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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園叢話/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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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話三•考索 履園叢話
叢話四•水學
叢話五•景賢 

叢話四•水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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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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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論天下之水,自淮而北,由九河入海,《書》所謂「同為逆河,入於海」者是也。自淮而南,由三江入海,《書》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是也。今九河既塞,故燕、趙之間多霖潦,三江既塞,故三吳之間多水患。

江南治江,淮北治河,同一治也,而迥然不侔。黃河之水,遷徙不常,順逆乍改,其患在決。雖竭人功,而天司其命。江南之水,紆回百折,趨納有準,其患在塞。雖仰天貺,而人職其功。

大都論水於江北其利在漕,論水於江南其利在田。江北懼水,黃河之徙,江南病水,太湖之溢。以治河之法治江,恐未必有濟,以治河之費治江,則事半而功倍矣。

三吳,澤國也,萬水所歸,東環滄海,西臨具區,南抵錢塘,北枕揚子。其中瀦蓄者,則有龐山、陽城、沙河、昆城諸水,宣泄者,則有吳淞、劉河、白茅、七浦諸水,縱橫聯絡,如人之一身,血脈流通,經絡貫串。蓋血脈不和則病,經絡不舒則困,然一人得病,無傷於天地之和,一方得病,實有關於萬民之命。

昔人於溧陽之上嘗為堰壩,以遏其衝,於常州則穿港瀆,以分其勢,於蘇州則開江湖以導其流,並疏塘浦以通其脈,又備規制以善其後。惟是上源之來者不衰,下流之去者日滯,潮汐往來,易於淤塞。故唐末五代有撩淺夫、開江卒,以時浚治,水不為害,而民常豐足。

治水之大要惟二道,曰蓄曰泄而已。蓄以備旱,泄以防潦,旱則資蓄以灌溉,水則資泄以疏通。

宋政和間趙霖體究治水之法有三,一曰開治港浦,二曰置閘啟閉,三曰築圩裹田。隆興間李結又獻治田之法,一曰敦本,二曰協力,三曰因時。故郟亶言水利專於治田,單鍔言水利專於治水。要之治水即所以治田,治田即所以治水。總而言之似瀚漫而難行,柝而治之則簡約而易辦。高田之民自治高田,低田之民自治低田,高田則開浚池塘以蓄水,低田則挑築堤防以避水。池塘既深,堤防既成,而水利興矣。

范文正公曰:「今之世有所興作,橫議先至。」至哉言乎!故水利之不興有六梗焉,大都為工費浩繁,庫無儲積,一時難於籌劃,則當事為之梗。享其利者而欲避其事,恐科派其膏腴之田而為累也,則官宦家與富豪者為之梗。或有惑於風水之說,某處不宜開,某處不宜塞,為文運之攸關,則科第家與諸生監為之梗。小民習懶性成,難與圖始,則刁頑為之梗。賣法者多,程功者少,則吏胥為之梗。甘苦之相畸,勞逸之相懸,張弛之相左,則怨谘者為之梗。此六梗者,水利之所以不興,而人心之所以未定也。

宋有天下三百年,命官修治三吳水利者三十餘次。明有天下三百年,命官修治三吳水利者亦三十餘次。蓋開江治水,未免擾民,然正恐其擾民,故開江治水。

夫天下事最誤於因循,而亦忌速成。如治水大事也,豈能限時日而奏功乎!大約一年二年而圍岸可成,三年四年而溝洫可深,五年六年而浦瀆可通,七年八年而三江可入,至於九年十年,則無不告厥成功矣。

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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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之為震澤、具區、笠澤、五湖,前人載之甚詳,可不具論。惟是襟帶三州,眾水所宅,東南之利害係焉。其西北則自建康等處入溧陽,迤邐至長塘河,並鎮江、丹陽、金壇、茅山諸水,會於宜興、荊溪以入。其西南則自宣歙、天目諸山,由臨安、餘杭以及湖州之安吉、武康、長興、烏程,合苕、霅兩溪之水以入,彙為巨浸,分布諸河。一由吳江出長橋入吳淞,一由長洲出昆山入劉河,一由無錫出常熟入白茆,皆入於海。其底定也,則灌溉三吳之民田而享其利,其泛濫也,則浸淫三吳之民田而被其害。是以古人之治水也,疏其源,導其流,皆為民興利除害而已。

徐貫曰:「太湖之水,上流不浚,無以開其源,下流不浚,無以導其歸。」洵至言也。今五堰既塞,廣通又廢,而吳江長橋一帶亦淤墊,幾成平陸。然上築周行以通行旅,下開堰洞以泄湍流,似可以為萬世之利矣。而不知湍流不暢則不達於枝河,枝河之水不達於三江,三江之水不達於大海。故遇旱則赤地千里,遇水則一望汪洋,而農田為之害。農田日害而下民窮蹙,下民窮蹙而賦無所出,皆聽命於天時,而實非也。

或有問於余曰:「太湖之水,為長橋所塞,致三吳有漂沒之憂,何不去之,以復古之舊跡乎?」曰:「不可也。從來治水治田,兩者相兼,舟行陸行,不能偏廢。且病積日久,難以施功。豈去一長橋,而遂能為三吳之利耶?隻求斬其茭蘆,浚其淤積,相其地宜,順其水性,修其堰洞,通其湍流而已矣。」

說者謂吳江未築長堤以前,吳中自來無水患。既築長堤以後,橫截湖流,不能宣泄,水患始於此矣。余曰不然,吳地襟江帶海,淤潮易積,雖不築堤,亦難治也。試看五代、宋、元以來,有營田軍、庸田使、農田水利使、都水營田使,以及都水監諸官,又有所謂撩淺夫、開江卒者,年治月修,故得豐稔。夫修治而不得其法,即為水患,況不修治耶?由此言之,太湖諸口,自宜常通,不宜略塞。水利之官,自宜特設,不宜兼領耳。

