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齋全書/卷百二十二
魯論夏箋一抄啓文臣徐俊輔
[编辑]予嗜於談經。若芻豢之悅也。然性主於理而無形。氣主於形而有質。非氣無以成形。非形無以成質。故倡詶之益。比之理氣焉。顧予拋却經義且久。以其無起予者也。時夏少事。日晷如年。正有契於麗兌之旨。遂將魯論七篇。與之質難而往復焉。費若干日而完一帙矣。予聞不息。易之乾象也。作人詩之旱麓也。此可謂樂此不疲。故旣裒其錄。命其書曰魯論夏箋。翼歲庚申閏吉。萬川明月主人翁。
學而篇
[编辑]學而時習之章
[编辑]學而章三節。摠言爲學始終。而論其極工。則止於不知不慍。不知不慍地位。非聖人無以當之耶。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與此不知不慍。無異同耶。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故聖門工夫。不外乎知行二字。行之云者。行之於身。行之於家於國於天下之謂也。是以孔子轍環天下。孟子歷聘齊梁。若其道之不行而藏之。則豈聖人之得已也哉。然則此章之不以治平極工。爲學習朋來之效驗。而乃以不知不慍。爲成德之君子者何也。且信從者衆則人已知之矣。第三節之以不知結之者。亦必有微意存焉歟。荷蓧沮溺。甘人之不知。莊周禦寇。樂人之不知。此不可以中庸之道論之。而其爲不慍於不知一也。其所以不慍之異。願承諄諄焉。
吾讀論語首章。不覺手舞足蹈。若將聲入心通。蓋嘗沈潛玩賾於首尾三節。大學之工夫功效。尙書之心學政事。與夫易詩之奧旨微義。盡在於此一章。其曰學而時習者。明明德工夫。善習之則止至善之效著焉。殷宗之典于學。唐堯之明峻德也。其曰朋自遠方來者。新民之工夫。言其樂處。止至善之效著焉。禹謨之修文德以來之。齊風之知子之來之也。其曰不知不慍云。而明德新民。所以止至善之極工能事畢矣。大易所謂龍德而隱者也。有是哉。吾夫子處潛龍勿用之地。眞有不見是而无悶之德。此誠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其惟吾夫子當之。魯論之首載此章者。卽亦鄕黨畫聖人之筆法。吾安得不讀之。欲手舞足蹈。若將聲入心通然乎哉。
有子曰其爲人也章
[编辑]仁一也。而釋此章則曰愛之理心之德。釋孟子首章則曰心之德愛之理。此其爲偏言專言之不同。而其實心之德。所以爲愛之理。愛之理所以明心之德。大抵仁字極難說。昌黎博愛之謂仁。固未免指情爲性。而周子德愛曰仁。亦恐與昌黎說近之。先儒以爲周子是就愛處指出仁。若韓子便是把博愛做仁。臣意則愛爲仁。愛曰仁。皆從愛邊說去。則周子說之異於韓子。苦未能判然分開。而抑有解得不敢自信者。周子以德之一字。統言心之全體。然後方說愛曰仁。故與韓子不同。而韓子博之一字。亦爲語病而然耶。
朱夫子訓仁於論孟首章。而或釋之曰愛之理心之德。或釋之曰心之德愛之理。大體則別無二義。而偏言專言之分看。却似有味。今欲強別同異。則有子所謂行仁。只說孝悌。不可不單擧。而孟子對以仁義。竝擧君親。又不得不雙說。然則所指而言者。煞有淺深之別。有子言體。孟子兼言體用。須於偏專之外。帶得體用意思看解也。亦可作一義。
