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奇聞/第五回 李自成糾兇謀叛 李公子發粟賑饑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話說李自成因眾人立他做了寨主,連夜遁入河南,在東南太行等山,幽僻去處,紮下人馬,占據一方,橫行四境。南北去的客商,分明是他的大塊魚肉。他又去結連九十八寨的響馬,做聚同劫。連那周清夫妻,並自己的妻子及丈人妻舅,一齊迎接過來,住在一處。且說他的丈人,是米脂縣內一個有根本的人,人稱他為鄭員外,如今怎麽肯到這個所在?看官,有所不知,他一來的女兒嫁了這個大盜;二來也為年荒賠糧,壞了人家;三來兒子混名一斗粟,向來不安本分,故而一堆落草。如今有這個機會,及早走路,還是嫌遲。那九十八寨,共有六百三十萬人馬,內有二十二人,又是眾頭目中的魁首,各有混名,自稱好漢。

第一名老回回孫昂

第二名洪太太洪用光

第三名翻江龍呂佐

第四名曹操王漢

第五名八大王張獻忠

第六名一條棍張立

第七名格子眼盛永正

第八名沖天鵬方也仙

第九名鐵玖瑰梅遇春

第十名水抱龍劉伯清

第十一名雙豬豹史定

第十二名潑水風陸綱

第十三名一枝花王千子

第十四名雨裏金剛王命

第十五名五閻王邱正文

第十六名掃地王聞人訓

第十七名可飛天沙來風

第十八名善隱身蔡本雄

第十九名混天龍馬元龍

第二十名穿山甲金庭嘆

第廿一名不沾泥趙勝

第廿二名混十萬姜廉

今又添二名

滿天星周清

一頭粟鄭日仁

這一班有名的大盜,共推李自成做大元帥,稱他為闖王。那時自成心裏想道:「我有了這九百萬人馬,若不去攻州奪縣,圖個大事,也自枉了。一日喚兩個賊頭,是八大王張獻忠及掃地王聞人訓,商議道:「目今天災叠降,饑荒異常,南蠻數次浸淩,朝臣盡是貪佞。天下百姓,離心離德,已不是一日了。孤欲起意興師,救民水火,二公意下如何?」獻忠道:「大王欲圖大舉,必須先聚資糧,今興數百萬之師,一日費鬥金猶為不足,雖云除暴救民,然其始亦未免借民起義。」聞人訓道:「我主乘時勢,以圖大事,張公借百姓,以勤王師。是誠揆勢機權,因時見識也。」自成道:「何謂借民起義?」獻忠道:「今要奪取天下,全賴軍旅之眾,軍旅之計,務在先集錢糧,今人既不能作無米之炊,天又不能降點金之術。必須分撥人馬,幾處搜取民間財物,幾處要截起解錢糧,必得堆積如山,方可克成大事。自成見說大喜,即分撥人馬,各自統領大隊前去,或埋伏要路,或劫掠各邑,頒有告示一道,以諭軍中:

闖王示通以天災大亂,人心惶惶,孤欲起義興師,救民塗炭,但以錢糧不繼,安能鼓動三軍。特命爾等,各依分派,開列所在前去,同心協力,奪草截糧,務期子女金銀,歸途滿載,庶得共襄大舉,永享鴻圖。

孫昂、史定領兵十萬前往山西;聞人訓、方也仙領兵十萬前往山東;呂佐、林漢領兵十萬前往陜西;洪用光、鄭日仁領兵十萬前往南直;馬元龍、王命領兵八萬前往滁和。

這幾個賊首,領了人馬,各遵派定所在,前去劫掠。幾省地方受害,說勢盡這般慘毒,雖有撫按官員,急切裏也沒計擺布。朝廷知縣勢可慮,敕下兵部作速調兵征剿。那時有個龍大輪,不過略曉武藝,卻自負邊才,說得天花亂墜,兵部也就承了虛名,推他做個剿寇的總督,受了敕書,任了大事。卻被賊頭張獻忠,因為與賊李自成夥內自相矛盾起來。他便離了闖賊,徑到龍總督軍前投降。大輪不提防,是個狼子野蠻心,遂引為心腹之托,也不去散他的夥黨,反把軍器火藥錢糧,吩咐與他,分明是贈他許多謀叛的器具。他果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依舊反叛去了。龍總督因此犯罪,下了天牢,擬成大辟。那獻忠另為一隊,聚集人馬,殺入湖廣地方。若說獻忠的手段,也極利害,先把官民人等,計有五六萬,驅至一個大山野去處,四面紮下人馬,圍定著眾人,舉出朱氏子孫,盡行殺戳。再查武職官員,並兵丁等俱行砍死。只留會做裁縫與唱戲的數千人,其餘趕至江中都溺死。正是殺得:

赤壁山前,滔滔血浪翻揚子;