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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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之說,自昔互異。或以班固、韋昭、桑欽諸家為是,或以孔安國、郭璞、張守節、程大昌為是。余以為俱可弗論,總之以導江入海為第一義,俾有蓄泄以溉三吳之民田為第二義。蓋古之治,治水也,今之治,治田也。時代既移,滄桑莫定,雖考訂精詳,尋其故道,豈再能復禹之舊跡乎?但以目前而論,震澤之下可通入海者,惟吳淞、劉河、白茅為最利,即今日之三江也。

王同祖曰:「三江通,則太湖諸水不為害,蘇、松、常、鎮、杭、嘉、湖七府皆安,而民被其利。三江不通,則太湖東注,泛濫為災,三吳先受其害矣。」故東南治水,三吳為急。

自禹導三江之後,歷周、秦、漢、魏、晉、唐,不言三吳有水患,而水患之來卻有故焉。一塞於東江,再塞於長橋,水已失其宅矣。後之人但知開浚三江之為利,而不知屢開屢塞之為害也。今之治水者,莫若因其勢之便而導之,如近三泖者使入黃浦,近沙河者使入婁江,近昆城者使入白茅是也。

大凡治事必需通觀全局,不可執一而論。昔人有專浚吳淞而舍劉河、白茅者,亦有專治劉河而舍吳淞、白茅者,是未察三吳水勢也。蓋浙西諸州,惟三吳為卑下,數州之水,惟太湖能瀦蓄。三吳與太湖相聯絡,一經霖潦,有不先成巨浸乎?且太湖自西南而趨東北,故必使吳淞入海,以分東南之勢,又必使劉河、白茆皆入揚子江,以分東北之勢。使三江可並為一,則大禹先並之矣,何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也,後之人有能翻大禹之舊案乎!

昔人有以錢塘、揚子、吳淞為三江者,謂杭州築長林堰,而太湖東南之水不得入於錢塘;自常州築五堰,而太湖西北之水不得入於揚子;獨吳淞一江當太湖下流,泄三州之水以注海。此又一說也。

治三江者,自當以吳淞為急,劉河、白茅為次。三吳諸水,眾流所歸,總彙於太湖。而吳淞當太湖之衝,使先泄上流,其勢然也。假使嘉慶二十四年不開吳淞,則癸未年之水,泛溢於三吳之間,民皆魚鱉矣,可不危哉!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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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吳水源,天目為大,其水東出臨安,泛溢而為苕、霅,入於具區。又自天目東南出杭州天竺諸山,彙而為西湖,一由昭慶寺前流入松木場為下河,一由湧金水門入城為濠,分布諸河,至得勝諸壩為上河,以灌海寧之田。如西湖水溢,則由諸壩流入下河,合於餘杭塘河。一遇霖潦,則從石門、桐鄉、嘉興、松江以入吳淞、黃浦諸港,則下流先為浸溢,太湖之水相與抗衡,反無歸縮之路矣。

溧陽之上有五堰,古來治水者,所以節宣歙、金陵、九陽江諸水,由分水、銀林二堰,直趨太平之蕪湖,以入大江。其後以商人由宣歙販運木簰東入兩浙,以五堰為艱阻,因紿官司廢去五堰,則諸水皆入於荊溪,而彙於震澤。

廣通壩者,實與五堰相表裏,所以障宣歙、廣德、金陵諸水,使之不入太湖也。明永樂元年,成祖遷都於燕京,蘇州民吳相伍以水為下流患,引宋單鍔書上奏,改築土壩,設官吏僉同溧陽、溧水兩縣,民夫四十名守壩,使宣歙諸水不入震澤。正統二年,周文襄又為重修,增高土石,奉有欽降版榜,如有漏泄水利,淹沒蘇、鬆田禾者,壩官吏皆斬,夫鄰充軍,如此其重也。今之議論三江,輒從下流開浚,而無有言及五堰、廣通壩者。是東坡所謂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太湖諸水於上流既有五堰,又有宜興、荊溪、陽湖之百瀆,烏程、長興之七十二漊矣。下流則又有無錫之二十一港,而獨山門、吳塘門為之大,長洲之六港,而沙墩、金市為之大,吳縣之九港,而銅坑、胥口為之大,吳江、震澤之七十二港,而長橋為之大。皆所以通經遞脈,以殺其奔衝之勢,而為太湖分泄者也。今大半湮塞,難於復舊。而民之利其業者,又憚於疏浚,以積其弊,日復日深。故郟亶曰:「譬諸一人之身,五堰為首,荊溪為咽喉,百瀆為心,震澤為腹,旁通震澤枝河則為脈絡眾竅,而吳江為足。」今廢五堰,使宣歙諸水不入於蕪湖,反東注震澤,而長橋又阻之,使太湖之水積而不泄。是猶桎其手,縛其足,塞其眾竅,以水沃其口,沃之而不已,必腹滿而氣絕矣。

近世言東南水利者,輒引《尚書》「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二語,以開浚三江為首務。然既知太湖之水有去處,而不知太湖之水從何處來耶?上古地廣人稀,以治水為急。今則賦繁財重,以治田為急。若不量其遠近,視其高下,察其淺深,與夫水源之來歷,而欲興水利,亦難矣哉!

