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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詳解 (陳經, 四庫全書本)/卷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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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 尚書詳解 (陳經) 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宋 陳經 撰
  吕刑周書
  吕刑之書雖為訓刑而作其實輕刑也何以知之即周官而知之周官載五刑之屬二千五百是大辟與宮皆五百也至穆王時其屬三千大辟之罰至于二百而墨劓之罰三千是輕刑則增其條目重刑則減損也然則周公之制非歟曰民習于重而未敢以驟去也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蓋自唐虞而後徳漸衰俗漸降刑漸重至於成周之民耳目習見夫刑之重也而驟然去之則適以啟民之奸心無乃召亂乎至於穆王之時雖是世降徳衰不及文武之盛時然而承成康刑措之後民之犯輕刑者有之而無有犯死刑者穆王于此始減其死刑而增其輕刑為之贖法以遵唐虞之舊觀天下之勢惟是風俗還淳反樸方可以輕刑故在唐虞之時則輕刑如舜所載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是也在穆王之時則可以輕刑如此篇訓夏贖刑是也所以此篇近不取夏商周之法而逺述唐虞之舊蓋唐虞之化專以徳不以刑唐虞之所謂刑者特以防民使歸於德而已嗚呼穆王之用心仁矣哉
  吕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吕刑
  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吕命者齊侯見命為天子司冦既命吕侯為司冦則所告者特吕侯爾而孔子序書特曰穆王訓夏贖刑蓋此書雖命吕侯而其意則實以此而訓諸夏若所謂四方司政典獄與夫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是因吕侯而併告天下之為典獄者也贖刑者即唐虞金作贖刑之法也此篇其罰千鍰百鍰是也吕刑不止於罰以罰之鍰數為刑輕重之率故夫子序之曰訓夏贖刑作吕刑吕刑曰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期荒忽之年方且詳度時宜為之增損輕重作刑以詰治四方史官書此亦有意存焉人惟歴年之久者其更事必多其諳究人情必熟至於垂老之年則其少年剛果之血氣消除殆盡仁愛之心至此時始𤼵見想當盛年之時尚留意車轍馬跡之間其計慮必未及此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賊䲭義姦宄奪攘矯䖍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越茲麗刑并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徳刑𤼵聞惟腥
  此乃堯舜以前三皇時事孔子序書斷自唐虞以下三皇時事無所考據略見此篇此穆王略說堯舜以徳化民先說制刑之縁由蓋自蚩尤苗民始若古有訓即古人之大訓載三皇時事也蚩尤九黎之君也即與黃帝戰于阪泉者也上古之時風氣未開淳樸未散民知耕食鑿飲而已安知所謂亂惟蚩尤創為不義之事民皆從而化之於是為亂之始所以延及平民無不習于蚩尤之惡為冦以盜民財者為賊以害人事者以鴟為義如鴟梟搏擊者為惡于内為惡于外而為奸為宄者奪攘以刼掠人者矯䖍以詐取而至于䖍劉殺戮者凡此數者皆是平民始初為惡出自蚩尤苗民即三苗之君先儒以為蚩尤之後此未可知民既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