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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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好之絕 宋史紀事本末卷八十七
李全之亂
史彌遠廢立 

寧宗嘉定四年十一月,金益都楊安兒兵起。初,益都人楊安國少無賴,以鬻鞍材爲業,市人呼爲楊鞍兒,遂自名楊安兒。金泰和中南侵,山東無賴往往相聚剽掠,命州縣招捕之。安兒時爲羣盜,亦請降,隸名軍中,累官至防禦使。及蒙古兵薄中都,金人招鐵亢敢戰軍,得千餘人,以唐括合打爲都統,安兒副之,以戍邊。安兒至鷄鳴山,不進,亡歸山東,與張汝楫聚黨攻劫州縣,殺掠官吏,山東大擾。

七年十二月,金濰州李全兵起。全,濰州北海農家子,銳頭蠭目,權譎,善下人,弓馬趫捷,能運鐵鎗,人號李鐵鎗。開禧中,戚拱嘗結之以復漣水。金主遷汴,賦斂益橫。河北、山東遺民,保砦阻險,羣聚爲盜,寇掠州郡,皆衣紅納襖以相識,時目爲「紅襖賊」。全與仲兄福亦聚衆數千,鈔掠山東、劉慶福、國安用、鄭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皆附之。

八年二月,金僕散安貞敗楊安兒於益都。安兒奔登州,刺史耿格納之。安兒遂僭號,置官屬,改元天順,衆數十萬。安貞復與山東行省完顏霆、經歷黃國等將花帽軍,討敗之,殲其衆。安兒乘舟入海,走岠[山禹]山。舟人曲成等擊之,安兒墜水死。無子,其妹四娘子狡悍,善騎射,劉全收餘黨奉之,稱曰「姑姑」,衆尚萬餘。掠食至磨旗山,李全以其衆附之,楊氏因與私通,遂以爲夫。安貞復遣夾谷石里哥破劉二祖,斬之。餘黨推霍儀爲帥,彭義斌、石珪、夏全、時青、裴淵、葛平、楊德廣、王顯忠附焉。

十年秋七月,知楚州應純之以山東羣盜來歸,置忠義軍。時李全等出沒島嶼,寶貨山積而不得食,相率食人。會鎭江武鋒卒沈鐸亡命山陽,誘致米商,獲利數十倍。應純之償以玉貨,北人至者輒舍之。鐸因說純之以歸銅錢爲名,弛渡淮之禁,由是來者莫可遏。初,楊安兒之未敗,有意歸朝。定遠民季先者,大俠劉佑家廝養也,常隨佑部綱客山陽,楊安兒見而悅之,處以軍職。安兒死,先至山陽,夤緣鐸,得見純之,道山東豪傑願歸正之意。純之命先爲機察,諭意羣豪,以鐸爲武鋒副將,與高忠皎各集忠義民兵,分二道伐金。先遂以兵五千人附忠皎,忠皎與合兵攻海州;糧援不繼,退屯東海。純之見北軍屢捷,密聞於朝,謂中原可復。時頻歲小稔,朝野無事,丞相史彌遠鑒開禧之事,不明招納,密敕純之慰接之,號忠義軍,就聽節制,給忠義糧。於是東海馬良、高林、宋德珍等萬人輻輳漣水,李全等生羨心焉。

十一月,李全及其兄福襲金青、莒州,取之。

十一年春正月壬午,李全率衆來歸,詔以全爲京東路總管。

五月,金石州賊馮天羽敗死,其黨國安用來降,詔以安用同知孟州事。

十二年九月,以賈涉主管淮東制置司,節制京東、河北軍馬。初,山東來歸者日衆,而石珪以計殺沈鐸於漣水,應純之亦罷去,權楚州梁丙無以贍之。季先乞預借兩月糧,然後率所部五千,併馬良等萬人,往密州就食,丙不許。先請速遣李全代領其衆,丙亦不從,而以石珪權軍務。珪乃奪運糧之舟,渡淮大掠,至楚州南渡門,焚燬幾盡,丙遣人諭之,不止。時涉知盱眙軍,上書言:「忠義之人源源而來,不立定額,自爲一軍,處之北岸,則安能以有限之財應無窮之需!饑則噬人,飽則用命,其勢然也。」朝廷因命涉節制忠義人兵。涉受命,卽遣傅翼諭石珪、楊德廣以逆順禍福,珪等乃謝罪。涉慮其人衆思亂,因滁、濠之役,分石珪、陳孝忠、夏全爲兩屯,李全爲五砦。又用陝西義勇法湼其手,合諸軍汰者三萬有奇,湼者不滿六萬人。正軍嘗屯七萬,使主勝客。朝廷歲省費十三四。至是,分江淮爲三司,乃命涉管淮東。

