嚴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寬。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嚴。因人而施。我何與焉。是之謂寬嚴適宜。故吾未嘗不寬。而不可以寬言也。未嘗不嚴。而不可以嚴言也。未嘗不有寬有嚴。而不敢以寬嚴得中言也。夫是以事無遺情。教無遺術。小子固皆當仕有官職者。寬嚴之理。所當知也。

  寬嚴之迹。最易假借。寬嚴之理。最難恰好。不輕於自信。惟重以自責。有道者如是。至於現身說法。即以此勵同學生於將來。尤造就之婆心也。

  問酈生下齊七十餘城。韓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酈生之罪。未可遽責信也。志在救世安民。功不必自己出。此聖賢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責之。當酈生之適齊也。信方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向無敵。齊亦懼甚矣。酈生假信之威。乘齊之懼。故一說而下之。使非信且至。雖百酈生。其誰聽之。則齊城之下。固信之下之也。乃賣信而獨勦其功。以報沛公。使信垂首捲甲以歸。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徹之計行。而齊城下。酈生烹也。然則當何如處。曰善處己者。必先處人。若不能處人。安能處己。酈生適齊。宜先詣信。說之曰。齊聞將軍至甚懼。將軍且不日下之矣。雖然兵家先聲而後實。食其願得假將軍之威。乘齊之懼。以將軍之命諭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則將軍傳檄而定。以報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進兵未晚。於是乃之齊。說之曰。韓將軍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向無敵。勢如破竹。雖然。韓將軍不嗜殺人。所為多屠戮者。為其拒也。君誠能以城降韓將軍。必且撫慰之。傳檄而定。則君既不失富貴。而數百萬之命。亦皆得免。其為利害。不亦較著乎。韓將軍有是心。恐君不得諭。故令食其來。君其自為計。不者。吾且去。韓將軍且至。吾亦不復來矣。如此。則齊城必下於是乃還報信曰。事濟矣。齊始聞將軍至甚懼。既聞將軍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將軍可傳檄而定。報沛公矣。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聲下之。功尤大也。如此。則可以得齊。可以免數百萬人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酈生之功亦不為細。不止脫於烹也。不惟事勢如此。亦天理人情本當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數百萬人。固無罪歟。曰。胡為其無罪也。酈生賣信激之而多殺。酈生固可惡也。今必責酈生之罪。則信之恨氣自平。恨氣平。乃從而責之曰。將軍止以不忍之故。遂誅殺數百萬人。豈不亦殘毒乎。信未有不服者。若不明酈生之罪。而徒責信之多殺。豈足以服其心哉。此可為賣人而獵功者之明鑑也。

  責備酈生。即為酈生計畫。為韓信原情。即以責備韓信。入情入理。委曲周至。所云善處己者。必先處人。讓功正所以立功。賣人而獵功。適以自殺。則千載獵功者之炯鑒也。

  國家用人。匪徒資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內外。又有士。有胥吏。下至里社。亦各有長。多其等。廣其途。盡網羅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苟有一長一藝。異於齊民者。隨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網羅。彼其既入網羅。則皆有事於所職。不惟顧惜所有。而又有所望於進取。孜孜焉。垂死而猶有歉於所期之未遂。故無暇於為亂。且等既多矣。途既廣矣。於是而不在網羅。則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不能為亂。即為亂亦易撲滅。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馭世之微機也。

  賢能在職。理事治民。可以弭亂未然。而潛消其反側之心。即孟子所謂尊賢使能之王道。所以鼓勵羣材。而收拾人心之微權。皆隱寓於其中矣。

  天變誠可畏。然以此為天心仁愛人君。亦是曲說。求其理而不得。則亦不之信矣。今只云天災流行。禍將作。必須謹修政事。愛恤人民。以保固國家。則災可無害。不然。將不可救藥。而禍亂成矣。此自實理言之。可使人君因災而懼也。

  指天災為某事徵應。原屬幻論。因災而慮及禍亂之易萌。其理確不可易。居官不可忽視天災。正謂此也。

  考察者不許辨。是矣。而行私害人者。亦當處。被害者亦當為之昭雪也。被劾者不許辨。是矣。而行私誣人者亦當處。被誣者。亦當為之昭雪也。如此。方是大公持平之道。

  赦甚害事。有國者亦明刑而已矣。刑不清而恃赦。則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則今日之縱惡也大。每見赦後。亡命無賴在配所者皆還。舊惡不悛。一時里閭深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蝎為仁。而不計其所傷之眾也。曰。國有大慶。獨加寬恤。不亦可乎。曰。大慶當與君子共之。而何縱小人為也。曰。易曰赦過宥罪。書曰眚災肆赦。不然乎。曰。過者無心之誤。眚即過也。災謂出於不幸者也。故赦之。又書曰宥過無大。刑故無小。夫苟過雖大必宥。苟故雖小必刑。固非不問過與故而咸赦除也。且赦過者無日不然。亦非數載而偶一行也。是故赦過者雖無日不然。而猶恐其少。赦故者雖數載一行。而猶病其多。

  赦過而不赦故。至論也。今云赦過。雖無日不然。猶恐其少赦。故雖數載一行。猶病其多。更覺警切。

  人臣修怨者負國。若於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負國。何者。人臣當以至公為心。如其賢。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賢。而徒務遠己之嫌。沽己之譽。而以不肖之人。貽害國家。豈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以能用讎者為賢。

  可見道術之不明也。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於臣道有一分虧欠。不論用讎去讎。只有私心處。便負國也。

  人臣苟有為國之心。便自有推賢讓能之意。如人於有才者則不能容。嫌其勝己也。超進者則不能容。嫌其光已也。剛直者則不能容。嫌其性氣難相處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國家無人幹濟。略不之顧。皆是一箇己私。無為國之心故也。若有為國之心。必且讓他替朝廷幹事。那勝己先己及難相處。有甚大事。故為國之人。苟便於國。即不便於己。亦所必為。不為國之人。即十分便於國。但有一毫不便於己者。亦所不肯。

  居官治事。一有私己之心。便虧臣道。進賢退不肖閒。負國更甚。以此為道術不明。端本澄原之論。

  偶見一學究壁上書宋真宗勸學文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書中有女顏如玉。余書其後云。誠如此訓。則其所養成者。皆淫佚驕侈殘民蠹國之人。使在位皆若人。殊可憂也。

  鄉塾中多以此為讀書人佳話者。學術既非。仕風焉得不壞。有心者所宜喚醒而切戒也。

  今人不為聖賢之學。則以為安常。為聖賢之學者。則以為務名也。夫聖人之書。人皆讀之。止許讀其書。乃不許講明而身體之。與今人不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守分。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好進也。夫孔子匹夫而談帝王之事。豈亦好進與。此風既久。遂使聖賢實學。不明於時。為學為政。苟然而已。或曰講學者。卻又立門戶。結黨與。罔利文奸。壞國家事。談大臣事業者。卻又勦說以躐進。故人惡之爾。曰誠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盡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並棄其金可乎。惟當國事者。求之以誠。鑒別能精。收其真。去其贗。斯得人為用。若以魚目為明珠。則為禍大也。

  所為所講。是公是私。或邪或正。尚易鑑別。倘有言行不符。或陽易而陰非者。亦可徐察。未可因噎廢食。以講學為禁例也。

  居官者只於獵取崇高。權勢烜赫者則羡之。更不問其得之正與不正。其正色直言。謫貶蹭蹬者。則輕之。更不問其守之正不正。理既不明。氣亦不振。輭熟成風。奔趨巧媚以為善官。這等排場可畏也。

  人臣要以尊主庇民為心。苟有是心。惟其所為。必皆有益於國。不然。則所為者。莫非粉飾之具。即奔走不息。以為賢勞。求其實皆無有也。

  終歲勤勞之官。還當問其有裨於國民者某事某事。方稱賢能。所謂考言者必徵事也。

  世之言治者。必曰三代然夏有天下四百三十一年。商六百四十五年。周八百六十七年。合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其閒稱聖君可為法者。禹湯文武而已。守成之君。則啟甲大戊武丁成康而已。共止二百餘年。餘皆不足觀矣。夏啟之後。篡弒累世。周至小雅。陵遲已甚。然則欲法三代者。固自有在也。

  言治皆以三代為法。不知三代時治者恆少。否者恆多。不可不考古而鑑別之。用為法戒也。

  周禮荒政十二。其十一皆寬恤。而終之以除盜賊。王浚川云。利之而後除之。若曰可以生矣。不浚而後殺之也。然乎。曰。不然也。年穀順成。即有狗鼠之盜。無能為亂。凶年飢歲。民方窮苦無聊。彼奸俠不逞之徒。乘機竊發。召呼之閒。流離餓殍。易於相從。亂之所由起也。故良民之寬恤者。不一而足。而於盜賊獨加嚴焉。曰。除者。加之意之辭也。不止袪害安民。亦所以弭釁端。保國家也。若謂利之而後除之。則何時不然者。而獨於荒年云爾乎。世有等迂腐有司。不識事體。務為煦煦之政。荒年賊民搶掠。則曰彼飢也。搶亦無妨。嗟乎。是縱之為亂也。搶掠者邦有常刑。固未曰荒年姑不行也。聖人所致嚴者。而俗吏以行其寬。徒使孱良無主。而地方日以多故。其猶可撲滅者幸耳。

  飢寒起盜賊。乃言致盜之由。冀官司撫綏愛養於未飢寒時耳。其除盜安民。法紀具在。豈可因飢寒而弛。弛則犯者更多。多則致亂矣。事有似可寬原而不宜寬原者。此類是也。能不株擾良民則幸矣。

  國家大事。一人主之。而滿朝皆有異議何也。曰議也者可否參者也。使果是而舉朝非之。是何愚者之多也。使果非而舉朝是之。是何智者之多也。蓋當是時。不止識闇莫能究其利害所歸。且皆無心為國。徒爭發言相左。恐事不可諧。則以為莫道不曾說來。推委而已。豈有真心哉。大臣以體國為心。以濟國事為忠。苟濟於國。即不曾說來。正自何害。苟無濟於國。爭執何為。今不務事之必成。而曰他日莫道不曾說來。為立形迹。以圖免己之咎。是豈大臣體國之心。濟事之忠乎。

  莫道不曾說來。大臣之不肯實心任事。此語形容曲盡矣。

  人有比德。則朝無公論。彼其各結腹心。各引羽翼。則各言所言。蒼黃反覆。公論何從出。

  劉晏誅死。人皆曰言利也。利於公必不利於私。不利則怨生。怨生則禍起。然歟。曰。非也。此正所謂徒以不言利為高。而使人不可為國者也。晏所領者度支之官。理財固其職也。且死之日。籍錄其家。惟雜書二乘。米麥數斛而已。天下皆歎其廉。非黷貨以自豐也。其為度支也。使務損下以媚上。如桑宏羊輩之為。是言利也。乃史稱其理財以養民為先。因平準法。搜山海。排商賈。制萬物低昂。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用兵數十年。斂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僨而復振。晏有勞焉。是幹國之臣也。利於公。亦利於私。國稱其能。而民亦戴其惠者也。非若桑宏羊輩之為者。何謂言利也。夫以理財之官為言利。是理財之官。不當設也。居理財之官。而能舉其職者為言利。是居理財之官者。不當舉其職也。晏功名日盛。眷遇甚隆。故媢嫉之人。如常袞輩者乃忌之。非為聚財而為民所怨也。至其誅死也。則因昔嘗奉詔勘鞫元載罪伏誅。其黨楊炎坐貶。後炎專政。銜私恨。為載報讎。遂誣搆以死。天下冤之。使晏不勘載事。雖理財。固不死也。勘載事。雖不理財。亦死也。其非以理財死也明矣。胡乃不察事實。不為晏惜。不咎德宗之不明。不著楊炎之極惡。而徒以晏曾理財而死。遂謂是言利之為害。如天道報惡者然。亦謬矣。將使司國計者。不以足國為務。以不言利為高。則國家何賴焉。

  國家理財是理財。言利是言利。公私之閒。即義利之別也。腐儒每將理財看作言利。言利看作理財。國與民均受其害。講學者正講此也。

  兵以平亂。乃不論丈人之師。弟子之師。而世俗之論。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使天下無兵也。刑以詰奸。乃不論出於明允。出於深刻。而世俗之論。徒曰皋陶無後。謂其主刑也。而遂有縱盜賊以為陰騭者。是使天下無刑也。是皆不可以為也。

  俗吏淺見。止知用兵用刑之有害。不知無兵廢刑。更足為害也。止知兵刑之官有損陰騭。不知善於治兵理刑者。其損陰騭更大。此無他。不學故耳。

  習尚繁文。人臣不甚專心職守。好為趨謁。酬酢多端。往來煩數。莫可止遏。夫一日止此時刻。一身止此精力。乃用紛然之禮。以處泛然之交。常使人夙興而應。奔走路衢。盤旋堂戶。匆劇未遑。已及己午。於是始入衙門。辦理公務。苟了前件。又復出應人事。每見人無遺力。日無暇時。而公家之事。曾無一二。此豈惟士風不美。為臣之道。無乃虧歟。雖親識朋舊。人孰無之。酬酢往來。亦安可廢。然必公事既畢。乃可及私。其諸無謂泛交。悉當謝絕。至於奔競。屢奉嚴禁。或公然不從。或稍從數日而止者。以其無關黜陟。患未及身也。請即以行於賢否進退之閒。重則或即罷退。或入考察。輕則或左其官。署下考。庶人心知畏。或靡習可回。

