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集 (四庫全書本)/卷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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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七 定山集 巻八 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定山集巻八
  明 莊㫤 撰
  
  宿州儒學㑹講亭記
  成化戊戌吉水張君兼素以進士來守宿州其始下車即慨然有興學之念㑹明年蓮塘婁先生奉命提督南畿學政符移郡縣修葺敝壞君曰是吾志也於是厯學宫至諸生退息之所曰號房者廢靡不治庀材鳩工作室三十有二自室牖户乃俾諸生人處其一童冠則附昔也隘陋而今室完好真可以居學也又作亭數楹於諸號之中虛其四方以迎所受且命諸生皷篋之暇分則退息於號聚則講學於此題曰㑹講亭成致書於某道其所以且曰為我記之某定山鄙人閉門高坐不學不講已十年矣乃欲記此不亦謬乎然書屢至有不可辭者而告之又不可不盡其愚也夫學不可不講亦有不必講講雖至精已落有言之境而若朱子所謂第二義也然有言者夫豈無所言哉孔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又曰黙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黙而識之亦無言也夫欲無言豈獨孔子然哉堯舜之精一執中亦無言者也顔子之終日不違如愚孟子之求放心亦無言也以至周子明通公溥程朱二子又以讀書不如靜坐亦豈有所言哉數聖賢者豈不知學必講而後明以為不得於心雖講無益也故聖賢之學惟以存心為本心存故一一故能通通則瑩然澄徹廣大光明而羣妄自然退聼視聼言動一循乎禮好惡用舍各中乎節由是而叅天地者此贊化育者此為聖為賢者亦此茍心不存則身無綂主而徒欲置之頰舌之間而謂有得也譬之摘埴索塗䑛天以舌而欲其至也不亦難哉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朱子又曰讀書不足以為學非讀書無以知為學之方蓋讀書學問致知之事致知本於存心而存心又不可以不致知也夫人之言各有攸當以君之賢夫豈規規於講説者哉教人者貴乎有言為學者欲其自得自得之者某願學也學之不講是吾憂者君之教宿人也萬物並育而豈相害道並行而豈相悖哉君為吾友羅一峰之友以一峰知君也君可與言者遂書此以為㑹講亭記
  吉水張氏義田記
  予讀錢公輔所為范文正公義田記未嘗不嘆文正公之賢仁於其族而又不能不慨先王之道不能行於天下而使文正之得以私於一家也夫先王之道方里而井井九百畝中為公田八家各受私田百畝耕則同力公田然後敢治其私田卿以下又各有圭田五十畝而餘夫亦二十五畝天下無無田之家而百姓亦無無田之人老者有養㓜者有字鰥寡孤獨者又各有所賑貸而無一人不得其所蓋聖人以天下為公而人自不得以私其家也自秦用商鞅變法之後廢井田開阡陌而天下始有富貧之分富者田連郡邑而貧者無立錐之地是以文正知族人之不免寒饑乃以爵祿之入置為義田以周其乏其心可謂仁矣然古之人有賜之衣者曰願賜一國人之衣有賜之食者曰願賜一國人之食以文正之賢其在宋也與韓琦富弼司馬光同稱可謂得君以行道者使能告其君曰井田之法不可以不復其君未必不聽聽之未必不行行之則天下俱被