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陳經, 四庫全書本)/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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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宋 陳經 撰
  畢命周書
  此篇當知商之餘民三紀之後世變風移與周公君陳之時大異畢公之化尤難于其終蓋當是時為善者衆易以勸也為惡者寡易以懲也故康王所以命畢公者歴數其薄惡之俗防閑之道宜以嚴終此聖賢因時制變之道也康王知成終之難非有元老大臣雅負重望者不足以膺此任故畢公以師父之尊而保釐東郊然則畢命之篇其治與君陳相因畢命言命君陳不言命何也君陳之命因于周公皆成王一時之事非若更王而命畢公也故不言命君牙之命因於祖父皆子孫繼述之事非若伯冏之為太僕也故不言命顧此二書若君陳之書尤詳言周公之訓而其序曰周公既沒命君陳若君牙之篇尤詳言祖考之績而其言曰率乃祖考之攸行則二書不言命其意可知
  康王命作册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命作册畢者作册書以命畢公也此經惟命周公後封伯禽于魯有作册逸誥與畢公之命言册其他皆不言册豈以伯禽畢公皆命之于廟是以有册歟抑亦其他皆有册特舉其一以見其餘歟分居里成周郊成周之郊即洛邑也分别民之里居使為善者不雜于惡而為惡者不雜于善如下文旌别淑慝表厥宅里是也周公之治商民其時民染舊惡未知所向故周公特含容之告諭之未嘗有所分别至君陳之時則漸化矣故君陳謂之分正有修者之可簡有良者之可進猶未敢明言分别之也至畢公之時其俗大變為善者多而為惡者寡不因此時旌别之則善者無所恃惡者無所懼聖賢因時適變茍于周公君陳之時而遂行分居里之策豈不激之而生變歟因此亦可以見古人之教化不惟于民如此而教養人材亦有分别焉虞書曰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王制曰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是亦分居之意也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
  此史官敘述所以命畢公之意也惟十有二年即康王即位之十二年六月庚午之日月出之光朏然乃六月之初三日自庚午之後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自鎬京徐行至文王之廟也古者封侯命有徳賞有功皆于祖廟示不敢專也觀古人之意如此豈可以賞非其人禄非其徳者乎在文王之廟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使之保釐東郊衞武公以諸侯入而為王卿士此即後世更出迭入之意也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嗚呼先嘆而後言畢公為太師謂之父師者尊之也夫君前臣名禮之大者也康王不名畢公而稱之曰父師古者人君禮貌大臣如此畢公乃四朝元老受顧命以輔康王而康王尊禮之則當其在王之左右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知矣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此言國家所以致化之由必先推文王周公我文王之所以能受商命者以其敷大徳而得之非無故而得之也以文王之聖又有周公輔贊左右先王安定其家自武王既喪四國流言三監挾淮夷叛當此之時不有周公周家王業其殆哉毖商頑民遷于洛邑周公知商俗不可以不變而又不可以驟變也於是有謹厚之意焉其所以謹毖之意觀多士多方之書可見遷于洛邑者非以勸勞遷徒之也使之離舊土之惡習以新其觀聴使日見周家之徳日聞周家之教日親近周家之賢士大夫日睹聞周家之聲明文物庶幾用化其教焉既歴三紀十二年為一紀三紀已三十六年矣其世既變其風既移故四方得以無虞商民特東都一邑爾而曰四方無虞者京師天下之根本東郊之民無虞則四方無虞觀下文所謂邦之安危惟兹殷士可見君民一體也民得其安即君之安也故予一人以寧康王推本言之今日之所以無虞以寧者皆文武周公習以基之雖然有以基之于前無以繼其後知其化之所已至而未知其化之所未至則他日之事亦不可保道有升降者康王知消息盈虚之理有升必有降有治必有亂有安必有危其不可恃也如此惟當有以革其俗則可長其安蓋其俗茍未盡革則一時之安雖若可喜而他日之變殆未可知此康王所以欲畢公分别善惡以盡革其俗也上文既言世變風移而曰俗猶未革何也蓋世變風移者舉其大槩而餘風未殄則民亦未純乎為善也臧善也有以善其善則善者顯而不善者懼此民所以知勸孔子曰舉善而教不能則勸亦此意也
