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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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滅遼
[编辑]神宗熙寧七年十二月,遼女眞部節度使烏古迺死,子劾里鉢嗣。初,女眞之先,蓋古肅愼氏,世居混同江之東,長白山鴨綠水之源。南鄰高麗,北接室韋,西界渤海、鐵甸,東憑海。後漢謂之挹婁,元魏謂之勿吉,隋、唐謂之靺鞨。姓挐,又號完顏氏,於夷狄中最微。唐貞觀中,靺鞨來朝,自是中國始聞其名。開元中,其酋來朝,拜爲勃利州刺史,遂置黑水部,以部長爲都督,朝廷爲置長史監之。五代時,始稱女眞。其族分六部,有黑水部。其民在南者,繫籍於遼,號熟女眞;在北者不籍於遼,號生女眞。已而避遼主宗眞諱,改曰女直。又有曰黃頭女眞,其人戇朴勇鷙,謂之囘霸。自東沫江之北,寧江之東,地方千餘里,自推豪俠爲酋長,僻處契丹東北隅。宋太祖建隆二年,以馬入貢,三年、四年,復遣使貢馬,自是不絕。太宗淳化二年,首領野里雞等上言,契丹怒其朝貢中國,置三栅於海岸,每栅置兵三千,絕其貢獻之路,乞發兵共平三栅。太宗降詔撫諭而不爲發兵。眞宗大中祥符三年,契丹征高麗,道由女眞,女眞復與高麗合兵拒之。天禧三年,復遣使至。自天聖後沒屬契丹,不復入貢。至烏古迺,能役屬諸部。會遼五國蒲聶部節度使拔乙門叛遼,遼將致討。烏古迺恐遼兵深入,得其山川險易,或將圖之,乃告遼曰:「彼可計取也,若用兵,必將走險,非歲月可平也。」遼從之。烏古迺因襲而擒之,以獻遼主。遼主召見,燕賜加等,授生女眞部節度使,始有官屬,紀綱漸立矣,然不肯受印繫遼籍。其部內舊無鐵,鄰國有以甲冑往鬻者,必厚價售之。得鐵旣多,因以修弓矢,備器械,兵勢稍振,前後願附者衆。至是,五國沒撚部謝野勃菫復叛遼,烏古迺伐之,謝野敗走。烏古迺將見遼邊將自陳敗謝野之功,道死,子劾里鉢襲爲節度使。
哲宗元祐七年夏(四)[五]〈據《金史》一《世紀》、《續綱目》、薛《鑑》改。〉月,遼女眞部節度劾里鉢死,弟頗剌淑嗣。劾里鉢生十一子,長曰吳剌東,一名烏雅束,次曰阿骨打,曰吳乞買,曰撒也,曰幹賽,曰幹者,曰烏故乃,曰闍母,曰查剌,曰烏特。劾里鉢疾篤,呼弟盈哥謂曰:「烏雅束柔善,若辦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遂卒。母弟頗剌淑襲爲節度使。劾里鉢嚴重多智,每戰未嘗被甲。襲位之初,內外潰叛,劾里鉢乃因敗爲功,變弱爲强,遂破桓𧹞、散達、烏春、窩謀罕,基業始大。[初]〈據《續綱目》、薛《鑑》補。〉建官屬,統諸部,其官之長皆稱勃極烈。
紹聖三年二月,生女眞節度使頗剌淑死,弟盈哥嗣,以兄劾者子撒改爲國相。時紇石烈部阿疎有異志,盈哥召之,阿疎與部人毛睹祿阻兵爲難。盈哥自往伐之,至阿疎城。阿疎往訴於遼,遼遣使止盈哥勿攻,盈哥留劾者守阿疎城而還。
徽宗崇寧元年冬十月,遼將蕭海里叛遼,亡入女眞阿典部,部遣其族人斡達剌至[生]女眞,〈據《續綱目》補。〉約同舉兵,節度使盈哥執之。時遼主命盈哥討海里,盈哥募兵得千餘人。兄子阿骨打曰:「有此甲兵,何事不可圖也!」遂次混同江,蓋先是女眞甲兵未嘗滿千也。至是,遼兵追海里者數千人而不能克。盈哥謂遼[將曰]:〈據《金史》一《世紀》、《續綱目》補。〉「退爾軍,我當獨取海里。」遂使阿骨打與戰,執而殺之,因大破其黨,函海里首獻於遼。遼主大喜,錫予加等。盈哥自是知遼兵之易與,益自肆矣。