其澤而三族之間亦無無田之人而文正義田之舉亦有所不暇為矣茍使言之不聽聽之不行文正可以去也則將焉用彼相哉文正之為執政乃不知出此而顧汲汲於族人之寒饑者不知何也蓋井田之法奮為是論者千數百年之間惟孟子横渠二人而已而文正之學識其小者而於此有所未講耶抑或知時君世主之不能行故有所不言耶是皆可以發一嘆也吉水處士某積德行義隱而不售慕文正之義割田百畝收其毎嵗之入以公於祠堂號曰義田命其子兼美擇族一人長而賢者為主其計凶年則散於族人之饑者而豐則償之其不能者置之㷀獨無告者周之處士蓋嘗斟酌於吾友羅一峰以為儲粟為義而盈虛不繼惟田為久故其法為最善也處士之心不下於文正矣然文正仕也處士隱也隱者欲為而不得為仕者得為而不能為不能為者不可以小不得為者不可以大故仕者常任其責而隱者常任其義是以處士有文正之義而無文正之責嗟乎君子之道窮則志之達則行之達之所行即窮之所志也處士果無責乎雖然處士老矣不可仕矣處士之子兼素仕於宿天下謂之賢守將用於朝位通顯有文正之寄也他日茍有若予之有喙三尺於仕進間者兼素其何以哉處士又當斟酌講明其大者以授兼素兼素之行處士之行也兼素之弟兼岳過予求記予迂濶之人知井田之法不特可行於古而不知不可以行於今故與之極論如此處士其將以予為迂濶否哉
  六合縣科第題名碑記
  應天府之屬邑七其五邑皆江南而吾江浦暨六合者則獨於江之北也人才之多徃徃稱五邑而吾江浦自有國迄於今登進士者才七人鄉貢士亦不過三四十人六合亦然抑何少也世常以扶輿清淑之氣鍾而為人故靈而吾兩邑者山窮而地僻故其人多鹵裂而不知學科第則視他邑為獨後嗟乎此果謂之何哉國家三年一大比一省則合諸郡之人才其多不下數千人而得與其名者百人而已禮部合天下之人才其多不下數千人而得與其選者不過二三百人而已斵石以求玉而疵瑕莫掩而必盡其良士之得由是而出者亦難矣又吾兩邑之大小其視江南之五邑曽不二十之一二夫科目之嚴又如此而吾之兩邑者又如此故雖家置一庠序而人人為儒服亦不能以相及矣以吾兩邑之人之少為不知學而以其地者或非也雖然人亦何病於少哉大路繁纓一就次路繁纓七就珪璋特琥璜爵者此以少為貴也是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五人十人少矣天下後世凡稱堯舜文武之治則莫有能及之者不貴於多也魯哀公以儒號於國中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無敢儒服獨一丈夫立於公門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是魯一儒耳世稱魯為禮義之國一儒何少於魯哉由是觀之人才不惟其多惟其人而天下無不治已不如是雖多亦何以哉是則凡為吾兩邑之人者其少也不足憂惟其不能如所謂十人五人如所謂魯一儒者斯可憂也六合科第題名碑闕侍御陳公士賢來督南畿學政乃命縣尹張公恒次第其名氏於碑而求予記予未有以應明年陽信唐君詔者繼厥尹事而復以是請予江浦進士七人之一者遂書吾兩邑之人所以少者如此且以勵吾同志毋使天下後世之人得以少吾兩邑之人
  一樂堂記
