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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中遊/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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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應考試繫身黃州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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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魏太監的家人,買得石生墨畫一張。原要回京獻給主人。及私訪已完,回到京中,把這幅畫獻上。魏太監著人懸之「芳草軒」中。家人把石生告訴胡員外的話,詳細說了一遍。魏太監卻也不擱在心上。一日,光祿寺正卿馬克昌謁見。魏忠賢引至軒中,來觀此畫。馬克昌遂把上面詩句,口中一一念道:

  安邦自古賴賢豪,群奸雜登列滿朝。
  幸得手持三尺劍,願為當代鋤草茅。

  馬克昌把詩念完,向魏忠賢冷笑道:「大人你看這詩,分明是以群奸譏殫吾等。以朱虛侯、劉章自任。如此輕薄,殊屬可惡。但沒落款,不知是誰人寫畫的?」家人在旁便答道:「這人姓石名茂蘭,是羅田縣秀才。他父親曾做過長安縣知縣。後升廣西柳州府知府。」魏忠賢道:「這一定是石峨的兒子了。罷了,罷了。他父親違吾鈞旨,棄官竊逃,我卻不十分追究。他反敢這樣刻薄,我斷不與他干休。」馬克昌勸道:「些須小事,漫圖報復。」彼此相別而去。

  卻說湖廣,選了一個學院。姓韓名嵋字仰山。為人甚無行止,是魏忠賢的門生。臨赴任時,來參見老師。魏忠賢囑託道:「黃州府羅田縣有個秀才姓石名茂蘭。他與我有夙嫌,你考黃州時,替我拿獲,解到京來。」韓嵋應諾而去,不題。

  到了八月中秋,石生此日,在街上賣字畫。見一夥趕棚的人,商量起身的日期。石生問道:「眾位是要上那府裏去的?」那人答道:「學院按臨黃州,行文九月十二日調齊,十六日下馬。」石生道:「這信果真嗎?」那人道:「俺親使管的閂師傅說,如何不真?」

  石生聞得此信,因是節下,買了幾樣菜果,打了一瓶煮酒。拿到齋中,晚間點上燭時。秋英等已在席前侍立。石生俱命坐下,把酒餚擺上,幽明均享了一會。石生見秋英容顏姣好,心中到底有些羨慕。因說道:「今晚星月皎潔,誠屬佳境。每人詠詩一首,以寫雅懷。或從月光生情,或就星辰寓意。起句內或明用或暗用,定要有個照字。韻腳不必拘定。」秋英道:「請從先生起韻,俺們隨後步去。」石生遂口詠一詩道:

  一輪明月照天中,欲會女霜路莫通。
  玉杵空有誰送去,竊思跳入廣寒宮。

  此詩言:雖慕二女之容,終苦無緣到手。秋英口詠一詩道:

  漢光散彩射樓牆,織女投梭不自忙。
  橋填須當乞巧日,願君暫且效牛郎。

  此詩言:雖有佳期,還須待時。春芳也口詠一詩道:

  一天列宿照當頭,妄羨中宮命不猶。
  奉賦小星三五句,何嫌宵行抱衾裯。

  此詩言:正房既有人佔去,即列側室亦所甘心。馗兒口詠一詩道:

  月光東上映西廂,金殿風飄桂子香。
  但得側身王母宴,應看仙娥捧壽觴。

  此詩言:果能讀書前進,何患二女終難到手。

  詠詩已畢。石生道:「你們各自散去。我歇息半夜,明日好打點回家。」秋英問道:「先生回家何干?」石生答道:「我去應歲考。」馗兒道:「先生斷不可去,一去定有大禍。俟轉歲補考罷。」石生不聽,一定要去。三個極力相勸,直說到雞叫頭遍。見石生到底不允,三個方纔散去。石生也方就寢。到了次日,石生收拾妥了行李,又為三徒派下些工夫。把門鎖上,鑰匙交與胡宅收著,天夕出城落店。次早起五更,直回黃州去了。

  卻說這個韓學院,下馬來到黃州,下學放告已畢。掛牌考人,羅田縣就是頭棚。五鼓點名時,點到石生,茂蘭接過卷子要走。學院叫住問道:「原任柳州府知府石峨是你何人?」石生應道:「是生員的父親。」學院道:「你現今身負重罪,可知道嗎?」石生應道:「生員委係不知。」學院道:「此時也不暇與你細說。」傳黃州府著人押去送監。俟考竣時,審問解京。黃州府就著人把石生押送監中去了。這石生坐在監中,白日猶可,到了晚間,鎖拷得甚是難受。欲要打點,手無半文。暗想:「自己無甚過犯,緣何遭此奇禍。」直哭到三更時分,方纔住聲。

  是時監內人犯,俱各睡熟。禁卒也暫去安歇。石生忽聽得門外一陣風響,睜眼一看,卻是秋英、春芳領著馗兒,三個從外哭泣而來。走到跟前,秋英道:「先生不聽俺勸,果有此禍。俺也不能替你了。俺回去代先生告狀鳴冤罷。先生務要保重自己,勿起短見。這是銀子二十多兩,先生收住,以便買些茶飯,打點打點禁卒。」石生道:「我不聽良言,自投法網,反蒙爾等來照看,愧悔無及了。」秋英道:「這也不必,原是先生前定之數。俺們回去罷,說話太長,驚醒旁人,反覺不便。」石生把銀子收下,他三個又哭著去了。石生在監不題。

