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房隨筆
山房隨筆 作者:蔣子正 元 |
元蔣子正撰。子正不知何許人。惟書中杜善甫一條,內有余分教溧陽語,知嘗為溧陽學官。又有穆陵在禦語,知為宋人入元者也。所記多宋末元初之事,而於賈似道事尤再三深著其罪,於鄭虎臣木棉巷事,敘述始末,亦比他書為最詳。惟所記陸秀夫輓張世傑詩,似出附會。厓山舟覆,鯨海沸騰,烏有吟詠之暇。且詩中曾聞海上鐵鬥膽句,亦不似同時之語。朱國楨《湧幢小品》謂世傑溺死在秀夫赴海之後,亦以此詩為疑。所言良允。殆好事者欲褒忠義,故造斯言歟?至於以夏貴之降,歸咎似道,未為無理;而反復解釋,反似於貴有恕詞,未免有乖大義。觀者不以詞害意可矣。 |
辛稼軒帥浙東時,晦庵南軒任倉憲使。劉改之欲見辛,不納。二公為之地,云:「某日公燕至後筵便坐,君可來。門者不納,但喧爭之,必可入。」既而,改之如所教,門外果喧嘩。辛問故,門者以告,辛怒甚。二公因言改之豪傑也,善賦詩,可試納之。改之至,長揖。公問:「能詩乎?」曰:「能。」時方進羊腰腎羹,辛命賦之。改之對:「寒甚,願乞卮酒。」酒罷,乞韻。時飲酒手顫,余瀝流於懷,因以「流」字為韻。即吟云:「拔毫已付管城子,爛首曾封關內侯。死後不知身外物,也隨樽酒伴風流。」辛大喜,命共嘗此羹,終席而去,厚饋焉。席散,南軒邀至公廨,置酒語之曰:「先君魏公,一生公忠,為國功臣,厄於命,來挽者竟無一篇得此意。願君有作,以發幽潛。」改之即賦一絕云:「背水未成韓信陣,明星已隕武侯軍。平生一點不平氣,化作祝融峰上雲。」南軒為之墮淚。今《龍洲集》中不見此二詩,豈遺之邪?又雲:稼軒守京口時,大雪,帥僚佐登多景樓。改之敝衣曳履而前,辛令賦雪,以「難」字為韻。即吟云:「功名有分平吳易,貧賤無交訪戴難。」自此莫逆雲。
李公山節,汾洲人也。端平中,朱湛盧復之使北,展覲八陵,引李與王仲偕南。李初任鄉郡節制司幹官,後任西山倅。時正倅陳三嶼松龍會僚友於多景樓,賞楊妃菊,令諸妓各持紙筆,侍眾官請詩。李後至,酒一行,起背手數步吟云:「命委馬嵬坡畔泥,驚魂飛上傲霜枝。西風落日東籬下,薄幸三郎知不知?」
詞至精切,或至閣筆。
西山張倅蕓窗,有繡養娘者,命蒼頭遞一羅帕與館人劉啟之,童偶遺之於地。蕓窗責劉,即遣去。劉作詩謝張云:「夜深檛鼓醉紅裙,半世侯門熟稔聞。自是東鄰窺宋玉,非關司馬挑文君。蒼頭誤送香羅帕,簧舌翻成貝錦文。幸賴老成持定力,一帆安穩過溪雲。」
李邦美過句容之村鄉,見酒肆粉壁明潔,題云:「青裙白面哄挑菜,茅舍竹籬疏見梅。」未及後聯,店翁怒曰:「我以此壁為人塗汙,方一新之,今爾又作俑也。」遂不書。有客續至,問翁,翁悔之。一日李再過之,翁請足成,李笑取筆書云:「春事隔年無信息,一聲啼鳥喚將來。」往來知音皆愛之。
寶佑甲寅,江東多虎,有司行禬禳之典,青詞末聯云:「雖曰寅年之足,或有數存;去其乙字之威,尚祈神力。」蓋古詩有「寅年足虎狼」之句,傳謂「虎威如乙字」,對屬甚工。