  官場每日不曾問本職應辦者。某事何難何易。難者如何設法籌畫。易者如何循名責實。惟以往來繁文。無益酬應。消耗日月精神。試問己之做官。果為此乎。朝廷之予我以官。果為此乎。果然日力有餘。不妨靜坐。披覽舊冊。或理舊業。或二三知己。談論經濟學術。古道今情。不有益於己。亦有益於人。何乃終日奔馳。僕馬勞疲。作無益而可厭之應酬。并有將本職稿案。匆匆游目。不暇細閱。久為官場陋習。以此分別從違。小示懲戒。庶有益乎。

  余自攝銓政。諸所敷陳。悉自屬稿。非謂人莫可代也。余每舉事。必思國體所在。求其可以即一訓百者。務為國家正紀綱。明憲度。進忠直。黜欺邪。革虛浮。覈真實。意之所注。恐人不吾喻。故須自為耳。

  尋常官事。率由人屬稿。倘有精思密慮。非他人所能代者。此高公閱厯語。可以觀其行政矣。

  欲興治道。必振紀綱。欲振紀綱。必明賞罰。欲明賞罰。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決壅蔽。欲決壅蔽。必懲欺罔。欲懲欺罔。必通言路。所言雖未必可盡聽。而人人皆得盡言。庶奸貪之輩。慮人指摘。不敢肆行無忌也。

  恩非不可結。其如害公何。怨非不可遠。其如虧法何。苟有益於國。則嫌何足避。苟無益於國。則名何足圖。庸攄靖直之衷。冀效涓塵之報。知我罪我。不暇計也。孔子憲章文武。蓋時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治者惟將祖宗之法。求其本意所在。而實心奉行之。縱時異勢殊。就中調停。處得其當便是。豈可以一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圖。以一時未便。而遽梗萬年之長計哉。

  求其本意所在。而調停之。力行之。此不敝之法也。

  祖宗之法。宮闈不預朝政。戚畹不干國典。臣下不得交結朋黨。紊亂朝政。不得交結近侍官員。扶同奏啟。不得上言大臣德政。意深矣哉。

  用人不論其才。只取無過。然非無過也。未用耳。用之而其過出矣。猶有不如前者多也。

  官不久任。必無善政。然超遷之法不行。小轉 【 不時遷轉。為人擇地方也。】 之法不革。欲久任不可得也。

  守令親民。正官也。前此進士。往往為丞簿。正官之重可知。迨後州縣正官。皆以初仕者為之。於民事既非素諳。而守身之節。愛民之仁。處事之略。漫無考證。授以民社。待其敗然後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後來者亦復如斯。是不以官治民。而以民試官也。是所謂美錦而使學者製之也。且俗重甲科。其非甲科者。率輕視之。而所謂甲科者。又多少年輕薄。不知稼穡艱難。小民疾苦。任意殘虐。閒有稱善宦者。不過飾虛文以媚上司。習時套以規進取。而實政之及民鮮矣。此不止民不得被愷悌之澤。而養之不俟其成。用之不盡其才。鹵莽而使之。鹵莽而去之。人才亦可惜也。

  明時偏重科甲。非科甲者。恆置之邊鄙苦寒之地。致生他患。由今觀之。無論科甲與否。年未三十。驟膺民社。均為少不更事。古人謂四十強而仕。意深哉。

  國家用人。資次固不可違。然處之有道。蓋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須預為之計。官之職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於緊要之官。各預擇其才之宜於此者。每三二人。置諸相近之地。待次為備。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天下雖有其才。而資不相及。遠不可致。安得凑用。此惟有為國之心者。可與言之

  近世繁簡互調。預保候推。即此義也。

  今人只用形迹。更不察實。故有務為夙夜奔走之狀以為勤者。然有益於事則鮮。務為慷慨憂時之說以為忠者。然有濟於事則鮮。夫無益於事。勤於何有。無濟於事。忠於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諸有益於事者為勤。有濟於事者為忠。而形迹不得以為溷。則務實者既可以奏功。無實者亦不敢增擾。

  為官最忌作俑。自古有以小物獻貢。遂貽地方無窮之害者。東坡荔枝歎注云。大小龍茶。始於丁晉公。而成於蔡君謨。歐陽永叔聞君謨進小龍團。驚歎曰。君謨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乃知始作俑者。不特害生計。且至壞風俗。故曰無為福先。無為禍始。

  邑有名勝。賓朋樂遊。產有佳果。上司爭購。轉為一方之累。皆龍茶類也。蔡君謨且不免物議。陸稼書亦屢以此示戒。然則古蹟可竟廢乎。佳果不可植乎。有識君子。為之酌立章程。省供億之煩。定市賣之值。毋強派。無□取。則名勝佳果。不以累民。而且可資以養人。

  ◆馮少墟語錄 【 名從吾字仲好號少墟陝西長安人明萬厯進士官至工部尚書諡恭定】

  謹按明代萬厯閒。馮恭定公為御史。於首善之地。立會講學。一時物議非之。曰。此何時也。而講學耶。公曰。方今中外騷然。政治日非。皆由士大夫不明公忠。不辨邪正。講學者。所以申明君國大義。邪正分途。提醒其廉恥之良心也。由今觀之。馮公此舉。誠不免迂闊而無濟於事。然其視天下國家之事。無一不由於學。無一事非所當講。自是經世正論。觀其所著語錄諸書。於人心道心。辨晰甚明。擇善執中。指點甚切。闡於文章。非同虛車。見於事功。不類權術。講學而歸於實用。未可以為迂闊而忽之也。

  學之不講。孔子且憂。况於學者。吾輩講學。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人心易放。學問難窮。無論浮沈世味。悠悠歲月。即使今日行義超卓。儘足樹立。苟以此自足自滿。不復求益。甯保終身之不改行易轍乎。故親師取友。一則夾輔切劘。不至放逸其心。一則問津指迷。不至錯用其功。總之自求其益。非以務外徇人也。呂涇野亦云。學不講不明。非是自矜。將驗己之是非。

  四書惟此章以學之不講為憂。此外無講學字句。人遂以聖人學在默識。學重躬行。何必講。殊不知聖人誨人不倦。未嘗無誨。門弟子問答。皆講學也。曾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子思審問明辨。非講學而何。若以講學為諱。必至談空說幻。驟希冥悟。或恣意妄行。歧路興嗟。學術之患不淺。如此段所言。學不可不講。講學乃聖門切實工夫也。

  顏子好學。祗有不遷怒。不貳過。無他祕訣也。吾輩發憤為學。斷當自改過始。每見朋友中背後議人過失。當而反不肯盡言。此非獨朋友之過。或亦彼此未嘗開心見誠。以過失相規四字相約耳。莫如同學相約。偶有過失。彼此盡言相告。令其改圖。不惟不可背後講說。即在公中。亦不可對眾言之。總之於己固不當以一眚而甘於自廢。於人亦不當以一眚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礪。日邁月征。即此便是學顏子之學。不然。講論雖多。亦奚以為。

  人皆知學在改過。苦於不自知其過。故有望於朋友之告過也。彼此有告過之約。庶不愧學顏子矣。

  問學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講。曰此言字不是指講學。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卻好議論別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議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卻好對人誇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誇人。此言字指自家議論人。自家誇張人。說原都是不該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誇。而且歉然不自足。猶終日講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議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猶終日與人講如何孝。如何弟。此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無者。可曰不言而躬行哉。

  誇張自己。菲薄別人。謂之無學可也。愈講愈差矣。

  天下之患。莫大於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誤信而誤傳之。人見其出於君子之口也。皆謂君子必有所見。即理之所無者。或亦信其為有。而不可破矣。忠臣飲恨。孝子含冤。病正坐此。余以為君子之聽言。凡說好人有不是處。當姑闕疑。從容詳審。勿輕信。勿輕傳。則小人之計。自無所售。彼縱假借。而君子原無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貝錦之足憂哉。

  問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曰。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豈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卻要大家不為君子。不為善人。勢必不能。徒以自壞其心術。自得罪於天地鬼神而已矣。學者固不能必得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而這一念必不可無。故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大約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風。浸淫已久。為不善者無論。即為善者。孳孳到底。強半只成就得一箇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書。與朋友講論時。凡及於己立己達一邊話說。便覺津津入耳。更不說恐流於楊氏為我。凡及於立人達人一邊話說。便覺逆耳。即說恐流於墨氏兼愛。不知其恐處正是病處。如曰不是病處。何為不恐其流於為我。獨恐其流於兼愛也。如此病根。浸淫已久。併自己亦不知不覺耳。此根不拔。則聞見愈廣。講論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復用硝黃。病熱者。復用薑桂。豈徒無益而已哉。宜乎反為不用藥者之藉口也。

  士人以利濟人物為學。猶恐自私自利之心未忘。遇事知有己。不知有人。若以自私自利為學。平日看書。及朋友談論。皆喜聞自私自利之語。不樂聞立人達人之論。方慮其入。於墨氏兼愛。絕不慮其流於楊氏為我。噫。學且如此。不學者尚何望乎。學已如此。仕尚可問乎。

  楊氏為我。初意或不至如後人之自私自利。只是懲世人馳騖為人之病。而欲為近裏著己之為。不知其親親仁民愛物。正是自家近裏著己的工夫。非馳騖於親與民物閒也。丟過親與民物。而只為我。視天下國家事。全與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無君。故孟子不得不嚴為之辯。至於墨氏兼愛。初意亦未嘗不是。但只是不該丟過親親。專言仁民愛物。非謂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愛也。丟過親親。而言仁民愛物。如無源之水。如無根之木。根源處既薄了。更說甚別處厚不厚。故曰無父。孟子亦不得不嚴為之辯。

  楊墨一主為我。一主兼愛。所學既偏。輒思以其道易天下。孟子慮其流弊至於無君無父。故不得已而辯。並望同志者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講學之喫緊切要。莫過於此。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觀鄭俠流民圖。真可墮淚。君實罷新政。出斯民於水火中。或有病其激且驟者。不知拯溺救焚。可從容以待否。什一去關市之征。孟子謂其斯速已矣。何待來年。余謂君實之速。正得孟子之意。以為激且驟者。蓋章惇蔡京之餘咳也。不可不辯。

  世之論安石者。曰執拗自是。此病也。非病根也。安石志大才高。學博目空。將古今聖賢。都看不上。以為堯舜雖是聖帝。而疆域甚隘。禹湯文武雖是聖王。而享國不過數百年。孔孟雖是大聖大賢。而亦不能使春秋戰國為唐虞三代。都是迂闊了。須是富國強兵。開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箇有用的聖人。幹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業。且宋室國弱兵寡。全被韓范富歐。及趙抃程張諸迂闊人。把國家事耽閣了。須是得這等敢作敢為。不怕人議論。不說迂闊話的人。如呂惠卿章惇蔡京輩。纔幹得實事。纔做得出大功業。譬之人家。生出箇有才幹不安詳的子孫來。看祖宗甘貧自守。以為迂闊。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產業。不知要畜多少幹僕。使上擴祖宗累世之業。下垂子孫不拔之基。存下這箇主意。凡講道理之人。皆誚其無用而疏遠之。凡揮霍不羈奔走營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如此做去。竊恐家未必成。而禍已隨之。安石之病。何以異此。不論人情天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為待我事功成時。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稱頌。一時天變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不可救藥也。不知舍人情天理。而專求事功。豈止事功不可竊。恐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為功名富貴計。亦不是有心禍天下。只是學術主意差了。所以自誤。誤人國家至此耳。

  王安石未嘗無才。未嘗不學。祗是所學者偏。舍人情天理而求事功。自以為是。堅執不返。所以為害。推原病根。益見學不可不慎矣。

  這一派學術。如講黃白之術者。自以為丹成可以起鉅萬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壽。視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過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闊至此。卒之敗家傷生。在此一丹。而猶不知悟也。

  問足食足兵。與富強奚異曰。以仁義民信為主。則足食足兵。皆國家之至計。若以仁義民信為迂。則足食足兵。亦富強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學術。豈專欲國貧而兵弱哉。

  士君子不可無者氣節。卻不可認客氣為氣節。士君子不可無者事功。卻不可認勢利為事功。以客氣為氣節。以勢利為事功。皆不學之故。

  事功節義。係於所遇。吾輩所宜講求者。理耳。學耳。關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楊斛山之節義。呂涇野之理學。假如王端毅當日上疏後。即下獄被播如斛山。則端毅當以節義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上疏。後溫旨嘉納。陟華躋膴。則斛山又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節義名矣。呂涇野如得位上疏極諫。則當以節義名。遇時行道。則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理學名矣。可見事功節義。俱不可必。所可必者。理耳。學耳。

