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範 (四庫全書本)/卷03
家範 卷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家範卷三 宋 司馬光 撰父 母
父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逺其子也〈逺者非疏逺之謂也謂其進見有時接遇有禮不朝夕嘻嘻相褻狎也〉
曾子曰君子之於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遵之以道而勿强言心雖愛之不形於外常以嚴莊莅之不以辭色悦之也不遵之以道是棄之也然强之或傷恩故以日月漸摩之也
北齊黄門侍郎顔之推家訓曰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
石碏諫衛莊公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禄過也自古知愛子不知敎使至於危辱亂亡者可勝數哉夫愛之當敎之使成人愛之而使陷於危辱亂亡烏在其能愛子也人之愛其子者多曰兒幼未有知耳俟其長而敎之是猶養惡木之萌芽曰俟其合抱而伐之其用力顧不多哉又如開籠放鳥而捕之解韁放馬而逐之曷若勿縱勿解之為易也
曲禮幼子常視毋誑
立必正方不傾聽
長者與之提㩦則兩手奉長者之手〈習其扶持尊者提㩦謂牽將行〉負劍辟咡詔之〈負謂置之於背劍謂挾之於傍辟咡詔之謂傾頭與語口旁曰咡〉則掩口而對〈習其鄉尊者屏氣也〉
内則子能食食敎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俞然也鞶小囊盛帨巾者男用革女用繒有飾縁之〉六年敎之數與方名〈方名東西南北之類〉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教以别也〉八年出入門戸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敎之讓〈示以謙讓〉九年敎之數日〈知朔望與六甲也〉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外學書計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成童十五以上〉
曾子之妻出外兒隨而啼妻曰勿啼吾歸為爾殺豕妻歸以語曾子曽子即烹豕以食兒曰毋敎兒欺也
賈誼言古之王者太子始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敎固已行矣提孩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衞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不能不楚言也
顔氏家訓曰古者聖王子生孩提師保固明仁孝禮義道習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及嬰稚識人顔色知人喜怒便加敎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敎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為恣其所欲宜誡翻奬應呵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爾憍慢己習方乃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長成終為敗徳孔子云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是也諺云敎婦初來教兒嬰孩誠哉斯語
凡人不能敎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於訶怒傷其顔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爾當以疾病為喻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豈願苛虐於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梁大司馬王僧辨也〉母衛夫人性甚嚴正王在湓城為三千人將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勲業
梁元帝時有一學士聰敏有才少為父所寵失於教義一言之是徧於行路終年譽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語言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云然則愛而不教適所以害之也傳稱鳲鳩之養其子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至於人或不能然記曰父之於子也親賢而下無能使其所親果賢也所下果無能也則善矣其溺於私愛者往往親其無能而下其賢則禍亂由此而興矣
顔氏家訓曰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謂靈龜明鑑此通論也
曾子出其妻終身不取妻其子元請焉曾子告其子曰高宗以後妻殺孝己尹吉甫以後妻放伯竒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於非乎
後漢尚書令朱暉年五十失妻昆弟欲為繼室暉歎曰時俗希不以後妻敗家者遂不娶今之人年長而子孫具者得不以先賢為鑑乎
内則曰子婦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庸之言用也〉姑敎之若不可敎而后怒之〈怒譴責也〉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表猶明也猶為之隱不明其犯禮之過也〉