其制之者不免於用刑靈善也以善制之刑而用之使民知去不善而為善則亦無惡可用刑也今也苗民却不用靈制之刑惟作五虐之刑即墨劓剕宫大辟不以善用之而以虐用之則其慘酷殘忍可知方且自以為法當如此不惟有罪者殺戮之至于無辜之民亦被其殺戮爰始淫為劓刵㭬黥劓去鼻也刵截耳也㭬去勢也黥刻額也此四者以淫過而用之自苗民始也觀此二始字見蚩尤為作亂之始而苗民為淫刑之始後世用肉刑皆本於此皋陶之五刑是也雖然春秋之義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易亂苗民為劓刵㭬黥此苗民之過也堯舜在上既治苗民之罪則曷為用此肉刑以效苗民之尤乎仔細考之民既為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治之不可不以刑苗民既創為劓刵㭬黥之刑則此刑豈可廢廢其刑適以長民
  之奸而召天下之亂但堯舜之刑與苗民同而所以用刑者與苗民異苗民之刑乃所用之刑而堯舜之刑乃不用之刑苗民之刑乃淫虐之刑而堯舜之刑乃防為惡驅民為善之刑苗民之刑乃殺戮無辜之刑而堯舜之刑乃原情定罪輕重各有差等之刑聖人非不欲去此刑也其勢欲去之而不可爾漢文帝既除肉刑之後議者不深究聖人所以不得已用肉刑之意而區區欲復肉刑之法以此為復古嗚呼先王井田封建良法美意所望於後人遵守不替者至也泯沒無餘乃於先王所不得已而用者區區欲邀復古之名豈不失古人之意哉穆王此章欲述堯舜之事先自始初處說出麗刑者民之陷於刑也三苗既淫為劓㭬黥故凡民之麗于刑者合并而為一法不分輕重等差也有辭者謂無罪者也有罪者無辭無罪者有辭自有差等今有苗于有辭者更無差等民起而相漸染泯泯棼棼言其昏亂之甚民生本來自有信亦與渺茫荒忽之說無相干惟有苗以淫虐殺戮無辜斯民不知罪之所因善者亦得罪不善者亦得罪所以生民至此皆無信心信不由中則盟詛于鬼神而又自覆之以見其無信之甚庶戮者衆被罪之人為有苗之所虐威者方且並告無罪于上帝言其疾痛則呼天上帝監視下民見苗民無有馨香之徳刑所𤼵聞者惟腥臭之刑爾刑本非美事而謂之馨香者以徳用之則為馨香不以徳用而以虐用則為腥穢穆王言用刑起初皆本有苗非聖人本心如此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羣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徳威惟畏徳明惟明
  此章見帝堯所施自有次第先遏絶苗民以除其害民者于是命重黎之官以辨神人之分其次命羣后以經常之教示民其次方始皇帝屈己下問于民皇帝即堯也視庶戮不辜之人陷有苗之虐堯獨哀矜之遂以威而報苗民之虐堯之所謂威者下文所言是也遏絶之使不得長世以在下國此即威也所以報虐也堯知教化之本原斯民惑于𣺌茫荒誕之說者以其善惡不明禍福不測故求之于神使當時為善者得福為惡者得罪民知正理自當如此何用求之于神堯既遏絶苗民乃使重黎主天地之官絶地天通使神之在天者不降于地而人之在地者無與于天人神既不相雜擾罔有降格則民知有人事不知有惑之說矣楚語曰古者民神不雜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徳家為巫史民神同位禍災薦臻顓帝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重以屬神黎以屬民使服舊常無相侵漬是之謂絶地天通由是觀之帝堯與顓帝皆有命重黎之事民雖知神人有定分而未知有常經之教也羣后虚心以逮下明其顯然之明理以棐輔斯民之常性使之入有父子出有君臣耕鑿有飲食如此則人理明而人心自正鰥寡之情安有掩蓋者乎向者鰥寡之情不得以通乎上以人神雜揉詛盟共興皇惑于邪說有罪無所告訴今也人理既明斯民皆得披心腹告訴于上皇帝因民之情無所蔽也又屈己清問于民謂之清則堯之心亦洞然清明無有一毫之私意是誠之下接乎民鰥寡有辭于苗方始明言有苗之罪惡堯雖知苗之罪惡亦未嘗有忿疾之心但以吾之徳為威其威非虐也而苗民將自畏矣以吾之徳為明其明非察也而苗民將自開明矣堯之治不責于苗民而先反求諸己蓋在己者既盡則天下豈有難化之俗哉
  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穀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