  論人者。動曰某長於節義。某長於事功。不知節義事功。隨其所遇。各成其是。總非不講學不講理之人所能也。

  問理學舉業同異。曰以舉業驗於躬行。便是真理學。以理學發揮於文辭。便是真舉業。說不得同異。

  人恆於理學之外。另求舉業。故常見理學有妨於舉業。不棄去舉業。不能潛心理學。且曰止為舉業。遂不復講理學。同異之閒。真偽之別也。

  大學至治國平天下。中庸至贊化育參天地。皆是言學術。不曾言事功。事功乃學術中之作用。非與學術對言也。後世迂視理學。專講事功。所以併事功亦不及古人。

  論交與。當親君子而遠小人。論度量。當敬君子而容小人。論學術。當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則乏曲成之仁。不容則隘一體之量。不遠則傷匪人之比。

  有為漢儒躬行。宋儒空談之說者。何如。曰。漢儒中誠有躬行者。而謂漢儒皆躬行則不可。無論其他失節敗行。即如馬融之列女樂。桓榮之誇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張朱。即在孔門。亦當列德行之科。其他如司馬君實邵堯夫尹彥明劉元城諸儒。其躬行實踐。豈在冉閔之下。漢書宋史。明白易見。而猶為此言。是侂冑彌遠餘唾。不可不察也。

  綱常倫理要盡道。天地萬物要一體。仕止久速要當可。喜怒哀樂要中節。辭受取與要不苟。視聽言動要合禮。存此謂之道心。悖此謂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謂允執厥中。此之謂盡性至命之實學。

  如此親切指點。危微精一之理。隨事見得。執中工夫。隨時不用。毋庸過求深奧。自取支離。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學為文章。故六經四子之書。為萬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後。信理學者。或天資筆力。不能為文章。而能為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學。理學文章。所以分而為二也。是分而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學之過。豈理學之過哉。

  文章理學。人原互有短長。但分而為二。則非真文章。亦非真理學。惟以明道為主。則文章所以明道。理學所以求有得於道。由此而仕。即所以行道也。

  有以詩文雕蟲小技。欲棄其所為詩文。而顓精於理學。曉之曰。所謂理學者。非外庸行而別求妙解也。如能詩文者。不以詩文自滿。不以詩文驕人。不以詩文騁離經叛道之語。若無若虛。成象成爻。天下理學。莫大於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迨天未雨。徹彼桑土。孔子不亟稱為知道哉。詩文何妨於理學。而棄之也。三百篇多發理之談。故為萬世詩人之祖。漢魏以後。人爭工於詞。而不求精於理。夫詞何可不工也。而必伸詞以詘理。甚且倡為詩不關理之說。則誤矣。詩文理學。分而為二。彼蓋徒知以切磋琢磨為說理。而不知鳶飛魚躍。尤為說理之妙也。

  詩文從理學中出。則文為載道之文。詩為道性情垂世教之章。均可傳世不朽。豈特不可棄而己耶。

  余別墅左近沈橋里。有楊烈婦劉氏。從夫而死。鄉人聞其事而怪之。其夫語其妻曰。劉氏年正茂。即改適。豈乏佳偶。胡以死為。其妻亦語其夫曰。劉氏改適。不乏佳耦。死何為也。及余倡諸士大夫往弔。當路上其事於朝。天子嘉其節而旌表其門。鄉村之人。始知其為烈而誦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於妻。是何言也。是誨其妻以貳也。其妻亦悔曰。吾向所告於夫。將使夫視我為何如人也。由是夫死而不能守者。且守矣。守節而不能終者。且終矣。甚且從容就義。亦知以死殉矣。數年以來。節烈之婦。項背相望。等人也。何昔議其非。而今稱其是也。何昔以改適為快。今以殉夫為快也。豈非秉彝之良。羞惡之心。人所同具。不表彰之則不明。不感發之則不興。不但夫婦也。弟背其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為扼腕。

  旌表死節。死者未必有知。而未死者則皆共見共聞而知之也。死者一人。而未死者甚多也。感發興起。捷如影響。旌表之不可己也如此。

  客有講學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復講。先生曉之曰。子之講學也。果為人乎。抑為己乎。如為人也。則人言誠所當恤。如為己也。則方孜孜為己之不暇。而暇計人言乎哉。聞謗而輟。則必聞譽而作。作輟由於毁譽。是好名者之所為。非實學也。且人之議之也。議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學之所禁也。人安得不議之。吾儕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傷。客又曰。學貴躬行。固矣。講之何為。先生曰。講之正所以為躬行地耳。譬之適路然。不講路程而即啟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轅者也。譬之醫家然。不講藥性而即施藥。未有不妄投而殺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講兵法而即應敵。未有不喪師而辱國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講而能行者。何獨於吾儒而疑之。客憮然曰。有是哉。微今日之講。吾幾以冥行當躬行矣。豈不誤哉。

  講學正所以講明何為為己。何為為人也。否則名以為己。而不免雜於為人。事則為人。而實所以為己。真偽之閒。即學術虛實邪正之別。可不慎與。

  常人溺於所聞。曲士局於所見。讀縱橫捭闔之書。不覺流而為機械變詐之人。讀虛無寂滅之書。不覺流而為放縱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豔羨其文詞。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覺。併以移易其心術。而瑕累其人品。可不慎哉。

  學固不專在讀書。而既讀其書。口誦心維。耳濡目染。不覺其潛移默奪矣。

  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託之理學。遂成名於後世。意蓋嘲之也。一客應云。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一託理學。尚且成名於後世。若能為詩文者。而又從事於理學。其名豈不在周程張朱之上耶。其人惶愧。因悟而為世名儒。

  今為吾道計。惟當辨佛學之非。而不當非學佛者之人。辨佛學之非。則彼知其非。當自悟。若非其學佛者之人。則同志中先自立形迹。又安望其逃而歸哉。况亦非以善養人之道也。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淺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謙。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讓。便是道心。一念爭。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偽。便是人心。一念公。便是道心。一念私。便是人心。於此一一察識。便是惟精。一一體認。便是惟一。察識體驗。純一不已。便是允執厥中。至淺至深。至近至遠。而古今學者。多厭常喜新。曲為解釋。反覺支離葛藤。

  人心惟危四句。因其為唐虞授受之語。千古傳道之統。遂看得高妙深遠。作文者便多影響之論。得此指點。方知不外人倫日用之閒。即所謂道不可須臾離也。

  為學者辨義利。正綱常。力闢邪說。使人反躬實踐。惟心身日用人倫物理之為兢兢。繇其說。則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背其說。則害於其身。凶於其家。貽禍於國與天下。何如近裏。何如切實。

  講學原為躬行。而非學者。多借躬行為口實。曰只消行。何消講。此言誤人不小。世衰教微。儘去講尚且不能行。况不講而望其能行乎。縱能行。亦不過冥行妄行耳。不知冥行妄行。可言躬行否。

  知冥行妄行之難語於躬行。則學不可以不講矣。

  砥節礪行之人。多忿世嫉俗。平心易氣之人。多同流合汙。只因不知學問。可惜負此美質。

  學而不厭。固是古之學者為己。誨人不倦。亦是古之學者為己。

  講學而不躬行。不如不講。此語在講學的人說得。在不講學的人說不得。在講學的人說。是因不如不講之言。而發憤要躬行也。學者不可無此志。在不講學的說。是因不如不講之言。而果然去不講也。則可笑甚矣。

  邪教交訌。中外震動。或曰。此何時也。而講學。先生曰。此何時也。而可不講學。講學者正講明其父子君臣之義。提醒其忠君愛國之心。辨明夫是非邪正之理。正今日要緊第一著也。或曰。父子君臣之義。忠君愛國之心。原是人人有的。何必講。曰。若是人人沒有的。真可不講。如磨磚求明。磨之何益。若原是人人有的。只被功名勢利。埋沒了。豈可不講。講者。正講明其所本有。提醒其所本有也。如磨鏡求明。磨何可無。昔吾友陶石簣赴京。一客勸曰。在仕途且勿講學。石簣笑應曰。仕途更急緊要學使用。其客大為解頤。

  自是端本澄源之論。惜此時無救於事。徒見迂闊耳。故講學原在平時。為學貴於豫教。書館中無真學問。好子弟。朝堂上焉有賢大夫耶。

  君子容忍乎小人。恰似小人能待君子。小人忌害乎君子。恰似君子不能待小人。

  方說正直。偏排擊的是君子。方說忠厚。偏庇護的是小人。方說人不可輕信。便輕疑乎君子。方說人不可輕疑。偏輕信乎小人。

  味尚友二字。則知千古以上聖賢。皆我師友。味私淑艾三字。則知萬世而下聖賢。皆我同志。

  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何等易簡直截。而又云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何也。曰。人每失赤子之心。正是少此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工夫耳。

  不失原有工夫。若空空守此赤子之心。何能為大人。豈不盡人皆大人耶。所以一則曰學問求放心。再則曰擴充四端。均未許守虛冥悟者借口。

  亙古亙今。只有此一條大路。離此便是邪徑。自古如伊傅周召。顏曾思孟韓范富歐。周程張朱。岳武穆。文天祥諸人。皆從此大路行者。中閒雖有吉有凶。然凶亦為吉。死亦猶生。而况於吉。况於生乎。如操莽溫懿馮道。張邦昌。章惇。蔡京。秦檜。韓侂冑諸人。皆從彼邪徑行者。中閒雖亦有凶有吉。然吉亦為凶。生不如死。而况於凶於死乎。路徑一錯。關係不小。講學原辨此路徑。豈是空談。

  問居官言學。得無妨職業否。先生曰。言學正所以修職業也。提醒其忠君愛國之本心。然後肯修職業。考究其宏綱細目之所在。然後能修職業。不然。終日奔忙。不過了故套以俟遷擢而已。故居官職業不修。正坐不知學之過。而反曰妨職業乎哉。

  子夏有仕優則學之論。以居官則資於學者正多也。所言提醒其忠君愛國之心。然後肯修職業。則仕之於學。更不可緩矣。

  問方今兵饟不足。不講兵饟而講學。何也。先生曰。試看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爭先逃走。以百萬兵饟。徒藉寇兵而齎盜糧。只是少此一點忠義之心耳。欲提醒此忠義之心。不知當操何術。可見講學誠今日第一著。

  就孔子民無信不立句。推論其甯可去兵食。不可去信。非己甚之詞。乃切時之論。於馮公時正合。

  去食不是我要去食。食豈是我要去的。只是事到了十分莫柰何處。甯去食。必不可去信。若曰甯可死。必不可逃耳。只一箇去了信。望風而逃。縱使封疆不失。亦當服上刑。况又失封疆乎。一去了信。便當死。雖有食。烏得而食諸。故去食亦時勢之不得不去。而不去信。亦時勢之必不可議去者也。

  去食必不去信。不專是論道理當如此。亦是論時勢不得不如此。亦是論人情不容不如此。亦是論法紀不敢不如此。豈是迂闊。

  凡說要去信之人。便是機械變詐之人。便是偷生賣國之人。便是臣不臣子不子之人。

  問使貪使詐之說何如。曰。古今最誤國者。莫過於此四字。彼既使貪矣。不知肯容他貪而聽其剝削軍士否。既使詐矣。不知肯容他詐。而聽其欺蔽上官否。明白使貪。而又禁其貪。明白使詐。而又禁其詐。豈可得乎。此貪詐所以日熾。而世道不可問也。

  天下無事不因貪詐二字壞了。君子不能砥其流。反助其瀾乎。讀武經者。毋為此說所愚也。

  齊人東郭之行。再三不敢令妻妾知。可見羞惡是非之心尚在。只是錯把仕途看壞了。恰似要做官。不得不如此。不如此。如何做得官。所以不得已。隱忍為之。實非其心也。若是早知富貴利達者之有命。何必求。即求之。亦自有道。又何必如此求。彼必且自泣於中庭。悔其錯誤矣。又何待妻妾之泣哉。

  此節書。孟子已為求富貴利達者。形容寡廉鮮恥之醜態。此段。更為喚醒苟且干進之良心矣。

  問人爵從之從字。及以要人爵要字。何以別。先生曰。彼來隨我。謂之從。我去迎彼。謂之要。一般得了人爵。何苦不為古人。

  曰從曰要。皆巳得人爵者。此中有義利之別。學者不可不知。

  燕有可伐之罪。齊無伐燕之權。所以明有君也。父有攘羊之罪。子無證父之理。所以明有親也。聖賢閒閒議論。恰似沒要緊。其實關係世道不小。

  孔子講學於春秋。孟子講學於戰國。亦有非之者。故曰獨行其道。請看風急天寒夜。誰是當門定腳人。

  孔孟在當時。無處不與人講學。觀孔子知我罪我。孟子予豈好辨之言。可知當時非之者不少也。

  問諫行言聽。何以便謂之厚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纔是厚臣。可見古之人臣。不以爵祿名譽望於君。惟欲行己澤民之志。君亦不以爵祿名譽縻其臣。惟欲遂臣澤民之心。故諫行言聽。膏澤下民。纔是君臣手足腹心之誼。後世臣之於君。只在自家官爵恩典上論。不知君之聽言。厚民即所以厚我。不然。即結魚水而賡喜起。何益哉。孟子此言所以維臣道也。