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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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為幹河,諸浦為枝河。幹河則用孟子之水利,浚河導海是也。枝河則用孔子之水利,盡力溝洫是也。

既知太湖之來源矣,則太湖諸水從何處去乎?曰枝河也。既知三江之入海矣,則三江諸水從何處來乎?曰枝河也。故治水者,幹河既深,而枝河亦自要緊。凡民田落在官塘者,不過百分中之一分,其田多在腹內,其利多在枝河。譬如花果樹,百千枝幹,皆附一本而生,開花結實者,則從枝幹而發。若僅治幹河,不治枝河,徒費財力無益也。

大凡浚治水利者,往往於大工告成之後,力疲心懈,不復議及善後經久之計,每置枝河於不問,輒曰且俟異日,而不知前功盡棄矣。必使各枝河得利業戶照田論工,先後並舉,各治己田,水遠路遙,一時尚難周遍,況漠然置之哉!浚幹河時,凡幹河諸水,悉決諸枝河,而後大工可就。浚枝河時,凡枝河之水,悉歸諸幹河,而後小工易成。此不易之論也。

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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郟亶有言:天下之利,莫重於三吳。三吳之利,莫重於水田。蓋江南之田,古為下下,今為上上者何也?有太湖之蓄泄,江海之利便也。故大江南北,財賦所出,全資乎水利。

三吳地勢,湖高於田,田又高於江海。水少則引湖水以溉田,水多則泄田水繇江以入海。瀦水泄水,兩得其宜。故鮮水旱之憂,皆膏腴之地。今以蘇、松、常、鎮、杭、嘉、湖、太倉推之,約其土地無有一省之多,而計其賦稅,實當天下之半,是以七郡一州之賦稅為國家之根本也。

淩雲翼曰:東南水利,猶人身之血脈也。東南財賦,猶人身之脂膏也。善養生者,必使百節不滯,而後肢體豐腴,元氣自足,蓋財賦俱出農田,農田資乎水利。故水利不修,則田疇不治;田疇不治,則五穀不登;五穀不登,而國用不足矣。欲求水利,先除水害。蓋水之害在泛溢,此水年之所以不泄而為田害也。水之利在渟泓,此旱年之所資灌溉而為田利也。以治田之法治水,則水利興;以治水之法治田,則田自稔。故曰善治農田者,必資乎水利;善治水利者,必溯其源流。

天下事有利於民者,則當厚其本,深其源。有害於民者,則當拔其本,塞其源。況水之利,尤當深探其本,而窮究其源者也。

古聖人盡力溝洫,非止為治田之計,正欲就其順下之性,引而導之,入於江,入於海,俾無阻滯,旱澇皆宜。國計民生,即賴於是。國計者何?賦稅是也。民生者何?力田是也。

王叔杲曰:「國家之視江南,猶富室之視腴產,不可使農田一日不加勤恤也。使患至而賑撫之,一出一入,其費增倍。與其修治於已患,不若預防於未來;與其驟興於一時,以多兩倍之費,不若施工於平日,以成十倍之功。

吳中水利,固惟浚枝河為要務,築圩岸為急需。究其本源,則枝河淤塞者,由圩岸坍塌。圩岸坍塌者,由人力怠惰。余以為開渠者,土無堆積,而即為圩岸。築堤者,無從取土,而即以開渠。二者相兼,其功百倍。蓋開得河深,灌溉自利,築得堤高,泛溢無虞也。故郟亶曰:「取塘浦之土以為堤岸,使塘浦闊深,而堤岸高厚。塘浦闊深,則水通流而不能為田之害。堤岸高厚,則田自固而不至使水衝決,勢必趨於江與海也。如此則高低皆利,而無水旱之憂矣。

五代錢氏不廢漢、唐治水之法,自今之嘉興、松江沿海,而東至於太倉、常熟、江陰、武進,凡一河一浦,皆有堰閘,使蓄泄以時,旱潦無患,而田自利。其時歲豐人樂,每米一石錢五十文。范文正守三吳,大興水利,斗米十錢。至南宋,農政不修,水利不舉,三吳之田,日漸隳壞,則石米一貫矣。以此推之,興水利則如此,不興水禾則如彼。

酈道元曰:「東南地卑,萬流所湊,而常熟之地,在三吳尤為卑下。」何也?上流則太湖東泄之水,由吳江經郡城,合元和塘諸流,會於常熟;下流則太湖北泄之水,由無錫而東,合宛山、鵝湖、華蕩諸流,亦會於常熟。在漢、唐時,本有三十二浦以泄諸水,旱則資潮汐以灌田,澇則分諸浦以入海,田常豐熟,而民力有餘,故謂之「常熟」。每年賦稅,甲於三吳。今則不然,白茅、七鴉諸浦已廢矣,而獨留福山港一線之道,亦淤塞僅通舟楫,欲其常熟得乎!此所謂知其末,不知其本矣。

國家修治黃河,費無所惜,修治運河,費無所惜者,為轉漕故也。漕從何來乎?江、浙之賦為重也。江、浙之賦何憂乎?曰水利之道不興也。

許光凝曰:「開一江,有一江之利,浚一浦,有一浦之利。考之前古,有置閘之啟閉,有圍田之厲禁,有浚川之舟楫,有水課之殿最,所以為三吳之利者甚備,濟旱如救焚,防潦如拯溺。故曰欲享其利,不得不除其害也。

水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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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所重,莫先民食,而食出於農,農資於水。水得其用,可以挽凶而為豐,化瘠以為沃,利莫大焉。水不得其用,可以反豐而致凶,化沃以為瘠,害莫甚焉。

三吳水利,固在太湖,三吳水患,亦在太湖,所謂有大利必有大害也。昔錢公輔守金陵,常究五堰之利,而不知五堰以東之害,所謂知其利不知其害也。又謂三江通,則三吳均暈其利,三江不通,則三吳均受其害。今地方縣令,但知奉檄追征,痛恨小民之逋負,而不知漳負之所由。大吏監司,但知謹守前規,痛惜東南之凋弊,而不知凋弊之所至。

禾生於水,溺之則死,禾資於水,養之則熟。三吳之間,低田多而高田少,故水平則為利,水溢則為害。

古人治水之道,必觀其源,溯其委,上築五堰以節其流,而使發源之水西出於蕪湖;下疏三江以殺其勢,而使諸瀆之水東入於滄海。後世五堰既開,則來者愈迅,湖堤既障,則去者復緩。由是三江之水,上不受湖流之衝,而下有潮沙之湧,其不為三吳之害者幾稀矣。