二年冬十月,生女眞部節度使盈哥死,兄子烏雅束嗣。時高麗復與女眞通好。女眞雖舊屬高麗,然不相通者且久,會高麗醫者至女眞,還,言於高麗王曰:「女眞居黑水部者,部族日强,兵益精悍。」其王乃通使於女眞,自是來往不阻。
政和二年二月,遼主如春州,至混同江(釣)[鈎]〈據《遼史》二七《天祚紀》、又一0二《蕭奉先傳》改。〉魚,界外生女眞酋長在千里內者,以故事皆來朝。適遇頭魚宴,酒半酣,遼主命諸酋次第起舞。至阿骨打,辭不能,但端立直視。遼主諭之再三,阿骨打終不從。他日,遼主密諭北院樞密使蕭奉先曰:「阿骨打跋扈如此,可託以邊事誅之,否則必遺後患。」奉先曰:「彼粗人,不知禮義,且無大過而殺之,恐傷向化心。設有異志,蕞爾小國,亦何能爲!」遼主乃止。阿骨打之弟吳乞買、粘罕、胡舍等嘗從遼主獵,能呼鹿、刺虎、搏熊,遼主喜,加以官爵。
阿骨打歸,疑遼主知其異志,且以遼主淫酗不恤國政,遂稱兵,先併旁近部族。女眞趙三、阿鶻產拒之,阿骨打虜其家屬。二人走訴咸州詳穩司,送北樞密院,蕭奉先作常事以聞。遼主命送咸州詰責,欲使自新。後數召阿骨打,阿骨打不至。一日,率五百騎突入咸州,吏民大驚。翌日,赴詳穩司,與趙三等面折庭下,阿骨打不屈。送所司問狀,一夕遁去。遣人訴於遼主,言詳穩司欲見殺,故不敢留。自是召不復至矣。
三年十二月,生女眞節度使烏雅束死,弟阿骨打自稱都勃極烈。遼使阿息保往謂之曰:「何故不告喪?」阿骨打曰:「有喪不能弔,而乃以爲罪乎?」
四年冬十月,女眞阿骨打叛遼,取寧江州。先是,遼主好畋獵淫酗,怠於政事,每歲遣使市名鷹海東青於海上,道出生女眞,使者貪縱,徵索無藝,女眞厭苦之。及阿疎奔遼,烏雅束屢以爲請,遼主不遣阿疎,遂以爲辭,稍稍拒市鷹使者。及阿骨打襲位,相繼遣蒲家奴、習古乃等索阿疎,遼主終不許。習古乃歸,具言遼主驕肆廢弛之狀。阿骨打乃召其所屬,使備衝要,建城堡,修戎器。遼主使侍御阿息保往詰之,阿骨打曰:「我小國也,事大國不敢廢禮。大國德澤不施而逋逃是主,以此字小,能無望乎!若還阿疎,朝貢如故,不然,城未已也。」阿息保還,遼主遂發渾河北諸軍,益東北路統軍司。阿骨打聞之,謂其下曰:「遼人知我將舉兵,集諸路軍備我。我必先發制之,無爲人制。」乃與撒改子粘沒喝等[謀],〈據《續綱目》、薛《鑑》補。〉遂集所屬諸部兵,以銀朮可、婁室、闍母等爲將,而使婆盧火徵移懶路迪古乃兵。九月,阿骨打率兵進次寥晦城,諸部兵皆會於來流水,得二千五百人。數遼之罪,告於天地曰:「世事遼國,恪修職貢,定烏春、窩謀罕之亂,破蕭海里之衆,有功不省,而侵侮是加。罪人阿疎,屢請不遣。今將問遼之罪,天地其監佑之!」遂命諸將傳梃而誓。至遼界,遇渤海軍。耶律謝十墜馬,阿骨打射殺之。阿骨打之子斡本與數騎陷遼圍中,阿骨打救之,免冑戰。或自旁射之,阿骨打顧見射者,一矢而斃。謂其下曰:「盡敵而止!」衆從之,勇氣百倍。遼軍大奔,蹂踐死者十七八。撒改在別部,聞之,使粘沒喝及谷神來賀,勸其稱帝。阿骨打曰:「一戰而勝,遂稱大號,何示人淺也!」進軍寧江州,塡塹攻城。寧江人自東門出,阿骨打邀擊,盡殪之。遼統軍司以聞,遼主射鹿於慶州,略不介意,惟遣海州刺史高仙壽應援而已。十月朔,寧江州陷。遼防禦使大藥師奴被獲,阿骨打陰縱之,使招諭遼人,遂引兵還。