京口韓香除夜請客作桃符云:「有客如擒虎,無錢請退之。」以其姓為對也。
直北某州有道君題壁一詩云:「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
「曾聞海上鐵鬥膽,猶見雲中金甲神。」乃陸樞密君實挽張郢州世傑詩也。張公擁德佑景炎祥興於海上,各擁兵南北岸。一夕大風雨,皆不利。張覆舟而薨。翌蚤獲屍,棺殮焚化,其膽如鬥大,而焚不化,諸軍感慟。忽雲中見金甲神人,且云:「今天亡我,關系不輕,後身當出恢復矣。」此詩全篇不傳。忠義英烈,雖亡,尤耿耿也。
僧本真,號月湖半顛,賦吳門上元云:「村翁看了上元歸,正是西樓月落時。誇道官衙好燈火,不知渾爾點膏脂。」微聞於郡守吳退奄,遂命住虎邱寺。
有刺夏金吾貴云:「節樓高聳與雲平,通國誰能有此榮。一語淮西聞養老,三更江上便抽兵。不因賣國謀先定,何事勤王詔不行。縱有虎符高一丈,到頭難免賊臣名。」人謂北兵既至,許貴以淮西一道與之養老,故戢兵不戰。然宋當國者處置失宜,方詔貴及其子松上流策應。又知正陽失利,松已死,不能無憾。又俾受孫虎臣節制,乃大不樂,本無戰心。況秋壑退師,數十萬眾一鼓而潰,夏雖勇健,亦何為哉!
京口天慶觀主聶碧窗,江西人,嘗為龍翔宮書記。北朝赦至,感而有詩云:「乾坤殺氣正沈沈,又聽燕臺降德音。萬口盡傳新詔好,四朝誰念舊恩深。分茅列土將軍誌,問舍求田老父心。麗正押班猶昨日,小臣無語淚沾襟。」又哀被虜婦云:「當年結發在深閨,豈料人生有別離。到底不知因色誤,馬前猶自買臙脂。」又詠北婦云:「雙柳垂鬟別樣梳,醉從馬上倩人扶。江南有眼何曾見,爭卷珠簾看固姑。」觀中有趙太祖真容,北來者見必拜。聶因題其上云:「鳳表龍姿儼若新,一回展卷一傷神。天顏亦怪君非虜,河北、山東總舊臣。」
梁棟隆吉題茅峰云:「杖藜絕頂窮追尋,青山世界開嶇嵚。碧雲遮斷天外眼,春風吹老人間心。大龍升天寶劍化,小龍入海明珠沉。何人更守元帝鼎,有客欲問秦皇金。顛崖誰念受辛苦,古洞未易尋幽深。神光不破黑暗惱,山鬼空作《離騷》吟。安得長松撐日月,華陽世界收層陰。長嘯一聲下山去,草木為我留清音。」隆吉以戊辰登科,任仁和尉,老依元符宮宗師許道杞。許甚禮之,且赒其家。梁好嘲罵,眾道士惡之,遂箋此詩告官,以譏時逮捕金陵,備嘗笞楚,卒得免,亦終不偶而殂。
吳履齋開慶之變,再入相。四明士子上詩:「來則非邪抑是邪,緣堤何必更行沙。瑟當調處難膠柱,棋到危時見作家。公論有誰能著腳,事機至此轉聱牙。不如疊嶂雙溪下,行對青山坐看花。」言者附賈似道描畫彈劾,貶循州而殂。饒州士熊某嘲之云:「近來西北又幹戈,獨立斜陽感慨多。雷為元城驅劫火,天胡丁謂活鯨波。九原難起先生死,萬世其如公論何。道過雕峰休插竹,想逢宗老續長歌。」菊巖李苾祭以文曰:「潞公不能不疏,溫公不能不毀,趙忠簡不能不遷,寇萊公不能不死。爾民無福,豈天奪之?我士無祿,豈天厭之!嗚呼,後世而無先生者乎,孰能誌之?後世而有先生者乎,孰能待之?」
永嘉余德鄰宗文,與聶碧窗弈棋,余屢北。有賈地仙丹者,國手也。余呼之至,紿聶云:「某有仆能棋,欲試數著不敢。」聶俾對枰,連敗數局。余自內以片紙書十字:「可憐道士碧,不識地仙丹。」聶大笑曰:「我固疑其不凡。」