或謂自海塘南障,三江北折,而太湖之尾閭已失其勢矣。或又謂太湖泄水第一要處全在吳江之長橋,自宋時築堤駕橋,元時又易以石,雖留堰洞以泄水勢,而咽喉已塞,積於漸高,使上流阻遏,下流散緩,而吳淞日壞者,石堤之害也。

昔人論吳江東通青龍江,由青龍入海之處,因監司相視,恐走漏商稅,遂塞此江。夫商稅利國無幾,而湮塞湍流,其害莫大。

農人之利於湖也,始則張捕魚蝦,決破堤岸,而取魚蝦之利。繼則遍放茭蘆,以引沙土,而享茭蘆之利。既而沙土漸積,乃挑築成田,而享稼穡之利。既而衣食豐足,造為房屋,而享安居之利。既而築土為墳,植以松楸,而享風水之利。湖之淤塞,浦之不通,皆由於此。一旦治水,而欲正本清源,復其故道,怨者必多,未為民便也。或曰:「興舉水利,正所以便民也。譬諸惡人不懲治,病者無醫藥,恐歲月寢久,日漸填塞,使水無所泄,旱無所溉,農民艱困,賦稅無由,為三吳之大害,當何如耶?」余則曰:「方將興利以惠民,何忍擾民以增害。然單鍔有言:『上流峻急,則下水泥沙自然齧去。』今能以太湖之水,通泄三江之口不淤,則向之豪民占而為田、為屋、為墳墓者,可十坍其五六。此不待懲而自治,不待醫而自藥矣。」

三吳之民,但知水旱之為害,而不知人事之不修。遂謂湖之淺深,江之通塞,無關緊要,而一經水旱,事窮勢迫,搶地呼天而莫之應,是誰之過歟?今太湖、百瀆、七十二漊皆湮沒矣,枝河枝港半成茭蘆矣,白茅、劉河、七浦皆為平陸矣。吳淞雖開,水流不暢,以浩渺無涯之水,決他何處去耶?嗚呼!旱年則水無自蓄,水年則水無自泄,三吳水旱之憂,恐自此始矣。

水之為利甚廣,而害亦甚廣。蓋治之則為利,不治則為害也。所謂害者,害民田也。民田一害,則民食何由而生?賦稅何由而出?餓死者有之,鬻兒女者有之,迫而為盜賊者有之。至如去年之水,田禾既湮沒矣,民舍亦漂流矣,而城郭之坍塌,墳墓之衝決,桑麻之枯萎,花豆之不登,至於流離載道,民不聊生,反勞聖躬之籌畫,不惜數十萬帑藏,以加惠元元,水之為害至於此耶。故曰治之則為利,不治則為害。

建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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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正公曰:「三吳水利,修圍、浚河、置閘,三者缺一不可。」余以為三江既浚,建閘為急。何也?蓋水利之盈虛,全在乎節宣。今諸江入海之處,岡身既高,而又有潮汐往來,一日夜凡兩至。前人謂兩潮積淤,厚如一錢,則一年已厚一二尺矣,十年而一二丈矣。故沿海通潮港浦,歷代設官置閘,使江無淤澱,湖無泛溢,前人咸謂便利。惟元至順中有廢閘之議。閘者,押也,視水之盈縮所以押之以節宣也。潮來則閉閘以澄江,潮去則開閘以泄水。其潮汐不及之水,又築堤岸而穿為斗門,蓄泄啟閉法亦如之,安有不便乎。

古人治閘,自嘉興,松江而東至於海,遵海而北至於揚子,沿江而西至於潤州。一江一浦,大者閘,小者堰,所以外控海潮,而內防旱潦也。今惟於初開之時,務深而不務闊,且有石閘以衛之。既開之後,務通而不務塞,再設撩淺以導之,然後可圖永利。

或謂設閘之道有數善焉,如平時潮來則扃之,以禦其泥沙,潮去則開之,以刷其淤積。若歲旱則閉而不啟,以蓄其流,以資灌溉。歲澇則啟而不閉,以導其水,以免停泓。且沿江設險,私販難以度越,因閘設官,盜賊易於斂跡。嚴啟閉之規,添疏導之卒,庶幾乎可也。

前人常議及潮汐易淤海口,於治河時開至盡頭處,留一壩不開,以斷海口,既無退潮留泥之患,又省防鹽防盜之虞。若逢水災洶湧,請牌開壩,舉鍤如雲,半日可通,水泄復塞。此亦一法也。

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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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治低田之法,必先治塘浦,即取塘浦之土以為堤岸。塘浦既深,則水流易暢,堤岸既高,則低田不湮,雖大水之年,水流激湍無虞矣。若但知治水,而不知治田,則所開之地,不過積土於兩岸之側,一經霖雨蕩滌,復入塘浦,不二三年,淤塞如舊,全功皆棄。今徒陽運河可鑒也。

范文正公常言江南圍田,每方數里內有河渠,外有門閘,旱則啟之,潦則閉之,旱潦不及,為農之利。故治水必先治田,治田必先治岸。蓋水道為農田之命脈,低田以圍岸為存亡,今門閘不可復矣,而修築堤岸堰壩之策,獨不可行耶?

高田之浦港常通,則無暵旱之虞,低田之堤防常固,則無水潦之患。夫人而知之矣,其所以不力者,亦有故焉。或因田主但知收租,而不修堤岸,或因佃戶利於易田,而致湮塞,或因一圩雖完全,而同圩有貧富之不等,有公私之相吝,而一人為之阻隔,以致因循誤事。夫愚民豈知後日之利益哉,但厭目前之畚西耳。人心之不齊,皆以此也。

三吳之田最低下,眾水所歸,為民利,亦為民害。大約畏澇者十之七八,畏旱者十之二三,不築堤岸不可也。既築堤岸矣,而無楊柳以植之,茭蘆以衛之,風雨之衝,牛羊之踐,不及數年,又復如故。而欲田之稔,歲之豐,豈可得乎?