  說到膏澤下民。便知諫行言聽。有益於臣者小。而有益於民者大。民受恩於君者大。而臣之受恩於君者更大。總不專在爵祿名譽上論。可以為臣之極則矣。

  問用一緩二。曰。戰國之時。為蘇秦張儀之說者。要三者並用。為許生白圭之說者。又欲三者並緩。所以欲足國。便不能裕民。欲裕民。又不能足國。孟子說既不可並用。亦不必並緩。不過一挪前攢後閒。民自無殍。父子自不相離。而國用又未嘗不足。無論仁主。即暴君汙吏。亦必灑然易慮矣。此孟子之經濟。所以致君而澤民也。論治者。以講學為迂。豈其未覩此乎。

  問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曰。如舜封象於有庳。不得有為於其國。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豈得暴彼民哉。此之謂親親而仁民。驅蛇龍而放之菹。驅虎豹犀象而遠之。不惟人得免吞噬之禍。而物亦得遂走壙之性。此之謂仁民而愛物。大聖人作用。原不是判然三件事。

  自古禦敵無上策。說者謂周得中策。余敢以聖門論學。為禦敵上策。此不必廣引。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孔孟論學。非論兵也。不知古今論兵法之精者。能過此二句否。以孔孟論學。為禦敵上策。聖人復起。不易吾言。

  他如善人教民七年。可以即戎。仁者無敵。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省刑薄斂。修其孝弟忠信。可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果能如此。非禦敵上策而何。

  問宋人講學。而叛逆之禍更甚。何以為禦敵上策。曰。宋人講學。多在下位。且多在山林。即有盧扁。病家不用。豈能成功。而謂盧扁不能活人。則非也。即用盧扁也。盧扁之方。無論效不效。確乎為活人之上劑。孔門講學。無論成功不成功。確乎為禦敵之上策。

  問仁以為己任為真。以仁為己任為偽。然否。曰。不然。總是仁為己任耳。今以以仁為己任為偽。抑將以以義制心。以禮制事。以仁存心。以禮存心為偽乎。不在義理上體認。只在字句上挑剔。所以聖學不明。

  有談及放生會者。曉之曰。天地大德曰生。放生固是善行。但當存其心。不必襲其迹。毋論事有時窮。生亦有限。况世原有不可放者。如殺人理無可放。而必欲生之。不幾令死者含冤乎。故吾人但存此心。如遠庖廚此心。不綱不射宿此心。飢溺由己此心。如傷內溝此心。泣罪解網此心。如此則好生之德洽於上下。無在而非放生矣。

  曰放生。則有不當生而生者。且所生亦甚有限。故儒者第云好生。不云放生也。

  舉業理學。原非二事。以理學發出文章。為真舉業。以舉業證出道理。為真理學。且國家以四書五經取士。正是驅人於理學一路。今若講佛經道經。倒難曉。只講四書五經。誰不曉得。為理學真是容易。何人之輕放過乎。

  舉業理學。原是一貫。分之則皆假也。合之則皆真也。四書五經工夫。惟其真。不惟其假而已矣。

  莊生妻死而歌。人謂其達生死。不知達生死者。謂不以己之生死動心。非不以人之生死動心也。一物損傷且不忍。而况於人。一孺子入井且不忍。而况於妻。以鼓盆而達生死。是後世薄倖之人。藉莊生以自解者耳。

  彼不以人之生死動心。如莊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達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夫以母死不哀為寓言。可乎。

  生死原無二理。故謂未知生焉知死則可。謂未嘗生未嘗死則不可。

  上二句是理學。下二句即禪學矣。

  為令者。士夫居閒說事不可聽。而禮遇不可不隆。諸生犯法不可縱。而學校不可不厚。審編毋多更張。民自稱便。收納不求餘羨。民自感德。聽訟無多纏擾。民自不冤。至於毋援上。又毋傲上。毋陵下。又毋徇下。潔己奉公。節用愛人。此尤不費之惠也。

  近有作令者。私心巧詐。百姓與諸生訟。不論是非。而非諸生。諸生與士夫訟。不論曲直。而曲士夫。若曰。吾厚吾百姓云爾。不知諸生士夫。獨非吾之百姓與。士夫且薄矣。何有於諸生。諸生且薄矣。何有於小民。彼原為漁獵百姓地。故反借百姓。以尋討出路耳。及至百姓受其漁獵。怨聲載道。彼不曰百姓之怨我。而曰我原為百姓取謗於諸生士夫也。上官亦曰彼果為百姓取怨於諸生士夫也。諸生士夫當其虛名。而百姓受其實禍。嗚乎。計亦巧而詐矣。

  官場中原有此種巧宦。以為百姓可愚。上官易瞞也。畢竟直道在人。公論難掩。上官就百姓身上一加體察。水落石出。且鬚眉畢見矣。

  呂涇野教人甘貧改過。此前輩學問真切處。然不甘貧。就是過。能甘貧。就是改過。世閒人種種過失。那一件不從富貴貧賤念頭生來。卑卑者毋論。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墮此坑塹。

  世俗之所謂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謂有心。有的是道心。異端之所謂無心。無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謂無心。無的是人心。這等去處。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則純是道心。無復有人心之雜矣。故曰允執厥中。必如此。方不墮世俗之弊。流於異端之非。

  楊龜山曰。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伊川曰。說無心。便不是。只當說無私心。無私心三字。可為千古名言。問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說亦是私。

  去其私心。所以求公心也。用力正在此處。今云求公之心亦私。此過高之論。必至流於致空守寂之異端。不可不辨。

  人心一概說不得有。亦一概說不得無。如均喻也。喻私之心不可有。喻義之心不可無。均為也。為惡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無。况人心易放而難收。儘去喻義。猶恐喻利。儘去為善。猶恐為惡。今欲一切歸於無心。竊恐義無而利未必無。善無而惡未必無。反概曰無心。其害不小。

  公私善惡之閒。如犀分水。所貴乎學者。所以明乎此也。

  吾儒論學。只有一箇善字。直從源頭說到究竟。易曰。繼善。顏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為善。善總是一箇善。為總是一箇為。非善與利之閒。復有箇無善之善也。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謂之惟精。一乎此。謂之惟一。執乎此。謂之執中。以之為君。謂之仁。以之為臣。謂之敬。以之為子。謂之孝。以之為父。謂之慈。以之為朋友。謂之信。以之視聽言動。謂之禮。以之臨大節而不可奪。謂之節。工夫有生熟。道理卻無異同。此孔孟相傳。以教天下萬世。以維持宇宙也。故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

  自虞廷十六字。以迄五經四書。皆融會貫通於數行之閒。而總不外倫常日用行習。事事皆有。處處可行。學以求道。仕以行道。一而已矣。

  喜事功而厭道德。樂寬大而惡檢束。人之常情。不知聖賢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闊也。以道德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檢束者。非惡寬大而甘桎梏也。以檢束為寬大。乃真寬大也。不然。厭道德而喜事功。則枉尋直尺。並事功亦不能成矣。惡檢束而樂寬大。則越禮犯法。並寬大亦不可得矣。

  無道德之事功。純是權術用事。非真事功也。無檢束之寬大。乃放縱於禮法之外。非真寬大也。此所以貴乎學也。

  富文忠公弼。致政於家。為佛氏之學。呂與叔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於鄉。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大道未明。盡趨異學。不入於莊。則入於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理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正老成大人惻隱在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在公之力。宜無難矣。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所好。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哉。弼謝之。

  致政家居。式化鄉里。與後進講學明道。正所以償在位時未盡之願力也。一經去任。便無意當世。以為清高。此偏見謬論也。

  呂涇野分校禮闈。主試者。以道學發策。有焚書禁學之議。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場中一士對策。欲將宗陸辨朱者。誅其人。火其書。極肆詆毁。甚合問者意。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觀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權勢。同事深以為然。遂置之。

  學術邪正。在師儒平日之教戒。尤在主司闈中之去取。風聲所樹。未有不翕然丕變者。呂涇野此舉。有功於人才世道矣。

  楊斛山爵。自幼貧窘。年二十始發篋讀書。夜無鐙火。以薪代之。挾冊而耕。兄為耕誤罹於法。徒步申冤。並繫獄。先生從獄中上書。詞意真切。邑令曰。此奇士也。胡累至此。立出之。並給油薪督之學。從朝邑韓恭簡公講理學。踐履錚錚。同人不及。與及門楊椒山稱為二楊云。踰三十為邑諸生。就試長安。有拾金不昧之節。膺鄉薦。成進士。以行人使藩國。概卻餽贈。為御史。劾權臣當國。以母病遄歸。母歿。廬墓三年。有冬筍馴兔之瑞。服闋家居。授徒講學。以薦起。巡視南城。權貴斂避。時事日非。上封事數千言。大約以失人心而致危病者五。一則輔臣夏言。習為欺罔。翊國公郭勛。為國臣蠹。所當急去。二則凍餒民閔不憂恤。而為方士修雷壇。三則大小臣工。弗覩朝儀。宜慰其望。四則名器濫及緇流。出入大內。五則言事諸臣。若楊最羅洪先輩。非死即斥。有損國體。疏入。逮繫鎮撫司。拷掠備至。死而復甦。先生處之自若。刑部郎錢公德洪。工部劉公魁。給事周公怡。先後俱以事下獄。與公學問相勸勉。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獄中繹四子諸經百家。著周易辨錄。中庸解。諸所作者。略無憤惋不平語。上以受釐放歸里。抵家十日。以熊太宰諫仙箕忤旨復逮獄。即日就道。親朋揮淚別。先生無幾微見顏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上建醮殿焚。火中恍聞呼三人名氏者。乃釋歸為民。既歸。教授里中。蔬粥敝屨。怡然自適。卒於家。先生硜直不阿。內實忠淳。自少至老。孳孳學問。夷險如一。初終不貳。完名全節。彼世之淺衷寡蓄。耽耽以節氣自多者。視先生當媿死矣。

  斛山自幼力學。以名節為重。富貴身家。皆所輕也。所以貧時救兄繫獄。事親則冬筍馴兔。省試則拾金不昧。出使之餽遺不受。為臺官直言敢諫。所尤難者。繫獄猶不言得罪事。再逮即行。絕無幾微不平。著書無一語憤惋。此皆由平日力學中來。有真理學。乃有真氣節。於茲益信。

  呂愧軒潛。自幼力學。為都諫公子隨任。先師事趙木溪。聞講義理之學而悅。繼師事呂涇野。為學一言一動。以涇野為依歸。於是學益力。而舉子業亦益入理。為邑諸生。試輒傾曹偶。學使重其文行。拔入正學書院。以風多士。旋膺鄉薦。卒業成均。與朝紳講學。

  愧軒為都諫公子。絕無宦家氣習。以理學自命。所從遊者。皆理學大儒。以時下講學而論。似專意理學。而於舉業無益也。乃師事趙木溪。而悅義理之學。師事呂涇野。則言動不苟。而學益力。卒之舉業亦益入理。足見真理學即真舉業。工夫造詣。乃同條共貫也。彼以理學有妨舉業。以舉業有妨理學者。可以知其謬誤矣。

  格物即是講學。曰物。見學不可談元說空耳。格物二字。千載聚訟。不知講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遠求。

  是處皆物。是物宜格。朱子所謂即物而窮其理也。物不專指身心意知。格亦不曾說到去私存理。預侵修齊誠正工夫。求深反淺。談元說空。非實學也。

  心誠求之。求字不徒在外邊紀綱法度上求。只在自家心上。好惡與共。痛癢相關。一體不容巳處求。紀綱法度。皆從一體不容巳處流出。自然與粉飾治具者不同。自然深入於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癢處。非徒以法度強民於外。而使之感也。看那慈母。何嘗在外面強愛赤子。赤子亦何嘗在外面強從慈母。都是一團天性不容巳處。故曰誠。後世官司。未嘗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紀綱法度。非不燦然可觀。心中卻無不容己之念。多是偽。不是誠。所以百姓不能實受其惠。縱然求。多不能中。此治道所以不如古也。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其理如此。

  問處貧之道。於人己閒有辨否。曰有。如憐貧一也。憐人之貧可。自憐其貧不可。樂貧一也。自樂其貧可。樂人之貧不可。又曰。人貧而我憐之周之。則可。我貧而望人憐之周之。則不可。

  處貧難。處人之貧。與處己之貧。更難。此中最徵學識。仕途清濁。亦關乎此。

  問患不知人。如大庭廣眾。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何以知之。曰。此不難知。大庭廣眾中。如一人稱人善。一人稱人惡。則稱人善者為君子。而稱人惡者為小人。一人稱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則和者為君子。而阻者為小人。一人稱人惡。一人和之。而一人不答。則不答者為君子。而和者為小人。以此觀人。百不失一矣。

  問宋儒有不適於用之譏。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力學者。亦有無才而力學者。有有才而非學者。亦有無才而非學者。彼見有學而無才者之不適於用。非學而有才者。或亦倖成其功。遂謂學之無益。不知學而不適於用。乃無才之過。非學之過也。非學而倖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好學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適於用。而歸咎於學。不察其所以成功。而歸功於非學。此宋儒所以有不適用之譏也。雖然。元祐之禁。偽學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適於用。又時為之也。於諸儒乎何尤。