初,女眞部民皆無徭役,壯者悉爲兵,平居則漁畋射獵,有警則下令徵之。凡步騎之仗糗,皆自備焉。其部長曰勃菫,行兵則稱曰猛安、謀克,猛安猶千夫長,謀克猶百夫長也。凡以衆降附者,率以猛安、謀克之名授之。
十一月,遼主聞寧江州陷,召羣臣議。漢人行宮副部署蕭陶蘇斡曰:「女眞雖小,其人勇而善射。我兵久不練,若遇强敵,稍有不利,諸部離心,不可制矣。今莫若大發諸道兵,以威壓之。」北院樞密使蕭得里底曰:「如陶蘇斡之謀,徒示弱耳。但發滑水以北兵,足以拒之。」乃以司空蕭嗣先爲東北路都統,蕭撻不野副之,發契丹、奚軍三千及中京禁兵等七千,屯出(店)河[店]。〈據《遼史》二七《天祚紀》、《金史》二《太祖紀》改。〉阿骨打率衆來禦,未至混同江,會夜,阿骨打方就枕,若有扶其首者三,寤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卽鳴鼓舉燧而行。黎明,至混同江。遼兵方壞凌道,阿骨打選壯士十人擊走之。因帥衆繼進,遂登岸,與遼兵遇。會大風起,塵埃蔽天,阿骨打乘風奮擊,遼兵潰,將士多死,其獲免者十有七人。樞密使蕭奉先,嗣先兄也,懼嗣先得罪,輒奏︰「東征潰軍,所至劫掠,若不肆赦,恐聚爲患。」遼主從之,嗣先但免官而已。自是諸軍相謂曰:「戰則有死無功,退則有生無罪。」故士無鬬志,遇敵輒潰。阿骨打進襲遼蕭敵里於斡鄰濼東,殺獲甚衆。遼人嘗言︰「女眞兵滿萬則不可敵。」至是始滿萬云。
十二月,遼賓、祥、咸三州及鐵驪部叛降女眞。鐵驪王奚囘離保未幾逃歸。
五年春正月壬申朔,女眞完顏阿骨打稱帝,國號金。先是,阿骨打旣屢勝遼,其弟吳乞買率將佐勸其稱帝,阿骨打不許。阿離合懣、蒲家奴、粘罕等復以爲言。至是,阿骨打始用鐵州降人楊朴策,遂稱皇帝,卽位。且曰:「遼以賓鐵爲號,取其堅也。賓鐵雖堅,終亦變壞。惟金不變不壞。金之色白,完顏色尚白,況所居按出虎水之上。」於是國號大金,建元收國。更名旻。追尊祖龕福以下皆爲帝。以吳乞買爲諳班勃極烈,撒改、斜也爲國論勃極烈。其國語謂金爲「按出虎」,謂尊大爲「諳班」,謂國相爲「國論」。斜也 亦阿骨打弟。撒改,烏古迺之孫也。粘罕又名沒喝,亦其國語云。
遼主使僧家奴持書往金議和,使爲屬國。阿骨打遣賽剌復書云:「若歸叛人阿疎,遷黃龍府於別地,然後議之。」金主自將攻遼黃龍府,進薄益州,州人走保黃龍,金取其餘民而去。遼遣都統斡里朶、左副統蕭乙薛、右副統耶律張家奴、都監蕭謝佛留將騎二十萬、步卒七萬戍邊,且屯田,以爲持久計。金主聞之,率衆趨達魯古城,登高望遼兵,若連雲灌木狀,顧謂左右曰:「遼兵心二而情怯,雖多不足畏。」遂趨高阜爲陣。謀良虎以右翼先馳遼左軍,左軍卻。婁室、銀朮可衝遼中堅,陷陣力戰,粘沒喝以中軍助之,遼兵遂敗。金兵乘勢追躡,至其營,會日已暮,圍之。黎明,遼軍潰圍出,金人逐北至阿婁岡。遼步卒盡殪,耕具數千皆爲金人所獲。是役也,遼人本欲屯田,且戰且守,故併其耕具皆失之。
三月,遼使張家奴等六人齎書使金,猶斥阿骨打名,冀其降。金主以爲書辭慢侮,留五人,獨遣張家奴還。報書亦斥遼主名,諭遼主降。
六月,遼復遣使如金,金主留其使蕭辭剌不遣。
八月,遼主下詔親征女眞,率蕃、漢兵十餘萬,出長春路。命蕭奉先爲御營都統,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二萬爲先鋒。餘分五部,北出駱駝口,別以漢步騎三萬南出寧江州。發數月糧,期必滅女眞。