周子德愛曰仁之訓。與昌黎博愛謂仁之說。豈有混淆看得之嫌耶。周子嘗言養心莫善於寡欲。孟子則七篇答問。卽不過遏欲。則亦將以孟周之說。致疑於寡與遏之間耶。孔子言氣質之性也。故曰以性相近。孟子論本然之性也。故曰以性善。凡看聖人謨訓。各就所與言所指言處。體著己心。必究其似異而實同處。則自可認得立言本旨。大抵愛曰仁。猶孟子所謂惻隱之心仁也。與圖說所謂五行之生。各一其性。義同。而退之之便以博愛爲仁。不曰仁者固博愛。不待下一博字之肉重。而欲言大本之全體。反說一端之用處。此乃所謂擇焉而不精。吾亦以爲云然。蓋周子因用而名其體。韓氏認用而爲其體。曰字與之謂字。其指懸殊。
曾子曰吾日三省章
[编辑]此章傳習之傳字。集註謂受之於師。而臣意則兼包傳於人意思看尤好。受之於師者。固當熟之於己。則熟之於己者。又當傳之於人。傳之於人者。又當熟之於己。習之又習。反覆相因。方可見成己成物之極工。若只習之於己。則受於師者雖無所疏略。其於推己及人。與人爲善之意。得不欠闕耶。或曰此章是專說自己省察工夫。如是看得則恐失本章之旨。此有不然。受於人者在我。傳於人者亦在我。初非自外求之者。固無害於省察工夫。而習之一字。通上下看。則意味尤較切。不失此章之本義。而可闡集註之餘意云爾。未知淺見果如何。
傳不習乎一句。當與溫故知新之義互看。故者舊所聞。新者今所得。時習舊聞。每有新得之謂也。受之於師者。習之於己。然後道之所存。師之所在。道與師爲一。我以師之所敎之道。又將習之又習。今日如是。明日如是。到得純熟地位。則到此以後。如來說雖以受於師而熟於己者。傳於人。使之熟習亦可。萬有一工未造處。便欲自用。其爲狼狽。不止於錯解三省。大抵讀書之法。起疑固好。公然雜以曲見淺智。務欲架鑿騁巧。則所謂闡揮集註餘意者。反歸於象山門徒改時習爲不習之妄議經傳。須深念之。
子曰道千乘之國章
[编辑]敬是吾儒之極工。程子以主一爲敬。無適爲一。而朱子合主一無適謂之敬。更覺親切。一念之雜。非主一也。一息之離。非無適也。惟其如此。故聖賢言敬。必須通貫動靜。而小註覺軒蔡氏。以此章敬字。專謂之主動者。得無如何耶。
子不見執事敬之訓乎。亦不聞居敬之義乎。今曰敬事。卽猶言執事敬。強欲分言則蔡覺軒主動云云。固是矣。若訓詁之釋以主一無適者。朱夫子於此。實有多少大微意存焉。魯論一部。專說敬字。於其初釋也。不可不先言大義。此訓詁一出之後。各隨聖人言敬處。屬於靜則當以靜看。屬於動則當以動看。屬於通動靜則又當通貫動靜看。此惟在後學看得之如何。且子何乃忽略於主靜義諦耶。顯微無間。體用一源。而沖漠無眹。萬象森然。閒居之敬也。陸行水行。手足腁胝。鬧處之敬也。敬固一也。有靜時動時。靜中動動中靜之界分。執此究得。此敬字。當屬於那處耶。
子夏曰賢賢易色章
[编辑]言者身之文也。固君子之所重。而觀人亦不可以徒言爲也。言之信者。未必行之盡信。必須言與行不慊。始可謂君子。此章言而有信。似若專指言語。以其有上三節之合爲一章。故未必爲語疵。而若單擧此段。則得無未安耶。必若曾子所謂與朋友交而信。然後無所不包矣。
有生而知之者。有學而知之者。有困而知之者。截然爲三層。而其實則一樣人。使生知者爲學。亦不過是這箇工夫而已。此章集註中苟非生質之美。必其務學之至云者。有若天下本有此質學兩種人。未知如何看得則爲好耶。