  有才而講學。益足見其所長。無才而講學。亦足補其所短。不然。有才而不學。則為恃才。無才而不學。則為棄物矣。

  問子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在何處憤。何處樂。曰。學也者。所以學為人也。故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憤在此。樂亦在此。後世學者。將一生精力。或在詩文上發憤。或在勢利上發憤。不肯在為人上發憤。所以不及聖人。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儒者惻隱之真心也。古聖賢千言萬語。吾輩朝夕講求。總是要培養此一念。擴充此一念。聖學所重在此。彼摩頂放踵。從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過。所謂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者。若懲其愚。不病其不好學。而反病仁之不當好。其愚抑又甚矣。故學者必培養擴充此一念。則滿腔皆惻隱之心。到處行惻隱之事。然後信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之說。似迂而實切也。

  人若不培養此萬物一體之心。必不肯行濟物利人之事。學之不可己也如此。

  問孔子疏食飲水。樂在其中。至鄉黨一篇。凡飲食衣服。又要齊整。何也。曰。鄉黨篇。是說聖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即一飲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處。聖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齊整受用。不然。紺緅何以不飾。紅紫何以不為褻服。羔裘元冠。何以不弔。食必求精。何以不厭精。膾必求細。何以不厭細。肉食何以不使勝食氣哉。為此言者。是恥惡衣惡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

  聖人說知人難。是兼君子小人說後世說知人難。是單就小人一邊說。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難知的。何獨只說小人難知。孔子兼言舉錯。子夏單言舉皋陶。正是後世對證之藥。

  人之難知。既慮誤用了小人。又慮遺失了君子。若專就小人難知一邊說。是止防誤用小人。不防遺失君子。其居心厚薄不同。其舉錯亦隘而鮮公矣。

  平日好稱人惡。惡道人善。自託於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言敢諫。偏不直。

  以稱人惡為直。而偏不肯道人善。平時以直自負。而立朝偏不肯直。說盡奸險小人情狀。

  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原不是教丈人出仕。只是要他曉得君子之仕。為行其君臣之義耳。當是時。咸以仕為通。以隱為高。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勢也。行其利也。那裏行甚麼義。所以把仕字看得不好了。恰似仕途全行不得義。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非行其勢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義。自我而植。宇宙之綱常。自我而立。豈為功名富貴哉。中閒即有丟過義。只為勢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見不到。各人自家錯走了路。不得概以仕途為勢窟。為利藪也。故曰。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

  又曰。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義也。知此。則知仕止久速。無往非道。用行舍藏。無往非學。視用舍為寒暑風雨之序。視行藏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為可。以隱為不可。隱者安得以隱為可。以仕為不可哉。此孔子之學不厭教不倦。所以大有造於天下後世也。

  孔子於丈人沮溺輩。原非招其出仕。祗因此輩以隱為高。將仕字看做求富貴。忘其為君臣之義。故以仕以行義曉之。見得人可以不仕。而仕以行義之理。不可不明。孟子云。未嘗不欲仕。又惡不由其道。聖賢同一訓世之心。毋認作招隱之計也。

  晏子沮仲尼。臧倉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當春秋戰國時。老聃墨翟之教行。習俗以薄葬為賢。而以厚葬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魯平公欲見孟子。臧倉沮之曰。禮義由賢者出。孟子之後喪踰於前喪。君無見焉。惟儒字賢字不明。晏子臧倉之言。所以見售。而孔孟卒老於行也。

  孔孟見沮於時君。皆以厚葬為詞。可見當時佛老之教行。薄葬為賢。風俗可知矣。

  問氣節涵養。曰。氣節涵養。原非兩事。故孟子論浩然之氣。而曰我善養。可見氣節從涵養中來。纔是真氣節。若黝舍輩。全是箇沒涵養的人。如何算得氣節。

  說不得仕不若隱。亦說不得隱不若仕。只可隱則隱。可仕則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說的未嘗不是。終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為正大。約士君子出處之際。只當論可不可。不當論辱不辱。殆不殆。

  不辱不殆。為求仕者言也。士君子出處。又自有應仕應止之道理在。惟有學者能辨之。

  問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學問。如何學。曰。在求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見不學不是。泛學亦不是。

  異學不可。俗學不可。不學亦不可。泛學亦不可。故學必須講。而後無誤也。

  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樣功夫。纔能不失。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此節就是不失的工夫。於此工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豈能於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幼即學聖賢堯舜。到老只是孝弟。

  教弟子六事。原不專指弟子。大人之學。作聖之功。不外乎此。乃由此而擴充之耳。余於課士直解。曾主此說。此論更覺真切矣。

  取與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須是平日講得透澈。臨時纔得不差。若臨時纔去商量。轉增游移矣。故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二可以字。乃臨時商量也。故曰。一入商量。便主游移也。

  處世應物。轉念恆不如初念之公。私意起而反惑。往往如此。

  問橫逆之來。君子動心否。曰。既有橫逆。此心難說不動。但眾人因橫逆之來。動尤人之心。君子因橫逆之來。動自反之心耳。故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只不動尤人之心。便謂之不動心。

  君子不逆詐。不億不信。則有之。既有橫逆。而全不動心。則此心竟如槁木死灰。與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何異。今不動尤人之心。而動自反之心。正見存心之厚。用功之密。

  曾子說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學者泥其辭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說。若是果能自反。則橫逆之來。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別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處。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橫逆則不介於懷。修省則不懈於己。此聖賢克己實在工夫也。

  第云不校。全不自反。似置之不足與言。又似自以為是。有悍然不顧之意。果肯克己。未有全不自反者。所謂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也。俗解以孟云三自反。不如曾云不校。向頗以為疑。今閱此始信。既有犯者。即不可全不自反。自反不懈。方是真能犯而不校。且曾雖不云自反。焉知其無自反工夫。孟云三自反。乃備言所以不校之故。毋容區別於其閒也。

  君子三自反。是君子自己如此。在他人不可以此責備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責備君子自取。是左袒橫逆之說也。新法之行。吾黨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德宏。自家合當如此說。而論者不察。遂真以為激成。如此。則章惇蔡京輩。反為不激矣。故吾黨激成之說。在伯淳自言吾黨則可。在他人責備伯淳諸君則不可。

  大公之心。持平之論。知人論世之學。於茲見之。

  人生遭際。多有不同。自古聖賢。未嘗不言遭際。而學聖賢者。不可輕言遭際。恐寬了自家反己工夫。

  言遭際。所以絕觖望之心。不言遭際。所以盡自修之道。方可謂之真學者。

  殷浩清修。一籌莫展。汾陽奢靡。身係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籌莫展。是生來才短。非清修之過也。汾陽身係安危。是生來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論人者。因汾陽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績。固不可。因浩一籌莫展。而遂以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此正是善於遠小人處。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而曰不為已甚。則益失夫子意矣。

  問既知是小人。卻借調停之說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於為惡。恐一時得志。以圖報復。故借調停之說。陰結小人。以自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祐紹聖閒。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鑒也。無論為國。即自為計。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則為人臣者。當何如。曰。只當秉公持正。以進君子退小人。一心為國家計。若自家恩讎德怨。禍福利害。一切置之不問可也。

  待人當親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汎愛眾而親仁。用人當進君子而退小人。故曰舉直錯諸枉。以待人者用人。則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則度量不宏。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則一切揀擇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一切煩惱之心自消。

  楊氏為我。墨氏兼愛。總只是不知萬物皆備於我一句。一則離萬物言我。一則離我言萬物。此所以謂之異端。

  閱此。益知孟子皆備於我一章。正是楊墨對證之藥。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也。

  扶持名教。顧惜名節。此正是君子務實勝處。不可以此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顧惜名節。而曰我不好名。是無忌憚之尤者也。

  此好名。與希世盜名。違道干譽者。迥不同。為學者宜辨此。

  ◆呂涇野文集鈔 【 名柟字仲木別號涇野陝西高陵人明正德戊辰狀元官至禮部侍郎諡文簡】

  謹按關中呂涇野之學。以窮理實踐為主。與前代儒先所論淵源一脈。遠近學者。奉為指歸。不獨挽救偏歧空疏之俗學。驗之古今治道民風。無不切中。集中多序記志銘應酬之作。而隨地隨人。推廣忠孝名節之要道。不離窮理實踐工夫。尋常贈答。皆有至論。與應酬故套不同。末載科舉諸條。將試官取士。及諸士應舉本義。指點策勵。循名責實。挽回相沿揣摩弊習。科舉士風。尤有裨益。仕學一貫之道。莫切於此。

  世有二學。一曰性命之學。一曰舉業之學。舉業之學。或昧經而蕩於辭。性命之學。或離經而淪於空。一者於學術治道皆無益也。夫舉業與性命。豈有二乎。昔程子教門人十日為舉業。餘日為學。予常疑焉。將程子不以聖人之道待舉子耶。若知性命與舉業為一。則利祿念輕。經世意重。周之德行道藝。由此選也。漢之賢良孝廉。由此出也。

  性命不能為舉業者。空談之病。舉業不明乎性命者。勦襲之弊。歧而二之。均無益也。一而貫之。均有益也。程子之訓。此有為之言。以救其弊。呂公之疑。此貫通之論。以正其趨。學者不可不知。

  讀大學知格致之方。即至善可得。讀中庸知慎獨之處。即至誠可幾。能因事察理熟。則論語之一貫可入。能隨事致用久。則孟子之四端可充。學者於此。求諸心。體諸身。見諸政。於以輔世長民。不負此四書矣。

  一部四書道理。工夫原是貫通。但難為矜心浮氣。專尚口耳者言耳。

  程子教人讀史。不徒記事蹟。須要識其治亂安危興廢存亡之理。每讀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敗。然後看有不合處。更精思其閒多有幸而成不幸而敗者。此程子專為讀編年紀傳而言。若紀事本末。一展卷便知其成敗。則又不待掩卷思量而得。而學者猶不免徒尚記誦。以資口耳。均於身世無益。

  讀史至一半。掩卷而思。以料成敗。已云切要。惟紀事本末。則又不必拘拘於此。此以知紀事本末之有益。讀史者必兼讀此。乃為貫通也。

  之士多以我觀書者為上。以書觀我者為次。以書觀書者為下。今以書觀書者也。雖洞萬卷。盡五車。祗滋其巧偽耳。為損則有餘。為益則不足。

  書上道理。皆我身心所有的。聖賢先我而覺。我有未覺。所以要讀書也。以我觀書者。將我心的道理。藉讀書印證之。擴充之。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也。以書觀我者。書之所言。雖能記誦。於我終無所得。徒讀無益。若以書觀書。則書自書。我自我。徒滋巧偽。故曰下也。今世之士。方以博學廣記。自誇於人。絕不曾將書中所言。返觀於我。有得與否。不自知也。可惜可惜。

  有一生買得唐百家詩。以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詩題目多正大。且鍛字鍊句。誇多鬬靡。無益身心。一家詩己害事。况百家詩乎。

  百家詩中。須必讀者甚少。故以全讀為害。

  謝上蔡之教及門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論。以定志也。去矜之學。以知分也。師冕之說。以下學也。勢利外物之用力。以進德也。日用言動之為課。以居業也。博學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輪迴之私。以辨異也。覺以洞仁也。敬以居禮也。烏頭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學。進德以居業。知要以辨異。則足以體仁禮而自得矣。

  謝上蔡學術教條如此。彙萃言之。便覺簡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趨。躬行以踐其所聞。多就哲人以堅其所造。處家可也。仕至公卿以達其道可也。

  上命大學士解縉選文學重名者二十八人為登瀛圖。 【 取二十八宿之義】 周文襄以年少願學自舉。上嘉其有志。增為二十九人。上以為學必造道德之微。具體用之全者。以文襄為首。其他如王公直。李公時勉。陳公敬宗。亦庶幾焉。若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論。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鮮。微文襄。則二十八人者。不幾有負此舉乎。然後知科第之不足貴。而道德勳業之著。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一時之文學重名。雖榮而不足恃。日後之道德勳業。雖難而有可勉。科第諸君。可以審所處矣。

  古之君子。得志則無私。 【 不肯為己】 不得志則無悶。 【 安於義命】 今之君子。得志則矜持。 【 得失念重】 不得志則放曠。 【 潦倒放肆】 古也任理。今也任氣。是以不同。

  天下人百般好處。皆是任理而不肯任氣。百般不好處。皆是任氣而不肯任理。此學與不學之故。先儒論學。未見指明及此。故錄之。

  學政教條。不失之繁冗深晦。使士子難遵。則失之迂腐裝點。使士子易忽。均足以害道而病學。教條可以通行天下。尤以必踐斯言為要。即如士子善惡一事。乃學政大綱。何法可以知之親切。而行之果斷耶。若得其實。鄉舉里選。不外是矣。不然。德行不能核實。仍以文冊等高下。非所以善俗而成材也。

  文行兼取。先行後文。人皆知之。然文可以考試而知優劣。行不可以採訪而別真偽。故以知之親切行之果斷為難。近世報優報劣之舉。所宜加意也。

  余喜書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勉學者。以此乃心得之學也。亦有不以畜德。而徒識前言往行。則言行猶在他人。非有諸己者之為也。必從多識而不巳。其功則可以有諸己。而美大可馴而至矣。

  讀易象辭。可見學者必多識前言往行。乃可以畜德。以字原有工夫。仍在於己。故世亦有徒務多識。而不以之畜德。此博雜之學。轉恐有損於德。何能畜德。聖門尊德性道問學二者。不可偏廢。孟子由有諸己而後可以至於美大。亦此義也。