九月,金主攻遼黃龍府,次混同江,無舟以渡。金主使一人導前,乘赭白馬徑涉,曰:「視吾鞭所指而行。」諸軍隨之以濟,水及馬腹。旣濟,使人測其渡處,深無涯涘。於是遂克黃龍府。遣蕭辭剌還遼,曰:「若歸我叛人阿疎,卽當班師。」
遼師渡混同江,副都統章奴與耶律淳妃弟蕭諦里及其甥蕭延留等誘將士亡歸,謀迎立淳。淳,興宗之孫也。初,昭懷太子得罪,道宗欲立淳爲太子,羣臣諫,乃止。遼主卽位,寵待加厚,號其父和魯斡爲太叔,封淳越王,留守(京)東[京]。〈據《遼史》二七《天祚紀》改。〉於是章奴遣諦里以其謀告淳,淳曰:「此非細事,主上自有諸王當立,北南面諸大臣不來,而汝言及此,何也?」密令左右拘之。有頃,遼主使行宮小底乙信等持書至,備言章奴之謀,淳卽斬諦里等,攜其首,單騎詣廣平淀待罪,遼主遇之如初。章奴知淳不見聽,乃率麾下掠取上京府庫財物,至祖州。帥其黨告太祖廟,數遼主過惡,移檄州縣。遂結渤海羣盜,至數萬。趨廣平,犯行宮,不克。北趨降虜山。順國女眞阿鶻產以三百騎一戰勝之,擒其貴族二百餘人,並斬以徇。餘得脫者,皆奔女眞。章奴詐爲使者,欲奔女眞,爲邏者所獲,縛送遼主所,腰斬於市。
十二月,金主聞遼主親征,乃聚衆,以刀剺面,仰天慟哭曰:「始與汝等起兵,蓋苦契丹殘忍,欲自立國。今天祚親至,奈何?非人人死戰,恐不能當也。不若殺我一族,汝等迎降,轉禍爲福。」諸軍羅拜曰:「事已至此,惟命是從。」金主遂帥師迎敵。遼主自將至駝門,駙馬蕭特末等將騎兵五萬,步卒四十萬,至斡鄰濼。金主行次爻剌,與其臣謀曰:「遼兵號七十萬,其鋒不可當。吾軍遠來,人馬疲乏,宜駐於此,深溝高壘以待之。」會獲遼督餉者,知遼主以章奴反,西還已二日矣。諸將請乘怠擊之,遂追遼主,及於護步答岡。金主曰:「彼衆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遼]〈據《金史》二《太祖紀》、《續綱目》補。〉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志。」使右翼先戰,左翼合而攻之。遼兵大潰,枕藉相屬百餘里。獲輿輦、帟幄、兵械、軍資,他寶物、馬牛不可勝紀。蕭特末焚營而遁,金主亦退。
六年春正月,遼東京留守蕭保先嚴酷,渤海苦之。是月朔,夜半,有惡少年十餘,乘酒執刀,踰垣入府,刺殺保先。戶部使大公鼎聞亂,卽攝留守事,與副留守高清明集奚、漢兵千人,盡捕其衆斬之,撫定其民。裨將渤海高永昌時以兵三千屯八甔口,見遼政日衰,金兵方强,遂誘渤海幷戍卒入遼陽,據之。旬日之間,遠近響應,有兵八千人,因僭號,稱隆基元年。遼主遣蕭韓家奴、張琳討之。
夏四月,金人攻高永昌,殺之,遂取遼東京州縣。初,永昌使人求援於金,且曰:「願幷力以取遼。」金主使胡沙補謂永昌曰:「同力取遼固可,東京近地,汝輒據之,以僭大號,則不可。若能歸款,當授王爵。」永昌不從。金主乃遣斡魯帥諸軍攻永昌,與遼將張琳等遇,戰,敗之,遂取瀋州。永昌大懼,率衆拒金,遇於活水。金師旣濟,永昌之軍不戰而卻,(遂)[逐]〈據《金史》七一《斡魯傳》、《續綱目》、薛《鑑》改。〉北至遼陽城下。明日,永昌盡率其衆與金戰,又大敗,遂以五千騎奔長松。遼陽人撻不野執永昌以獻,金主殺之。於是遼之東京州、縣及南路繫遼女眞皆降於金。金主以斡魯爲南路都統,斡論知東京事。
六月,遼以耶律淳爲元帥。