是月,金張林以山東諸郡附李全來歸。初,蒙古克益都,不守而去。益都府卒張林與其黨復立府歸金,以功爲治中,兇險不逞。知府田琢在山東,徵求過當,失衆心。林率其黨逐之,琢戰敗,乃還汴。林遂據益都,山東諸郡皆附之。林欲歸附以自固而未決,會李全自齊州還,揣知林意,乃薄兵青州城下,遣人陳說國家威德,勸林早附。林恐全誘己,猶豫未納。全挺身入城,惟數人從,林乃開門納之。相見甚驩,謂得所託,置酒結爲兄弟。全旣得林要領,附表奉青、莒、密、登、萊、濰、淄、濱、棣、寧、海、濟南十二郡版籍來歸,表辭有云︰「舉七十城之全齊,歸三百年之舊主。」詔授林武翼大夫安撫使,兼京東總管。

十二月,李全襲泗州,不克而還。時大雨雪,淮水合,請於賈涉曰:「每恨泗州阻水,今如平地矣,請取東、西城自效。」涉許之。全以長槍三千人從,夜半渡淮,潛向泗之東城,將踏濠水傅城下,掩金人不備。俄城上荻炬數百齊舉,遙謂全曰:「賊李三,汝欲偷城耶?天黑,故特燭之。」全知有備,乃引兵還。

十三年六月壬午,賈涉誘殺漣水忠義軍副都統季先,其下推石珪爲帥以拒涉。初,李全自化湖陂之捷,有輕諸將心,以季先威望出己上,陰結賈涉所任吏(吳覬)[莫凱],本卷校改各條,除文下注明者外,均以《宋史》四七六-四七七《李全傳》、《續綱目》爲依據,並參照薛《鑑》。使譖先欲反。涉信之,乃以計命先赴樞密院議事,於道殺之,而遣統制陳選總先衆於漣水。先部曲裴淵、宋德珍、孫武正、王義深、張山、張友六人,拒選不納,而潛迎石珪於盱眙,奉爲統帥。珪道楚城,涉不之覺,遂入漣水。選還,涉恥之,謀分珪軍爲六,請於朝,出修武京東路鈐轄印誥各六,授淵等,以分統先衆。淵等陽從命,而實不奉涉敎令,涉恐甚。詔以珪爲漣水忠義軍鈐轄。

八月,金長清縣令嚴實爲主將所疑,挈家壁於(清)[青]崖崓,據《元史》一四八《嚴實傳》、《續綱目》改。下同。依益都張林以避之。會趙拱以朝命諭京東,過(清)[青]崖,實因求內附,賈涉以聞。實亦分兵四出,所至州縣皆下,於是太行之東,皆受實節制,實乃舉魏、博、恩、德、懷、衞、開、相等郡來歸。涉因再遣拱往諭,配以兵二千。李全亦請往,涉不能止,乃帥楚州及盱眙忠義萬人以行。拱說全曰:「將軍提兵渡河,不用而歸,非示武也。今乘勝取東平,可乎?」全乃合張林軍,得數萬,襲東平之城南。金行省蒙古綱帥師固守,全與林夾汶水而砦。明日,金監軍王庭玉以騎兵三百奄至。全欣然上馬,帥帳前所有騎赴之,殺數人,奪其馬,逐北抵山谷;遇金將斡不答盛兵出,旁有繡旗女將,馳槍突鬬,全幾不免。會諸將赴救,拔全以出,乃退保長清,精銳喪失大半。全恐所攜鎭江軍五百人懷憤,乃使拱先將之以歸,而自以餘衆道滄州,假鹽利慰贍之。尋還楚州。

張林攻金滄州,王福以城降。

冬十月,金以時青爲濟州宣撫使。初,青與叔父全俱爲紅襖賊,及楊安兒、劉二祖敗,青承赦爲濟州義軍萬戶,後附李全來歸,處之龜山,有衆數萬。至是,金帥府遣人招之,青以書乞假邳州,以屯老幼,當襲取盱眙,盡定淮南,以贖罪,金主乃有是命。未幾,青復自金來附,以爲京東鈐轄。

十二月,漣水忠義軍統轄石珪自以入漣水非賈涉本意,心懷不安。李全復請討珪於涉,涉遂以全所統衆列於楚州之南渡門,而移淮陰戰艦於淮安,以示珪有備。因命一將招珪軍,來者增錢糧,不至者罷支給,衆心遂散。珪技窮,乃殺裴淵,而挾孫武正、宋德珍降於蒙古。珪旣去,漣水之衆未有所屬,李全求併將之,涉不能卻,遂以付全。