  今日記一事。明日記一事。久則自然貫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則自然浹洽。今日行一難事。明日行一難事。久則心志堅定。怡然理順。如此。方謂之真知。苟一行未盡。則知之未至也。故誠明無二道。知行非兩事。有指山畫谷者。有入山臨谷者。指山畫谷。猶想像也。入山臨谷。則所謂山之高。谷之淵者。益真矣。今徒事記誦者。特指山畫谷之之儔耳。烏足言真知耶。

  知之明則行之力。行之力。則知益真。此兼盡之工夫。無偏重之學術也。言之極其顯切。

  有慮其近多人事。恐廢學者。先生曰。這便可就人事上學。今人把事做事。學做學。分作兩樣看了。須即事即學。即學即事。心事合一。方是體用一原之學。非事理外言學也。

  離事以言學。乃空言耳。懸揣耳。陸象山曾有此論。最為確切。

  何燕泉著有餘冬序錄。於經史子集。文武事變。皆旁搜而詳說之。昔楚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楚子以為國之善人。寶之過於白珩。今燕泉此錄。言雖述乎舊物。論實裁以新義。豈惟使人考古而通今。亦可使人勸善而懲惡。倚相之學。當亦不出此也。燕泉非當時可寶之一善人乎。

  博古通今。使人勸善而懲惡。故謂之善人。可以為一國之寶。決非涉獵記誦之學。誇多鬬靡。而填笥腹者比也。可以觀所學矣。

  孝不違心。忠不昧理。貞不苟異。和不苟同。志若有定。視勢如無。義若有見。臨難不顧。

  繪章句以為麗。博引譬以為富。辭雖多而無味。言滋巧而不根。與異端何異。

  夫文何為者。所以明道也。道何為者。所以經德也。 【 行道有得於心。謂之德。故曰經德。】 其德厚者。其道廣。其道廣者。其文行。靡辭不足以闡幽。冶辭不足以適治。游辭不足以貢俗。難辭不足以辨理。故叔孫豹謂臧文仲之言立。孔子謂子產之辭不可已也。

  無根之辭。近於欺世。不足以明道德。適足以害治化。不止此數端。餘可類推。

  陳子明三黜禮闡。飄零南都。自比於螬食之果。加以風雨銷蝕。遂為道旁棄核。何道而能令枯枝生春。有根出土。由幹柯而華實乎。先生曰。嘗聞樹果者矣。忠信以為之地。嚴恭以為之垣。禮法以為之樊。深造以培其根本。閑邪以剔其萌櫱。格物以蘇其脈絡。堅志以俟其暢茂。親賢以資其灌溉。無淪高語。恐華而不實也。無狃流俗。恐蔓而不長也。無近羣小。恐折我枝也。無狎權勢。恐踰我垣也。夫然雖碩果不食可也。飲食起居之常。開言舉足之處。何莫非樹斯果者耶。

  即樹果而悟養心之道。凡日用動靜。交友接物。無往非衞護培植之工夫矣。

  有作義塾條規。以範後人者。先生曰。平生敬宗收族。而又立此規矩。以示子孫。雖曰不義。吾不信也。雖然門內之治。恩常掩義。其恩深者。其義行。如惟以其義也。固有禮文雖可觀。而情意實支離者。故作義塾。不如作仁塾。仁塾作。義塾方可久久行。雖於天下可也。孔子以直為益友之一。以直友難得也。而人之友直。亦便難言。直人難與語色。直人難與親立。直人難與並行。直人難與隨好惡。直人難與同取予。直人難與偕。惟難得而又難友。正其所以益也。

  直者有諸心必發諸口。既無私伏。亦不文飾。所以可貴。若言或逢勢。行或迎時。雖致位崇顯。君子不以為榮。故直有二美。亦有二疵。以義直謂之正直。不以義則為倖直。以道直謂之讜直。不以道則為絞直。士君子為學。充其所有。配義與道。方能善養其直。又能善用其直。斯為國家有用之人也。

  直之可取。人皆知之。直有疵而不可行。人遂歸咎於直道難行。閱此方知直之難得。而善用其直。更難得也。

  政因時而變。議以時而立。違時而議。不知務者也。賈生建治安於漢文。而七國卒平。董公論春秋於武帝。而六經遂章。韓退之闢佛氏而正教著。司馬君實折新說而王道明。亦猶禹抑洪水於有虞。孟氏息邪說於戰國。當其時而務之也。使賈生以息邪說為急。君實以抑洪水為先。雖言之辯如此其富文之麗如彼其工。於政無益。於世無補。君子以為不知務也。

  君子而時中。非其時。即非中也。識時務者為俊傑。此學者時中之務。毋以為趨時而薄之也。

  廉也。公也。剛也。所以得民心而獲乎上者也。乃其始廉而終汙者。雖廉亦謂之汙。動於利也。始公而終私者。雖公亦謂之私。怵於名也。始剛而終懦者。雖剛亦謂之懦。狃於血氣也。不為利動。不為名役。不為血氣驅。始終其志。厥德光明者。其君子乎。

  改操任性之官。皆由見利不見義。務名不務實。逞氣性不循道理。末路失足。晚蓋之難。可不戒與。

  處劇要之地。有奸者偽者盜者求者貨者誘者探者伺者淩者撓者日旁午至焉。故君子之道。杜譽以防輕喜。杜讒以防輕信。戒暴以防輕足。戒謁以防輕進。五者備而身正矣。明以馭胥吏。恭以馭寮采上下。實以惠士卒。式以馭芻粟。均以馭商農。嚴以馭僕隸。密以馭左右。詳以稽始終。八者備而政行矣。

  均州歲荒。惲牧借庫出銀。以立則而行糴。定價發糶。以安貧而保富。審籍列戶。以給粟而發倉。計口開單。以分日而程月。或給批以來遠糴。或準貨以易官穀。或出告以速四商。鬻男女不出境。遺老幼者有所館。典田宅者必至官。負販者寬其稅則。稱貸者薄其利息。無賴妖讒。及諸盜竊者。皆使漁獵樵蘇而息。於是上官良其策。而郡民實受其惠。均民獨無溝壑憂。其究在稽里正之擾。遴忠信公正。崇廉恥重身家者以委之也。

  賑荒之策。近世亦多講究及此。所切要者。稽里正而不厭其煩。所委必忠信公正。崇廉恥重身家者。方有實濟。有實心難。立法難。得人更難。

  地方有兵盜之事。朝廷下蠲租之詔。有司奉行者。或倍其耗。或文其額。或變其地。專於迎上之求。不知恤下之急。民所以益罷。而兵盜益難治。由此觀之。兵食艱難而不信。則為患更大。夫兵猶火也。抽薪則易戢。加膏則愈熾。夫盜猶豕也。豶牙則易制。窮之則為力難。其策上者履廉。其次迪公。其次節用。其次息科求。其次杜請謁。其次信法令。如是而後徐論攻殺擊刺之方可也。

  治兵治盜。揚湯何以止沸。釜底全在抽薪。孔門論政。不得已去兵食。不可去信。全信正以全兵食也。

  廉也者。為政之體也。明也者。為政之用也。惠也者為政之效也。故君子有不廉。廉則明矣。廉而不明。非真廉也。君子有不明。明斯惠矣。明而不惠。徒明何益。

  書者。君子用以修身也。見諸政。律者。君子用以一民也。歸諸禮。今之君子之用書也。志得科第已矣。仕而弗用也。其用律也。計壯威力已矣。原情而弗用也。或曰。以書仕者腐。以律原情者罷。若是。則著書之聖。定律之王。皆過矣。

  有任粵臬者。將行。懼其責大而材短。咎其事冗而學寡。憂其多盜而難戢。以問先生。先生曰。吾見遷官者驕浮於懼。滿浮於歉。子是之行。知憂知咎知懼。其心明。而於事也周矣。憲司之聽獄也。速判結以為神。空囹圄以為靜。遏告訴以為威。習左右以為察。委屬吏以為體。納請謁以為通。久淹禁以為處法。是以不中而民罔措也。既仕者談經則謂之狂。用經則謂之腐。是皆不憂其責大。而不咎其無學。不懼其多盜也。夫民之為盜。豈得已哉。貧無所依。驅之。弱無所扶驅之。直無所伸。驅之。曲無所繩。驅之。征徭不均。驅之。治盜不究其本。猶抱薪而救火也。

  事冗而盜多者。均宜防範於平時。更宜內省於自己。毋遽視為迂腐也。

  有以悔名齋者。先生為之記曰。君子之志於道也。其求己也。惰悔。銳悔。欺悔。襲悔。迂悔。漫漫爾悔。執執爾悔。■〈沾上心下〉滯爾悔。粥粥爾悔。自是悔。自畫悔。其處人也。亢悔。柔悔。慢悔。諛悔。譎悔。隨悔。忮悔。求悔。訐誣於人悔。狎侮於人悔。毁悔。譽悔。同悔。異悔。進悔。退悔。凡事既過而覺悔者吉。事應悔而不悔者凶。己悔而數悔者憂。應悔而憚於悔者吝。

  悔字有善有惡。有功有過。悔悟愧悔。所以遷善也。懊悔悔恨。所以滋吝也。推類及此。悔之義始明。工夫切實。不至誤用。此即理欲之分。聖狂之界也。

  人子之壽親也。顯親為上。其次悅親。其次養親。其次榮親。其次逸親。逸親者。力可能也。榮親者。貴可能也。養親者。富可能也。悅親者。賢可能也。抑有六德焉。成親之謂孝。善事伯叔之謂義。不御紈綺車馬之謂儉。面折人過之謂忠。善誨兄弟之謂慈。上以奉君。下以裕民。旁以宅僚友。近以持身。遠以範俗。其道具舉。不進於顯者。未之有也。總皆所以顯其親也。故力者足以壽親之體。富者足以壽親之業。貴者足以壽親之官。賢者足以壽親之心。顯者足以壽親之道。其壽親可大而可久矣。

  有將父母塋墓圖形。隨身攜帶。為寓思圖者。先生曰。此誠孝子思親至意。然與其思塋墓。不若思形容。與其思形容。不若思心志。與其思心志。不若思其所遺於我者所望於我者而光大之也。苟思其遺於我望於我者而光大之。則凡寓形宇內者。皆可思之。使得其所。而無負於親。豈非學者之志哉。故君子惕思而後寓思也。

  圖塋墓而寓思。己見隨時不忘親之意。若并思其心志。及所遺於我所望於我者。則更有立身行道顯親揚名之實事。不僅空空寓思矣。

  有愛聚百順以事君親一語。而慮其不能恆者。先生曰。忠臣事君。在順其公不順其私。斯謂聚義。孝子事親。在順其志不順其意。斯謂聚仁。苟不惟公與志之順。凡百皆順乎君親。幾何不陷於私意哉。故仁義之學得。而後忠孝之行成。

  有居官迎養耄父。苦其跋涉。甫至。又以思老親戀鄉里而歸。其子懼父之不安。而問於先生。先生曰。父母之心。即子之心也。父之心安。則子之心亦安矣。子能思父母之遺體。則必能詳聽而不賊其耳。審視不賊其目。修詞以不賊其口。慎動以不賊其形。如是而曰不能養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懼父母之不安。則必能乾乾於日。皇皇於夕。博通乎古。精通乎今。心無懈於思。身無惰於行。若是而不能安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思父母之思親。則必能移於事君。盡其職。不辭其煩。執其公。不營其利。當其危。不渝其常。為時良顯。光昭先世矣。子能思父母之處鄉里。則必能移於處士民。有貨而不殖。有德而不私。不長民之奸。虐民之弱。上樂而下安矣。父雖歸。而聞此。未有不心安而且樂者也。

  體親心而思盡職。情事最真。道理亦大。與泛言悅親者不同。居官迎養老親。不能遠至。或至而不樂思歸。在在有之。體父母所期望於子者。竭誠盡力而行之。足以慰親之心。即可安親之身矣。

  君子於君之賜也。一衣一食且榮之。况其敕命乎。君子於親之事也。一禽一草且慈之。况其行乎。世有二大。君親盡之矣。道有二樞。言行盡之矣。人有二職。忠孝盡之矣。敬其君者。不敢遺其親也。愛其親者。不敢後其君也。故君子學於親以事其君也。得於君以事其親也。以力養親者。可以逸親。不可以悅親。以色養親者。可以悅親。不可以樂親。今於父之敕命為龍章寵樂之策。所以耀君言而昭親行也。敕命者。君之言。敕命所言。皆親之行也。祖父敕命。裝潢而尊奉之。尊君所以榮親也。推及尊親之大義。教孝作忠。兩得之矣。

  國家取人以言。而用人以行。故言亦行也。行亦言也。諸士說經能窮德政之要。說史能達治亂之源。說時務能明利弊之所在。或發揚萬物。何仁也。或辨定取舍。何廉也。或條列籌邊。何智也。或憂國恤民。何忠也。或鄙偽輕詐。何允也。試官既信其言而登取之。諸士其行無負所言乎。