  惟公懋徳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祇師言嘉績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比則稱道畢公之徳也雖是稱舉畢公之徳而康王之徳亦於此可見蓋知人者必先自知儻非康王平時徳盛仁純闇室屋漏之中無有愧怍安能知畢公之徳如此其詳惟公懋徳懋勉也人皆有此徳而勉之者鮮所謂勉者何即克勤小物處可以見之惟其知所勉是以孜孜汲汲常有不自足之心至于小物而猶知克勤常人之情莫不以大節為可尚而小者易于忽略聖賢之小節處不忽略則其大節亦可知此小物之勤所為難乾卦九二聖人之徳也易曰庸行之信庸言之謹庸言庸行即小物也孔子稱顏淵之賢惟于簞食瓢飲觀之貶微生高直惟于乞醯之事見之後世如漢武帝號為知人識霍光于行步不失尺寸處識日磾于不轉盼處是亦此理也弼亮四世即輔佐文武成康也正色率下謂正其顔色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也聲色之化民末矣然形于外者皆其中之所存曾子所謂正顏色斯近信矣以此率下人皆有所觀感聳動誰不祇敬師法畢公之言乎惟其平時畢公所以正身者如此故四世皆賴其功嘉績之在先王為多其遺休足以沾丏後人予小子今日所以垂拱而仰其治之成皆畢公之力也觀康王稱道畢公之徳如此想見其簡黙靜重嚴毅可敬可法以斯人膺保釐之寄康王其亦不輕于用人哉
  王曰嗚呼父師今予祇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愼固封守以康四海
  前既美畢公之徳此則命之以事今予祗敬命公以周公之事是以周公而待畢公亦猶成王命君陳以式周公之猷訓也往哉自今以往東郊當旌别淑慝明辨其善惡使不相雜揉表厥宅里謂表異其所居之里若後世孝子順孫旌表門閭之類彰其善而使為善者有所顯癉其惡而使為惡者有所病樹之風聲樹立其善風與其善聲也堯之化及于後世猶曰堯之遺風禹之教及于朔南猶曰朔南暨聲教蓋惟風聲能聳動人使人聞之而思奮感之自有所興起也豈必家至而户曉哉弗率訓典殊厥井疆表厥宅里樹之風聲者所以表其為善雖有所别于惡而未表其為惡也兹猶有率循其教訓之常者于是又表其為而殊其井居田里使之不齒于鄉里不得預乎鄉田同井出入相友之中凡若此者皆所以俾之知所畏知所慕也表宅里樹風聲而後人知善之可慕殊厥井疆而後人知惡之可畏是非羞惡之心誰獨無之其所以安于惡而自棄于善者正以無所畏慕而然也今焉善惡如此之分别有以誘之于其前而有以沮之於其後民安得不舍其舊而新是圖哉惟康王之世然後可以用此蓋民有愧恥故也以用之于周公君陳之時則非矣申畫郊圻愼固封守天子王城之外有四郊一圻之地昔已畫為界久而不能無遷移也故使重而畫之封疆守禦昔已有人久而不能無懈弛也故使謹而固之然則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而猶不忘郊圻之畫以辨其境界封疆之守以固其防備者蓋居泰之世治泰之道當如此不然則既治而忘亂既安而忘其危矣先王之時所以法度詳密無有倉卒不虞之變者蓋其蚤正素治有如此者也京師天下之根本也東郊安則四海安何疑之有
  政貴有恒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禄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徳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寵惟舊怙侈滅義服美于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惟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徳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于何其訓
  畢公之於東郊也豈無政事以正其民而政之所貴者在于有常而非拂人情以為奇也豈無政令以告其民而辭之所尚者在于體要而非違乎理以為薄也不惟好異而已好異則政不常辭不體要上之人示人以偷薄民安得不滋其偽哉靡靡相隨順之意紂拒諫飾非惡聞其過惟以靡靡相隨順利口捷給者以之為賢說者謂商人之俗有類乎秦人之俗且引嗇夫之事為証是也雖更世變之後餘風尚存公安得不以此為念乎為政之道惟務變革其俗勿以為風已移而遽忘之也我聞曰世禄之家鮮克由禮此古人之言也世禄之家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鮮克由禮者其習使之然也徳者人所固有今以其放蕩之行而陵之者忽之之謂也人欲熾而天理滅此所以悖亂其天道也敝化奢麗萬世同流敝化者不善之化也以奢侈華麗相尚雖相去萬世而同一流蓋敝化之末流古今所同也茲殷庶士怙侈滅義服美于人驕淫矜侉此言商俗之敝鮮克由禮者也當時所遷頑民于洛者皆貴顯之家席居也所以