七年八月癸亥,遼主自燕至陰涼河,募遼東人爲兵,使報怨於女眞,號曰「怨軍」,凡八營,二萬八千餘人,屯衞州蒺藜山,以渤海鐵州人郭藥師等爲帥。
十二月,遼耶律淳遺金咸州都統斡魯古書,議和。斡魯古告於金主,金主猶以歸賽剌及阿疎爲言。淳軍至蒺藜山,斡魯古及知東京事斡論等攻顯州,襲破遼怨軍帥郭藥師,遂進與淳戰。淳敗走,斡魯古追至(河)[阿]里眞陂,〈據《金史》七一《斡古魯傳》改。〉拔顯州。於是乾、懿、豪、(復)[徽]、〈據《金史》二《太祖紀》、《續綱目》改。〉成、川、惠七州皆降金。
遼東鐵州人楊朴言於金主曰:「自古英雄開國,必先求大國封册。」金主從之,乃遣使求封册於遼。使至遼,時遼東諸州,盜賊蜂起,掠民以充食,樞密[使]〈據《續綱目》、薛《鑑》補。〉蕭奉先等勸遼主許之。
重和元年十二月,遼大饑,人相食。
宣和元年三月,遼遣使册金阿骨打爲東懷國皇帝,阿骨打不受。初,遼遣耶律奴哥如金議和,金主復書曰:「能以兄事朕,歲貢方物,歸我中京、上京、興中府三路州、縣,以親王、公主、駙馬、大臣子孫爲質,還我行人及元給信符,幷宋、夏、高麗往復書、詔、表、牒則可。」旣而奴哥復至,金使胡突袞與俱如遼,免取質子及上京、興中府所屬州、縣,裁減歲幣之數,且曰:「必以兄事我,册用漢儀。如不可,勿復遣使。」遼主從之。凡七遣使如金議册禮,金乃使烏林答贊謨如遼迎册。册至金,金主以無兄事之語,又不稱大金,而東懷乃「小邦懷其德。」之義,語涉輕侮。乃復使贊謨如遼,責其册乖體式,必如前書所定,然後可從。
八月,金製女眞字。女眞初無文字,及獲契丹、漢人,始通契丹、漢字。金主遂命谷神依仿漢人楷字,因契丹字制度,合本國語,製女眞字行之。後復製女眞小字,謂谷神所製爲大字云。
二年三月,遼復遣使如金議册禮,金不許。先是,遼遣蕭習泥烈持册稾如金,金遣烏林答贊謨持册副本報遼。遼以金所定大聖二字與先世稱號同,遣習泥烈往議。金主怒,謂其臣曰:「遼人屢敗,遣使求成,惟飾虛詞以爲緩師之計,當議進兵。」乃令咸州路統軍司治軍旅,修器械,將以四月進師,令斜葛留兵一千鎮守,闍母以餘兵來會於渾河,和議遂絕。
五月,金主自將攻遼上京,以遼使蕭習泥烈、宋使趙良嗣從。遣降者馬乙持詔諭城中,使速降。遼主方獵於胡土白山,聞金舉兵,命耶律白斯不等選精兵三千以濟師。金主進攻,且謂習泥烈、趙良嗣曰:「汝可觀吾用兵,以卜去就。」遂臨城督戰。諸軍鼓譟而進,自旦及巳,闍母等以麾下先登,克其外城,留守撻不野以城降。良嗣等奉觴爲壽,皆稱萬歲,金主乃還。
三年二月,遼都統耶律余覩叛降金。初,遼主四子,長趙王習泥烈,次晉王敖盧(幹)[斡],〈據《遼史》七二本傳、《續綱目》、薛《鑑》改。下同。〉次秦王定,次許王寧。晉王,文妃蕭氏所生,積有人望。女眞興兵,境內郡、縣所失幾半,而遼主畋遊不恤,忠臣多被疎斥。文妃作歌諷諫,遼主銜之。樞密使蕭奉先,元妃之兄,而秦王、許王之舅也,以國人屬意晉王,恐秦王不得立,因潛圖之。文妃姊適耶律撻曷里,妹適耶律余覩。一日,其姊若妹俱會軍前,奉先諷人誣文妃與駙馬蕭昱及余覩、撻曷里等謀立晉王,而尊遼主爲太上皇。遼主遂誅蕭昱、撻曷里等,而賜文妃死。余覩在軍中,聞之大懼,卽率千餘騎叛降於金。遼主遣蕭遐(賣)[買]等將兵追之,及諸閭山縣。遐(賣)[買]〈據《遼史》二九《天祚紀》、《續綱目》、薛《鑑》改。下同。〉等謀曰:「主上信蕭奉先,奉先視吾輩蔑如也。余覩乃宗室豪俊,當不肯爲奉先下。若擒余覩,他日吾黨皆余覩也,不若縱之。」還卽紿曰:「追不及。」余覩至金,金主見之,因詔咸州都統司曰:「自余覩來,灼見遼國事宜。已決議親征,其治軍以俟師期。」