老農有云:「種田先做岸,種地先做溝。」蓋高鄉不稔,無溝故也;低鄉不稔,無岸故也。是池塘為高鄉之急務,大約有田百畝,必辟十畝之塘,以蓄水而防旱。堤岸為低鄉之急務,大約有田百畝,必築三尺之圩,以泄水而防潦。夫圩者,圍也,內以圍田,外以圍水也。

增築堤岸,亦有法焉。必今年築若干高,取葭以蔽之。明年增若干高,插水楊以護之。後年增若干高,取{南}泥以益之。三年之後,草木根深,堤岸堅固矣。

或謂每歲農隙,令民各出其力以治圩岸,圩岸高則田自固,雖有霖潦,不足畏也。或於田旁近地,取其圩塞河道之土以築之,或{南}河底之泥以益之。如最低之田,無從取土,則在田中開一塘,挑泥增岸。蓋農人每以糞壤為肥禾之用,一年高一年,仍取田土以實之,並無妨於田也。

宋轉運使王純臣常建議請蘇、湖、常、秀卑下之田,修作田塍,位位相接,以防水旱,以禦風濤。水漲則專增其裏,水涸則兼築其外,遇旱年則車水以入,遇水年則戽水以出,高低之田皆熟矣。

浚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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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治高田之法,凡陂塘池堰,可以瀦蓄以備暵旱。可以宣泄以防霖潦者,皆所以治田者也。蓋高田去河遼遠,無水可溉者,則必有陂塘池堰。土人謂之藏浜,所以藏水也。又謂之上浜,言高於通河也。其年雨暘時若,則無資於上浜;或雨水霖潦,亦無妨於田土。一遇幹旱之年,苗禾立槁,人心皇皇,則滴水如珠,全藉接濟。使轉凶而為豐者,上浜之力也。

三吳之田,雖有荒熟貴賤之不同,大都低鄉病澇,高鄉病旱。然自古言水利者,往往詳於治水,而略於治旱。蓋低鄉田圩不修,水固不能自避;高鄉池塘不浚,水亦安能逆上哉!故梁寅《鑿池論》曰:「嘗觀<畝犬>畝之間,有田十畝而廢一畝以為池,則九畝可以資灌溉,常豐稔矣。」民非不知此也,蓋以膏腴之壤,人人所惜,孰能以一畝之田為九畝之利乎?今高區皆有陂有塘有池有堰,而民不知浚深以蓄水,一遇亢早,束手無策,坐看苗槁,有哭於野者,有歎於路者,有流離四方者。惜小費而失大利,亦愚矣哉!

上浜一浚,為利無窮。早年蓄水以資灌溉,水年藏水以備不虞,深者養魚為利,淺者種荷為利。其地瘠者,每年以{南}泥取汙,即為肥田之利。其與通河較遠者,每日汲水浣紗,兼為飲食之利。今常、鎮各州縣,大半高區,農民不但不浚,而反皆填塞,或築為道路,或廓其田疇,有誰禁之哉?棄天之時,失地之利,罪莫大焉。無怪乎低田常熟,而高田常荒也。

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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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杲曰:「水利有專官,至急之務也。」以田疇之廣衍,民力之勤惰,不可無專官以督率之也。夫州縣之長,既苦於政務之繁,而遑計其農政之瑣,身坐堂皇,目周四境,雖神禹不能也。若非有專官之治,帶同丞貳,巡行阡陌,浮泛江湖,問農民之疾苦,察田蕩之利弊,量河渠之大小,定土方之深闊,料灘岸之遠近,為夫役之多寡,時當農忙則勉民以勤儉,時當農隙則督民以疏浚。不特此也,窮鄉僻壤,去城遼遠,民有善惡,事有輕重,豈無冤抑,豈無控訴者。使有專官以協理之,則訟自鮮,水自治,利自益,而民自安矣。

治三吳之水有六策焉,一曰開泄水之川,二曰浚容水之湖,三曰殺上流之勢,四曰決下流之壑,五曰挑潮漲之沙,六曰立治田之規,而又請專官以督之,庶幾乎可也。若以三吳之利而責於三吳之民,譬諸一國之事責辦於一家,以百人之負,而責荷於一人,勢有所不能也。

張內蘊曰:「治水者,天下之大事也。而足國裕民,天下之大功也。任天下之大事,以成天下之大功,非有天下之大智秉匡時之大忠者,其孰能與於此?」

或曰:「小民力田為生,固所自盡,添設專官,徒以增擾。」或又曰:「今各府州縣,未嘗不設水利之官,而卒未見有裨於農事也。」如低鄉畏潦,則急於築岸;高鄉畏旱,則急於浚池。某處病於淤塞,某處應增泥土,至近湖之濱,坍漲不一,坍則速為開除糧稅,俾小民免虛賠之累;漲則速為照丈升科,俾奸豪銷專利之謀。今官水利者,有知之乎?