十四年春正月,以李全還自山東,賜緡錢六萬。時青入泗州西城。二月,金人來救,青敗,乃還。

十一月,京(都)[東]據《宋史》四0《寧宗紀》、薛《鑑》改。安撫張林叛降於蒙古。先是,李全旣併將漣水忠義,益驕悍輕朝廷。及遊金山,作佛事以薦國殤,知鎭江府喬行簡方舟逆全,大合樂以享之。全歸,語其徒曰:「江南佳麗無比,須與若等一到。」始造舭𦪭舟,謀爭舟楫之利。膠西當登、寧、海之衝,百貨輻輳,全使其兄福守之,爲窟宅計。時互市始通,北人猶重南貨,價增十倍。全誘商人至山陽,以舟浮其貨而中分之,自淮轉海,達於膠西,福又具車輦之,而稅其半,乃聽往諸郡貿易。車夫皆督辦於張林,林不能堪。林財計仰六鹽場,福恃弟有恩於林,欲分其半,林許福恣取鹽而不分場。福怒曰:「若悖恩耶?待與都統提軍取若頭耳!」林懼,其黨李馬兒說林歸蒙古,林遂以京東諸郡降於蒙古將木華黎。福狼狽走還楚州。林猶貽賈涉書,言非己叛,實由李福也。

十五年二月,李全復泗州。

夏四月,知濟南府种贇討張林,林敗走,李全入青州,據之。

十二月,以李全爲保寧軍節度使、京東路鎭撫副使。初,全有戰功,史彌遠欲加全官,賈涉止之。及加節鉞,涉歎曰︰「朝廷但知官爵可以得其心,寧知驕則將至於不可勸耶!」

十六年六月,淮東制置使賈涉以李全驕暴難制,力求還朝,在道卒。初,涉欲制忠義兵,乃以翟朝宗統鎭江副司八千人,屯楚州城中。又分帳前忠義萬人,命趙邦永、高友統五千屯城西,王暉、于潭統五千屯淮陰。李全輕鎭江兵,而忌帳前忠義,乃數稱高友等勇,遇出軍,必請以自隨,涉不許。全每宴麾下,併召涉帳前將校,於是帳前亦願隸全,然未能合也。及涉卒,丘壽邁攝帥事,全請曰:「忠義烏合,尺籍鹵莽,莫若別置新籍,一納諸朝,一申制閫,一留全所,庶功過有考,請給無弊。」壽邁從之。全乃合帳前忠義與己軍盡籍之,而併統其軍,壽邁不悟。

八月,李全攻邳州,不克,復還青州。

十二月,以許國爲淮東制置使。初,國爲淮西都統,奉祠家居,欲傾賈涉而代之,數言李全必反。涉卒,會召國入對,國疏全奸謀益深,反狀已著,非有豪傑不能消弭,蓋自鬻也。遂易國文階爲淮東安撫制置使,兼知楚州。命下,聞者驚愕。淮東參幕徐晞稷雅意開閫,及聞國用,乃註釋國疏以寄全,全不樂。