  巡撫南畿都憲何公作堂於新昌里第題曰一樂孟子所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意也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家樂耳公以天子耳目朝廷風憲上有是君下有是民四方萬國之所觀瞻天下後世之所儀則公不樂以天下而乃為一家之樂何哉公之意曰人情莫不欲其親之壽也莫不欲其兄弟之無故也然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豈易得哉父母存矣而兄弟不能無故兄弟或無故矣而父母不能俱存然父母兄弟俱得以遂其所願欲而無一之不足焉此豈細事也哉書曰祇載見瞽瞍夔夔齊慄舜未嘗無父母也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牛未嘗無兄弟也然舜雖有父母也而瞽瞍未嘗一日安其父母之道牛雖有兄弟也而桓魋未嘗一日安其兄弟之道瞽瞍桓魋如此舜與牛之心果何心哉憂惶悚懼日且不暇又安敢望其為可樂也今吾老父母俱以八十之年垂白在堂荷䝉明天子之恩龍章紫誥霞帔烏紗照耀天地而吾之弟某又能躬耕自給用力於養以奉二親於天姥雲水之間而吾之得以盡心國家敭厯中外以効尺寸於朝廷之上者未必非吾父母兄弟之力也茍或不然又豈無所累於吾之心哉吾以一樂名吾堂者亦不為過也定山莊某曰孟子謂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三樂一繫於天一繫於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余嘗熟公之名而不公識今年公枉顧定山始得拜公於天峰草閣觀公之淵深和睟言動盎然自非不愧不怍者何以至此是以知一樂者未必非公所致也然一家四海一世萬世以一家之樂而為天下之樂以一世之樂而為萬世之樂明良相逢都俞吁咈於一堂之上蔚然為一代名臣以熈無窮之樂而天下後世稱之曰此臯夔也此稷契也此周召也豈非公哉公命作記予乃道其實以復於公如此公其以為何如
  婺源三賢祠堂記
  婺源有三賢者有朱子也有朱子何以有三賢之祠哉朱子之學出於三賢也天下之論皆曰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孔子集羣聖之大成謂之諸儒則濓溪二程皆在其所集矣朱子之學何以出於三賢哉孟子曰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是孔子之所集者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大成非集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大成也朱子之集大成何以異於是哉彼當孔子絶學不傳之後屈原長於騷董賈長於策揚雄韓愈長於文李挺之穆伯長邵堯夫長於數司馬遷班固歐陽修司馬君實長於史皆諸儒也朱子以聖賢之學有功於性命道德至凡四書五經綱目通鑑以及天文地志律呂厯數之學又皆與張敬夫呂東萊蔡季通者講明訂正無一不至其所集者夫豈濓溪二程子之大成哉濓溪接孟子千載不傳之緒其太極圖説發千古前聖所未發之言二程受學濓溪毎令其㝷仲尼顔子樂處所樂何事其後竟得其傳吟風弄月以歸而朱子亦曰濓溪性諸天誠諸已合前聖授受之綂又得河南二程子傳之而其流遂及於天下是濓溪二程之與朱子初不可以優劣論也譬之四德周程之謂元亨而朱子之謂利貞譬之四時周程之謂春夏而朱子之謂秋冬元亨之德未必過於利貞而收藏之功要不可以為優於春夏也予毎與吾友蓮塘婁先生論及於此先生未嘗不首肻予言而某亦未嘗不服蓮塘之為確論也天下之論豈大朱子而小三賢哉雖朱子復起未必以為是予二人之論豈小朱子而大三賢哉雖朱子聞之未必以為非聖賢之人大公至正理而已矣諛之者不足榮而正言者無所忌也故有見於此者謂婺源為朱子父祖之鄉鄉之人有為聖為賢磊磊軒天地如朱子者其可不問其學之