三山林觀過,年七歲,嬉遊市中,以鬻詩自命。或戲令詠轉失氣云:「視之不見名曰希,聽之不聞名曰夷。不啻若自其口出,人皆掩鼻而過之。」林曾試神童科,不甚達。
三衢留中齋,甲辰大魁。文山宋瑞,丙辰大魁。中齋作相,身享富貴三十年,仕北為尚書。文山才登第,丁父憂,仕塗亦坎壈。乙亥糾義兵勤王,終以罔功,患難中倚之為重。雖名為相,黃扉之貴,萬鐘之奉,無有也。江西羅秋臺詩云:「嚙雪蘇卿受苦辛,庾公老作北朝臣。當年龍首黃扉客,猶是衡門一樣人。」中齋物色將羅織之,亟歸而免。
薛制機言,有賀自長沙移鎮南昌者,啟云:「夜醉長沙,曉行湘水,難教檣燕之留。杜詩。朝飛南浦,幕卷西山,來聽佩鸞之舞。王勃。」又有賀除直秘閣依舊沿江制置司幹辦公事云:「望玉宇瓊樓之邃,何似人間?從綸巾羽扇之遊,依然江表。」上巳請客云:「三月三日,長安水邊多麗人。一觴一詠,會稽山陰脩褉事。」又云:「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崇山峻嶺,茂林修行,群賢畢至。」姚橘洲君臨安時,吳履齋拜相,姚語諸客作啟賀之。商量起句,彭晉叟云:「轉鴻鈞,運紫極,萬化一新。自龍首,到黃扉,百年幾見。」
陳雲屋嘲翟兄之姓云:「失足如何躍,無光耀不成。若非身倚木,為棹亦難行。」時翟館水南楊氏,蓋嘲其倚楊也。
莫兩山傷丁氏故基,題一絕於太虛堂:「疏雨斑斑灑葉舟,前山喚客作清遊。芳華消歇春歸後,野草荒田一片愁。」
文本心典淮郡,蕭條之甚,謝賈相啟中云:「人家如破寺,十室九空;太守若頭陀,兩粥一飯。」
蔣復軒〈鑷白髮詩〉云:「勸君休鑷鬢毛斑,鬢到斑時已自難。多少朱門少年子,業風吹上北邙山。」
杜氏婦作〈北行詩〉:「江南幼女別鄉閭,一似昭君遠嫁胡。默默一身離故國,區區千里逐狂夫。慵拈簫管吹羌曲,懶系羅裙舞鷓鴣。多少眼前悲泣事,不如花柳舊江都。」此等多有戲作,題之驛亭,以為美談。
許平仲衡,學問文藝,為世所尊,稱為夫子,人目為許先生。養誌不仕,有〈辭召命詩〉云:「一天雷雨誠堪畏,千載風雲謾企思。留取閑身臥田舍,靜看蝴蝶掛蛛絲。」可以觀其誌矣。一號魯齋。
張文簡〈雪詩〉:「銀檐不雨溜常滴,玉樹無風花自開。」其家集不收。
盧梅坡詠梅開一花詩云:「昨夜花神有底忙,先教踏白入南邦。冷將雙眼窺春破,肯把孤心受雪降。樊弟得兄呼最長,竹君取友嘆無雙。試於月夜窗前看,一在枝頭一在窗。」
杜善甫山東名士,工詩文,不屑仕進,遊嚴相之門。嚴迺濟南望族,善甫為所敬重。一日讒者間之,情分寖乖。杜謝以詩云:「高臥東窗興已成,簾鉤無復掛冠聲。十年恩愛淪肌髓,只說嚴家好弟兄。」嚴悟非其過,欸密如初。時有掌兵官遠戍於外,其妻宴客,笙歌終夕。善甫詩曰:「高燒銀燭照雲鬟,沸耳笙歌徹夜闌。不念征西人萬里,玉關霜重鐵衣寒。」聞者快之,有薦之於朝,遂召之。表謝不赴,中二聯云:「俾獻言於乞言之際,敢盡其忠;若求仕於致仕之年,恐無此理。不能為白居易,謾法香山居士之名;惟願學陸龜蒙,拜賜江湖散人之號。」予分教溧陽,一淮士過,求宿學舍。士遊山東甚久,為余道其詞甚多,僅記此。