吳韶曰:「今府州縣水利官,皆四海九州之人,驟官臨蒞,莫識水土之性,種植之宜。不數年間,即升調去。有秩滿而不知湖浦之通塞,不分五穀之貴賤者,比比是也。不若分隸於近衛之官軍,則土著之人,功緒易施,而水易治。」

徐桓曰:「專官非難,得人為難;修舉非難,經費為難。」蓋專官之要,雖在於得人,而修舉之宜,惟先於足用。人不得,所設皆具官也;用不足,所議皆空談也。故治水之道,得人最難。即得人矣,亦需通達古今,熟識時務。凡地形高下之宜,水勢通塞之便,疏瀹決排之方,大小緩急之序,夫田力役之規,官帑出納之要,經營度量之法,催督考驗之術,了然胸中,方能任以大事,非僅精明強幹、清廉自持者所能施功也。

或議治水之道,當以豐穰之年為始,俾人民樂輸,工料易辦,備預不虞,策之上者。此言是也。然余以為譬如治病,今人尚有無力就醫而聽之呻吟者,豈有病未至而先服藥者乎?病既至矣,初則擇醫其難,繼則服藥無效,或調理之不得其宜,反至增重,吾見病未去而人已憊矣,故曰得人最難。

治水之法,既不可執一泥於掌故,亦不可妄意輕信人言。蓋地有高低,流有緩急,瀦有淺深,勢有曲直,非相度不得其情,非谘詢不窮其致。是以必得躬歷山川,親勞胼胝。昔海忠介治河,布袍緩帶,冒雨衝風,往來於荒村野水之間,親給錢糧,不扣一厘,而隨官人役,亦未嘗橫索一錢,必如是而後事可舉也。如好逸而惡勞,計利而忘義,遠嫌而避怨,則事不舉而水利不興矣。

金藻曰:「治三吳之水有六事焉,曰探本源也,順形勢也,正綱領也,循次序也,均財力也,勤省視也。五者既行,而不省視,則不及十年,又復廢弛。故專官尤為所急。」

又曰:「欲水患消除,必專任大臣,而輔之以所屬;責成於守令,而催辦於糧裏。不宜他官分督,而有失厚利。某處係上遊水彙,某處係下流支港,應分某水以殺其勢,應闊某岸以緩其衝,應浚某河以會其流,某處壩閘宜修,某處塘堰宜築,應復舊,應新開,非專官而能之乎?」

所謂勤省視者,官廉能矣。或惰於省視,與無廉能同。既省視矣,而無賞罰,與不省視同。既賞罰矣,而不能繼,與不賞罰同也。

一圖之省視,責在里長。一區之省視,責在縣丞。一縣之省視,責在邑令。一府之省視,責在太守。提七郡之綱領,而以水功分數為殿最者,大臣也。參讚於上,綱紀乎下者,大臣之佐也。如能行之,而水利不興,農田不熟者,吾未之信也。

協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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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水利為國家至切至急至重之務,工繁費巨,而必資帑藏以行之,非下民之所能辦。然為民者,亦當思所以協濟國家之要務,而後可以告厥成功。如帑藏之外,或動支衙門之閑款,或量罰有罪之豪右,或激勸仗義之巨室,或舉賢才,或起廢員,或收投效,計工籌費,相為表裏。蓋費足則工舉,工舉而水利興焉。

小民難於慮始,可與樂成。如官帑先行,則協濟自至。若徒以空文催督,彼亦以空文謾應,雖有興修之虛名,終鮮興修之實效。故設處錢糧為第一著。

庫無盈餘,似以浚築為緩事。然水利為民生之本,鄉閭之休戚賴焉,國賦之盈縮係焉,協濟之功,尤不容已。

大凡運河官瀆、通江大湖,以及閘壩陂堰、蓄泄利民者,其施工自在有司。凡府州縣城內外濠河浜港可通舟楫者,其施工則在本城富家鋪戶。凡府州縣地方與官河稍遠處,有通河支港及蓄水圍圩可資農田者,其施工則在近處居民。凡江南、江北有通海道藉以運鹽者,其施工又在鹽商矣。此協濟之一法也。

國家承平將二百年,生齒日繁,太倉無三年之蓄,所藉七省漕運。是以設官分職,從事淮、黃。惟河身日高,河岸日加,設有衝決,運船阻塞,此最危之事。往者封疆大吏,嘗議及海運一事,卒不果行,何也?朝廷不忍使民以蹈海,有司不敢保漕以無事。即運官、運丁、水手人等,生平未嘗出海,亦何能挺而走險以濟事耶?此斷斷不能行也。今查上海、乍浦各口,有善走關東、山東海船五千餘隻,每船可載二三千石不等。其船戶俱土著之人,身家殷實,有數十萬之富者。每年載豆往來,若履平地。常時放空北去,而必以泥土磚石以壓之,及裝豆回南,亦無貨不帶。一年之中,有往回四五次者。是海船去空而回重,較運船去重而回空,正相反也。盍請有司上奏,先以減一存造之糧,乘其放空北去之時,試行有效,遞年增加,送往天津交卸。以江浙、江西、湖廣全漕受載牽算,每船運以千石,處之豫如也。其法隻求地方官先選殷實船戶,花名注冊,取其連鐶保結,方許出運。如果踴躍從事,運載功多,則賞之以幣帛,加之以銜名,船戶無不樂從者。況近年海道清平,百無一失,因風乘便,不勞人力,而所費無多。既省朝廷治河治漕之帑,又省州縣陋規幫費之煩。自此太倉日積,國課日盈,亦協濟之一法也。

水陸官兵,原所以衛民者也。每年坐食銀糧以億萬計,可派在城在鄉以佐開浚之用。古人有寓兵於農者,今則寓兵於治水,亦協濟之一法也。

相傳宋時修治東南水利,輒下空名度牒二千道,給與承德郎、將仕郎等官告身。或仿其法而行之,亦協濟之一法也。

謹查康熙十七年戊午,有旨令該各直省童生每名捐銀一百兩,準予入泮,一科一歲,後不為例。其歲科兩試之原額,仍照舊辦理,其法良善。蓋秀才無額,不礙仕途,一也。隨處捐納,國帑豐盈,二也。所取甚廉,不傷百姓,三也。不開幸進,多造人才,四也。亦協濟之一法也。

水利之興,莫急於財力。而財力亦出於民間,非照田科派之謂也。蓋高田無變更,而湖田有坍漲,亦有挑土塞河以寬廣其田者。今三吳之間,不下數十萬頃,其利倍於常田。大約仕宦富豪所得者十之七八,平民所得者十之二三。雖有升科,不及其半。以姑息之小恩,忘浩博之大利。苟能排定字圩,挨邱編號,通行量丈,照數征收,其賦必倍,亦協濟之一法也。