  三后下文所稱是也恤憂也致憂民之功若伯夷降典以為憂民之功禹平水土稷降播種以為憂民之功典即禮也伯夷所掌者秩宗之職天地人之三禮折民惟刑使知所畏則自知禮之可愛掌禮而及于刑蓋禮與刑一事而非二也出禮則入刑出刑則入禮折民以刑者正使之入于禮耳當時契敷五教以教民今也不言契而言伯夷蓋伯夷典三禮可以起斯民尊敬之心當時之民惑于詛盟鬼神誕慢之說不知尊敬天地人之常理故伯夷首以降典以正人心人心不正則雖有平土不可居雖有嘉穀不可食聖人命官自有輕重先後故伯夷所以居禹稷之先惟是人心既正故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而人始得安其居山川各有主名如淮海惟揚荆河惟豫是也稷降播衆農殖嘉穀而人始得備其養降播種者教之以播種之事使農之所殖者惟嘉穀若生民之詩所載是也三后成功惟殷于民三后之職雖不同而同於殷民之功而已殷富盛也孔安國曰禮教備衣食足是也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乃自命重黎而下堯經歴數節次而後至于士制百姓于刑之中則知聖人當初制刑本非欲恃此以整齊其民先有以教之養之然後有以防之刑者特隄防之具耳制有隄防撿押之意以刑之中者而防制百姓則不失之重而過亦不失之輕而不及凡此教民祇敬其徳而已觀此須見古人治民自有次第又須見古人之刑與徳本非二事典非刑也而曰降典折民惟刑則刑與教為一刑非徳也而曰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則刑與徳為一後世以刑與德與典為二事故教民者不知所以隄防之意而掌刑者始專事殺戮矣後世以皋陶為士不與三后之列吝之也非也堯豈薄夫用刑之官哉特以教養未備則刑非所先耳
  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
  此又合而言之大抵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前面所命三后皆政事也此一段乃徳化也君臣之間雖有政事如此又當以徳化隂驅潜率之穆穆敬也明明徳之著見也君以穆穆居上臣以明明居下君臣皆以徳率其民所以照灼四方四方之民皆化上之徳又知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者君臣雖以徳率民而不敢忘夫隄防之具天下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天下不能皆從上而有違戾焉所以明其刑之中率治其民以輔其常教刑謂之中者即刑之當理也中之理隨寓而在當其重也重有中之理存焉當其輕也輕亦有中之理存焉非謂于輕重之間執其一以為中也刑既當理則彛常之教自行曰敬祇徳曰降典曰棐彛聖人用刑之意其大略可見矣
  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惟帝堯之君臣有不忍用刑之意故當時之為典獄者皆重其事而不敢以輕視之威者倚法以為虐也富者依勢以取貨者也此二者皆私心也當之典獄若非絶止其威則絶止其富二者皆不可有一既絶其威又絶其富則用心果安在惟敬惟忌而已敬則有所謹重而不敢輕忽忌則有所畏而不敢慢凡人言語有可擇則必其是非之不純者也言至于無擇則其徳之純一可見此即天徳也天徳無私是也威富之念絶于其外而敬忌之誠存于其中此非無私之天徳何死生壽夭之命乃上天以是而制斯人者也今也典獄之臣徳與天為一則所以制生人之大命者不在天而在我矣豈非在下而與上天為配合乎天能制人之大命而典獄者亦能制人之大命是之謂自作元命配享在下嗚呼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此盛徳事也曾謂一典獄之有司而足以盡之乎蓋獄重事也古人以動天地感鬼神者莫不在此自非徳與天為一者不可以居此之任吾觀皋陶之刑至於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蘇公之刑式敬由獄以長我王國穆王之刑