子夏說言而有信。誠有不及於曾子所謂與朋友交而信。來說是矣。其章下段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一句。較尤爲疵。學非別件事。卽不過邇事父遠事君。當行當然底道理。則外此豈有那箇甚般學行耶。
子夏之說。未免如何。朱子之分生知與學知兩端說去者。此乃聖賢因勢利導之手段。譬若孟子之答萬章輩之問。而初不欲較正於所言之當否也。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章
[编辑]取友必取勝己者。然後有益而無損。而若其不如己者來而信從。則又焉可揮之門墻也。學而之有朋自遠者。豈必皆勝於己。而君子樂其來。箕疇之曰予好德者。雖不盡協于極。而聖人錫之福。與進不與退之意。於此可見矣。凡人之心。見其勝己者則遠之。見不如己者則親之。其害必至於狎侮其人。而心志日益肆。德業日益隳。聖人欲捄其弊病。揭此爲訓。而亦不可不示微意。故下無字。無字輕禁之辭也。過者无妄也。惡者故犯也。知而改之則爲善。知而不改則爲惡。雖聖人不能無過。成湯之聖君而稱其德則曰改過不吝。顔子之亞聖而稱其賢則曰不貳過。是以非無過之爲難。知而改過之爲尤難。不知則已。旣知之則勇於自治。如朱子所謂一劒兩段。然後方可進於善。故特下勿字。勿字重禁之辭也。無與勿同是禁止之辭。而如是分輕重看。果不違於夫子之微意耶。
上下段無與勿之下字輕重。未必果如來說。而欲依來說解之則亦通。無屬於輕。勿屬於重。何妨之有也。友將以輔仁而觀善。則非我求而人自求者。當用來者勿拒之法文。在我雖有不如己之歎。在人還爲勝於己之助。至於過尤。知當亟改。懲如摧山。窒若塡壑。惟恐其或緩。故曰來說亦通。然聖人說話。本無兩錘法。曰不固也曰無友也曰勿憚也。皆所以垂戒於來後。則分得輕重看。有何關緊耶。似此閒界工夫。所謂汪份輩啓之也。
子禽問於子貢章
[编辑]此章朱子謂子貢擧夫子可觀之一節。若論全體。須如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方可。此三節可能盡聖人之全體耶。臣意則亦未足以形容其德盛禮恭和順英華處。未知如何爲言。方可謂善觀聖人耶。
夫子聖人也。德配堯舜。功光湯文。語其大則蕩蕩乎無能名。語其至則如天之不可階而升。誰有摸畫。孰敢贊美。後學安敢方此比彼。措一辭於其間哉。至於朱子取譬之諭。卽若帝典所謂稱堯之德曰安安恭讓也。如子之說。虞時之史官。亦可責之以未足於形容德盛耶。
有子曰禮之用章
[编辑]聖賢垂訓。多從用處說。而其全體須待後人說出。如論語只言忠信。子思孟子始言誠。程子合忠信與誠而言之。如孔子言性相近也。是氣質之性。子思言天命之性。是本然之性。孟子言性善。是直說出示人此等處是也。有子此言。亦只說禮之用。而至於禮之體則到得程朱。發明無餘蘊。聖賢敎人。何不直說出本原大道。而必從其用處言之耶。聖門工夫。貴在循序。故不欲使後人躐等而然歟。抑以因用而達體。易於因體而知用。故先從親切易曉處指示而然歟。
禮樂之不可相離。如性情之元不相離。纔說禮則樂在其中。纔說樂則禮在其中。禮以敬爲體而和以用之。樂以和爲主而敬以節之。如祭祀朝覲是禮也。而非樂則無以和其升降揖遜之儀。笙磬管鼗是樂也。而非禮則無以節其綴兆舒疾之容。推以至於物萬事萬。莫不皆有禮樂之理焉。有子此章和字卽此也。程子及范氏。直以樂字形容和字。可謂得有子之本旨。則朱子以嚴泰和節四字。斷定一章大意。而初不及樂之一字何耶。