積荒田土,在在有之。江南四郡一州,惟常、鎮兩府為尤甚。或以官逋為累,或以水道不通,或以古墓相連,或以瓦礫難種。茲欲區處農民,必其開墾,而成熟之事亦難矣。然亦有說焉,一以賦負民逃而不墾,一以糧重租多而不墾,一以其地窎遠,難於照應而不墾,一以小民窮困.舍本逐末而不墾。是以荒瘠之地日多,而懶惰之民日積,使膏腴成棄地,糧稅為積逋,所以府庫日虧,而農民日困也。惟有專官而治,時時省察,就近招徠,輕其租賦,勸其開墾,勉其勤惰,使民無棄地,家有餘糧,而庫無積欠矣。亦協濟之一法也。

三吳圩田,亦在在皆有。農民習懶性成,惟知種苗禾,種豆麥蔬菜而已,其有水者則棄之,何也?余以為水深三四尺者,種菱芡,一二尺者種芰荷,水不成尺者則種茭白、茨菇、荸齊、芹菜之屬,人能加之以勤儉,雖陂湖亦田也。試看杭、嘉、湖三府,桑麻遍野,菱芡縱橫,有棄地如蘇、松、常、鎮四府者乎?如此則民不偷惰而賦常足,民不告勞而食不匱也。亦協濟之一法也。

俗語云:「百年田地轉三家。」言百年之內,興廢無常,必有轉售其田至於三家也。今則不然,農民日惰,而田地日荒,十年之間,已易數主。蓋賦有舊額,田無一定,或築墳墓,或造房屋,或此開彼塞,或東漲西坍。至於田疇交錯,鱗冊無征,有有田無糧者,有有糧無田者,不知凡幾。故小民交怨,訟獄頻仍,富者益富,貧者益貧。必得官為量丈,重畫圖冊,田段一準而田自多,田既多而賦自盈,然後除其坍角荒瘠之地,抵其不足而均其有餘,計畝均收,似與小民有益而無損。即以治田之利為治水之利,不必一一仰資乎公帑,而亦無待加派於窮民。孔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乎!」倘能職之以專官,輔之以協濟,因天之時,設地之利,皇皇曉諭,奮激必多,奮激多而水利興,水利興而田自治,則豈特活東南數百萬生靈之命,抑亦培朝廷億萬年富庶之基也。

【救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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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督私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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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督私藏之法,可以行之一里一鄉一鎮,無不善者。然必以豐年為始,思患豫防。其法公舉里中長者一人,遍告有田之家,凡有糧田若干,捐米若干,鋪戶典押則捐錢文。如一里中有田千畝,鋪戶數家,則有米十餘石,錢數千,聽里長者開明數目,立一簿存於公家。其所捐之錢米,仍聽各家自為藏積。如歲豐人樂,並不支動一粒,支用一錢。一遇水旱凶荒之年,凡里中有寒不能衣,饑不能食,病不能藥,死不能葬者,則請里長者查明,將簿上所捐錢米酌量濟之。或有他縣饑民流入境內者,一集村莊,不能不仰望於富戶,男男女女,扶老攜幼,轟然而來,驅之不去,則里長者,同地保等與流民通語,每人給米幾合,錢幾文,幼孩者半之。倘有流民百人,不過分數斗之粟,數百之錢,可以令其欣喜感激,不頃刻而他往矣。在此一鄉一里一鎮之家,既能濟鄰近之困貧,又能杜流民之擾累,而家無所耗,處之晏然,真積德行善弭盜安民之第一法也。

謹陳條例如左:

一、公舉之人,不過稍通文理,而略能識字者一二人,同地保到有田之家,查明糧田、自田、租田,分為三等。糧田一畝約捐米一升,自種自糧田一畝約捐米一升五合,租田一畝約捐米五合。其所捐多寡不同,各隨其田地之肥瘠,力量之大小,不必拘於一格也。