至於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則天下之所感化者在刑王國之所長久者在刑人君之所以享福者在刑則豈特制生人之命而已哉自非惟克天徳之士安足以語此哉後世惟以刑為慘酷殺戮之具故舉而付之庸常之人其視古人有間矣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無辭于罰乃絶厥世自此以前既言帝堯之君臣矣自此以後穆王徧告當時之司政典獄者天牧者代天以牧養民者也爾政典獄之任獨非天牧乎天下之事無非天之事典天敘也禮天秩也刑天罰也爾惟知職為天牧則所以用刑者當知所取舎矣伯夷之刑不可不監而有苗之刑不可不以是深為懲戒也曰何監曰何懲不直致其辭而𤼵其問端以示之庶幾聴者之專今亦何所監得非在伯夷播刑之道乎而教民以典禮如前所云是也知伯夷之播刑則民知有愧耻之心而自趨於典禮之善矣今爾何所懲戒得非在有苗所以用刑者乎苗之刑上文既詳言之矣此又再述之惟時苗民所用之刑不察於獄之所麗人之麗於獄者有當重者有當輕者有有罪而犯者有無罪而受誣者匪察於獄之麗則是輕重不分有罪無罪無所分别也惟吉人乃良善之人為能知五刑之有中理至於庶威奪貨者其心在於貨賄則以威迫脅其民而奪之安知有五刑之中哉今也苗民不惟吉人之是擇而惟庶威奪貨者是用謂之庶威則見其威奪者非止一人也風俗之敝古今一也正道盛行之時安有好賄之人惟風俗敗壊則自有此等人故在苗民則有奪貨者在盤庚商道始衰則有緫于貨寶者在穆王周道始衰方有惟貨其吉若冏命所戒惟貨惟來若吕刑之所言者下至春秋之末世諸侯卿大夫惟賄賂是求至刑獄之事如羊舌鮒之鬻獄如梗陽人以女樂賂魏獻子皆世道之衰故如此獄者人之大命死生存焉豈可以賄賂為輕重乎此堯之典獄訖于威富所以異於苗民之典獄庶威奪禍者也斷制五刑者是虐用其刑以斷制其民也以亂無辜是無罪者無所分别於有罪者也上帝不蠲潔其所為所以降咎于苗雖有苗亦不得以辭其罪卒至于絶其世而不得以有國豈非汝常戒乎夫遏絶苗民者堯也而皆上帝弗蠲何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堯即天也此與洪範舜之殛鯀不曰舜而曰帝乃震怒是也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聴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于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念者即上文伯夷之當監有苗之當懲也伯父伯兄仲叔季弟皆同姓諸侯之在父兄叔弟之列者幼子童孫諸侯之子孫者皆聴朕言庶有格命徧告之也能聴我言庶幾至於天命即前所謂自作元命也今爾罔不由慰曰勤爾罔或戒不勤爾當以勤為安以不勤為戒意豈不善纔至于戒不勤則心有作輟勤之時少不勤時多以其出於勉强非安行於勤者也故告之曰爾當自安日勤則此心不以勤為勞而以勤為當然刑者人命所係勤茍不出于自然而至於戒則是不勤之為害也已多矣刑者是天以此整齊其民使民趨於善而不趨於惡然天之愛民其心無窮使我兢兢業業不可以一日遂終其事而相與以無窮者猶有望於人則敬刑之心始有所托是此心無窮已處即天意也爾當敬逆上天之命以奉我一人用刑之際人雖我畏而我猶以為未足畏人雖稱美于我而我猶以為未足美若然則此心常無己方能順人君愛民無窮之心方能合得上天愛民無窮之心方能盡在己愛民無窮之心此豈非安于勤者之所能為哉惟敬五刑敬即此之不已也即勤也敬五刑則剛柔正直之徳自成時乎用中典則正直之徳成時乎用重典則剛之徳成時乎用輕典則柔之徳成如此則其利甚大人君因之以享其福斯民因之以得其賴後世因之以得其寧刑之為利如此豈可以輕心用之而不知所以勤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聴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