十一月,金侵遼中京。初,耶律余覩奔金,金粘沒喝言於金主曰:「遼主失德,中外離心,今乘其釁,可襲取中京。天時人事,不可失也。」金主然之。羣臣言時方寒,金主不聽,竟用粘沒喝計,以斜也都統內外諸軍,蒲家奴、粘沒喝、斡本、斡離不、蒲盧虎等副之,耶律余覩爲鄕導,以趨遼中京大定府。
四年春正月,金克遼中京,遂下澤州。遼主時獵於鴛鴦濼,余覩引婁室奄至,遼主憂甚。樞密使蕭奉先曰:「余覩乃王子班之苗裔,此來欲立甥晉王敖盧(幹)[斡]耳。若爲社稷計,不惜一子,明其罪誅之,可不戰而余覩自退矣。」會耶律薩八等復謀立敖盧(幹)[斡]事覺,遼主召樞密使蕭得里底等議曰:「反者必以此兒爲名,若不除去,何以獲安?」得里底唯唯,遼主乃遣人縊之。或勸敖盧(幹)[斡]亡,敖盧(幹)[斡]曰:「安忍爲蕞爾之軀,而失臣子之節!」遂就死。遼主素服三日,耶律薩八等皆伏誅。敖盧(幹)[斡]素有人望,諸軍聞其死,無不流涕,由是人心解體。余覩引金兵逼遼主行宮,遼主率衞士五千餘騎,自鴛鴦濼走雲中,遺傳國璽於桑乾河。
三月,金粘沒喝敗遼奚王於北安州,拔其城。遣谷神略近地,獲遼護衞習泥烈,知遼上下離心,使人報斜也曰:「遼主窮迫,若失機會,事難圖矣。」斜也意未決,斡本勸從之。斜也乃出青嶺,粘沒喝出瓢嶺,期會於羊城濼。遼主在雲中,以金兵爲憂,蕭奉先猶言︰「女眞雖能攻我上京,終不能遠離巢穴。」及聞金師將出嶺西,遼主遂趨白水濼。粘沒喝以精兵六千襲之,將近行營,遼主計不知所出,遂乘輕騎入夾山。始悟奉先之不忠,怒曰:「汝父子誤我至此,殺爾何益!恐軍心忿怒,爾曹避敵苟安,禍必及我,其勿從行。」奉先下馬,哭拜而去,行未數里,左右執其父子,縛送金軍,金人斬其長子昂,以奉先及其次子昱械送金主。道遇遼軍,奪以歸,並賜死。蕭得里底自知不免,亦絕食死。
丙子,遼人立秦晉國王耶律淳爲帝。初,遼主走雲中,留南府宰相張琳、參知政事李處溫與耶律淳守燕京。處溫聞遼主入夾山,命令不通,卽與族弟處能及子奭,外假怨軍,內結都統蕭幹,謀立淳。處溫邀張琳白其事,琳曰:「攝政則可,卽眞則不可。」處溫曰:「今日之事,天意人心已定,豈可易耶?」琳不敢執,遂與諸大臣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義)勇[義]、〈據《金史》七五本傳改。下同。〉康公弼集蕃、漢百官、諸軍及父老數萬人,詣淳府,引唐靈武故事勸進。淳不許,將出,李奭持赭袍被之,令百官拜舞山呼。淳驚駭,再三辭不獲,從之。羣臣上尊號曰天錫皇帝,建元天福,以妻蕭氏爲德妃。妃,普賢女也。加處溫守太尉,張琳守太師,餘與謀者授官有差。改怨軍爲常勝軍,軍旅之事悉委大石。遙降遼主爲湘陰王。遂據有燕、雲中及上京、遼西之地。遼主所有,沙漠以北、西南、西北路兩招討府諸蕃族而已。淳遣使來報,免歲幣結好;亦遣使奉表於金,乞爲附庸,金人不報。耶律大石者,太祖八世孫,通遼、漢字,善騎射,登進士第,累擢翰林學士承旨。遼謂翰林爲林牙,故稱大石林牙。
金人攻遼西京大同府,遼耿守忠救之。粘沒喝、謀良虎、斡本等繼至,粘沒喝率麾下自其中衝擊,使餘兵去馬,從旁射之。守忠大敗,其衆殲焉。西京西路州、縣、部族皆降金。
夏四月,金取遼東勝州,獲阿疎,至金,金人杖而釋之。