所自乎問其學之所自則朱子可祀也三賢亦可祀也祀三賢則朱子之學之有源委從可知故三賢之有祠者朱子之學出於三賢也或曰朱子學出於豫章延平而豫章延平果誰出乎自夫吾道一南驚汗浹背而豫章出矣羅學再傳果自得師而延平出矣考其源流程門一脉其可誣哉宋之大儒曰周曰程曰朱而已數子之外不多得也祀三賢則豫章延平在其中矣三賢宋舊有祠立於婺源大夫周侯玉清而記於朱子廢祀久矣成化戊戌蓮塘婁先生以御史奉命提學南畿至則披圖志謂是祠不可以不復乃命邑侯某掌教陳君某作堂若干楹於大成殿之右序濓溪坐南嚮明道伊川東西嚮以侑食焉仍舊制也陳君遣諸生某詣定山求予記嗟乎是祠舊記於朱子予何人斯可以繼是作於數百年之後哉婺源千數百里而陳君之請不以屢至為倦而蓮塘復為之懇予懼婺源之學者無以知三賢之道而曰是祠之作為無謂也遂為之記
  夀州修學記
  孔子之道至大如天至厚如地至明如日月人孰有如天地日月而不知所以尊者哉尊之何如如孟子而已矣如周程張朱數子而已矣孟子之學非孔子不學周程張朱數子之道非孔子不行孔子事君盡禮孟子之與數子事君亦盡其禮孔子為學不厭孟子之與數子學亦不厭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孟子之與數子亦進以禮退以義孔子闢異端孟子之與數子亦闢楊墨而排佛老孔子之歩亦歩孔子之言亦言孔子之趨亦趨其尊孔子也至矣若尊孔子者不此是求而徒隆之以位號豐之以祀典而侈之以宫室豈尊孔子者哉夫孔子之道以内而不以外以實而不以名彼其付其子以家而其父賢也其子之於父也但温之以輕暖而已飫之以甘㫖而已而於父之善則置而不問而惟非僻之千父之心其可得而悦乎而子可得以為孝乎孟子之與數子者如此謂非孔子之孝子不可其尊孔子也孰有過於此哉成化已亥蓮塘婁先生以御史奉命提學南畿先生端已率人立法以嚴行法以寛嚴則易行寛則易從不三年而學政大成壽州儒學故不治知州陳君時良廼克修葺爬汚剔穢易腐為新居數月而孔子有殿生徒有舍庖廪有次百爾器備無不完好是雖先生之教故如是哉先生之來南畿也行視郡邑不以予為不肖毎至江浦未嘗不過予卧林草亭毎與予言未嘗不稱孔孟之道周程張朱之學其歩趨起坐未始不鳶魚於容與而光風霽月之天豁如也予雖至愚不能引領先生之萬一然所謂程邵月坡朱陸鵝湖而於吾二人者則不知其瞠乎其後與否矣至所謂豐以宫室侈乎外觀以尊孔氏者先生無一言也先生豈無一言於是哉以為尊孔氏者亦有真在也昔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䑛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盤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陳君以是為先生之教夫豈知先生不以䑛筆和墨為畫者哉以䑛筆和墨為先生畫則解衣盤礴羸為真畫者君不知也嗚呼今之世豈惟君不知哉記曰古之學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又曰大學之教人也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茍於庖廪不繼而居學無所則先生之教陋矣而人之學孔子皆將以樹居而裸走也陳君之政夫豈無所見哉學既成學正陳君淑瑞輩以為無一言以書君之勤不可乃命諸生胡璉嚴軫詣予求記予鄙人不能學孔氏而能言孔氏之道乃不辭而書之使刻於石以告夫壽之學孔氏者固亦有在
  汝嘉堂記