楊煥然號關西夫子,〈題孔子廟〉:「會見春風入杏壇,奎文閣上獨憑欄。淵源自古尊洙、泗,祖述何人似孟、韓。竹簡不隨秦火冷,楷林高倚魯城寒。漂零蹤跡千年後,無分東家寄一簞。」又黨懷英詩:「魯國遺蹤墮渺茫,獨余林廟壓城荒。梅梁分曙霞棲影,松牖回春月駐光。老檜曾沾周雨露,斷碑猶是漢文章。不須更問傳家遠,泰岱參天汶、泗長。」黨,承安間人,工篆書,嘗作杏壇二字,刻於祖庭。
翟惠父〈詠鬼門關〉:「盤盤重險壓三塗,慘慘陰靈怖萬夫。青海戰魂來守鑰,黃塵行客過張弧。西風古道悲羸馬,落日荒山嘯老狐。年少文人今白首,小猖休苦笑揶揄。」惠父北人。
閻子靜復,至元間翰林學士。後廉訪浙西,有〈梅杖詩〉云:「凍盡西湖萬玉柯,春風入手重摩挲。較量龍竹能香否,比並鳩藤奈白何。聲破夢寒霜滿戶,影隨詩瘦月橫坡。只知功到調羹盡,不道扶顛力更多。」
元遺山好問裕之,北方文雄也。其妹為女冠,文而艷。張平章當揆,欲娶之,使人囑裕之。辭以可否在妹,妹以為可則可。張喜,自往訪,覘其所向。至則方自手補天花板,輟而迎之。張詢近日所作,應聲答曰:「補天手段暫施張,不許纖塵落畫堂。寄語新來雙燕子,移巢別處覓雕梁。」張悚然而出。
劉山翁汝進,漫塘幼子,學問宏深,文字典雅。與客九日遊龍山,以「人世難逢開口笑」分韻,翁得「口」字云:「縱步龍山顛,放舟龍蕩口。群然雁鶩行,雜之牛馬走。我拙不能詩,我病不能酒。試問賞花人,還有菊花否?」眾服其工,諸信齋誦此。
金國南遷後,國浸弱不支,又遷睢陽。某後不肯播遷,寧死於汴。元遺山曰:「桃李深宮二十年,更將顏色向誰憐。人生只合梁園死,金水河邊好墓田。」
至元戊寅己卯間,有董恢者,江陵人,後居太原,任丁角酒稅副使,僦屋以居。詩云:「白髮蒼頭一腐儒,行無轍跡住無廬。鄧林萬頃青青木,肯為鷦鷯借一枝。」又「翠閣朱樓晝掩扉,尋巢燕子不能歸。落花吹泥東風雨,繞遍芳檐無處依。」
漫塘先生與客燕坐,只窗外櫻桃惟一實,共以為笑。忽一客來訪,自言能詩,因命賦之,云:「燒丹道士藥爐空,枉費先生九轉功。一粒丹砂尋不見,曉來枝上弄春風。」眾鹹喜之。
周芝田浙人,浪跡江湖,道冠野服,詩酒諧笑,略無拘檢,亦時出小戲以悅人,而不知其能琴與詩也。遇琴則一彈,適興則吟一二句,而不終篇。嘗〈賦石上兩竹〉云:「淋漓滿腹藏春雨,突兀半拳生曉雲。」亦自可人。又「草香花落後,雲黑雨來時。」〈琴詩〉云:「膝上橫陳玉一枝,此音惟獨此心知。夜深斷送鶴先睡,彈到空山月落時。」
遨溪張復〈題雨竹圖〉云:「涓涓而凈,森森而立。孟宗倚之,淚痕猶濕。」〈風竹圖〉云:「可屈者氣,不屈者節。故人來之,盡掃秋月。」皆有思致。