理宗寶慶元年二月,楚州軍作亂。初,許國至鎭,李全妻楊氏郊迓,國辭不見,楊氏慚而歸。國旣視事,痛抑北軍,有與南軍競者,無曲直,偏坐之,犒賞十損八九。全自青州致書於國,國誇於衆曰:「全仰我養育,我略示威,卽奔走不暇矣。」全故留青州,國不能致,乃數致厚餽,邀全還。劉慶福亦使人覘國意向,國左右語覘者曰:「制置無害汝等意。」慶福以報全。全集將校曰:「我不參制閫,則曲在我。今不計生死,必往。」遂還楚州。上謁,賓贊戒全曰:「節使當庭參,制使必免禮。」及庭趨,國端坐納全拜,不爲止。全退,怒曰:「全歸本朝,拜人多矣,但恨汝非文臣,本與我等。汝向以淮西都統謁賈制帥,亦免汝拜。汝有何勳業,一朝位我上,便不相假借耶?全赤心報朝廷,不反也。」國繼設盛會宴全,遺勞加厚,全終不樂。慶福謁國之幕客章夢先,夢先令隔幕貌喏,慶福亦怒。旣而全欲往青州,恐國苛留,自計曰:「彼所爭者拜耳,拜而得志,吾何愛焉?」更折節爲禮。因會集間,出劄白事,國見其細故,判從之,全卽席再拜謝。自是動息必請,得請必拜。國大喜,語家人曰:「吾折服此虜矣。」全往青州,國集兩淮馬步軍十三萬,大閱楚城外,以挫北人之心。楊氏及軍校留者,懼其謀己,內自爲備。後全遣慶福還楚爲亂,適湖州潘壬事敗,全黨益不安。或敎楊氏蓄一妄男子,指謂人曰:「此宗室也。」且語僚佐曰:「會令汝爲朝士。」潛約盱眙四將爲應,盱眙四將不從。於是慶福謀中輟,止欲快意於國。計議官苟夢玉知之,以告國。國曰:「但使反,反卽殺我,我豈文儒不知兵者耶?」夢玉懼禍及,求檄往盱眙,復告慶福曰:「制使欲圖汝。」兩爲自結之計。及是,國晨起視事,忽露刃充庭,客駭走。國厲聲曰:「不得無禮!」矢已及顙,流血被面而走。亂兵悉害其家人,縱火焚宮寺,兩司積蓄,盡爲賊有。親兵數十人翼國登城樓,縋城走,伏道堂中,宿焉。賊擁通判姚翀入城,犒兩軍,使歸營。是日,慶福首殺夢先以報其辱。明日,國縊於途。事聞,史彌遠懼激他變,欲事含忍,以徐晞稷嘗倅楚守海,得全歡心,乃授晞稷爲制置使,令屈意撫全。全[聞國死,]並據《續綱目》、薛《鑑》補。自青州還楚,佯責慶福不能彈壓,致忠義之鬨,斬數人,上表待罪。朝廷不問。知揚州趙范得制置[使]印於潰卒中,以授晞稷。晞稷至楚,全及門下馬,拜庭下,晞稷降等止之,賊衆乃悅。晞稷至以「恩府」稱全,「恩堂」稱楊氏,而手足倒置矣。

五月,李全牒彭義斌於山東,曰:「許國謀反,已伏誅矣。爾軍並聽我節制。」義斌大駡曰:「逆賊!背國厚恩,擅殺制使,我必報此仇。」乃斬齎牒人,南向告天誓衆,見者憤激。於是全自青州攻東平,不克,乃攻恩州。義斌出兵與戰,全敗走,獲其馬二千。劉慶福引兵救全,又敗。全退保山崓,抽山陽忠義以北。楊氏及劉全皆欲親赴難,會全遣人求徐晞稷書與義斌連和,乃止。義斌致書沿江制置使趙善湘曰:「不誅逆全,恢復不成。但能遣兵扼淮,進據漣、海以蹙之,斷其南路,此賊必擒。賊平之後,復一京三府,然後義斌戰河北,盱眙諸將、襄陽騎士戰河南,神州可復也。」盱眙四總管亦各遣使致書,乞助討賊。知揚州趙范亦以爲言。史彌遠令諭范,毋出位專兵,各享安靖之福。范復以書力論之,曰:「今上自一人,下(自一人)據《宋史》四一七《趙范傳》、薛《鑑》删。至公卿百執事,又下至士民軍吏,無不知禍賊之必反,雖先生之心亦自知其必反也。衆人知之則言之,先生知而獨不言。不言誠是也,內無臥薪嘗膽之志,外無戰勝攻取之備,先生隱忍不言而徐思所以制之,此廟謨所以爲高也。然以撫定責之晞稷,而以鎭守責之范。責晞稷者,函人之事也;責范者,矢人之事也。旣責范以惟恐不傷人之事,又禁其爲傷人之痛,惡其爲傷人之言,何哉?賊見范爲備,則必忌而不得以肆其奸,他日必將指范爲首禍激變之人,劫朝廷以去范。先生始未之信,左右曰『可』,卿大夫曰『可』,先生必將曰:『是何惜一趙范而不以紓禍哉!』必將縛范以授賊,而范遂爲宋晁錯。雖然,使以范授賊而果足以紓國禍,范死何害哉!諺曰:『護家之狗,盜賊所惡。』故盜賊見有護家之狗,必將指斥於主人,使先去之,然後肆穿窬之姦而無所忌。然則殺犬固無益於弭盜也。欲望矜憐,別與閒慢差遣。」彌遠不聽。

六月,彭義斌旣克山東,復納李全降兵,兵勢大振,遂圍東平。嚴實潛約蒙古將孛里海,合兵攻之。兵久不至,城中食盡,乃與義斌連和。義斌亦欲藉實取河朔而後圖之,遂以兄禮事實。時實衆尚數千,義斌不之奪,而留所掠實青崖之家屬不遣。