  刑者殘民之具也而謂之祥刑何哉蓋刑本以率民為善而用刑者當以善用之以善用刑則慈祥愷悌之意勝而慘毒酷烈之心衰矣有邦有土之諸侯不可不知此意在今爾安百姓何所擇得非在于人者乎能擇吉人以用刑而庶威奪貨者勿用可也何所敬得非在于刑者乎敬在刑則能合乎天徳而不以刑為己之私何所度得非在于罪相連及者乎能詳審而揣度之則有罪者囚係而不得併及于無罪矣此三句又當以擇人為先惟得人則能敬能度此以其次序言也兩造具備此教之以聴刑之法造至也兩辭皆至具備則無一辭不備然後合衆人而聴其入五刑之辭其辭麗于五刑者也故曰五辭一人之智不足以盡之必叅于衆人之智若王制所謂疑獄與衆共之衆疑赦之是也簡者獄之要辭也五辭既得其要而可信矣方可正之以五刑其辭與其法適相當也茍五刑不簡謂正之以五刑而不應夫獄之要辭是其辭與法不相當也正之以五罰出金以贖罪可也五罰不服謂其情之輕出于過誤雖罰之金亦有不相當者則正之以五過從釋之先王委曲之意至此惟恐不當人之罪故如此之詳有此三等曰五刑曰五罰曰五過在聴獄者原情以為輕重雖然先王固為是贖刑之法以輕刑然亦未嘗失之姑息以縱釋有罪苟有罪而縱釋之亦與無罪而受戮者均為不中也穆王至此又防聴獄者易至于過入過出五過之疵病者惟官謂以官吏請托也惟反謂報復恩怨也惟内謂妻妾請求也惟貨謂賄賂鬻獄也惟來謂私相往來也此五者皆五過之病先王之設為過也正以待其無辜而陷于刑戮者爾若有罪而以官吏請託之故報復恩怨之故與夫妻妾請求賄賂鬻獄私相往來之故而遂赦之則豈不為五過之病于此五者而有一焉則其罪與犯者同坐惟當審之以致其詳克之以去其私則罪不出于故出矣雖然故出人罪不可故入人罪亦不可五刑之疑者從赦而為罰五罰之疑者從赦而為免既曰疑則是輕重皆不得其實聖賢寧過于厚無過于薄所謂罪疑惟輕不可以入人之罪亦當㕘以致其詳克以去其私則斯不至于故入矣詳味穆王之言惟欲當乎人情合乎中理不可容一毫私意于其間也
  簡孚有衆惟貌有稽無簡不聴具嚴天威
  此言以獄之要辭書之于簡者當以人之貌而㕘之也獄辭既與衆共聴之衆人以為信矣又當稽之于貌蓋理直者其顔色自如而有愧於中者必有赧然於色周官所謂辭聴色聴氣聴是也惟貌既有稽又當㕘之于簡蓋巧者能飾其容怯者或適然而合則
  貌又不可專恃無簡者又不當聴之所以然者正欲具嚴天威而已刑者天討有罪至公而無私具者皆也無所不致其嚴故也在我有一毫之未至在獄有一毫之不得其情則為有愧于天豈所以嚴天威哉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唯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宫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此即刑之疑者赦而從罰也六兩曰鍰百鍰六百兩也鍰黃鐵也五刑之中惟墨為輕故罰則百鍰劓重于墨也故其罰惟倍二百鍰也剕重于劓者也故其罰倍差既倍二百則為四百矣又差以一百共為五
  百鍰宫重于剕者也故其罰六百鍰大辟死刑五刑之至重者也其罰千鍰五刑之中雖有輕重不等重者至于大辟輕者至于墨然皆當閱視審實使其罪與其罰相當聖人愛民之心無有窮已也五刑之罪既不斷其肢體傷其肌膚赦而從罰則其仁至矣而罰人之金聖人亦恐傷民財苟罰與罪不相當亦非所以仁民之意
  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屬者類也凡五刑五罰皆有其屬類周禮司刑掌五刑之書即此是也周官二千五百至穆王時于周官之重刑則減之于周官之輕刑則增之共為三千聖賢觀時會通之宜以立法不拘一定也孔安國曰别言罰屬合言刑屬明刑罰同屬互見其義以相備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上文言五刑之屬三千者已定之法載之刑書者也然天下之情無窮而刑書之所載者有限不可以有限之法而求盡無窮之情則又在夫用法者斟酌損益之蓋古者任人而不任法如唐虞之時條目未多惟有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皆在明刑者隨宜而處之也至周穆王之時時變已異于古其條目至有三千其法漸煩矣然猶人與法並行法之所載者則以其罪而斷之法之所不載者則以其罪而㕘之以人若上下比罪是也比附也以其罪而附之上刑而見其為重以其罪而附之下刑而見其為輕則于輕重之間而裁酌之然亦以其辭為主蓋罪人之情皆見乎辭僭差也亂紛也若辭至于差而亂其辭其情與其罪皆不