嶽陽樓下,疊疊白骨滿洞庭。

不說獻忠這般利害。再說河南開封府杞縣,有個李尚書的兒子,名巖,中過鄉科。平昔做人,疏財仗義,因連年荒旱,米貴如珠,縣官不知撫恤百姓,一味比較錢糧。終日把這些糧戶,打得血流淋漓,啼號嗟怨,作成那書吏、皂隸,肥頭胖耳,積得產厚家饒。那李公子看不過,寫了一張呈,率眾人到縣堂來呈,第一款求他暫停征比,第二款要他設法濟饑。知縣見了公呈,心裏想道我不過做朝廷的官,那百姓欠錢糧,沒得吃,於我甚事。便道:「上臺催餉的文書,絡繹不絕,若不征比,將何起解,必然罪及本縣了。至於濟饑一事,縣中那得這項無礙錢糧,可以設法?除非本地官家,自舍己財,救桑梓才好。」李公子見知縣這般言語,心上好似不安,回到家中,把自家倉庫裏的稻谷,計算一回,除了家中日用米飯,其餘盡行散給,與本縣內百姓計口關領。正是:

軫念貧民散粟財,歡聲萬口頌如雷。

誰知惹禍彌天大,一片丹心化作泥。

李公子雖有好心,只是以一家之大,難賑濟得許多百姓。別圖的不得沾恩,就有一班無知好事的,招數十人,向本圖裏的官家富家吵鬧,援引李公子為樣,要他發粟濟貧。也有要搶奪的,也有要放火的,這些大家巨室,那裏又有第二李公子在裏頭。夙怒他市恩沽譽,啟奏開端,去稟知知縣,求其出示禁止。論起來,卻是那知縣會做官的,只該勸他力助,發心各賑本圖,豈不是個方便人情,免了後來生出大禍。那曉得這個知縣,心中反怪李公子多事,反出一面硬牌,來禁百姓。牌上寫道:

杞縣正堂示諭:照得年荒乏食,天實降災。爾百姓只合安心順受,豈宜越禮犯法。傳諭速速解散,各安本分生理,不許借名求賑,糾眾行私。如違即系亂民,嚴加究辦。

那無數饑民,見了牌上的諭,登時亂竄起來,把牌丟在地下,踏得粉碎。把那掛牌的皂隸,只有舌頭上不曾著拳,負痛奔脫,去縣內回復本官。那裏眾百姓一齊擁到縣堂,七張八嘴的羅唣,高聲大叫救命、救命。知縣在私宅內聽得如此,也不敢出堂。便去請公子到內衙,埋怨道:「宅上既有許多稻谷,何不輸在官倉,待學生也設處幾擔稻子,酌量給派,卻不是好。」李公子道:「若輸在官倉,好飽吏胥之腹,小民怎沾實惠處。況且一家之積,難以遍濟各圖。」知縣道:「如今百姓聚而不散,如之奈何?」李公子道:「老父母快寫暫免比較的告示,出去安民,待晚生去勸諭他。」知縣只得依然,喚書吏寫一張告示。寫道:

杞縣正堂示:

為暫停征比,以慰窮民事,竊今國課雖嚴,民情更急,目下災荒特甚,饑饉難堪,所以應比錢糧,暫停三月,姑俟秋成有濟,再行開限。爾百姓亦各安心靜聽,毋得聚眾喧嘩,以取罪戾,須至示者。崇禎九年七月初四日示

縣官把告示簽押了,李公子拈出縣門,粘貼在照墻之上,與眾百姓看了。道:「列位且散,待我做幾名勸賑的話,傳布各圖,一定要他量力捐出,周濟爾們便了。」眾人道:「既是李公子吩咐,我們權且散去,看三日之後,作何處分,再到城隍廟會話說。」紛紛而散。李公子也回家,做一首勸賑歌,各家去勸勉賑濟。歌曰:

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

米價升騰增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

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塵飛爨煙絕,數日難求一餐粥。

官府征糧縱虎噬,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恰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骷髏遍地積如山,案重難過饑餓關。

能不教人數行淚,復思還成點血斑。

奉勸富家同賑濟,少倉一粒思去既。

枯骨從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

助貧救乏功勛大,德厚流光裕子孫。

且說知縣見百姓縣前大鬧,心上不悅,又見李公子一言解散,羞忿成怒。兼怕三日後還來聚集,遂連夜備起文書,申達上司。說道舉人李巖,心懷叵測,私散家財,買結眾心,聚集千人,倡亂搶掠。打差辱官,把持官府,使征比不前,阻撓政令。若不早為圖治,必貽害無窮。上司也不察真假,輕信其言,就批仰該縣即速拿李巖解究,免致生變。知縣奉上司批文,就去拿李公子。

但見:

皂快成群,執一紙朱牌,猶如符命;公差作隊,持兩條黑索,卻是豺狼。進門來呼酒呼漿,拿人去要錢要鈔。全然不顧斯文體,半點那容桑梓情。

密地裏把李尚書的第宅圍住,一夥公差擁進去。先叫管家說道:「本縣太爺有話,要請李相公面講。」管家走入裏面,對主人說了。李公子已知這事有故,想是縣官見怪,差人來拿我了。便挺身走出前廳,那公差見了,不由分說,一手扭住,竟出大門。來到縣前,稟了知縣,知縣即發監票,著楚卒牢監,聽候撫按提參,候旨定奪。那李公子下了監牢,眾百姓紛紛不平道:「李公子為要賑濟我們,連累他受苦,於心何安?不如劫他出來,奉他為王,除了害民的狗官,也是一時之命。」只得這番有分教:

暴官命盡中州,義士身投西賊。

未知如何救出李公子,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