君子之所以治其子婦盡於是而已矣今世俗之人其柔懦者子婦之過尚小則不能教而嘿藏之及其稍著又不能怒而心恨之至於惡積罪大不可禁遏則喑嗚鬱悒至有成疾而終者如此有子不若無子之為愈也其不仁者則縱其情性殘忍暴戾或聽後妻之讒或用嬖寵之計捶扑過分棄逐凍餒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已康誥稱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謂之元惡大憝葢言不孝不慈其罪均也
母
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於知愛而不知敎也古人有言曰慈母敗子愛而不敎使淪於不肖陷於大惡入於刑辟歸於亂亡非他人敗之也母敗之也自古及今若是者多矣不可悉數
周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文王生而明聖卒為周宗君子謂大任能胎敎古者婦人任子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藝博通矣彼其子尚未生也固已敎之况已生乎
孟軻之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戲為墓間之事踊躍築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之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戲為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所以居之也乃徙舍學宮之傍其嬉戲乃設俎豆揖讓進退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子矣遂居之孟子幼時問東家殺猪何為母曰欲啖汝既而悔曰吾聞古有胎敎今適有知而欺之是敎之不信乃買猪肉食既長就學遂成大儒彼其子尚幼也固已慎其所習况已長乎
漢丞相翟方進繼母隨方進之長安織履以資方進遊學
晉太尉陶侃早孤貧為縣吏番陽孝廉范逵常過侃時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髪得雙髲以易酒肴逵薦侃於廬江太守召為督郵由此得仕進
後魏鉅鹿魏緝母房氏緝生未十旬父溥卒母鞠育不嫁訓導有母儀法度緝所交遊有名勝者則身具酒饌有不及己者輒屏臥不餐須其悔謝乃食
唐侍御史趙武孟少好田獵嘗獲肥鮮以遺母母泣曰汝不讀書而田獵如是吾無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學遂博通經史舉進士至美官
天平節度使柳仲郢母韓氏常粉苦參黄連和以熊膽以授諸子每夜讀書使噙之以止睡
太子少保李景讓母鄭氏性嚴明早寡家貧親敎諸子久雨宅後古牆頽陷得錢滿缸奴婢喜走告鄭鄭焚香祝之曰天蓋以先君餘慶愍妾母子孤貧賜以此錢然妾所願者諸子學業有成他日受俸此錢非所欲也亟命掩之此唯患其子名不立也
齊相田稷子受下吏金百鎰以遺其母母曰夫為人臣不忠是為人子不孝也不義之財非吾有也不孝之子非吾子也子起矣稷子遂慙而出反其金而自歸於宣王請就誅宣王悦其母之義遂赦稷子之罪復其位而以公金賜母
漢京兆尹雋不疑每行縣録囚徒還其母輙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耶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於它時或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而不殘
吳司空孟仁嘗為監魚池官自結網捕魚作鮓寄母母還之曰汝為魚官以鮓寄母非避嫌也
晉陶侃為縣吏嘗監魚池以一坩鮓遺母母封鮓責曰爾以官物遺我不能益我乃增吾憂耳
隋大理寺卿鄭善果母翟氏夫鄭誠討尉遲迥戰死母年二十而寡父欲奪其志母抱善果曰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死夫為無禮遂不嫁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數歲拜持節大將軍襲爵開封縣公年四十授沂州刺史尋為魯郡太守母性賢明有節操博涉書史通曉政事每善果出聽事母輙坐胡牀於鄣後察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悦即賜之坐相對談笑若行事不允或妄嗔怒母乃還堂䝉袂而泣終日不食善果伏於牀前不敢起母方起謂之曰吾非怒汝乃慙汝家耳吾為汝家婦獲奉灑掃知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守官清恪未嘗問私以身狥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耳有慈無威使汝不知禮訓何可負荷忠臣之業乎汝自童稚襲茅土汝今位至方岳豈汝身致之邪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心縁驕樂墮於公政内則墜爾家風或失亡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辜戾吾死日何面目見汝先人於地下乎母恒自紡績每至夜分而寢善果曰兒封侯開國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此荅曰吁汝年已長吾謂汝知天下理今聞此言故猶未也至於公事何由濟乎今此秩俸乃天子報汝先人之殉命也當散贍六姻為先君之惠奈何獨擅其利以為富貴乎又絲枲紡績婦人之務上自王后下及大夫士妻各有所製若墮業者是為驕逸吾雖不知禮其可自敗名乎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嘗輙出門閤内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贈遺皆不詣其門非自手作及莊園禄賜所得雖親族禮遺悉不許入門善果歴任州郡内自出饌於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許受悉用修理公宇及分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已號為清吏考為天下最