趙靜齋淮,被執於溧陽豐登莊,至北府,辭家廟云:「祖父有功王室,德澤沾及子孫。今淮計窮被執,誓以一死報君。刀鋸置之不問,萬折忠義常存。急告先靈速引,庶幾不辱家門。」即登桌船發。至瓜洲被刑,無有敢埋其屍者。有一寵姬在焦僉省處,此姬啟僉省云:「趙四知府,今日已死矣。妾元是他婢子,望相公以妾之故,許妾將屍焚化,也是相公一段陰隙事。」焦許之。乃作一棺焚之。又啟收骨,投之於水,亦從之。遂以裙盛骨殖,到江邊大慟,投江而死。又聞其孫享祭,靜齋降筆云:「生居四代將門家,不幸遭逢被虜拏。死在瓜洲無葬地,幽魂夜夜到長沙。」其兄冰壺,潛自京口遷金陵。北兵至,棄家而遁,南徙不返,死葬海旁山上。
吳門有吏娶一娼,燕客,歌舞徹旦。明日犯事,決配九江,與婦泣別登舟。盧梅坡詩云:「昨夜笙歌燕畫樓,明朝揮淚送行舟。當初嫁作商人婦,無此江頭一段愁。」
一戶曹之妻,與太守有私,府學一士子知其事。戶曹任滿將去,守招其夫婦飲,士子作〈祝英臺近〉付妓,令歌之:「抱琵琶,臨別語,把酒淚如洗。似恁春時,倉卒去何意。牡丹恰則開園,茶縻廝勾,便下得,一帆千里。好無謂,復道明日行呵,如何戀得你。一葉船兒,休要更沉醉。後梅子青時,楊花飛絮側耳聽,喜鵲哩。」守與此婦俱墮淚,其夫不悟。
靈隱寺主僧元肇,號淮海。寺有松大數十圍,史相當軸,遣人伐松。松與月波亭相對,僧作詩云:「大夫去作棟梁材,無復清陰覆綠苔。惆悵月波亭上望,夜深惟見鶴歸來。」
穆陵在禦,閻貴妃父良臣起香火功德院,欲勝靈、竺,乃伐鄰松供屋材。僧作詩曰:「不為栽松種茯苓,祇緣山色四時青。老僧不惜攜將去,留與西湖作畫屏。」詩徹於上,遂命勿伐。又山中有寺基久圮,勢家規其地營葬。僧亦有詩刺之:「一定空山已有年,不須惆悵起頹磚。道旁多少麒麟冢,轉眼無人送紙錢。」遂不復取。
吉州羅西林集近詩刊,一士囊詩及門,一童橫臥棖闑間,良久,喚童起曰:「將見汝主人,求刊詩。」童曰:「請先與我一觀,我以為可,則為公達。」客怪之曰:「汝欲觀我詩,汝必能吟,請賦一詩,當示汝。」童請題。客曰:「但以汝適來睡起搔首意為之。」童即吟曰:「夢跨青鸞上碧虛,不知身世是華胥。起來搔首渾無事,啼鳥一聲春雨余。」客駭服,同入見西林。欸之數日。取其〈菊詩〉云:「不逐春風桃李妍,秋風收拾短籬邊,如何枝上金無數,不與淵明當酒錢。」童乃羅之子也。
南康建昌縣有神童山,每大比,試童子至百人,七取其一。有鄧文龍,年八歲,穎出諸童子右。方嶽巨山守南康,欲祝為子。父謂之曰:「汝,余所鐘愛,太守固欲祝汝,將若何?」文龍曰:「第許之。」巨山一日招諸名士,如馮紫山深居兄弟者,而鄧父子與焉。席上太守及諸公祇服褙子,文龍以綠袍居座末。坐定,供茶,文龍故以托子墮地,諸公戲以失禮。文龍曰:「先生衩衣,學生落托。」眾為一笑。酒酣,巨山戲曰:「口紅衣綠如鸚鵡。」文龍應曰:「頭白形烏似老鴉。」又令賦君子竹,即詠曰:「瀟湘、子猷宅,平將風月分。兩軒渾似我,一日可無君。」眾異之。後易名元觀,年十五領鄉薦,登上第。
僧德豐,三山人,有〈重陽詩〉云:「戰盡今秋見太平,西風多作北風聲。不吹烏帽吹氈帽,籬下黃花笑不成。」鐘山長老舉以自代,答云:「耿耿孤吟對古梅,忽傳軍將送書來。倚崖枯木摧殘甚,虛負陽和到一回。」竟不赴。