有子之謂以禮之用和爲貴者。旨哉旨哉。欲言禮之體則但當云天理而已。有何意味。從子之說。事親亦不當曰愛親。而乃又致疑於聖人之言事親之道。只說用一邊。寧有是乎。何况有子似聖人。其言皆合於理而中於道。言仁之本體。猶以孝悌歸之於仁中之一事。執此究之。有子本意。千載之下。有可以彷彿諦尋。
有子始言和以喩禮。更言節字系其下。體用本末。無不俱備。朱子嚴泰和節之訓。卽註釋此章兩節之本旨。而朱子按說中亦有和而節之和字。則和非言樂而何。嚴而泰。是敬中有和。和而節。是和中有敬。朱子所謂禮敬樂和是異用。而皆本之於一心。是同體也。吾之所誦者。朱子之說也。
有子曰信近於義章
[编辑]因不失其親之親字。當如何看得耶。指交之淺深耶。指人之賢愚耶。指處之貴賤耶。君子不求有挾。則徒貴不可因也。君子擇必處仁。則非賢不可因也。雖貴雖賢。亦不可因於交淺。然則如之何其可也。必須三者具備。然後可以爲依歸。而三者之中。擇賢爲先而爲尤難。擇賢之道。惟在乎知人。若有子者。可謂言約而意盡矣。然而子路之居衛。冉有之爲季氏宰。未免爲失親之歸。之二子者。學力見識。猶不及於有子而然歟。
有子曰因不失其親。而孔子則曰而親仁。子思則曰親其親。由與求也。入於升堂之列。而有子似聖人。則自有造詣之淺深。然朱夫子曰後人據紙上語。指點前人甚易爲力。吾平生服膺斯語。或恐不踐。今也後生小子。學未通方而開口便說有子諸賢之優劣。豈可乎哉。其所謂親字之訓。朱子亦豈不曰親如親仁之親乎。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章
[编辑]人雖有篤志力行之心。而不就有道正焉。則比如坐在黑窣之地。東西攛那。左右奔走。只是沾體塗足。掣手礙脚。終不覓正路所在。甚者自以爲得而不知返。釋氏楊墨。何嘗不篤志力行。而不免於異端之歸者。無他也。正坐著此病。而其流之害。至於如此也。有篤志力行之心。而就有道正焉。則如得光明燭爲引。歧路之多端。荊榛之滿眼。可以歷歷分開。而不迷乎旁蹊曲逕。捨險塗就康莊。今日趲一程。明日趲一程。至於千萬里而如砥如矢也。然則此章三節。雖上下相因。重在就有道一句上。就有道而篤信。則不患不志之篤行之力矣。
何必不求安飽敏事愼言者流。就有道者質正。然後始可爲眞箇學問中人也。孝親忠君仁民愛物等有生以後日用百事。莫不有正道。賢者之過之。不肖者之不及。皆違正道。過猶不及。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懿德者正道也。知正道者。卽有道之人也。師道在上則就正在斯。在下則就正亦在於斯。何有於飢飽勞逸言語行事乎。
爲政篇
[编辑]子曰詩三百章
[编辑]思無邪。諸家皆以作詩者如此爲言。獨朱子排衆說。而以詩之功用爲解。夫子之意若果然也。則何不曰使人思無邪云。而直如是太隱微。俾後學難分曉也。
使人思無邪。則詩人之思無邪。自在其中。作詩者之思無邪。蓋主張小序者之失也。呂成公亦嘗以此爲說。見正於朱子。則後於朱子者。但當以朱說爲歸。何容窺註疏餘波耶。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章