相合是不可行刑者也聴獄者當無用其不可行之法惟當有以察其情又當求之以法二者合而後允當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其在詳審而克去其私意則有以得之上刑適輕下服謂所犯者上刑而情適輕則當下服宥過無大是也下刑適重上服謂所犯者下刑而情適重則當上服刑故無小是也不特刑之用也原情以為輕重而罰之用也亦必有輕重之權此法之原人情者也刑罰世輕世重如刑平國用中典亂國用重典新國用輕典此法之因乎時者也惟齊非齊吾欲其齊者乃非所以為齊謂如上罪服上刑下罪服下刑前世刑輕吾亦從輕前世刑重吾亦從重此惟齊也殊不知情有輕重時有治亂安得而一之吾欲齊之乃所以為不齊則不若歸之于倫要而已倫理也要者理之要會也天下之情與天下之時皆無一定惟是理則無有不定者知所謂倫要則知所謂理知所謂理則知所謂權變矣
  罰懲非死人極于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于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
  此欲用刑者哀矜惻怛以求其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既曰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且罰人之金特所以懲戒之而未至于死然人之出財也已極于困病罰且如此而況刑乎典獄之君子當以此存之心惻怛之念動于中謂傷民之財且不可而況于傷民之體則以惟良折獄可也佞折獄不可也佞口才也良者慈祥愷悌之心也自常情觀之必以口才之人其詞鋒捷出足
  以折人之罪而慈祥愷悌者以遲鈍不快人意殊不知獄者惟要盡人之情實以口辨而折人使犯罪者無所容其辭是吾有求勝之心矣何以得其實惟良善人有哀矜惻怛之意惟務誠實所以得人之情易于賁卦無敢折獄者獄欲得其實用明之道則惟有賁飭而已非其實也故君子戒之罔非在中折獄既不以佞而以良則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自然合于中理不至于過察辭于差蓋欲得人之情實者惟于辭之差互處察之則有不能逃者矣事之眞者不謀而同而其不實者則今日之辭如此而明日之辭乃不如此明日之辭如此而後日之辭又不如此在斷獄者于其差而詰之則無不得其情非從惟從謂不從其偽辭者乃所以從其本心也人之辭或有詐偽者能文飾其辭或有苦于囹圄之囚刻木之吏而姑為之辭若便以其辭而從之則失其本心之實矣非從惟從者是不從其口而從其心也此在典獄者以哀敬之心折之哀敬則得其情而勿喜也在己者既盡其哀敬惻怛又明啟刑書與衆人同共占度之如此咸皆也則五刑五罰皆庶幾乎中正矣刑罰之要惟其中正而中正之理茍在己者皆哀敬之心與乎刑書而不知所以胥占則中正奚自而見不曰咸中正而曰咸庶中正則見中正之為難典獄者不當自足以為己得其中正雖畏勿畏雖休勿休亦此意也再丁寧而言曰其刑其罰皆當審克之以刑則傷民之肌膚罰則傷民之財斷獄者不可以不加哀矜惻怛之意而審克也言閲實至于五言審克至于四此皆丁寧諄復之意重其事故詳其戒也
  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并兩刑
  記曰正以獄之成告于大司冦大司冦以獄之成告于王是獄之已成者未有不以告于君獄成而孚者是在我者既得其實而有所信矣則必以其信于己者而輸之于君使其君亦有所信然而告于王之時又當無一不致其詳其刑上備者上之于君而其辭備具有并兩刑者亦具上之如此則人君知其犯之因所謂有并兩刑者如今律云二罪俱𤼵從重者論是也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徳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聴獄之兩辭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穆王以敬而戒其臣曰官伯即庶官之長族者王之同姓姓者王之異姓也朕言多懼此穆王仁愛恤刑之本心也吾之所以告汝者皆出于憂懼蓋刑乃人命所係死者不復生斷者不復續