  皇帝十有五年以右副都御史臣瓚克官外内用底成績廼賜褒勑有曰則予一人汝嘉臣瓚拜手稽首小心戰慄受命惟謹廼作堂居第奉汝嘉以顔蓋祇受帝命用圖報稱也夫帝命以尊居第以私私以尊顔世謂為過為偪不可於乎兹豈知祇受意哉臣之於上竭其所分忠其所職鞠躬盡瘁以効於上上之嘉不嘉焉吾不問也茍可問焉覬覦窺望靡所不至臣不如是臣之嘉且不敢以問而矧於得哉故嘉之得為望外而吾之報也亦豈稱是者哉職不徒忠分不徒竭所謂身不足以委首不足以隕斃而後已不足以稱夢寐𡙡墻不足以忘紳不足以書而盤盂不足以銘不但顔乎是堂而已吾朝夕入吾堂而見焉必曰吾法有未執乎吾嘉愧矣而必吾執吾民有未安乎吾嘉愧矣而必吾安吾賢才有未進乎吾嘉愧矣而必吾進吾不肖有未退乎吾嘉愧矣而必吾退凡可以用吾嘉者無一忽焉是吾有望外之得無望外之報茍以是心而惴惴不已將不庶乎其萬一者哉過與偪者不若是也堂旣顔廼下俾為記嗟乎山林枯槁之人豈可以作廟堂語哉然所以次第其堂者又不可以迂病廢也遂書以復
  鳳陽府修學記
  鳳陽府我太祖高皇帝龍飛地也兩京為天子之都鳳陽為天子之鄉其地視兩京其學視國子監雖有大小其為重一已保定南公騰霄以冬官主事簡畀是邦其始至也進諸生知學官闕狀大懼學宫廢弛人才放失非所以重我聖天子故鄉之意乃復侵地乃庀美材乃命經營修治惟恐或後不數月孔子有殿師生有舍庖廪有次百爾器備無不完好天下郡邑之學未有過於此者嗟乎公之所以惓惓是學豈徒鋪張彌文以為太平盛觀計哉自古聖帝明王之治天下未有無其地者堯之興以唐舜之興以厯山而成湯以亳周文武以岐豳其間賢聖之臣出而輔成一代之治若臯夔稷契伊傅周召又皆北方之學者虞亳豳岐之所産未聞其為荆揚南服之人出於避僻要荒之地也豈徒堯舜三代為然雖漢高之蕭曹光武之馬鄧亦莫不同産於豊沛南陽之間蓋光岳氣完豪傑並出有一代之君有一代之臣故耳我聖祖篤生鳳陽誕膺天命聖子神孫相繼萬世其帝王之業可以比隆堯舜三代而下視漢唐奚翅百倍其地可謂至靈其所産可謂亘萬古而一見當時之臣攀龍鱗附鳳翼以武功定天下者既已雲蒸霧起無愧古人况夫學校庠序之彦俊出而輔翼聖子神孫以成一代之盛治者豈無臯夔稷契伊傅周召之人哉故公之意曰天之所産者質人之所養者學有聖賢之質未有不學而成者是邦之人材欲有以養成其學以為國家用果誰之責乎故於學校之修無不用其極者公任其責也公於天下國家之大計至矣公於是邦之人才厚矣是邦之人茍曰吾之學文藝而已科舉而已聖賢之臣豈予所可學哉於乎功利刑名其視都俞吁咈之氣象何如學為千祿其視精一執中之奥旨何如孟子謂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是邦之豪傑既皆産於精英之氣有聖賢之質固當知所自奮以求無愧古人而况有公以為之興起也哉其間名世之臣他日有為稷契為臯陶為伊傅周召以成我聖天子堯舜之治者又未可以為非公之力也學成掌教事某乃命諸生王卿詣定山求予為記予與公同丙戌進士然同年之中為良二千石有能為我國家作飬人才如此得無一言以為吾道賀哉且予與是邦之學者同為南畿之人皆有不可辭者遂書之使刻於石
  工部主事夏公育才儀真徳政碑記
  尚書工部都水主事夏公育才治儀真之明年予訪醫至儀真之人相與稱公者不置口耕者曰吾得夏公以食商者曰吾得夏公以利士者曰吾得夏公以勸役者曰吾得夏公以佚徃來京師者曰吾得夏公以不病於行諸父老謂公有德儀真詣予求一言以垂公於不朽公之言曰是可以告夫杜預羊叔子者予何足以知此哉天下事何徃而不浮雲也予於儀真閘東闗以急五坥祠文丞相苖再成姜才以勵忠節石五坥衢以利商賈屋螺螄橋以抑權勢以厚農畝凡去菑興利以不敢棄夫民者盡吾職耳然獨不知程子所謂堯舜事業者乎夫堯舜何事業也程子且曰一㸃浮雲過目以予於儀真遽曰