[编辑]夫子生知者也。非如中人以上之修業進德。則朱子曰必有獨覺其進者何也。聖人雖欲勉進後學。而初無是進德之序。則不宜指年立名若是之明的。則程子曰未必然者何也。程朱之說。似若有不同者。當誰適從耶。自立至不踰矩。皆以十年爲差。而惟志學至立年則以十五年爲差。此是志學之始。故進德之工。比他爲難而然歟。舜典曰明四目達四聰。洪範曰明作哲聰作謀。耳目之用。未嘗不竝擧。而此章之只以耳順爲訓者何也。抑只擧聰則明在其中耶。抑悟理覺道。聰勝於明耶。不踰矩之矩。與大學絜矩之矩。同歟異歟。不踰矩之矩。在於聖人方寸之中。絜矩之矩。見於人己交接之際。矩字其有體用之殊耶。䂓矩皆法度之器也。則不言䂓而獨言矩者。抑以方者止而圓者動。故取其止至之義。以言乎極工之所至歟。程子顔子不貳過論曰。若假之以年。不日而化矣。大而化之。似是耳順以後事。夫子六十。始做得這箇地位。則顔子下生知一等。而四十以前。能到這境界耶。或云夫子是自言。故只管謙讓。程子是後學贊聖人。故直恁地說。此則有不然。夫子雖謙讓不居。而自言進德之序。則必因其近似處而垂訓。程子雖贊美聖人。而決非躐等之辭。則必覰得親切處而立言。然則顔子四十以前。眞能踐夫子六十以後地位耶。
獨覺之訓。曾謂朱夫子之賢聖而設爲之辭。以欺後學耶。孔夫子固生知之大聖。而必有人所不敢知之中。自有獨覺之妙也。故作此層節。昭示萬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亦與孔夫子一般大聖人。而明明德於天下也。始自致知格物。中焉誠意正心。以至修齊治平。堯舜先以是行之。敎詔禹湯。禹湯亦以是行之。敎詔文武周公。其先後階梯。整然不可紊。此章所謂間十年進德之序。政若曾傳之八條立目。朱子之訓。不亦然乎。十五之於三十之間。加計五年。亦若曾傳修身以上五目屬於己。齊家以下三目屬於人。此云立者成立之謂也。成立然後可以治人。可以應物。須於己欲立而立人之句。斷章取義看也。耳順之不擧目官爲疑。何太穿鑿。耳順云云。亦何嘗專爲聰官而發耶。不踰矩之矩。果與大學絜矩之矩相似。而強分體用與致疑言矩不言規。俱不關於切問近思。如吾老於記誦者。尙不欲枉用精力於此等處。則來說之攙及不急之疑義。是豈有益於實地工夫耶。大抵此章階級。張子用做實說。程子用假設說。胡子用循序說。而朱子皆取之。經旨當用活看法。有如此矣。曾子之得聞一貫。在於三十以前。則有不可以局定界限矣。
子游問孝章
[编辑]聖人辭不迫切。雖於巧言令色之小人。未嘗直斥以非仁。於此而可見立言垂訓之本意。而至於此章。直以犬馬之能養爲答。不或近於太迫切耶。抑以語不痛切則無以警發而然歟。子游孔門高弟。微辭婉語。亦足以言下卽悟。矯其所失。豈至於如此然後。始乃知懼耶。
以俗眼觀聖人。何異於管窺而蠡測乎。聖人言語。安敢起疑。大抵後學之於聖人。敬之如神明。神明敢疑。愛之如父母。父母敢疑。
子曰吾與回章
[编辑]省私之私字。集註以燕居獨處釋之。然此與中庸人所不知。己所獨知之處有異。當兼對人應物時看。蓋非進見請問之時。則閉門靜坐便是私。應接事物便是私。凡其燕居所爲。皆可謂之私。私豈專指獨處時耶。諸儒以小註所載朱子同謹獨之說。集註中獨處句語。多以謹獨之獨字解之。而臣意則集註獨處之獨字。若專以謹獨之獨字看之。則於下文日用動靜云云。便覺說不去。小註或無乃記錄之誤耶。中庸愼獨。卽心所獨也。燕居獨處。卽身所獨也。固不可混圇爲解也明矣。且發夫子之所言。雖無動靜之殊。而應事接物邊較多。不然則昨日所言之發。驗之於今日進見之時。今日所言之發。驗之於明日進見之時。何必退省其私。始乃知其發其所言耶。