一、鋪戶典當本錢多少不一,約鋪戶有本一百兩以上者,捐錢五百文。典當小押有本一千兩以上者,捐錢五千文。以此類推,如能多捐,聽其自便。

一、小戶人家,種田不滿十畝,開鋪不滿四五十金者,不必過強其捐,如能慨然上捐,亦不可沒其美意。

一、有田有鋪之家,既經起捐登簿,簿上須注明總結米若干石,總結錢若干千,其總簿存於公家收存。

一、公捐錢米,仍係各家自藏,並不交於他人。然既已捐出,即視同公家之物,似宜另貯一處,不可妄取己用,致臨時短少,呼應不靈。

一、里中極次貧民,惟本處人知之最悉,須預先查明注簿,令本人自來給領,以杜存私虛報。

一、貧民有缺少棉衣入典當者,即取其典票贖回,給發本人。有實在寒冷無衣者,則買舊棉衣一件與之,其價約三四百文為率,新者恐其當去。

一、捐施諸貧人,必要斟酌盡善方能行之,不可執一而論,亦不可太多,太多則恐難繼也。

一、貧民每日每人約給米六合,錢十二文,幼孩者半之。或其鄉富戶捐多,則請益之,各隨其便。

一、病者醫藥,勢難遍及,查明實在有病,每一病者,約給百文,以為買藥之費,十日一領。一、死者施棺,一時未能猝辦,需預為做就,以待不虞。

一、有他縣流民來集村莊索錢索米者,每口定以給米五合,錢六文,幼孩者半之。如流民不遵理法,強索硬討者,則里長邀同地保,將流民為頭強橫之人送官究治。

一、里中所有饑寒疾病之人,既蒙有田有鋪之家公捐周濟,自當感激不遑,不可再生覷覦。或有結通外來豪強之輩搶擊偷盜者,許本人指名報官,從重治罪。

一、里長地保諸人,亦有貧富不等,年終當在公簿內酌量分出米若干、錢若干謝之,以作勞神之費。

一、公捐錢米分派貧民,倘或不繼,則里長再向各家續捐賑給,以下年麥熟為止。或所捐錢米尚有盈餘,則各家仍收為己用可也。

一、公捐錢米,倘其鄉富戶眾多,而年歲屢豐,各家堆積毋須取用,則將此項動支,辦理地方上至公至要之事,如河道、橋梁、渡船、道路、義塚、施藥、施衣、茶亭之類俱可。獨不可將此項用盡,則一遇荒年,難為繼也。亦不可以此項作迎神、賽會、燈棚、煙火、演戲、敬神、說書、彈唱諸事,以博一日之歡,則俾晝作夜,婦女雜遝,聚賭窩賊,由是而起,尤為貧家留客之累及地方之害也。

一、此舉專為富家而設,必當踴躍從事,切莫視為虛文。若富家一吝,貧人怨生,便不可問,慎之慎之。

稟帖稿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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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歲荒人困,謹呈管見,叩恩給示各鄉令民遵辦事。竊某居鄉,並不多事。本年五六月內,霖雨過多,田地湮沒,雨澤愆期,河水幹涸,遂至不能插種。現當青黃不接之時,各鄉各鎮,人情洶洶,以搶擊為能,豪強者得米而炊,懦弱者忍饑而臥。今冬明春,尤為可慮。某目擊心傷,不忍坐視。今有公督私藏之法,可令每鄉每鎮有田有鋪之家,各捐錢米,注明公簿,仍聽各家自為藏積,責令里長、地保查看。本鄉極次貧民,開單注簿,即將所捐錢米分出周濟,令貧民自來給領。或流民乞食,亦可依此而推。仰體老父台大人愛民如子之心,出示境內被災各處,將此法行之。在有田有鋪之戶並無傷耗,而里巷貧民均沾實惠,豈但積德行善,實可弭盜安民。伏乞憲慈俯準,及早設弛,實為德便。上稟。

圖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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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甲戌歲,江南北大旱,赤地千里。時督撫大吏命各州縣勸捐賑恤,而無錫、金匱兩邑侯韓公履寵、齊公彥槐,亦下鄉勘災,順便勸捐。無錫計捐十三萬餘緡,金匱計捐十二萬四千餘緡,活人無算。其圖賑之法,前人未有,已載齊公《征信錄》中。茲特再錄一通,無論水荒旱荒勸捐放賑者,當以此為法。

喜慶十有九年,江南大旱,金匱分無錫地,地勢視無錫為高,被災尤劇。八九月間,槐嘗以事赴鄉,竊見赤地數十里,民間炊無米,爨無薪,汲無水,惻然憂之。夫官發常平倉穀,平糶於民,便矣。然遠在數十里之外者,不能為升斗之米來也。故官平糶,但能惠近民,不能惠遠民。殷富之家,以其餘米平糶於其鄉,遠近咸便矣。然無升斗之資者,不能糴也。故民平糶,但能惠次貧,不能惠極貧。天恩浩蕩,極次貧戶,悉予之賑,而靡不遍德矣。然賑者,賑災也,於例但及有業之貧民,而不及無業之貧民。故欲推廣皇仁,不使一物不獲其所,惟邑之殷富捐貲接濟,乃救荒之大者。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殷富之家,幸足於衣食,目擊鄰里鄉黨之人饑且寒以死,孰不欲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者。顧上勸捐而下或不應,何也?則經理之不得其道,不能使人無所疑惑,無所瞻顧也。且人情之所甚不忍而急欲救之者,亦第於其親者近者耳。其目所不及見,耳所不及聞者,固非情之所甚迫者也。向之捐者,大抵設立公局,令一邑之錢悉入局中。彼殷富者,以為吾既捐矣,不知是錢也官將發之於何人之鄉,董事者將散之於誰氏之里,而我鄉我里之貧乏無賴者,猶不免於我乎擾也。而吝不捐者,遂妄生議論,曰:「是特以飽官之囊橐,供董事者之侵漁而已。」以故願捐者少,而不願者多。

今也定為圖賑之法,以各圖所捐之錢,各賑本圖。圖有貧富,以富圖之有餘,協濟貧圖之不足。令圖自舉一人焉以經理之,其錢即存於捐者之家,而不必入於公局。官與公局之董事者,第紀其數,為之調撥而已。某圖饑口若干數,捐若干數,協濟若干數,各書一榜於其圖內,使貧富見之,曉然明白。施者知其財之所由往,食者知其食之所自來。則捐者無所疑,而不捐者無可藉口。且以富稽貧,其戶口必清,以貧核富,其捐數必實,於恤貧之中,寓保富之意,則事易集則官不勞也。

是說也,槐嘗謀之鄉先生,言之上遊,皆以為可。自十月初旬,捐廉以倡,至今歲三月,計捐錢十有二萬四千餘緡矣。而殷富之家,好行其德,復於其間為粥以賑,城鄉設廠十餘處,計所捐又不下萬數千緡,饑民賴以全活者無算。嗚呼!孰謂人心之淳,風俗之厚,今不古若哉!賑既畢,尚有餘錢六千餘緡,而無錫之賑亦有錢餘。於是復謀之鄉先生,言之上遊,以所餘錢留為修建南北二橋之費,亦以工代賑也。邑之人樂其事之集,刊為成書,用垂永久,而歸美於槐。嗟乎!槐何功,槐既不能善政及民,使歲不饑;又不能使民儉且勤,皆有蓋藏,雖饑而不至於困。其起死人而肉白骨者,鄉先生之謀,邑人殷富之力也,槐則何功?雖然,人各有樂善好施之心,而能不阻之,使其無所疑惑,無所瞻顧者,則圖賑之法良也。用是書之,以告後之官斯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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