有德而欲以垂於不朽則凡視夫巍乎其有成功煥乎其有文章與夫所謂黎民於變時雍者其將何以待之雖舉天下石不足以盡其大書特書者矣歐陽子以杜預沉碑襄陽謂預知陵谷有時變遷而不知石亦有時磨滅天下古今以為極論然亦豈知事業之出於我者舉皆浮雲也哉諸父老之愛我過也嗟夫浮雲一語自孔孟後千數百年誰復能道程子拈出他固夢中語耳公亦何自而得哉自非脱灑通透流動於鳶魚滅没天幾於烟影者豈易及此非具隻眼自得於驪黄牝牡之外者豈易知此公之學當有所見而於所謂浴沂之妙吟風弄月之真必有以瞠乎其後矣不然將以儀真之人其在我者必川視而岳睹而堯舜事業况可以浮雲者哉孟子謂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二程子後不可謂無人也爾諸父老惡可以易夫公哉堯舜事業果浮雲也而羲畫禹疇亦浮雲也典墳丘索亦浮雲也國風雅頌亦浮雲也春秋筆削亦浮雲也百家子史亦浮雲也區區文字曽不足以視土苴而反欲托之以求公心畫以垂公不朽此墮涙擬峴汲汲後世者之駭也豈公志哉予不敢為是嘵嘵以累公也諸父老憮然而退曰有是又明年公以𤓰期得代儀真之人相與挽留遮道借冦一年公以例不可徑去蓋以是亦浮雲者諸父老復詣予定山請益力嗟乎有所固者無所鳶魚也予敢為是固哉遂次第公語與之諸父老當自得公於事功文字外可也不然而果欲托是以垂不朽百姓日用而不知者夫復何怪
  大梁書院記
  大梁書院者集天下書以資學者遊學之處也嗟乎書不一也有吾心之書有紙上之書吾心之書者吾心之神也吾心之道也而紙上之書者不然不吾心之書而吾心之書著之於言語也不吾心之道而吾心之道托之於文字也書果何集乎吾心之書乎紙上之書乎吾心之書無形也無見也無見而無所見則真見也紙上之書有形也有見也有見而有所見則無見也書之所集雖三尺童子必皆知有以集矣而人復有曰紙上之書何書耶六經四書書已子史百家書已子史百家不足言也而文至於四書書至於六經而亦不可集乎嗟乎聖人貴無言而不貴有言有言則不以心契不以心傳而言徒言矣如六經莫大於易而易言陰陽也方其無言也易具於心渾然而無破及其有言則孰為陰孰為陽而陰陽之授受皆得之紙上而易始散矣易非散也紙上而易者散也四書莫精於中庸中庸言性道教也方其無言也中庸具於心噩然而無名及其有言則孰為性孰為道孰為教而性道教授受皆得之口耳而中庸始亂矣中庸非亂也口耳而中庸者亂也至於詩書禮樂春秋論孟無不皆然故善觀六經者不觀六經而觀吾心之六經善觀四書者不觀四書而觀吾心之四書果何書哉不楮墨而文也不文字而見也不誦讀講説而明也秦火雖烈而不可以焚漢儒雖陋而不可以鑿也不河圖不洛書而九疇八卦自形也不詩不禮而温柔敦厚之妙自著也品節防範之等自嚴也不春秋而華袞鈇鉞之賞罰自當也極之而天地位推之而萬物育幽之而鬼神感微之而神化妙也克之為堯舜為孔孟為周程為張朱也用之為百姓安為禮樂和為人心正為異端息為臣不敢以僭君為四夷不敢以輕中國也吾心之書至於如此豈索之於𤣥㝠求之於罔象哉此以心授而彼以心領也此以心得而彼以心見也郢人之運斤九方臯之相馬得之心而應之手也取乎内而忘乎外也神交黙契於不言而圓融渾合於真靜也悟則真悟見則真見知則真知也一理融而萬理融一境徹而萬境徹也書不於是而集哉集之何如集之以主靜集之以居敬集之以窮理而已矣蓋心非靜則無所歛主乎靜者歛此心而不放也心非敬則無所持居乎敬者持此心而不亂也理非窮則無所考窮乎理者考此心而不失也徃年陳白沙先生過予定山論及心學予以是質之先生不以予言為繆亦不以予言為是而謂予曰此吾緝熈之在清湖者之所得也而子亦有是哉蓋先生之學在是予竊其緒餘而乗之無有得也世之好事以詆陳為禪者見夫無言之説予與先生之論如