私字豈有別意。今日明日云云。來說無當於經旨。徒沒著落。但於退字私字。致意看得則可。
子曰視其所以章
[编辑]此章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孟子曰聽其言也。觀其眸子。由與安在內。言與眸在外。聖賢觀人之法。有內外之不同何也。所以善而所由未善則固不得爲君子。所以所由俱善而所安不在於是則亦不得爲君子歟。王荊公之刱開新法。非出病國之心。而其弊則自歸於小人。桓文之假仁借義。非出純善之心。而其功則能成於尊攘。然則所以所由之若是相反何也。
所以所由之喩之五伯半山未必然。而所以善所由未善則不可謂之眞君子。所以所由俱善而所安不在於是則君子則君子。而未可謂成德。大抵所以所由所安屬人。視與觀與察在吾。其能善視善觀善察。自非聖人。莫可議到。故曰知人惟帝其難之。此政最致力處。且所以所由旣善。則所安地位。必當省力。視觀察亦然矣。至於孔聖之觀其所由。孟子之觀其眸子。語訓各異。則又何湊合爲說耶。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章
[编辑]周比二字。只是公私義利之分而已。然似眞而僞。似是而非。國君不察乎此則國必亂。大夫不察乎此則家必危。士庶人不察乎此則身必辱。可不大可懼哉。君子之心。周徧普博。無所不愛。而於其所愛之中。仁者親之。不仁者遠之。粹然一循於天理之公。而我無與焉。此君子之周而不比也。小人之心。愛憎好惡。隨所意欲。雖仁者。不合於己則媢嫉如仇敵。雖不仁者。合於己則信暱如兄弟。雜然皆出於人欲之私而心爲役焉。此小人之比而不周也。比之與周。不能善察。則雖似紫之亂朱。未易辨色。果能善察則殆同薰之同蕕。不可合臭。此集註所謂察乎兩間而審其取舍之幾者也。然所以取舍之幾在我。而所取舍者在彼。必先審察乎思慮方萌之初。體驗乎事物相接之時。知如此爲公。如此爲私。如此爲義。如此爲利。苟其公與義也。守之而勿失。苟其私與利也。去之而勿留。心與理凝。無有偏倚。則吾之所處。已自公平正直。而其於人之眞僞是非。洞然無疑。凡所信從所與遊者。無非周而不比之人。在國而治。在家而平康。在身而令名無窮矣。臣意則此章雖是吾身上周比取舍。而亦包著觀人取人意看。尤覺圓好。未知如何。
古之君子。周而不比。今之所謂君子。比而不周。歐陽子朋黨之論出。而周者將歸龍斷之賤丈夫。今欲一切取不比者流。將使君子之眞朋。不容於時。蠅營狗苟。朝東而暮西者。專其利而竊其勢。當如之何爲是耶。
子曰攻乎異端章
[编辑]此章之攻字。以力擊之意解之。則與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之意同。而朱子之必以專治爲釋者何歟。不仁疾亂之訓。蓋曰人而不仁。已失其本心矣。疾之固好惡之公。但疾之已甚。使其人無所容。則激而爲亂云爾。此章之意。亦以異端固可攻之。而攻之爲言。力擊之也。若力擊之則異端之人。必思角勝。而反以爲害也云云解之。則果違於夫子之意耶。
朱子章句。何敢雌黃。此攻字若曰云然。則不問馬。當作問馬看耶。范說如東坡之揭出冀州二字於禹貢。可謂隻眼。言可用也。雖王蘇之說。必大書特書以表章之。此朱夫子所以大公至正。與虞舜取人爲善之德。同一揆矣。
子張學干祿章