秋七月,彭義斌下眞定,道西山,與孛里海等軍相望。義斌分嚴實[以]據《元史》一四八《嚴實傳》、《續綱目》、薛《鑑》補。帳下兵,陽助而陰伺之。實知勢迫,卽赴孛里海軍,與之合,遂及義斌戰於內黃之五馬山,義斌兵潰。史天澤以銳卒略其後,遂擒義斌。說之降,義斌厲聲曰:「我大宋臣,義豈爲他臣屬耶?」遂死之。於是京東州縣復爲實有。

二年六月,蒙古圍李全於青州。全北剽山東,南仰錢糧,且挾朝廷以疑蒙古。蒙古攻之,全大小百戰,終不利,嬰城自守。蒙古築長圍,夜布狗砦。全糧援路絕,與兄福謀,福曰:「二人俱死,無益也。汝身係南北輕重,我當死守孤城,汝間道南歸,提兵赴援,可尋生路。」全曰:「數千萬勍敵,未易支也。全朝出,城夕陷,[不如兄歸。]」於是全留青,福還楚。

九月,徐晞稷罷,以劉琸爲淮東制置使。朝廷聞李全爲蒙古所圍,稍欲圖之,以晞稷畏懦,謀易帥。劉琸雅意建閫,使鎭江副都統彭𢖲延譽;𢖲亦垂涎代琸,從臾尤力,故以琸代晞稷,𢖲代琸知盱眙。

十一月,劉琸至楚州,心知不能制馭盱眙四總管,惟以鎭江兵三萬自隨。夏全請從,琸素畏其狡,不許。彭𢖲自以資望視琸更淺,曰:「琸止夏全,是欲遺患盱眙。琸猶憚夏全,我何能用?」乃激夏全曰:「楚城賊黨,不滿三千,健將又在山東,劉制使圖之,收功在旦夕,太尉何不往赴事會?」夏全忻然,帥兵徑入楚城。時青亦自淮陰入屯城內。琸駭懼,勢不容却,復就二人謀焉。時傳李全已死,李福欲分兵赴青州,琸令夏全盛陳兵楚城,李全之黨震恐。李全妻楊氏使人行成於夏全曰:「將軍非山東歸附耶?狐死兔悲,李氏滅,夏氏寧獨存?願將軍垂盼!」全諾。楊氏盛飾出迎,與按行營壘,曰:「人傳三哥死,吾一婦人,安能自立!便當事太尉爲夫,子女玉帛,干戈倉廩,皆太尉有。望卽領此,無多言也。」夏全心動,乃置酒歡甚,飲酣,就寢如歸,轉仇爲好,反與福謀逐琸。遂圍楚州治,焚官民舍,殺守藏吏,取貨物。時琸精兵尚萬人,窘束不能發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琸縋城,僅以身免。鎭江軍與賊戰,死者大半,將校多死,器甲錢粟,悉爲賊有。琸步至揚州,借兵自衞。夏全旣逐琸,暮歸李全營,楊氏拒之。全恐楊氏圖己,因大掠,趨盱眙,欲爲亂。盱眙將張惠、范成進閉城門,夏全不得入,狼狽降金。朝廷聞之,大恐。琸自劾,未幾,死。

三年春正月,以姚翀爲淮東制置使。朝廷以翀嘗與李全交歡,故命之。翀朝辭,帝謂曰:「南北皆吾赤子,何分彼此?卿其爲朕撫定之。」翀至楚城東,艤舟以治事。間入城,見李全妻楊氏,用徐晞稷故事而禮過之。楊氏許翀入城,翀乃入,寄治僧寺中,極意娛之。

三月,趙范上書史彌遠曰:「淮東之事,日異日新。然有淮則有江,無淮則長江以北港汊蘆葦之處,敵人皆可潛師以濟,江面數千里,何從而防哉!今或謂巽辭厚惠可以啗賊,而不知陷彼款兵之計,或謂斂兵退屯可以緩賊,而不知成彼深入之謀。或欲行清野以嬰城,或欲聚烏合而浪戰,或以賊辭之乍順乍逆而爲喜懼,或以賊兵之乍進乍退而爲寬緊,皆失策也。失策則失淮,失淮則失江,而其失有不勝悔者矣!夫有遏寇之兵,有遊擊之兵,有討賊之兵。今寶應之逼山陽,天長之逼盱眙,須各增戍兵萬人,遣良將統之,賊來則堅壁以挫其鋒,不來則耀武以壓其境,而又觀釁伺隙,時遣偏師,掩其不備,以示敢戰,使雖欲深入而畏吾之擣其虛,此遏寇之兵也。盱眙之寇素無儲蓄,金人亦無以養之,不過分兵虜掠而食。當量出精兵,授以勇校,募土豪,出奇設伏以勦殺之,此遊擊之兵也。維揚、金陵、合肥各聚二三萬人,人物必精,將校必勇,器械必利,敎閱必熟,紀律必嚴,賞罰必公,其心術念慮,必人人思親其上而死其長。信能行此,半年而可以强國,一年而可以討賊矣。賊旣不能深入,虜掠復無所獲,而又懷見討之恐,則必反而求贍於金,金無餘力及此,則必怨之怒之,吾於是可以嫁禍於金人矣。或謂揚州不可屯重兵,恐速賊禍。是不然。揚州者,國之北門,一以統淮,一以蔽江,一以守運河,豈可無備哉!善守者,敵不知所攻。今若設寶應、天長二屯以扼其衝,復重二三帥閫以張軍勢,賊將不知所攻,而敢犯我揚州哉!設使賊不知兵勢而犯揚州,是送死矣。」朝廷乃召范禀議,復令知池州。