此必以為禪夫禪之所謂無者無而無然無極而太極靜無而動有者吾儒亦不能無無也但吾之所謂無者未嘗不有而不離於有禪之所謂無者未嘗有有而實滯於無禪與吾相似而實不同矣嗟夫天下之人豈無真與偽哉天下之事豈無是與非哉有以辨之耳然茍不知夫周行之大者惡知曲徑之為小不知吾儒之真者安知他道之有偽遊學於是者其亦以予言為禪否哉是役也始於憲副劉公欽謨中於僉憲呉公伯通成於開封守張公九雲而維持上下則都憲李公也既成提學僉憲石公宗海謂不可無記於是張公九雲謀之僉憲傅公商佐以請於予予與商佐九雲為同年宗海為同里為同學而又為同年皆予友也予所敬慕而請益者也敢盡所衷以復亦未知其是與否也諸公將亦教乎我哉
  竹雪軒記
  予在定山種竹天峰閣左右各千餘竿毎大雪竹益蒼翠清映窓牖予坐其間觴咏嘯傲無不相對意甚適也雖窓草不除花柳前川不過是矣夫窓草不除春意也前川花柳亦春意也雪竹何春意哉夫春意不過以道言耳道無不在使其果以道何春何夏何冬何春草何花柳又何雪竹一大渾淪者散在萬物散在萬物者俱可打成一片而衆人則不知也窓草自窓草矣而與花柳無干花柳自花柳矣而與雪竹不與嗚呼氷亦水也火亦燈也吾之親亦吾父也茍不知是而徒捉以趾徒飲以鼻而徒向夫天者指鴈以為吾𡙡豈道也哉故予於是未嘗不以雪竹為庭草而又未嘗不以庭草為花柳矣萬紫千紅總是一般溪聲山色無非至道人豈盡知之哉予至真州毎下總戎蔣公之榻而公之軒名竹雪者適與予同蓋無意於同而自同也公豈非天資之所到哉予以是告公公其勉之而尚無以天資自恃也
  東洲記
  衡東南名山古今多異人出入乎其間石翁陳先生約某將於此焉居之衡山之陽有王君良卿者願有以主我良卿世有勲閥師閫元器若不屑於世尚予固聳然異之其郊居有曰東洲先阡神山也懇妙賞於予一言夫以飲其水不唾其井遊其山不唾其地古人之心抑何心哉某雖未登東洲而觀其勝以衡嶽之神靈可以信其羅列者東洲也以古今之多才可以信其嗣末者良卿也顧安敢有愛於一言而以謙讓為事乎嘗聞之太史公曰海上有神山曰瀛洲諸仙聖及不老不死之藥皆在焉蓋嘗有至者翁與某跡不載吏籍槁項黄髪吸風飲露神形相忘虛實相通死生相無雖四荒四海四極何徃而不暇况居枕席之間者而良卿將於我乎與乎孔子乗桴浮海豈將友諸仙聖而求不老不死是未可知也翁主良卿有日矣當與良卿徙倚於東洲徜徉於祝融諸峰之顛尋孔子之所以不老不死者相與於無窮不特為東南流勝事而已良卿知之哉故先為之記
  雲卧軒記
  雲臥者在理為靜為翕聚者也庖丁解牛者也其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之時者也所止之地者誰乎古岡有叟名章白沙先生里中同姓叟也先生嘗宿叟家而題其壁曰雲臥然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孔子之曲肱孟子之隱几者皆是也自其變者而觀之則黄帝之華胥莊生之為蝶者歟然而變化不測者神龍也若夫犬豕則逐於形氣矣棚頭傀儡其悲也人啼其喜也人舞遠以或其遠㝠以或其㝠經營焉以世為事者也偃息如此㝠然如彼遠而近𡨋而真不有於我不有於人不有於世不有於身斯可以語此矣叟自名軒得先生而名也遣其子紹裘請予記之夫先生生於中州之濵處於東海之上漠然與世無聞兀然不屈於里巷之外者幾年於此而信宿叟我叟何如人也予能無言也乎
  遊衡山記