  卻說三個鬼徒回到家中,秋英寫了一張陰狀,往城隍臺下去告,狀云:

  具稟秋英,為代師鳴冤。乞天電察,以正誣枉事,切照。身師石茂蘭,係黃州府羅田縣廩生。今被學憲大人,拿送監中。尋其根由,實係太監魏賊所唆。似此無故被冤,法紀安在。哀懇本府城隍太老爺垂憐苦衷,施以實報,焚頂無既。

  馗兒寫了一張陽狀,上巡撫案下去告。上寫道:

  具稟馗兒,為辨明冤枉,以救師命事。切照。身師石茂蘭係黃州府羅田縣廩生。與魏太監,素無宿嫌,竟唆撥學台大人,拿送監內,性命難保。為此哀懇本省撫憲大人,辨明冤枉,救出師命,銜感無既。

  寫完,彼此細看了一遍。秋英向春芳道:「妹子,你年紀尚小,不可出門,在家裏看家罷。我先去城隍臺下告一張狀,看是如何?再叫馗兒上撫院衙門裏去。」籠了籠頭面,整了整衣襟。把狀子藏在懷裏,出門往城隍廟前去了。

  凡在城隍臺下告狀者,必先到土地司裏掛了號,方纔準送。秋英來到土地司裏掛了號,拿著狀子往外正走。遇見一個鬼卒,問道:「這位娘子如此妙年,又這等標致,難道家中就無別人,竟親自出來告狀?」秋英把代師鳴冤的情由說與他聽。那鬼卒稱道:「看來,你卻是女中的丈夫,這狀子再沒有不準的。但城隍老爺今日不該坐堂,面遞是沒成的了。一會收發狀詞,必定是蕭判爺。我對你說,蕭判爺性子兇暴。倘或問話,言語之間須要小心。如惹著他,無論男女,盡法究處,甚是利害。」說完,這個鬼卒就走了。秋英聽得這話,欲待回去,來是為何?欲去遞時,恐難近前。籌度再三,硬著膽子,徑向城隍廟門口去了。

  住不多時,從裏往外喊道﹔「判爺已坐,告狀的進來,挨次投遞。再候點名。」秋英聽說跟著眾人,往裏直走,抬頭一看,祇見儀門旁邊,坐著一位判官。鐵面紫髯,□目皤腹。殺氣凜凜,十分可畏。秋英遞過狀去,站在一邊伺候。

  卻說這位判官,姓蕭名秉剛。乃漢時蕭何之後,生前為人粗率,行事卻無私曲。死後以此成神。家中有一位夫人名叫俏丟兒,原是個疥癩女鬼。容顏雖好,身上總有些瘢痕。因此蕭判官頗不稱心,意欲物色一個出色的女子,招為二房。屢次尋覓,總是沒有。那夫人窺透其意,往往家中不安。今晨正從家中鬥氣而來,心中不靜。故秋英遞狀時,未暇觀其容色。及挨次點名,點到秋英。抬頭一看,驚訝道:「何物殊尤,幸到吾前。」停筆問道:「你是那裏的女鬼,為何在此告狀?一一說清,方準你的狀詞。」秋英跪下稟道:「奴乃浙江紹興府,焦寧馨之女,奴父同姑丈秦可大作幕襄陽。住在太平巷徐家房子內,表妹春芳、表弟馗兒,俱係與奴同病而亡。走至閻王殿前,閻王爺分付道:你姊妹二人日後該在此處成一段奇緣,不該你們脫生。奴等回來,在此處專候。並表弟馗兒,現今還同在一塊裏居住。生員石茂蘭是奴等的業師,無故被魏賊陷害。所以奴家代師鳴冤,望判爺千萬垂憐。」判官道:「我看你這般的容顏,恁小的年紀。正該嫁人投主,以圖終身的大事。奇緣之成,是在何時。況且你身又係女流,讀甚麼詩書,認甚麼師長。一派胡說。你的狀是斷然不準的。」叫鬼卒把這個女子扶入我衙門裏去。

  鬼卒得令,就拉的拉,扯的扯,把一個秋英女子直推到判官衙內去了。蕭判官收狀發放已過,回到本衙內,叫過秋英來分付道:「本廳叫你到此,別無他意。因你的容顏頗中我心。我意欲招你為二房夫人,同享富貴,斷莫錯了主意。」秋英並不答應,說之再三,秋英方回道:「判爺你係居官,安得圖謀良家女子為妾,致干天條。且奴與石生係有夙緣,豈忍從此而舍彼。這樁事是再沒有說頭的。」蕭判官見秋英不從,便當下威逼道:「我的刑罰甚是利害。料你一個女流如何當得。我百般拷打,不如早早的從下罷。」秋英聽了大怒,便厲聲道:「判爺你若是強相逼迫,我雖不能當下雪恨,寧無異日。萬一我若得見了城隍,定然叫你粉屍萬段。」說罷大罵不止。判官聽說大怒,要著人來打。又恐夫人裏面聽見,再惹氣生。分付鬼卒,把秋英且監在別處一座閑房裏。一日三次拷打,且按下不題。

  卻說春芳馗兒在家候至兩日,並不見秋英回去。心裏發悶,親自來到城隍府前打聽。纔知秋英被蕭判官監在屋裏不能回家了。春芳回來向馗兒一說,馗兒拿著狀子,徑投撫院門前去了。

  不知馗兒一去如何?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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