五月,李全以青州降蒙古。全被圍一年,食牛馬及人且盡,將自食其軍。全欲降,懼衆異議,乃焚香南向再拜,欲自經,而使其黨鄭衍德、田四救己,曰:「譬如爲衣,有身愁無袖耶?今北歸未必非福。」全乃降蒙古。

劉慶福在山陽,自知己爲厲階,懷不自安,欲圖李福以贖罪於朝。李福知之,亦謀殺慶福,於是二人互相猜忌,不復相見。一日,李福僞稱疾不出,旬餘,慶福往候之,李福乃躍起,拔刀傷慶福,慶福走,左右殺之。李福以慶福首納於姚翀,翀大喜。幕客杜(來)[耒]曰:「慶福首禍,一世奸雄,今頭落措大手耶?」時楚州自夏全之亂,儲積無餘,綱運不續,賊黨籍籍,謂福所致。福畏衆口,數見翀促之,翀謝以朝廷撥降未下。六月,福乘衆怒,與李全妻楊氏謀,召翀飲。翀至而楊氏不出,就坐賓次,左右散去。福以[翀]命召諸幕客,以楊氏命召翀二妾。諸幕客知有變,不得已而往。杜(來)[耒]至八字橋,福兵腰斬之。福兵欲害翀,鄭衍德救之,得免,去鬚鬢,縋城夜走,歸明州,死。朝廷以淮亂相仍,遣帥必斃,姑欲輕淮而重江,楚州不復建閫,就以其帥楊紹雲兼制置,改楚州爲淮安軍,命通判張國明權守,視之若羈縻州然。

秋七月,張林等歸淮安,討李福,斬之。初,李全之黨以贍軍錢糧不繼,屢有怨言。全將國安用、閻通歎曰︰「我曹米外日受銅錢二百,楚州物賤,可以樂生。而劉慶福爲不善,怨仇相尋,使我曹無所衣食。」時張林、邢德亦在楚,自謂嘗受朝廷恩,中遭全間貳,今歸於此,豈可不與朝廷立事?王義深嘗爲全所辱,且謂我本賈帥帳前人,與彭義斌舉義不成而歸。五人相謂曰:「朝廷不降錢糧,爲有反者未除耳。」乃共議殺李福及全妻楊氏以獻,遂帥衆趨楊氏家。福走出,邢德手刃之,相屠者數百人。有郭統制者,殺全次子通及全妾劉氏,妄稱楊氏,函其首并福首獻於楊紹雲。[紹]雲馳送臨安,傾朝皆喜。

八月,檄知盱眙軍彭𢖲及總管張惠、范成進、時青併兵往楚州,使便宜盡戮李全餘黨。𢖲輕儇,不爲惠等所服,得檄,不敢自決,請制府及朝廷處之。朝議以時青望重,檄青區畫。青恐禍及,密遣人報全於青州,遷延不決。惠、成進以朝檄專委青而不及已,乃歸盱眙,設燕邀𢖲,乘其醉縛之,渡淮,以盱眙降於金。

李全得時青報,慟哭,力告蒙古大將求南還。不許,全因斷一指以示之,誓還南必叛。蒙古大將乃承制授全山東淮南行省,得專制山東,歲獻金幣。全遂與蒙古張宣差及通事數人還楚州,服蒙古衣冠,文移紀甲子而無年號。楊紹雲聞其至,遂留揚州不還。王義深奔金,國安用殺張林、邢德以自贖,郭統制亦爲全所殺。