[编辑]疑者使求其必信。殆者使求其必安。卽聖人敎人之方。而此章則疑殆不使之信之安之。而使之闕之何也。抑爲干祿而發。故異於學問之工而然歟。
有是哉。夫子之訓。吾於來問亦云。干祿者。當謹其言行。
子張問十世章
[编辑]夏尙忠殷尙質周尙文。朱子以爲忠是朴實頭。質是漸有形質制度。文是制度上事事加文采。文之與質。固迥然不同。而忠與質。俱是朴實誠確底意。則似不截然相遠耶。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然則專指文章制度耶。孔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抑亦兼指氣稟習俗耶。關石和勻。夏府典則。則殷質周文之前。亦自有燦然具備者。何獨至殷周而始有形質文采耶。抑忠質文。三代皆有之。而以其偏勝處言之故然耶。繼周者秦也。始皇爲君。李斯爲相。焚書坑儒。以亂天下。都將三代之良法美制。捉弄壞了。夏忠殷質周文。無復可觀。集註所謂文章制度小過不及之間者。固不如此矣。由此觀之。則其所損益。亦或有不可知者耶。
忠質文三字。非禹湯武所以硬定緊把之物也。後人看得如許。孔子之欲從周者。卽周公制禮。可以爲天下萬世之章程者也。故朱子曰三代之禮。其實則一。但至周而文爲大備。孔子美其文而從之。然則來說所謂氣稟俗習關石和勻云云。何其顢頇之甚耶。至若繼周之秦一段。亦費朱子分析。則當從朱子說。似此沒頭緖之問難。吾所不取也。
八佾篇
[编辑]孔子謂季氏章
[编辑]八佾雍徹。皆是僭禮。而於八佾則直誅其心而嚴於斧鉞。於雍徹則只諭其義而帶得雍容。一則疾其忍所不忍。一則憫其無知妄作。或嚴或婉。卽夫子春秋筆法。皆可使亂賊知懼。而立言之或有不同何也。
論語讀法。與孟子差間然。論語則字有字義。句有句義。其義也大者經緯錯綜。小處衮鉞炳朗。語其大。天地莫能大。語其小。毫髮不爲小。䂓矩衡尺之莫尋。而上下四旁。均齊方正。孟子則霽天萬里。氣象灑落。見其跡而不見其涯涘。故學者讀孟子則求之於言外之大旨。論語則得之於章內之微意。古人以爲看孟子如看春秋。吾則每曰看論語。亦當如看春秋。此篇八佾雍徹兩章。亦足以與春秋筆法表裏看。大抵元聖雖有大勳勞於王室。天子之禮樂。擧而畀之於祀元聖之時者。叔程子非之曰。成王不當賜。伯禽不當受。程子此論。極是至當。而其實則成王之賜於伯禽者。只許其用於元聖之廟而已。伯禽以下。何敢與焉。若使魯之宗廟。元聖以外莫或用之。則庶免失禮之中又失禮。孔夫子於此章。當言成王伯禽之非。而無少槪及於言辭之間者。是所謂春秋微而婉之一義。苟非然者。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則幷與季孫三家之罪而其所論斥者。蓋亦非樂爲。一則由於可已而不能已。一則政欲別其嫌而明其微也。卽事卽物。莫不有義理。義理之中。亦莫不有頭腦枝葉。無事乎隱爾則頭腦打破。曲爲之說處則枝葉刊落。由淺由深。說重說輕。及其會歸。同是義理。譬若九夷八蠻。重譯而來。來必會同於明堂。五湖三淮。百折而趨。趨必朝宗於東海。故觀於聖人之門。固難形容窺測。而千言萬語之同而異二而一。畢竟歸趨。卽不過至精之義。其妙入神。大中之理。惟皇作極。學者於此。或以春秋之奧旨。求之於論語之微言。或因論語之緖餘。賾之於春秋之支裔。類聚看之。體認出來。用力之久。必有斑窺。庶乎有自得處。且况八佾篇凡爲二十六章。