唐中書令崔𤣥暐初為庫部員外郎母盧氏嘗戒之曰吾嘗聞姨兄辛𤣥馭云兒子從官於外有人來言其貧窶不能自存此吉語也言其富足車馬輕肥此惡語也吾嘗重其言比見中表仕宦者多以金帛獻遺其父母父母但知忻悦不問金帛所從來若以非道得之此乃為盜而未發者耳安得不憂而更喜乎汝今坐食俸禄苟不能忠清雖日殺三牲吾猶食之不下咽也𤣥暐由是以廉謹著名
李景讓宦已達髪斑白小有過其母猶撻之景讓事之終日常兢兢及為浙西觀察使有左右都押牙迕景讓意景讓杖之而斃軍中憤怒將為變母聞之景讓方視事母出坐㕔事立景讓於庭下而責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國家刑法豈得以為汝喜怒之資妄殺無罪之人乎萬一致一方不寧豈惟上負朝廷使垂老之母銜羞入地何以見汝先人乎命左右褫其衣坐之將撻其背將佐皆至為之請不許將佐拜且泣久乃釋之軍中由是遂安此惟恐其子之入於不善也
漢汝南功曹范滂坐黨人被收其母就與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
魏高貴鄉公將討司馬文王以告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沈業出走告文王經獨不往高貴鄉公既薨經被收辭母母顔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但恐不得死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唐相李義府專横侍御史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為御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於親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忠以事君吾死不恨此非不愛其子惟恐其子為善之不終也然則為人母者非徒鞠育其身使不罹水火又當養其德使不入於邪惡乃可謂之慈矣
漢明德馬皇后無子賈貴人生肅宗顯宗命后母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后於是盡心撫育勞瘁過於所生肅宗亦孝性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纎介之間古今稱之以為美談
隋番州刺史陸讓母馮氏性仁愛有母儀讓即其孽子也坐贓當死將就刑馮氏蓬頭垢面詣朝堂數讓罪於是流涕嗚咽親持盃粥勸讓食既而上表求哀詞情甚切上愍然為之改容於是集京城士庶於朱雀門遣舍人宣詔曰馮氏以嫡母之德足為世範慈愛之道義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奬風俗讓可減死除名復下詔褒美之賜物五百叚集命婦與馮相識以旌寵異
齊宣王時有人鬬死於道吏訊之有兄弟二人立其傍吏問之兄曰我殺之弟曰非兄也乃我殺之期年吏不能决言之於相相不能决言之於王王曰今皆舍之是縱有罪也皆殺之是誅無辜也寡人度其母能知善惡試問其母聽其所欲殺活相受命召其母問曰母之子殺人兄弟欲相代死吏不能决言之於王王有仁惠故問母何所欲殺活其母泣而對曰殺其少者相受其言因而問之曰夫少子者人之所愛今欲殺之何也其母曰少者妾之子也長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之時屬於妾曰善養視之妾曰諾今既受人之託許人以諾豈可忘人之託而不信其諾耶且殺兄活弟是以私愛廢公義也背言忘信是欺死者也失言忘約已諾不信何以居於世哉予雖痛子獨謂行何泣下沾襟相入言之於王王美其義高其行皆赦不殺其子而尊其母號曰義母
魏芒慈母者孟楊氏之女芒卯之後妻也有三子前妻之子有五人皆不愛慈母遇之甚異猶不愛慈母乃令其三子不得與前妻之子齊衣服飲食進退起居甚相逺前妻之子猶不愛於是前妻中子犯魏王令當死慈母憂戚悲哀帶圍減尺朝夕勤勞以救其罪人有謂慈母曰子不愛母至甚矣何為憂懼勤勞如此慈母曰如妾親子雖不愛妾妾猶救其禍而除其害獨假子而不為何以異於凡人且其父為其孤也使妾而繼母繼母如母為人母而不能愛其子可謂慈乎親其親而偏其假可謂義乎不慈且無義何以立於世彼雖不愛妾妾可以忘義乎遂訟之魏安釐王聞之高其義曰慈母如此可不赦其子乎乃赦其子而復其家自此之後五子親慈母雍雍若一慈母以禮義漸之率導八子咸為魏大夫卿士
漢安衆令漢中程文矩妻李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毁日積而穆姜慈愛温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或謂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别居以逺之對曰吾方以義相導使其自遷善也及前妻長子興疾困篤母惻隠親自為調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於是呼三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愛吾兄弟不識恩養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三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已之過乞就刑辟縣言之於郡郡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許以修革自後訓導愈明並為良士今之人為人嫡母而疾其孽子為人繼母而疾其前妻之子者聞此四母之風亦可以少愧矣
魯師春姜嫁其女三往而三逐春姜問其故以輕侮其室人也春姜召其女而笞之曰夫婦人以順從為務貞慤為首今爾驕溢不遜以見逐曾不悔前過吾告汝數矣而不吾用爾非吾子也笞之百而留之三年乃復嫁之女奉守節義終知為人婦之道今之為母者女未嫁不能誨也既嫁為之援使挾已以凌其壻家及見棄逐則與壻家鬬訟終不自責其女之不令也如師春姜者豈非賢母乎
家範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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