十二月,金封李全爲淮南王,全不受。時全敗完顏訛可於龜山故也。

李全誘殺時青,併其衆。

紹定三年二月,起復趙范、趙葵,節制鎭江、滁州軍馬。

五月,以李全爲彰化保康節度使、京東鎭撫使,全不受命。初,全自還楚,卽厚募人爲兵,不限南北。天長民保聚爲十六砦,比歲失業,官賑不繼,壯者亦皆就募。射陽湖浮居者數萬家,家有兵仗,侵掠難制,其豪周安民、谷汝礪、王十五長之,亦蠭結水寨,以觀成敗。全知東南利舟楫,謀習水戰,米商至,悉併舟糴之,留其舵工,以一敎十。又遣人泛江湖市桐油黏筏,募南匠,大治舭𦪭船,自淮口及海相望,時時試舟於射陽湖及海洋。復以糧少爲辭,遣海舟自蘇州洋入平江、嘉興[告糴],實欲習海道以覘畿甸。然以山東經理未定,而歲貢蒙古者不可缺,故外恭順朝廷以就錢糧,因以貿貨輸蒙古。朝廷亦以全往來山東,得以少寬北顧之憂,遣餉不絕。全因縱游說於朝,復請建閫山陽。又遣使入金。且欲銷朝廷兵備,乃遣軍士穆椿潛入京師皇城縱火,焚御前軍器庫,於是先朝兵甲盡喪。全欲先據揚州以渡江,分兵徇通、泰以趨海。其下皆曰:「通、泰,鹽場在焉,莫若先取爲家計,且使朝廷失鹽利。」全欲朝廷不爲備,且雖反而不敢遽絕其給,乃挾蒙古李宣差、宋宣差以恫疑虛喝,而蒙古實未嘗資全兵,其李宣差則青州賣藥人也。朝廷雖知其奸,姑事苟安,不之詰。及全糴麥舟過鹽城,知揚州翟朝宗嗾尉兵奪之。全怒,以捕盜爲名,水陸數萬,徑搗鹽城。戍將陳益、樓彊、知縣陳遇皆遁,全入城據之。朝(廷)[宗]倉皇遣幹官王節懇全退師,全不許,留鄭祥、董友守鹽城,而自提兵還楚州,以狀白於朝曰:「遣兵捕盜過鹽城,縣令自棄城遁去。慮軍民驚擾,不免入城安衆。」朝廷乃授全節鉞,令釋兵,命制置司幹官往諭之。全曰:「朝廷待我如小兒,啼則與果。」不受制命。朝廷爲罷朝宗,命通判趙(敬)[璥]夫攝州事。先是,士大夫無賢愚皆策李全必反而不敢言,國子監丞度正獨上疏極言之,且獻斃全之策有三。其言骾亮激切,時不能用。至是,趙范、趙葵深以全必反爲慮,累疏力言之,史彌遠不納。

冬十月,以趙善湘爲江淮制置使。時李全造舟益急,至發冢取粘板,鍊鐵錢爲釘,熬囚脂,搗油灰,列炬繼晷,招沿海亡命爲水手。又紿趙(敬)[璥]夫以蒙古爲辭,邀增五千人錢糧,求誓書、鐵券。朝廷猶遣餉不絕,全得米,卽自轉輸淮海入鹽城,以贍其衆。他軍士見者曰:「朝廷惟恐賊不飽,我曹何力殺賊?」射陽湖人皆怨,至有「養北賊,戕淮民」之語,聞者太息。全又遣人以金牌誘脅周安民等,造浮橋於喻口,以便鹽城往來。時史彌遠多在告,諸執政又不以爲意,獨鄭清之深憂之,力勸帝討全。帝乃以趙善湘制置江淮,許便宜從事,然猶有內圖進討,外用調停之說,惟趙范、趙葵兄弟力請進兵討之。