  自此以下。皆為應舉者指點策勵。較平時泛論學問。更為切實。於諸士有益。校士者亦可以知所慎重矣。

  取士有則。聞見相符而已矣。為士有體。言行相符而已矣。士子績學抒文以應舉。致身而濟大川。其素志也。試官將因言以索行。不欲徒聞而無所見也。諸士當思監臨官某人。以是督我。提調官某人。問我察我。考試官某。同考官某物色我。提學某。以是驗我。即不入院之某官某人。亦以是望我。其有事茲土之鎮守大員某某。以是聞而覘我。曰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諸士有違行之言而見取之。是某之不明也。有如行之言而不取之。是不忠也。明與忠不敢不勉。取之而他日行與言違。上負朝廷。下羞諸君。則罪在諸生矣。

  自古取士。雖有諸科。究在明當時之務。故其時有曰識時務者為俊傑。應舉諸士。固今日之俊傑也。有司已即其言覘其行而取之矣。不知他日能達時務以應世用否。

  士子不講時務。古今同弊。所宜循名責實。以挽穨風也

  夫所謂時務者。非媚俗以同塵也。非附勢以趨榮也。非避危以苟安也。非取便以合乖也。非罔人以謀利也。時有不同。務亦各異。今日之務。焉有不知者。咎在借時務以自文。遂自悔之而不能追也。

  觀此方知時務為及時之政治。非趨時之故套也。

  試官拔諸士於場屋之中。進之於朝廷之上。為其文能明道。身能行道也。如論仁惟恐不如舜。論忠惟恐不如周公。論聖惟恐不如孔子。試官己心悅而口誦之矣。所望於諸士者。行之無改耳。昔者齊轅固生及公孫子並舉於漢。轅生直。公孫子反目視之。轅生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毋曲學以阿世。曲學者素學本直。瀕行則變其故而狥欲也。今觀公孫之策。其不合於堯舜周孔者鮮矣。及其行也。以布被諛言。入武帝之左腹。乃賣長孺。黜仲舒。使漢治虛秏危亂。皆曲學之罪也。諸士能不怵惕於中乎。

  夫求仕時言仁智忠聖。若是切矣。及其既仕。人曰汝堯舜。汝周孔。則赧而不敢當。推而不欲居。甚至依進利害。模棱是非。甘心敗檢而不顧。終老於位。無毫髮有裨於世。且以科舉富貴誇耀於人。人猶羨其為稽古之榮。而有老成之目。絕不問其異乎前此之所言矣。故赧而推諉者。本未嘗實有也。今亦不敢謂諸士之不實有。然自茲以往。則不可不思勉也。苟他日德有未立。政有未成。則人之稱斯錄也。不過欺世浮言。試官亦不免於愧負矣。

  由科舉筮仕者。閱此而反觀內省。當亦有不安於心者乎。

  同考會試。得何德徵卷。料其必忠信正直。愛國愛民之士也。今且十年矣。盡孝於母。辭近密而不顧其榮。盡忠於君。雖犯忌諱而不虞其害。盡力於公。雖逆流俗而不畏其難。予常喜曰。科目可以得士矣。迂疏之見。亦可以知人矣。

  此就後日不負所取。而信當年賞識不謬者。

  又同考會試見歐陽子卷。歎其宏博。當冠本房。然文策多本其師王陽明之說。主考方以為病。予曰。是豈可以此而後斯人哉。卒不獲前列。一時閱者咸惜之。及歐陽子為司成。遂就良知師說。講授諸生。擴充而廣大之。并仰師孟子。并其良能者以率人。取其長而補其短。所成者多矣。

  由良知良能以達於天下。孟子之教也。今兼良能以率人。不但可以救陽明之偏。實可廣孔孟之學矣。○此就當年闈文偏見。後為成均。不執偏以教人。不悖孔孟之教。仍是不負闈文之意。○前六條。見士子不可顯悖應舉文章之意。後二條。見試官認真物色取中之意。如此互相勸勉。不慮科舉不能得人矣。慨自應舉之士。以無根之文。弋取名器官爵。止圖一時僥倖。罔顧日後愧負。偶有佳篇。似亦娓娓可誦。及入仕途。全不照顧。甚至文中所痛詆而可恥者。顯然為之。恬不為怪。亦無人指而摘之。此自有科第以來。厯久相沿之弊習。求所為坐言起行者。實難其選。呂新吾曰。交易小民。立片紙。憑一人。終其身執所書而責之。不敢二。以所言昭然在紙筆閒。人已據之矣。今執卷上數千言。憑滿闈之官。登之於榜。播之天下。顧顯然背之。恬不為怪。以為終其身不復責券耳。又曰。萬厯丙戌而後。舉業文字。有晦夜濃陰封地穴。閉目蒙被滅鐙光之句。如墓中人說鬼語。又如楞嚴孔雀呪。其名家云。文到人不省得處纔中。到自家不省得處纔高中。顧曰文章關甚麼人心世道。此醉夢語也。國家取士。因文而知其心。因心而知其人。故錄其人曰中式。進呈其文曰中式之文。所謂式者。不外文理平通。明順典實。今以編造蒙晦放恣之辭為式。悖典甚矣。所錄取者。既非明順典實之文。如何得明順典實之士。宜乎科舉不能得人。其弊日甚一日。未可盡咎於法制之不善也。今科舉之文。華實兼收。清真雅正。垂為憲典。已有程式。惟在應試士子。及校文試官。循名責實。不難力挽穨風。如士子平日。果能恪守孔孟先儒所示為學之方。次第之序。經書論策。下實在工夫。求根柢學問。由博學審問思辨而篤行。由深造自得。而資深逢源。得之於心。宣之為文。有識見。有議論。務為真實之舉業。決非庸腐無用之人矣。既中之後。加以閱厯。知所亡而無忘所能。居仁由義以備大人之事。迄於筮仕。凡講究於芸窗。發抒於試席者。必求見之措施。縱不能一一脗合。而心志念慮。道理是非。不難了然於心。夙昔所痛斥而不可為者。皆有所恥而不為。所跂慕而以為必當為者。則毅然志在必為。此中得人必多。不止如宋太宗所云拔十得五矣。至於試官棘闈校文。原係暗中摸索。不能預知其平日為學為人如何。先就闈中之文。潛心甄別。加意物色。孰為空疏之文。孰為切實之文。是非真偽。焉能掩飾。人之邪正能否。亦不難知。試官各存取士必得之實心。自有因文知人之真鑒。孔子曰。不知言無以知人。可見自古知人。總不外於知言也。况於拔取之後。己見其人。又見其行。隨時策勵。就事指點。期其克稱所舉。亦試官以人事君之誼。所取之士。稍有志識者。既慮有玷勳名。貽咎舉主。未有不倍加奮勉。以求不負所舉者也。呂涇野及呂新吾所論。誠制科取士對證之藥。切中沈痼之疾。起衰振敝。風聲所樹。學校中人人知實學之足重。科舉之文。不可假託。衡文者人人矢甄拔之實心。冀得有用之真材。以視鄉舉里選。更覺切實可據。不同採訪虛聲。直可上繼虞廷考言詢事之盛典。言揚行舉之休風。何至疵科舉為無用。而有紛更變制之議哉。予同年友王罕皆嘗曰。每見論科舉者。謂欲得真儒。須復鄉舉里選。然行於今日。果能卻請託乎。果能屏賄賂乎。文雖不足定人。而司衡果具隻眼。則言為心聲。文辭又言之。最精者。何嘗不可得人也。徒高言鄉舉里選。其夤緣奔競。未必不轉甚於科舉也。總在舉業有實功。持衡有真賞而巳。

  元許衡為祭酒。嘗謂諸子。此章書義。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無非期能行。不貴徒說也。

  讀書作文。皆推之自身及時事可用與否。不貴徒說。此即舉業實功也。

  知性為說約宗旨。不外吾人日用之閒。事如灑埽應對。瞻視笑談。起居食息。升降進退。事使交接。辭受取與。地如宗廟朝廷。市井山林。鄉黨宗族。几席牀笫。徑竇險艱。汙濁幽隱。人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婣族朋儕。夷狄蠻貊。寇賊仇讎。讒奸權佞。時如瞬息終食。旦夕晝夜。淹留困頓。安樂死亡。皆性之所在也。觸事求理。到處觀心。隨時用功。逢人見道。皆知性也。苟不於日用體貼。而冥目端坐。見性明心。此釋氏之寂也。高談性命。卑視彝倫。忽於言動。昧於措施。此俗儒之陋也。君子沈潛靜定。操存此心。隨所應接。必求諸道。尤急者先去我心。聖學先要克己。歸宿只是無我。自私自利之心。即立人達人之障。此便是舜跖關頭。

  不著書立說。不過一己意見之偏。用工之差。若以之著書立說。不但自誤。兼以誤世。况以意見爭門戶耶。

  ◆寇永修山居日紀 【 名慎字永修陝西同官人明萬厯進士官至朔州兵備道】

  謹按寇公守蘇州。廉幹有為。蘇宦周忠介公忤魏璫被逮。激變蘇人。公為主持。保全良善。蘇人至今道其事而感頌之。及罷官。家居關中。遭闖賊蹂藺。公甯破家。不為所屈。予蒞官至秦。知公生平自幼力學。而仕跡所至。皆有治行。所著日紀。悉經濟卓論。採而錄之。以為學仕者勸。

  知在行前。是學問之功。若明覺之知。則貫徹乎行之終始。一息有昧。便於所行有不照顧處。學固有未行而先知者。亦有因行而加察者。行正行其所已知。知即知其所當行。非謂知可以為行也。

  為學先知後行。既行仍不廢知。乃不至於妄行。此為知行並進之實學。

  秀才家要知天地閒大道理。古今大事情。至於猥瑣元奇。祇供口說。雖終身不知無害。

  秀才不出戶庭。而知天下國家之務。以天下為己任。皆由究心於大道理。大事情。否則小道可觀。致遠則泥矣。故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道德根本也。功業枝幹也。文章花果也。雖然。道德功業。非文章不傳。若二典三謨六經四書不在宇宙閒。人安知所謂道德功業耶。故有果則木至今在。有文章則德業至今聞。若非談道闡業。直謂之虛花耳。翦綵耳。

  無道德功業之文章。謂之虛花。惜不能久耳。世有一種象生花果。翦綵為之。花朵畢肖。士人文章不根道理。勦襲浮詞者。何以異此。此昔人所以有翦綵為花之誚也。

  講學人不必另尋題目。只將四書六經。發明得聖賢之道精盡。有心得。便是真正學問。

  學時有心得。即未仕時之經濟也。

  學者不必別為詭異之行。度越前人。只檢點自家身上事。要合得經書。便是切己工夫。

  道者日用事物當然之理。既曰當然之理。又曰事物。乃知離了事物便非道。又曰日用。乃知不關日用便非道。故學者學此日用事物當然之理。講者講此日用事物當然之理。乃窮高極遠者。與孔孟作對頭。探賾索隱者。與宋儒添註腳。在朝不言朝。從政不談政。他日投大遺艱。索平生所講者而用之。未必得濟。只是日用二字不曾理會耳。

  王陽明先生客坐私祝曰。但願溫恭直諒之士。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和之行。德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我子弟。使毋陷於非僻。不願狂躁惰慢之徒。來此博弈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冥頑無恥。煸鼓惑動。以益我子弟之不肖。由前之說。是謂良士。由後之說。是謂凶人。我子弟苟遠良士而近凶人。是謂逆子。戒之戒之。書此以貽我子弟。並以告夫士友之辱臨於斯者。噫。吾輩亦當書此於座右。

  傅獻簡公以言事謫知和州通判。楊洙問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為言未嘗及御史時事。公曰。前日言職也。豈得已哉。今日為郡守。當宣朝廷美意。而反沾沾言前日之闕政。與誹謗何異。

  不言得罪之故。猶是忠愛之心。非矯情。乃大義也。

  東坡謫惠州。自言譬如生長此地便了。黃山谷謫宜州。自言做秀才時貧陋。原是如此。皆素患難之意。

  素位而行之理。說來如此親切。遷謫之臣。肯作此想。真無入而不自得矣。

  荊川云。讀書以治經明理為先。次則諸史可以備見古人經綸之迹。與古來成敗理亂之幾。次則載諸世務。可以應世之用者。此數者。其根本枝葉相輳。皆為有益之書。若祗可以資文辭者。則其為說固已末矣。况好文與好詩。亦正在胸中流出。有識見者。與人自別。正不必藉此零星簿子也。

  近時讀經觀史。專為采取詩文材料。全無心得。不能貫通。零星簿子四字。切中其弊。

  林平泉云。玩味書籍。若止思索義理。恐亦未為得法。須反求自己存心行事。以書驗之。方有益。

  世人見人文章之工麗者。輒稱曰有才學。不知才自才。學自學也。才者性之所賦。學者己之所積。格物致知以明其理。嘉言善行以存諸心。古今事變以究其道。此學也。施之於文章。達之於經濟。則才矣。有才無學。猶巧匠能搆室而無斧斤。有學無才。猶篙師識水性而無舟楫。才也學也。相資為用。無媿真儒矣。

  只要耐得淡泊。無往不可。所謂足乎己。無待於外。貧賤富貴。均有受用處。均有受苦處。不甚相遠。所以古人安命任理。安之則隨處皆好。

  知富貴亦有受苦處。貧賤亦有受用處。可與言處境之學也。

  治道只要有先王一點心。至於制度文為。不必一一復古。有好古者。將一切典章文物。都要反太古之初。而先王精意。全不理會。譬之刻木肖人。形貌絕似。無一些精神貫徹。依然是死的。故為政不能因民隨時。以寓潛移默化之機。輒紛紛更變。驚世駭俗。紹先復古。是天下之拙夫愚子也。意念雖佳。然終是難通。