居其寵禄日已久矣惟恃其侈以滅其合宜之義古人衣服之間辨貴賤之等次而商士則以衣服之美務求勝於人此其心安在哉為驕恣為淫過為矜伐誇大將由惡以終而不變改此非言畢公之時如此蓋述其前日之惡周公君陳之化既有以收其已放之心而隄防以閑之者實在畢公之世蓋人之心莫難于已放之時而尤莫難於既改之後茍其根尚在雖一時知所收斂將觸事而𤼵此閑之所以為難也此篇之書言商民之惡與君陳篇不同蓋當俗之未化也有見於善無見于惡故曰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是見其善也茍為不然則將有忿疾之心矣俗之既化也有見於惡無見於善故曰商俗靡靡怙侈滅義是見其惡也茍為不然則將有苟安自足之心矣古之治天下者不敢忘乎民之惡俗以啟吾茍安自足之心蓋重教化以之為大務也以舜之世比屋可封而猶以冦賊奸宄五品不遜為慮後世如賈誼號為通達國體當文帝富庶禮義之餘猶太息于秦俗之未去謂知教化者也畢公之政難于防閑之術而所以閑之者豈嚴刑酷法之謂哉曰教而已禮義生于富足惟資富者為能知教化既富有以養其身又知訓以養其心則不犯非禮動與理合和氣生而鄙夭不作故可以永其天年蓋惟全天下之正性者為能順天下之正命也所謂能訓者是豈外人心而别有所謂訓哉惟徳惟義是大訓也徳者人心之所得而義者人心之所宜根于人心之所同然此之謂大訓上焉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不從古訓者即人心之所同然而驗之于古之已然也古訓之所載者亦惟徳義而已非徳義之外有古訓也畢公之化民也本諸同然而民易從㕘諸己然而民易信閑之之道孰有過此者君陳一篇猶及於辟以止辟之說三細不宥之說未免乎刑也此篇雖數商民之薄惡務旌别之以生其愧恥之心無一言及于刑焉又足見世變風移刑可措而不用矣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徳允修惟周公克愼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賴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此章又言商民係天下之利害畢公之任當有以成周公君陳之化至此已世變風移安有反側之變如三監時而康王以為邦之安危在此殷士常若變故之迫乎其後此維時保惜居安慮危之意然邦之安危雖在商士而化商士者在畢公之徳不剛不柔中之徳也謂寛猛相濟不急迫縱弛之謂也惟合于中
  則其德信乎修矣周公之謹厥始者此徳也君陳之和厥中者此徳也畢公之成厥終者此徳也克謹者毖商頑民是也謂之謹則多為之訓誨誘掖惟恐其為變而未可以刑罰繩之也至和厥中則異于始矣和者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是也謂之和則有相濟之義意辟以止辟三細不宥而稍可繩之以法也至于畢公之世則又異于中矣惟當有以防閑之使前日之功不壊天下之事莫難于成終少有怠弛則周公君陳之化皆為之不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者同于化民也心者同于欲民之化也道出于心心合則道同聖賢之政雖有始中終之異聖賢之心與道則無始中終之異惟其三后相繼歴年浸久其化滋深故道則浹洽而政自然治其澤則潤于生民謂之洽謂之潤則其漸漬積累豈一日之功遽能如此哉由内而外則京師既安而四夷左衽亦無不咸賴矣自下而上則生民既安而一人之尊亦膺受多福矣人君以天下為一體内外上下無二體也不特四夷咸賴君得其安在爾畢公之身亦能為成周建立無窮之本亦有無窮之令名矣畢公豈好名要譽之人哉而康王云爾者蓋為善必有令名令名善之彰著也非
  為名而為善也畢公能為成周立其無窮根本則自然有此令名亦猶君陳篇曰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也不特畢公之身如此雖畢公之子孫亦順爾之成法以為治矣甚矣商民所係甚重以蕞爾之微逺而四夷尊而人主近而畢公之身久而畢公之子孫皆
  於此乎有賴可見周自周公以來以商民為重衆人之常情多忽略于垂成之際故康王之戒尤嚴
  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愼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此末章結上文之意畢公弗以難而弗能勝其任也惟當盡其心而已心有毫釐之未盡則不可謂之既厥心亦勿以為易而民之寡少不足治也惟當謹其事而已事有毫釐之忽略則不得謂之謹能若是則可以敬順文武之烈而前人如周公君陳之政亦于此而休美不然則為山九仞一簣而虧豈不有壞先王之烈與前人之政乎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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