十二月庚申,李全突至揚州灣頭,揚州副都統丁勝拒之,全乃攻城南門。趙(敬)[璥]夫得史彌遠書,許增萬五千名糧,勸全歸楚州,卽遣劉易就全壘示之。全笑曰:「史丞相勸我歸,丁都統與我戰,非相紿耶?」擲書不受。(敬)[璥]夫恐,亟迎趙范於鎭江,范亦刻日約葵,葵帥雄勝、寧淮、武定、强勇四軍萬四千赴之。時全引兵攻泰州,知州宋濟迎降。全入坐郡治,盡收其子女貨幣。將趨揚,聞范、葵已入揚城,乃鞭鄭衍德曰:「我計先取揚州渡江,爾曹勸我取通、泰,今二趙已入揚州矣,江其可渡耶!」旣而曰:「今惟有徑搗揚州耳。」遂分兵守泰,而悉衆攻揚州。至灣頭,立砦,據運河之衝,使胡義將先鋒(至)[駐]平山堂,以俟三城機便。全攻東門,葵親搏戰。全將張友呼城門請葵出,葵出,與全隔濠立馬相勞苦,問全來何爲。全曰:「朝廷動見猜疑,今復絕我糧餉。我非背叛,索錢糧耳。」葵曰:「朝廷待汝以忠臣孝子,汝乃反戈攻陷城邑,朝廷安得不絕汝糧餉!汝云非叛,欺人乎?欺天乎?」全無以對,彎弓抽矢向葵而去。自是屢戰,全兵多敗。全每云:「我不要淮上州縣,渡江浮海,徑至蘇、杭,孰能當我?」然全志吞揚州三城,而兵每不得傅城下。宗雄武獻策曰:「城中素無薪,且儲蓄為總領所支借殆盡。若築長圍,三城自困。」全乃悉衆及驅鄕農凡數十萬,列砦圍三城。制司、總所糧援俱絕,范、葵命三城諸門各出兵劫砦,舉火為期,夜半縱兵衝擊,殱賊甚衆。自是全一意長圍,以持久困官軍,不復薄城。全張蓋奏樂於平山堂,布置築圍。范令諸門以輕兵牽制,親帥將士出堡砦西,攻之。全分兵諸門鏖戰,自辰至未,殺傷相當。官兵王青力戰,死之。明日,范出師大戰,獲全糧數十艘;葵亦力戰,敗之。

四年春正月壬寅,趙范、趙葵大敗李全於揚州。時全浚圍城塹,范、葵遣諸將出揚州東門掩擊。全走上城,官軍躡之,蹂溺甚衆。范陳於西門,賊閉壘不出。葵曰:「賊俟我收兵而出耳。」乃伏騎破垣間,收步卒誘之。賊兵數千果趨濠側,李虎力戰,城上矢石如雨注,賊退。有頃,賊别隊自東北馳至。范、葵揮步騎夾浮橋、弔橋並出,為三迭陣以待之。自巳至未,與賊大戰,别遣虎等以馬步五百出賊背,而葵率輕兵橫衝之。三道夾擊,賊敗走。

始,全反謀已成,然多顧忌,且懼其黨不順,而邊陲喜事者欲挾全為重,遂贊成之,故全決計反。及趙善湘、趙范、趙葵用事,聲罪致討,罷支錢糧,攻城不得,欲戰不利,全始大悔,忽忽不樂;或令左右抱其臂,曰:「是我手否?」人皆怪之。

范、葵夜議詰朝所向,葵曰:「岀東門。」范曰:「西出(常)[嘗]不利,賊必見易,因其所易而圖之,必勝。不如出堡塞西門。」全置酒高會於平山堂,有堡塞候卒識全槍,垂雙拂為號,以告范。范喜謂葵曰:「此賊勇而輕,若果出,必成擒矣!」乃悉精銳數千而西取官軍素為賊所易者,張其旗幟以易之。全望見,喜,謂李、宋二宣差曰:「看我掃南軍!」官軍見賊突鬬而前,亦不知其為全也。范麾兵並進,葵親搏戰,諸軍爭奮。賊始疑非前日軍,欲走入土城,李虎軍已塞其甕門。全窘,從數十騎北走。葵率諸將,以制勇、寧淮二軍蹙之。全趨新塘,[新塘]自決水後,淖深數尺,會久晴,浮戰塵如燥壤,全騎過之,皆陷淖中,不能自拔。制勇軍追及,奮長槍三十餘亂刺之。全呼曰:「無殺我,我乃頭目!」羣卒碎其屍,而分其鞍馬、器甲,併殺三十餘人,皆將校也。全死,餘黨欲潰,國安用不從,議推一人為首,莫肯相下;欲還淮安奉全妻楊氏。范、葵追擊,大破之,乃散去。范還揚州,捷聞,加趙善湘江淮制置大使,范淮東安撫使,葵淮東提刑。善湘季子汝楳,史彌遠壻也,奏請無阻,而善湘亦以范、葵進取有方,慰藉殷勤,故能成功。

五月,趙范、趙葵復帥步騎十萬攻鹽城,屢敗賊衆。遂薄淮安城,殺賊萬計,焚二千餘家,城中哭聲震天。淮安五城俱破,斬首數千,燒砦栅萬餘家。淮北賊歸赴援,舟師又剿擊,焚其水栅,夷五城餘址,賊始懼。王旻、趙必勝、全子才等移砦西門,與賊大戰,又破之。全妻楊氏謂鄭衍德曰:「二十年棃花槍,天下無敵手。今事勢已去,撑拄不行。汝等未降者,以我在故爾。」遂絕淮而去,其黨卽遣馮垍等納款軍門,趙范許之,淮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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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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