  予徃年嘗遊南嶽自與心約遍七十二峰毎峰一日七十二峰不遍毎峰不一日不還時總憲東呉沈公奉詔禱南嶽適相值總憲石翁舅也翁言寄老南嶽約與予俱總憲慨然願為東道主總憲促予還舟聚語予告七十二峰不遍毎峰不一日不還總憲曰觸熱生病根胡乃爾不得已而東下𢎞治丁已六月也既而石翁以老病卒不來今庚申十一月予還自白沙至臨蒸南望諸峰魂爽飛馳不傍身矣於時分治藩府豫章凃公憲府信陽馮公永豐鄭公許躋攀俱皆曰使前後絶呵呼之具而登臨同一羽之輕乎佩冕有絲竿之樂而箕頴混巖廊之風乎徃來見生化之機而榮悴有同其舒巻者乎徃此同襟神孚其契適馮公以足疾不果携予者两公也自是月之晦日禮神嶽祠祠南左為雲開堂凃公居之也右為雲霽堂鄭公居之雲開左為光嶽道院予棲焉各更衣㑹天宇新霽人人自覺神形快健遊東北觀水簾洞止壽寧宮半江曰此境絶世何殊桃源世短心長吾不能明目極心醉而去半江凃公别號也由西南厯諸峰即上封氷雪凝樹風撼樹如甲馬聲氷片隨落葉下大石取而飡之予曰無乃氷齒寒乎大石曰此所以厯吾腸胃也予两肩背已起粟大石即解綿袷衣二襲曰借子也鄭公别號大石也上祝融峰下飛仙橋大石芒屐羊裘下上鳴軒半江曰登高臨深吾亦不能還止上封上封南十里許為比和洞有王野人業篐桶者大石使召來葉黄鬚髮單弊紵衣問之已獨居洞三十年又問汝何為者見何境界耶曰非釋非老不知為善惡何境界見也大石將贈米帛曰夜牀鞋脚公等知乎長揖而去清晨踏霜管觀初日上扶桑臺風冷冷四至兩耳若著針鋩衡山史典史郝驛丞進巵酒金醴之酸不可醺焉者也西行奪篁竹由雞鳴巖鳥祖庵庵中有詩大石示從遊諸生詩庵西天柱峰有僧巖居食生菜百結衣如粟穗見人即膜拜黙黙而已南行數里兩公肩輿如颷輪予不可追獨觀南臺故址嘆曰此非僧守澄之蓬廬乎南臺之南有紫虛閣諸道士悉不省識靈源勝跡曽幾何時寥寥無聞見使復有子亷輩醉臥其間又復誰識之耶為之一長嘯望中青衣童子十餘人馳報兩公少憇文定西廟候行禮是夕各止行為十二月之四日也諸所過兩公輙留題予則和之而謌於山中相樂也不復磨崖題名厭近名也故凡峰巒崖洞大小竒怪高下之勝紀載於先民者悉略之云
  南楚貞遊記
  轍迹遍天下憂道之不行憂人生之不遂古之人有行之者矣孔孟之遊也轍迹遍天下以一已之貧困為心以諸侯相攻伐為務古之人有行之者矣儀秦之遊也茫乎忽乎乗雲御風與世漠如古之人有行之者矣荘周列禦㓂之遊也予遊白沙還藩府凃公憲府鄭公撫治湖南邂逅臨蒸謂予曰嵗聿云莫境土無虞古人謂士夫去故里舍丘壠馳驅宦途宣力之餘亦欲取樂人之情也於是厯衡嶽諸峰與日相競得日六焉下潭州登嶽麓書院禮朱張像讀壁間石刻古今詩文前憲副四明楊公使圖畫者也又讀西涯閣老重修書院記山水人文實相資重古今然也西循曲徑奪管蒯篁竹入嶽麓招提殘僧敗屋鐘磬無聲爐無妙香燈無紫熖鄭公曰是何祠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乎招提占幽勝而書院得偏狹此以易此彼以易彼正將勝邪其有自乎下洞庭謁黄陵廟佩蘚帷塵亦已久矣廟祝曰前年水涌廟傾而韓碑巋然土聚壓之今移右階下露竪而已下巴陵將𫇢舟君山舟師謂泥淖不勝鶴鸛爪力夏秋之交湖波深大清一武可即岸予乃烹雞温酒調東坡骨董𡙡執兩公望君山以償兹興而予不閑壺矢百發百輸醉頽几上兩公輕歩而去予泯然不知也明日兩公笑曰赤壁近矣昔東坡以黄州赤鼻為赤壁而賦之赤壁故址與烏林相望登危撫景賦其時乎舟師又以水涸不可即舟告遂乗風東下抵魚山兩公謂必訪草茅山中明日凍雨半雪優游而來殊不作意拜家慈於堂上始兩公來也兄茂卿迎之途中及歸也予中途送止而兄送江滸焉兹遊也始仲冬迄嵗暮前後各有詩幾所謂味貞天遊而忘年與予僭題曰南楚貞遊夫以兹遊豈敢模擬古先而偽遊哉各取適意誌








  定山集巻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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