賈秋壑敗師亡國,後有人刺以詩曰:「深院無人草已荒,漆屏金字尚輝煌。祇知事去身宜去,豈料人亡國亦亡。理考發身端有自,鄭人應夢果何祥。臥龍不肯留渠住,空使晴光滿畫墻。」又云:「事到窮時計亦窮,此行難倚鄂州功。木棉庵上千年恨,秋壑堂中一夢空。石砌苔稠猿步月,松庭葉落鳥呼風。客來未用多惆悵,試向吳山望故宮。」又〈傷西樓詩〉云:「檀板歌殘陌上花,過墻荊棘刺檐牙。指揮已失鐵如意,賜予寧存玉辟邪。破屋春歸無主燕,壞池雨產在官蛙。木棉庵外尤愁絕,月黑夜深聞鬼車。」有人和云:「榮華富貴等浮花,膂力難為國爪牙。漢世祇知光擁立,唐朝誰識杞奸邪?綺羅化作春風蝶,弦管翻成夜雨蛙。縱有清漳人百死,碧天難挽紫雲車。」秋壑出處本末,自有知者,茲不書。
秋壑在朝,有術者言平章不利姓鄭之人,因此每有此姓為官者,多困抑之。武學生鄭虎臣登科,輒以罪配之,後遇赦得還。秋壑喪師,陳靜觀諸公欲置之死地,遂尋其平日極仇者監押。虎臣遂請身為之,迺假以武功大夫,押其行。虎臣一路淩辱,至漳州木棉庵病泄瀉。踞虎子,欲絕。虎臣知其服腦子求死。乃云:「好教作只恁地死。」遂趯數下而殂。
庚申,屢齋吳相循州安置,以賈似道私憾之故,未幾除承節郎劉宗申知循州。劉江湖士,專以口舌嚇迫當路要人,貨賄官爵。士大夫畏其口,姑厚饋彌縫。其得官亦由此。守循之際,似道欲其殺吳相。宗申至郡所以捃摭屢齋者,無所不至。隨行吏仆,以次並亡。或謂置毒所居井中,故飲水者皆患足軟而死,屢齋亦不免。似道遭鄭虎臣之辱,其時趙介如守漳,賈門下客也。宴虎臣於公舍,介如欲客似道,似道不可,以讓虎臣,口口稱「天使唯謹」,虎臣不答,似道遂坐於下。介如察其有殺賈意,命館人啟鄭,且以辭挑之。於時似道衣服飲食皆為鄭減抑,介如作錦衣等饋之。見其行李輜重,令截寄其處,伺得命放回日取之。其館人語鄭云:「天使今日押使至此,度必無生理,曷若令速殞,免受許多苦惱。」鄭即云:「便是這物事,受得這苦,欲死而不死。」未幾遂殞。趙往哭,鄭不許。趙固爭,鄭怒云:「汝欲檢我邪?」趙云:「汝也直得一檢。」然末如之何。趙經紀棺殮,且致祭,其詞云:「嗚呼!履齋死循,死於宗申。先生死閩,死於虎臣。嗚呼!」雲雲,祇此四句。然哀激之悃,無往不復之微意,悉寫其中。季一山闡為郡學正,為余道之。
似道敗後,有題其養樂園曰:「老壑曾居葛嶺西,遊人誰敢問蘇堤。勢將覆餗不回首,事到出師方噬臍。廢圃久無人作主,敗垣惟有客留題。算來祇有孤山耐,依舊梅花片月低。」養樂者,以其奉母而樂也。其賜第正在蘇堤、葛嶺、孤山之近,遊人常盛。自賈據此,有遊騎過其門,必為偵事者察報,每為所羅織,有官者被黜,有財者被禍。逮世變而後已,有人題葛嶺二詩云:「當年誰敢此經過,相國門前衛士多。諸葛功名猶未滿,周公事業竟如何。雕梁雨蠹藏狐鼠,花礎雲蒸長薛蘿。萬死莫酬亡國恨,空留遺跡在山阿。」又「樓臺突兀妓成圍,正是襄、樊失援時。王氣暗隨檀板歇,江聲流入玉蕭悲。姓名不在功臣傳,家廟徒存禦賜碑。誤國誤民還自誤,滿庭秋草露垂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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