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東坡移居八首
廢地三畝餘，十年長蒿萊。
瓦礫雜糞壤，白骨深蒼苔。
孤客無所投，即此營茅齋。
墾斸豈不苦，寢處亦可懷。
辱身賤者事，寧當惜筋骸。
伐木荒林中，運甓古城隈。
辛勤八十日，吾事乃得諧。
買宅必萬錢，一錢不天來。
今晨見此屋，一笑心顏開。
誰謂我屋寬？寢處無復餘。
誰謂我屋小？十口得安居。
南榮坐諸郎，課誦所依於。
西除著僮僕，休休得自如。
老我於其間，兀兀窮朝晡。
起立足欠伸，偃臥可展舒。
窗明火焙暖，似欲忘囚拘。
屋前有隙地，客舍不可無。
花欄及菜圃，次第當耘鋤。
東野載家具，家具少於車。
我貧不全貧，尚有百本書。
故書堆滿床，故物貯滿箱。
渾渾商寶鬲，累累漢銅章。
杖飾昭敬恭，嚴卯訶癉剛。
雷文繞杖節，獸面出佩璜。
私印刻王尊，玉鬥蛟龍翔。
逸少留半紙，魚網非硬黃。
亦有曇首帖，不辦作雁行。
雪景睿思物，宣政舊所藏。
晉公、古漁父，浩歌濯滄浪。
因觀《宮騎圖》，臥駝識提囊。
溪石含余潤，奚墨凝幽香。
南榮掛風響，雲裾佩鏘鏘。
鏡背先秦書，八字環中央。
讀之三嘆息，此日何時光？
壬辰困重圍，金粟論升勺。
明年出青城，瞑目就束縛。
豪厘脫鬼手，攘臂留空橐。
聊城千里外，狼狽何所托？
諸公頗相念，余粒分鳧鶴。
得損不相償，抔土填巨壑。
一冬不制衣，繒纊如紙薄。
一日僅兩食，強半雜藜藿。
不羞蓬累行，粗識瓢飲樂。
敵貧如敵寇，自信頗亦愨。
兒啼飯籮空，堅陣為屢卻。
滄溟浮一葉，渺不見止泊。
五窮果何神？為戲乃爾虐！
舊隱嵩山陽，筍蕨豐饋餉。
新齋淅江曲，山水窮放浪。
乾坤兩茅舍，氣壓華屋上。
一從陵谷變，歸顧無復望。
樵漁憶還往，風土夢閑曠。
恍如悟前身，姓改心不忘。
去年住佛屋，盡室寄尋丈。
今年僦民居，臥榻礙盆盎。
靜言尋禍本，正坐一出妄。
青山不能隱，俯首入羈鞅。
巢傾卵隨覆，身在顏亦強。
空悲龍髯絕，永負魚腹葬。
置錐良有餘，終身誌懲創。〈一作“悲愴”。〉
國史經喪亂，天幸有所歸。
但恨後十年，時事無人知。
廢興屬之天，事豈盡乖違？
傳聞入仇敵，只以興罵譏。
老臣與存亡，高賢死兵饑。
身死名亦滅，義士為傷悲。
哀哀淮西城，萬夫甘伏屍。
田橫巨擘耳，猶為談者資。
我作《南冠錄》，一語不敢私。
稗官雜家流，《國風》賤婦詩。
成書有作者，起本良在茲。
朝我何所營？暮我何所思？
胸中有茹噎，欲得快吐之。
濕薪煙滿眼，破硯冰生髭。
造物留此筆，吾貧復何辭！
東坡謫黃州，符藥行江湖。
荒田拾瓦礫，賤役分僮奴。
我讀《移居篇》，感極為悲歔。
九原如可作，從公把犁鋤。
我貧公亦貧，賦分無賢愚。
論人雖甚愧，詩亦豈不如？
此州多寓士，論年悉肩隨。
風波同一舟，奚必骨肉為？
倪家蓮華白，每釀必見貽。
季昌妙琴事，足以相娛嬉。
郭侯家多書，篇帙得遍窺。
趙子篤於學，閑以問所疑。
王生舊鄰舍，窮達心不移。
千里訪存歿，十口分寒饑。
獨有仲通甫，天馬不可羈。
直以論詩文，稍稍窺藩籬。
永懷王與李，朔漠行當歸。
書來聞吉語，報我脫縶維。
慚非一狐腋，不直五羖皮。
我作野史亭，日與諸君期。
相從一笑樂，來事無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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