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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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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年十六七時,以詩見息壘先生李公於州橋寓居。既拜公,公答拜,命之坐。予不敢坐,屢辭之。公曰:“仲尼之席,童子隅坐。”予不敢辭,遂坐。

近年見徐冰之先生為江浙儒學提舉日,客往訪之,既退,無問親疏貴賤,必送之於門外。客或有止之者,則曰:“不可,婦人送迎不逾閾。”

野雲廉公於都城外萬柳堂張筵,邀疏壘盧處道、松雪趙子昂、歌姬劉氏,名解語花,賓主盡歡。劉氏折荷花,左手持獻,右手舉杯,歌《驟雨打新荷》;松雪喜而賦詩,誠一時盛事。惜全集中不載。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州趣,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濠梁李升記。)

甫裏沈仲說,號存存,壘年四十五子。其妻鄒氏賢而有德,因夫無子,每憂之。買一妾,甚有姿容,將以奉仲說。仲說初不知,一日歸,其妻出其妾以拜之。仲說因問妾姓何氏,是何人之女,妾不肯言其詳。問之良久,才雲是能醫卜範複初之女,因父亡家貧,母將妾賣身於此。仲說惻然,囑其妻曰:“此女之父,乃吳中名士,吾之故人也,豈可以此女為吾妾乎?當如吾女養之。”即呼其母與媒約俱至,就囑之曰:“便可尋良親嫁此女。”其母拜而感之。後擇一婿,仲說備衣服、首飾,亦如己女嫁之。至今吳中稱其德。餘遂書之,可以厚風俗。

龍廣寒,江湖異人也,事母至孝。六月一日,其母壽,且方啟北牖,舉壽觴,忽梅花一枝入牖,香色(絕佳),人遂以孝梅稱之。士大夫贈詩者甚多,唯張存菊一絕最為人膾炙。其詩曰:“南風吹南技,一白照萬綠。歲寒誰知心,孟宗林下竹。”厥後,孝梅年百有五歲,猶童顏綠發,人以為孝感所致。

黃子肅為翰林供奉,人有以“且耕亭”求詩者。黃贈詩曰:“萬里扶搖鶴未回,荷鋤聊複此徘徊。閑雲照水自舒卷,幽鳥愛山時往來。琴榻鬆風寒帶雨,硯池花露碧生台。且耕亭上春如錦,想見班衣戲老萊。”蓋其人有親在堂,乃遠遊奔競,曠其家園,故詩中意雲爾。詩以風詠為義,賦其事而必有所關,使人有以興起,此子肅所以能詩也。

吳逸谿,名性誼,李人。家貧力學,明《春秋》,嚐中江浙延祐丁巳鄉舉。先是,所居城廬,手植牡丹一本,多年未花。是歲前臘月,忽作一花,顏色鮮矣,無異莫春。時士大夫相率來觀者,其門如市。初亦未卜其休咎,來秋八月,吳公領鄉薦,邦人榮之,以為此花之征。

向湛淵先生之居有竹一根,上分而為二,人皆異之。遂賦《雙竹杖》詩。未幾,先生歿。或者以為二子之先兆。大抵物之變為怪未必皆瑞也。

予家有堂,名樂全。虞奎章為予記之。朝之大夫士鹹為歌詩。翰林陳眾仲有“能守不成三瓦戒,樂全長得葆天均”之句,虞公見之,未解三瓦之說。俾詢之,眾仲雲:出《史記·龜筴傳注》。公深服其博記,且雲誠所不及。夫以公之學問文章,負天下重望,而於一即之記,問猶惓惓。服善如此,世之寡陋疾才者聞此,能無愧乎?

吳江州人都居民沈氏日為屠酤之業。元統年間,有獄卒押桎梏者五人至其家買酒。謂沈氏曰:“我五人去揚州,造城必死。吾有金銀若干兩,寄於汝,回日共分之。”逾年,畜豕數十口。一日豕於圈中語曰:“請沈公與我輩相見。”凡兩次。因謂沈氏曰:“我是前寄金銀者。女當速殺我,賣勿論價。必再生人世也。” 沈氏如其言。一夕,夢前桎梏一人來曰:“我當與汝為子。”後生一子,名伯起。勤於治家,頗好讀書。年五十餘。元統二年,來為吳興陰陽教役,與予交。今有子有孫,為東溪稅戶,傳家不絕。

嚐聞黃一峰先生雲,趙松雪偶得米海嶽書《壯懷賦》二卷,中闕數行。因取刻本摹寫,以補其闕。凡易五七紙,終不能及。乃歎曰:“今不逮古多矣。”遂以刻本補完之。松雪翁翰墨名重天下,真欲追蹤晉唐,猶且服善,不矜如此。後之有小才薄技而妄自誇大者,寧不有愧乎?

福州鄭丞相府所居清風堂,石階墀上有眠屍形跡。天陰雨時,其跡尤著。蓋鄭在宋末莫年登科,尋躋相位。至今間巷表之曰:“耆德魁輔之坊。”鄭當為相時,家人侵奪小民廬舍以廣其居。民為逼抑者,遂自殺於清風堂階下。餘遊閩中,親至其堂,取水噀石上,其跡果見。今所居竟為官豪所據,子孫不絕,如線書脈遂斬然矣。世之梗強,可不知所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