  養民生。復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不欺君。不賣法。不害民。作官持己之三要。

  養生復性。必兼禁非。乃非姑息縱惡之政。不欺君。不賣法。必不害民。方只不欺之實事。

  為官者切不可厭煩惡事。坐視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務省事。則事不能省。而民不得其所者多矣。

  厭事必致滋事。耐煩轉可不煩。為官者不可不知。

  人見輕財樂施。概謂尚義。不知義者宜也。如權衡然。輕重多寡。固自有別。故吝財不施則惠嗇。混施無等則恩濫。均為非義。必也在同宗。論服屬輕重。在外戚。論親情厚薄。在朋友。論交誼淺深。酌等而施。以次而及。斯為義矣。至於人當危急。情極可憐。吾一施而有起死回生之力。不問親疏。隨所急而厚助之。期於必濟。此又不以施予之常理拘也。

  平時施恩有則。遇急難施助。則又以濟事為度。不以親疏常數拘也。

  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昔晏平仲敝車羸馬。桓子以為隱君之賜。晏子曰。自臣之貴。父族無不乘車者。母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舉火者。三百餘人。

  自晏子有此舉。為此論。推恩三黨。原有差等。可為睦族之法。

  陳思進謂顧益卿曰。我輩登第。宗親交游。皆喜動顏色。脫今日不稍為之地。曩喜何為者。

  范文正公貴顯後。常作此想。所以推恩戚族。有必當盡之情。有不容已之誼。

  窮理者。窮這名利何用處。窮這名利與此身孰重。窮這名利可必得否。恐枉費心力。此理書上常說。只是看得不親切耳。此亦窮理中之一端。

  曰窮理。凡理之所在。皆宜窮也。書上常說。人看得不親切。深中讀書弊習。可見讀書祕訣。總要看得親切耳。

  洪容齋以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乃聖人防患備險之意。余謂屯蒙。未出險者也。訟師。方履險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安樂之象。乃亦有險焉。蓋斧斤鴆毒。多在於衽席杯觴之閒。詡詡笑語。未必非關弓下石者也。於此一卦。尤加謹焉。

  世事險阻憂患。伏於宴安杯酌閒者不少。就需卦而體玩及此。可謂善讀易矣。

  凡人謀事。雖日用至微者。亦須齟齬而難成。或幾成而敗。既敗而復成。然後其成也永久平甯。無復後患。若偶然易成。後必有不如意者。造物微機。不可測度如此。靜思之。其憂勤惕勵當何如。

  恆言好人難做。好事難成。又曰。好事多磨折。予為之語曰。實在好事。原不易成。易成者必非好事。做好事者。毋忘惕勵之心。並益堅其為善之志可也。

  用人資格已定。非特臣子無所容其攀援。即人主亦不得恣其愛憎。故曰上有道揆。下有法守。雖然。亦非定論也。以元昊叛仁宗。因問用人守資格與擢才能孰先。丁文簡公言承平無事。則守資格。緩急有大事大疑。則先才能。此又可以救資格一定之弊。

  如此方見用人之權衡。又寓激勸之良法。昔人謂循資格所以待中等之材。而不可以待非常之士。與此正可參觀。

  大臣顰笑。所係不淺。賓客探聽於外。僕隸窺伺於內。甚則子孫親族。窺其議論之是非。意旨之好惡。以因緣為奸者。藏垢納瑕。持其一事。凡居要路。皆當豫養沈靜。不可輕喜易怒也。

  夫民懷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隙。眾心已離。而官司猶恣其虐以甚之。此治道之可憂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順我者之迹。而欲得其無怨我者之心。體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盡見之於聲色。而有隱而難知者在也。馬人望簡括戶口。不兩旬而畢。留守蕭保先怪而問之。人望曰。民產括之無遺。他日必長厚斂之弊。大率十得六七足矣。保先謝曰。公遠慮。吾不及也。

  有愛民真心。又有憂國遠識。方肯慮及他日厚斂。

  上虞郭南知常熟縣。虞山出軟栗。民有獻南者。南亟命種者悉拔去。曰。異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為民遠慮如此。

  居官最忌作俑。無因一時口腹。遺地方永累也。

  人情所甚利。與人情所大不便者。不可盡防。防必潰。一潰必甚。先王制法。調劑人情。羈之使不至於縱。又不壅之使至於潰。故人情常相安。而禮法不病。

  王安石新政難行。而害民誤國。皆坐此弊。

  治道之衰起於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於簿書之繁。所謂文法簿書者。不但經生黔首。懵不見聞。即有司專職。亦未嘗一檢閱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溼。或一事反覆異同。或一時互有可否。後欲遵守。何所適從。徒為積年老猾媒利市權之資耳。其實於事體無裨。弊蠹無損也。嗚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終不明。後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終不治。世之穨波。明知其當變。狃於眾皆為之而不敢動。事之義舉。明知其當為。狃於眾皆不為而不敢動。惟有學有識者。不徇習以居非。能違俗而任道。

  陸象山曰。往時充員敕局。浮食是慚。惟是四方奏請。廷臣面對。有所建置更革。多方看詳。或書生貴游。不諳民事。輕於獻計。不知一旦施行。片紙之出。兆姓蒙害。每與同事者悉意論駮。朝廷清明。當時寢罷。編摩之事。稽考之勤。顧何足以當大官之膳。或庶幾者。僅此可以償萬一耳。老醫看病多。故用藥不至孟浪殺人。其法雖不無小害。要之擇其利多而害少者則為之耳。後人不知。遂欲輕改。滋弊紛紛。此劉元城之言。不可不讀也。

  象山立論。靜鎮不擾。足以徵其所學矣。

  世俗以炎涼為薄惡。然重厚之士。亦不能免此。愚謂勢利生死之炎涼不可有。道德名分之炎涼不可無。李適之云。試問門前客。今朝幾箇來。此勢利之炎涼。不可有也。翟公云。一死一生。始見交情。此生死之炎涼。不可有也。孔子云。韶盡善。武未盡善。蓋不論當代之勢利。而論古今之道義。此道德之炎涼。不可無也。又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此名分之炎涼。不可無也。今人喜為炎涼者。固是鄙夫。不足挂齒。其有不為炎涼者。又未免如北宮黝之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此豈君子之正道乎。

  炎涼二字之義。即寒暖也。天時不能不寒暖。亦不能常寒常暖。此天道人情之自然。無足異者。每見士當窮厄。為時所輕。輒忿世情炎涼。此皆不知自反。不能隨時之故。至於道德名分之炎涼。更為天經地義。不可假借。豈可視為薄惡。而怨天尤人。全不自反自責乎。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備。無往不宜者也。有君子。優於德而短於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溫樸。僅足自守。識見雖正。而不能自決。躬行雖力。而不能自保。有眾人。才德識見。俱無足取。與世浮沈。趣利避害。碌碌塵俗中。無自表異。有小人。偏氣邪心。惟己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貪殘陰狠。恣意所極。而才足以濟之。斂怨怙終。無所顧忌。有外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絕。不就俗檢。放曠出入。不就禮檢。然規模宏遠。小疵常累。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詐濃文。善藏巧借。為天下之大惡。占天下之大名。事倖不敗。當世後世。皆為所欺而竟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閒。行亦近正而偏。語亦近道而雜。學圓通變近於俗。敦尚古樸。則入於腐。寬便姑息。嚴便猛鷙。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過者也。每至害道。

  心術才識。各種人皆有。益見知人不易。而共事之當慎也。

  王荊公變法。大抵見於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流。而無親友羣臣之義。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閒。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閒。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利名資厯序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點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游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繇役。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未嘗申以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場之權。宿衞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賴非邊警逼迫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其言非不鑿鑿中弊。後來事功。變亂舊章。不出於此。但泥古而戾俗。拗眾而信奸。遂成國家不救之禍。國監舊有荊公文集板。陸儼山公命典籍廳模印數部。以遺朝士。時學錄王玠蹙額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將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業來。公憮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官微而廢也。

  安石此疏。切中神宗時之病。及其當國。所舉行者。不外整飭之意。惟不顧人情便與不便。不察時勢順與不順。一味強民以從己。違眾而獨行。是言病則是。而用藥則非也。醫之治病。必須就病者之強弱。應補者補。應洩者洩。未有將病就方。而強以投之。藥雖對證。而病人難受。轉傷元氣。又生他病。若當時肯一體察民情。參採眾論。因勢而利導。先其易而後其難。未始無一二可以有益於時也。此種議論。業已禍宋。豈宜傳播後人。學術之偏。不可不防其漸。以王學錄之言而止。有以哉。

  事親者。養口體不如養志。固也。今父母有子而成科第。可不謂之養志乎。但既得科第之後。親老或不能隨子。十年五年。常不相見。即錦衣歸省。內有妻孥。外有賓客。出入匆匆。其捧觴上壽。開口而笑者。又能有幾日。甚則新莊故宅。父子各居。雖供養不缺。而飲食寒溫。滋味鹹酸之類。誰復為之檢點。此無論養志。亦何曾叫得養口體。農夫販子。父兄子弟。團圞一處。其饔飧無日不相共。其痛癢無刻不相關。即口體之養未全。而養志卻無愧者。且寸薪粒米。皆從剜心瀝血中來。如此養父母。味雖苦而情則甘。富貴家名曰祿養。而未能必躬必親。如此養父母。味雖甘而情則苦。嗚呼。為人子者。不惟不能養志。並且不能養口體。非其忍心如此。所謂終身由之而不知者也。此段議論。發之陳眉公。余讀之不覺淚下霑襟。

  父母教子。日求科第。日望居官。半生心血。業已自累。今轉因科第居官。而還多受累。在父母口雖不言。能毋心悼乎。為科第居官之子。其亦猛省而時時思所以養口體養志者。庶不為科第罪人。居官之不孝子也。眉公此論。寇公述之。均有關於倫化。

  好學是人生一福。有書可讀。多良師友。時日多閒。衣食無累。又是好學人一福。杜林好學。家既多書。又外氏張竦父子喜文采。林從受學。此好學人一大福也。邴原有言。一則羨其不孤。一則羨其得學。非真好學。不知此味。

  人肯好學。自是有福。若好學而時日可以容吾學。物力可以資吾學。又有良師益友相助為學。豈非大福乎。予自幼百事無能。惟喜讀書。託先人蔭庇。節衣縮食。望我讀書。曾有聯云。有工夫讀書。便是造化。將學術用世。方見文章。至今思之。且幸且愧。

  儘有聰慧子弟。而父師專課以時文。竟不知史鑑為何物。所以有攢眉讎書之苦。若教之讀史。遇可喜可愕之事。則心力自然發越。貫串治亂得失人才邪正是非之源流。與財賦兵刑禮樂制度沿革之本末。則眼力自然高明。以古人印證今人。古方參治今病。則膽力自然穩實。曉暢大局面。大幾括。大議論。大文章。則筆力自然宏達。今子弟史學一切廢閣。無論綱目廿一史。即一部通鑑。乃是萬卷書之關津。若未曾過得此關。則他書必無別路可入。或讀之而不能解。解之而不竟。竟之而不能徹首徹尾者。皆坐史不熟也。教子弟者宜思之。勿以己之不讀。而轉誤後人也。

  子弟讀史鑑。足以廣目前見識。資後來經濟。言之親切□浮。近世學者。恆以史鑑無關舉業。有終身不閱史鑑者。焉得有真學問。好人材。

  孔子道不施行。退而講業洙泗。門弟子筆之於書為論語。其篇第以學而時習為首。迨千年而朱子釋之。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以時習為如鳥數飛。夫曰學曰習。豈索之無何有之鄉。其人為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其理為仁義禮智信。其功為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踐之有實地。循之有定序。匹夫匹婦。可與知能。而天地聖人萬物。範圍不過。曲成不遺矣。自釋氏出。謂人倫物理為假合。山河大地為幻妄。萬法惟心。一念證佛。當體便是。動用即乖機鋒棒喝。令人恍惚莫省。賢智者。喜其簡便易從。愚不肖者。喜其曠放無檢。日沈溺於中而不返。孔子好古敏求。多見多聞。焉不學而何常師之有。憤忘食。思忘寢。七十而始從心所欲。性道難聞。而文章可聞。利命仁罕言。而詩書禮雅言。顏請四勿。而後如卓立。曾勤三省。而後唯一貫。時習之學。莫尚於此。朱子謂李德遠以學釋為直截。則孔子學而時習。豈屬支離乎。後人朱陸直截支離之辨倣此。而不知直截者。廢學習終無所得。支離者。由學習深造自得。而不可謂之支離也。釋言覺。朱子言效先覺之所為。學則空。為則實。差毫釐。謬千里。索隱行怪。詖淫邪遁。由此出矣。可不慎哉。

  論語首言學而時習。所習者何事。此段薈萃四書論學之言。以印證時習精義。填實時習事實。聖門之學。千古不易。不但佛老家不能假借。後世冥悟口耳支離之學。亦不能冒託。為學而不宗孔孟也可乎。

  學仕遺規卷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