安得不懼穆王之所謂多懼即虞舜欽恤之意也典獄宜有以體此心朕敬于刑有徳惟刑朕之所敬者在刑故不敢輕以付人惟有徳者方可使之為明刑之官穆王實見得刑乃天之討罪今天相下民而愛之故以刑整齊其民使善者有所恃惡者無所肆此豈非天之愛民乎天有愛民之心而司政典獄者實代天以養民故曰作配在下既為天之配合當有以察其難察之情可也情之難察莫如單辭謂之辭之偏而非有兩造也在典獄者明此心如火之照物然無所不見清此心如水然無一毫之累如此然後可以聴單詞茍不明不清是在己之心未免有私蔽之不足以為天之配矣既曰單辭矣又言其兩辭天下之民所以得其治者無不在夫典獄者能以中道而聴夫獄之兩辭訟者之辭有直則必有曲有是則必有非直其所直而不直其所曲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非非則曲而非者不敢怨是則直而是者無所寃民安得不治乎如其不然則是非曲直不當民奚賴焉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茍或容私其間則兩辭必不得其正直者未必有曲曲者反得直矣貨玉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此深言鬻獄之禍以獄而得人之貨賄者不足以為寶適以聚其罪之功爾一時之間得利則人情皆以為益而不知其實有禍害其報應也必以庶尤言百殃俱至也永畏惟罰天道福善禍淫之罰可畏當永畏之不可暫畏之而暫止也非矢不中惟人在命天之于人何嘗不中哉人自取之所謂自貽伊慼也天不惟有福善之命亦有禍淫之命惟人在命是自取其禍淫之命也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庶民之為不中惟司典獄者為能令之正也司政典獄者以私心聴獄民至于有寃不得伸則極之民人不罰之而天罰之至于此則安有令政在天下乎此章言天罰之可畏用刑者當去其私心以合天之心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徳于民之中尚明聴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于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于茲祥刑
  嗣孫者諸侯嗣世之子孫也穆王之戒不特及于官伯族姓又有及于嗣世之子孫不惟有望于今日而猶有望於來世庶幾皆知穆王此心之恤刑今往何監謂自今以往奚所法哉得非在于以徳而𤼵民之中乎民受天地之中以生皆有此中惟化民者有徳足以啟迪之尚明聴我之言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哲智之人為能用刑蓋其所見者明所察者審不至妄用則自然有無窮之美名所以然者蓋刑之中自有慶之理存惟使刑皆屬于極則五刑無一而不中斯有慶矣所謂慶者即上文所言自作元命無疆之辭皆慶也受王嘉師監于茲祥刑刑之可以獲福如此則民未可以不善而遽納之刑未可以殺戮之事而輕視之也何者民心本善豈非嘉師刑本所以使民為善豈非祥刑曰無疆之辭曰有慶曰喜曰祥皆以至美之言而勸勉之使典獄知夫用刑之不當則其罰不可逃如上文所謂庶尤也罔有政令也皆所以為罰也知夫用刑之得其當則其福亦不可辭知慶也嘉也祥也皆所以為福皋陶之刑至于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而後世于定國為廷尉且謂吾治獄多隂徳子孫必有興者則禍福之說豈誣也哉詳考吕刑之書有以見先王仁心之所寓蓋深恩厚澤醲賞慶賜未足以見人君之仁惟于慘酷殺戮之事與夫甲兵爭戰之事方有以見人君之仁蓋于不得已之中而有慈祥愷悌之意則聖人之心見矣大夏長育未足以盡天地之大而窮冬霜雪之餘一陽之復有以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大徳曰生而聖人之徳亦惟好生而已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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