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聞見記/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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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物遠近缺

海潮

余少居淮海,日夕觀潮。大抵每日兩潮,晝夜各一。假如月出潮以平明,二日三日漸晚,至月半,則月初早潮飜為夜潮,夜湖飜為早潮矣。如是漸轉,至月半之早潮,復為夜潮;月半之夜潮,復為早潮。凡一月旋轉一帀,周而復始。雖月有大小,魄有盈虧,而潮常應之,無毫釐之失。月,陰精也;水,陰氣也,潛相感致體於盈縮也。

北方白虹

大曆末,北方有白虹夜見,東西屬地。凡虹見,皆當日之衝。朝見則在西,常與日相近,不差分毫。今此虹見之時,日在癸,則虹見當在丙。常時虹影穹崇,舉目而望;今虹在北,又可平視,知日在北方,去茲遠矣。略計此當在斗極之北;斗極,天中也,故北方可得而見。而日更在虹之北,又甚遼闊,故北方不得而見之。

西風則雨

關東西風則晴,東風則雨;關西西風則雨,東風則晴,皆以為常候。夫九州之地,洛陽為土中,風雨之所交也。今關西西風則雨,關東東風則雨,是風氣各自其方而來,交於土中。陽之專氣為雹,陰之專氣為霰,陰陽和則雨成。

松柏西向缺

蜀無兔鴿

蜀土舊無兔鴿。隋開皇中,荀秀鎮益州,命左右賫兔鴿而往。今蜀中鴿尚稀,而兔已眾。戴祚《西征記》云:「開封縣東二佛寺,余至此見鴿大小如鳩,戲時兩兩相對。」祚,江東人,晉末從劉裕西征姚泓,至開封縣始識鴿,則江東舊亦無鴿。梁武帝時,侯景圍臺城,軍士熏鼠捕鴿而食,數月之後,殿屋鼠鴿皆盡。然則江東之有鴿,亦當自北賫往耳。

《周禮》稱「橘踰淮北而為枳,鸜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地氣然也」。故《春秋》書「鸜鵒來巢」。然則禽獸草木,中土所無,異方而來者眾矣。漢代張騫自西域得石榴、苜蓿之種,今海內遍有之。太宗朝,遠方咸貢珍異草木。今有馬乳蒲萄,一房長二尺餘,葉一作萬。護國所獻也。娑羅樹一名菩提,葉似白楊,摩伽陀那國所獻也。黃桃一名金桃,大如鵝卵,康國所獻也。波稜菜,葉似紅藍,實如蒺藜,泥婆羅國所獻也。又有醏菜似慎火,苦菜似苣胡,芹、渾地蔥之屬,並自西域而來,色類甚眾。異方禽獸,象出南越,駞出北胡,今皆育於中國,然不如本土之宜也。

月桂子

垂拱四年三月,月桂子降於臺州臨海縣界,十餘日乃止。司馬蓋詵、安撫使狄仁傑以聞,編之史策。

月中雲有蟾蜍、玉兔並桂樹,相傳如此,自昔未有親見之者。曆家之說,「月行有南北道」,假令此月上當臺州之分,則他年月桂豈獨無子,何至此月方始降也?且月行一月一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度之一,一本有「分」字。則行一日當曆十二度有餘。一度為二千九百三十二里,十日之間,月行遂遠,桂子何得常留此處?又月徑千里,周回三千里,桂子若下,瀰漫三千里內,亦不當專在臺州咫尺之地。日月麗天,各有限域,豈澒洞無底而有桂子漏乎?桂子得下,蟾兔之類何能不落?況天與地相去極遠,桂子小物,從空而下,飛楊縈轉,無所不之,蕞爾臺州,何為獨有?

或者臺嶺與嶺南地接,山多桂樹,桂子多因風而至。有若從天而來,時人不加詳考,謂之「月桂」。郭景純云:「桂樹葉似杞,大白葉而不著子。」據此,則桂樹無子,臺州所見其他物乎?宋之問臺州作詩云:「桂子月中下,天香雲外飄。」文士尚奇,非事實也。

石鼓

鄴西鼓山東北有石鼓,俗傳「石鼓鳴則兵起」。左思《魏都賦》云:「神鉦迢遞於高巒,靈響特驚於四表。」案,《說文》:「鉦,似鈴,小者為鐃。」《周禮》:「以金鐃止鼓。」然則鉦、鼓雖同類,鉦乃以金為之,直謂石鼓為「神鉦」,失其義矣。

高齊時,石鼓鳴,未幾而齊滅;隋季又鳴,無何,海內崩亂;近天寶末,石鼓復鳴,俄而幽、燕俶擾。記傳臨海、零陵、南康、建平、天水諸處皆有石鼓,其說多同。晉武帝時,吳郡臨平湖岸崩,出一石鼓,扣之不鳴,張華云:「取蜀郡桐木作魚形,擊之則鳴。」於是聲聞數十里。後十六國叠據三百餘年,攻戰不息,是石鼓之鳴,咸非吉徵也。

弦歌驛缺

高唐館

濠州西有高塘館,附近淮水。御史閻敬愛宿此館,題詩曰:「借問襄王安在哉?山川此地勝陽臺。今朝寓宿高塘館,神女何曾入夢來?」軺軒又云:「『軺軒』已下是《高僧館》。」來往,莫不吟諷,以為警絕。有李和風者至此,又題詩曰:「高唐不是這高塘,淮畔荊南各異方,若向此中求薦枕,參差笑煞楚襄王。」讀者方解。

溫湯

海內溫湯甚眾,有新豐驪山湯、藍田石門湯、岐州鳳泉湯、同州北山湯、河南陸渾湯、汝州廣成湯、兗州乾封湯、邢州沙河湯。此等諸湯,皆知名之湯也,並能愈疾。

驪山湯甫邇京邑,帝王時所遊幸。玄宗於驪山置華清宮,每年十月車駕自京而出,至春乃還。百官羽衛並諸方朝集,商賈繁會,里閭闐咽焉。山上起朝元閣,上常登眺,命羣臣賦詩,正字劉飛詩最清拔,特蒙激賞。右相李林甫怒飛不先呈己,出為一尉,竟不入而卒,士子冤之。喪亂以來,湯所館殿,鞠為茂草。

《博物志》云:「水源有石琉黃,其泉則溫。」天下山泉,由土石滋潤蓄而成泉耳。如琉黃煎鑠,久久理當焦竭。湯之處皆不出琉黃,有琉黃之所不聞有湯,事可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