六月,遼耶律淳寢疾。聞遼主傳檄天德、雲內、朔、武、應、蔚等州,合諸蕃精騎五萬,約以八月入燕,幷遣人問勞,索衣裘茗藥,淳甚驚,命北、南面大臣議。李處溫、蕭幹等有迎秦王定拒湘陰王之說,惟南面行營都部署耶律寧曰:「天祚果能以諸蕃兵大舉奪燕,則是天數未盡,豈能拒之?否則,秦、湘父子也,安有迎子而拒其父者?」處溫等以寧扇亂軍心,欲殺之。淳曰:「彼忠臣也,焉可殺!天祚果來,吾有死耳,復何面目相見耶?」
已而淳疾,自知不起,密授處溫蕃、漢馬步軍都元帥,意將屬以後事。及蕭幹等召宰執入議,處溫稱疾不至,陰聚勇士爲備,紿云:「奉密旨防他變。」淳死,蕭幹等乃立淳妻爲皇太后,主軍國事,奉遺命遙立秦王定爲帝。蕭后遂稱制,改元德興,諡淳爲孝章皇帝,廟號宣宗,葬於燕西之香山。蕭后聽政,幹以后命召處溫至,以時方多難,未卽加誅,但追毁元帥劄子。處溫父子懼禍,南通童貫,欲挾蕭后納土;北通於金,欲爲內應。事覺,后執處溫問之,處溫自陳有定策功。后曰:「誤秦、晉國王者,皆爾父子,何功之有!」倂數其前罪惡數十,處溫無以對,乃賜死,臠其子奭而磔之。籍其家,得錢七萬緡,金玉寶器稱是,皆爲宰相數月間所取也。
夏主使李良輔將兵三萬救遼,金將斡魯、婁室敗之於(宣)[宜]水。〈據《金史》七二《婁室傳》、《續綱目》改。〉追至野谷,澗水暴至,夏人漂沒者不可勝計。
八月,金阿骨打襲遼延禧於石輦驛,延禧敗走。時遼主旣失西京及沙漠以南,遂奔於訛莎烈。金斜也使斡離不言於金主曰:「今雲中新定,諸路遼兵尚數萬,新降之民,其心未固,諸將望幸軍中。」金主從之。旣而聞遼主在大漁濼,乃自將精兵萬人襲之。蒲家奴、斡離不率兵四千爲前鋒,晝夜兼行,及遼主於石輦驛。軍士至者才千人,遼兵二萬五千,方治營壘。蒲家奴與諸將議,耶律余覩曰:「我軍未集,人馬疲劇,未可戰也。」斡離不曰:「今追及遼主而不亟戰,日入而遁,則無及矣。」遂戰。短兵接,遼兵圍之數重,副統軍蕭特烈諭軍中以君臣之義,士皆殊死戰。遼主謂斡離不兵少,必敗,遂與妃嬪登高阜觀戰。余覩指遼主麾蓋以示諸將,斡離不等遂以騎兵馳赴之。遼主望見,大驚,卽遁去,遼兵遂潰。斡離不等還,金主曰:「遼主去不遠,盍亟追之!」斡離不追至烏里質驛,遼主棄輜重而遁,蕭特烈被執。
十二月,金克遼燕京。時金主分三道進兵攻燕,遼蕭后五上表於金,求立秦王定,金主不許,遼人遂以勁兵守居庸關。金兵至關,崖石自崩,戍卒多壓死,遼人不戰而潰。金兵度關而南,遼統軍都監高六等送款於金。金主至燕京,遂自南門入,使銀朮可、婁室陳於城上。金主次城南,遼宰相左企弓、參政虞仲文、康公弼、樞密使曹(義)勇[義]、張彥忠、劉彥宗等奉表詣金營請罪。金主並釋之,命守舊職,而遣左企弓等撫定燕京諸州、縣。蕭德妃與蕭幹自古北口趨天德。於是遼五京悉爲金有。
五年春正月,遼知北院樞密事奚囘離保卽箭笴山自立爲奚國皇帝,改元天復。(以)[設]〈據《遼史》一一四《奚回離保傳》、《續綱目》、薛《鑑》改。〉奚、漢、渤海三樞密院,改東、西節度使爲二王分司。遼主命都統耶律馬哥討之。
二月,遼主奔四部族。蕭德妃來見,遼主怒,殺之,追降淳爲庶人,而赦其黨。蕭幹奔奚。
夏四月,金以斡魯爲都統,斡離不副之,使襲遼主於陰山。至居庸,獲耶律大石。斡魯使斡離不、銀朮可、婁室等以兵三千,分道襲遼主,將至青冢,遇泥濘不能進。斡離不以繩繫大石,使爲鄕導,直趨遼主營,斡魯等大軍繼至。時遼主往應州,其子秦王定、許王寧及諸妃女倂從臣皆被執,盡失輜重萬餘乘,惟太保特母哥竊遼主次子梁王雅里及長女特里,乘軍亂,出赴遼主軍得免。斡魯兵至埽里門,爲書招遼主。遼主自金城來,聞金人以所獲東去,乃率兵五千餘邀戰於白水濼。斡離不以兵千餘敗之,遼主遁去。金人獲遼主長子趙王習泥烈,追奔二十餘里,盡得其從馬,別獲遼牧馬萬四千匹,車八千乘。遼主使人持兔紐金印,僞請降於金,而西走雲內。斡離不復以書招遼主,諭以石晉北遷事。遼主答書,乞爲弟若子,量賜土地。斡離不不許。
五月,夏主李乾順遣使請遼主臨其國,遼主從之。中軍都統蕭特烈等切諫,不從,遂渡河,次於金肅軍北,人情惶懼,不知所爲。特烈陰謂耶律元直曰:「事勢如此,億兆離心,正我輩效節之秋。不早爲計,奈社稷何?」乃共劫遼主第二子梁王雅里走西北部,三日,遂立爲帝,改元神歷,以特烈爲樞密使,特母哥副之。
奚囘離保爲其下所殺。
金遣使如夏。時斡離不趨天德,聞夏迎護遼主,遼主已渡河,乃遺書於夏,使執送遼主,且許割地。
八月,金主阿骨打去燕京,有疾,命粘沒喝爲都統,蒲家奴、斡魯副之,駐兵雲中以備邊而還,至部堵濼,殂。國論勃極烈斜也等請阿骨打弟諳班勃極烈吳乞買卽位,更名晟,改元天會。諡阿骨打曰大聖武元皇帝,廟號太祖。以斜也爲諳班勃極烈,斡本爲國論勃極烈,輔政。斡本,阿骨打庶長子也。
冬十月,遼雅里死,蕭特烈等復立耶律朮烈爲帝。朮烈,興宗孫也。十一月,遼朮烈及蕭特烈爲亂兵所殺。
六年春正月,夏遣把里公亮請以事遼之禮稱藩於金,且受地。粘沒喝承制割下寨以北,陰山以南,乙室邪剌部吐祿濼西之地與之。自是兩國信使不絕。
秋七月,遼主延禧復渡河,居於突呂不部。耶律大石自金來歸,遼主責之曰:「我在,汝何敢立淳!」大石對曰:「陛下以全國之勢,不能一拒敵,棄國遠遁,使黎民塗炭。卽立十淳,皆太祖子孫,豈不勝乞命於他人耶?」遼主無以答,賜酒食而赦之。
金襲遼主營,遼主北走。有謨葛失者,迎遼主至其部,事之甚謹,遼主遂得至烏敵烈部。遼主得耶律大石及謨葛失之兵,自謂有天助,再謀出兵,收復燕、雲。大石諫曰:「向以全師,不謀戰備,使舉國皆爲金有。國勢至此而方求戰,非計也。當養兵待時而動,不可輕舉。」遼主不從,與金人戰,敗走山陰。
七年春正月,遼主延禧謀奔夏,會党項小斛祿遣人請遼主臨其地,遼主遂趨天德。過沙漠,金兵忽至,遼主徒步走出,乘從者馬,得脫。途次絕糧,從者至齧冰雪以濟飢。過天德,至夜,將宿民家,紿曰「偵騎」。其家知之,乃叩頭,跪而大慟。潛宿其家,遂趨党項。以小斛祿爲西南面招討使,總知軍事。
二月,遼主至應州新城東六十里,爲金將婁室等所獲以歸。八月,廢延禧爲海濱王,遼遂亡。
遼耶律大石稱帝於起兒漫。先是,大石以諫遼主不從,遂殺北院樞密蕭乙薛,自立爲王,率衆西走。至可敦城,駐於北庭都護府,會西鄙七州十八部,諭以興復事,得精兵萬餘,置官吏,立排甲,具器械。又遺書假道於囘鶻王畢勒哥。畢勒哥得書,卽迎至邸,願質子孫爲附庸,送至境外。所過敵者勝之,降者安之,兵行萬里,歸者數國,獲牛、羊、駝、馬不可勝計。至尋思干,西域諸國舉兵十萬號忽兒珊,來拒戰。大石分所部爲三軍,進擊,大敗之,僵屍數十里。駐兵尋思干凡九十日,囘囘國王來降,貢方物。又西行,至起兒漫。羣臣共册立大石爲帝,改元延慶,號曰天祐皇帝,妻蕭氏爲昭德皇后。是爲西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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