皆言禮樂之事。此一篇。吾以爲素王之一部禮樂志云耳。又不得不略言八佾雍徹之制如左。覽可詳之。佾者舞列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數。如其佾數。天子八八六十四之類是也。或云每佾八人。朱子釋之以未詳孰是。無論孰說之信否。要之是天子之禮樂。而徹而歌雍。卽亦淸廟之升歌也。用之於元聖者。伯禽事非矣。襲而用之於伯禽以後者。考公煬公事非矣。當用六佾而爲八佾。不當用雍徹而用雍徹。於是乎爲魯陪臣者。僭用國君之禮樂。推以及於天子之禮樂。此夫子所以深惡而痛斥於彼三子者也。來說中上下兩章語意之或嚴或婉。別無立言不同之可議。設或有差殊者。亦未必有深意繫焉者。強欲分之則季也佾與雍俱僭。斥之似或尤嚴。而都不關於本章大義耳。
林放問禮之本章
[编辑]此章禮之本字。非大本之本。卽始本之本也。何謂大本。仁義禮智根於心。則性是禮之大本也。何謂始本。禮始諸飮食。則質者禮之始本也。始本云者何也。卽初也。不初無以見其始也。始也者。燔黍而捭豚。汙尊而抔飮也。林放能以此爲問。故夫子大之。以儉戚答之。儉與戚。卽禮之初也。然儉戚亦非聖人用意做作。卽因其自然之理也。知其初之如此而善反之。則禮之大本。亦不遠。夫子敎人之無所不包。有如是歟。
禮之目有五。而只擧凶禮何也。然則以上節一句。兼包吉軍賓嘉。而四禮俱可以儉字爲本歟。
本字之義。不必強索。凡言本末者。如文之於質。終之於始。流之於源。枝之於根。粗之於精。用之於體。今若曰禮之質。或始或源或根或精或體。亦與本同義。大抵言本。質在其中。言質始在其中。根與體皆然。何可滯看本一字。又於本一字。區別大本始本。如勉齋之說。是所謂訓詁之學。將此推去。則大本始本之外。更當作幾箇本字註脚乎。不但反晦聖訓。從而有害經義。如屋上加屋。架上加架。穿之鑿之。以至床床而後已。此政無傘之家。何以堪爲。曷若因其舊觀。守而勿失之爲寡過。讀書貴在篤信大文章句之說而已。大文曰問禮之本。章句曰疑其本之不在是也云爾。則學者篤實信服。當但讀得那箇本一字。只識得那箇本一字而已。切勿以吾意思。攙入其間。下一字於其上。添一字於其下。雖於先儒之說見在小註者。如或參差於大文。生新於章句。亦不可注眼著心看。須於此大家致力。必有收效之速見者。昔朱夫子答胡叔器之問。明白精切。語在語類。須更看詳。
林放不問禮。問禮之本。夫子之答。許以大哉。又言奢與儉之別。而更說與字之不足。竝說寧字。大抵大哉之稱。指其能知有本也。奢儉之喩。敎其質愈於文也。與寧之訓。或恐專事於儉。而反歸於鄙吝也。如是看得。則五禮莫不皆然。而下段之別言易戚於喪禮者。觀於孟子所謂不以天下儉之訓。亦可推得聖人本意。
季氏旅於泰山章
[编辑]冉有聖門高弟也。旣失於從季氏。及其旅泰也。又不能救焉。此正孟子所謂徒餔啜也。聖人何不使之知所去就耶。抑美林放。所以厲冉有。而冉有不能去之耶。
若使孔夫子之言。能正季氏之僭。何待於旅。而於佾於雍。只嚴斥而深譏之而已耶。且其垂訓之精義。在於旅泰山。不在於責冉有。不敎冉有之去就。特不屑之也。
子曰君子無所爭章
[编辑]古者燕而有射焉。鄕飮酒而有射焉。選人而有射焉。蒐獮而有射焉。內志正外體直。進退周還。必中規矩者禮也。節以騶虞。以及乎采蘋者樂也。故禮樂焉。有射而射。亦行乎禮樂之中。勝者無驕矜之意。不勝者有反求之道。升降揖讓。旣序且和。渾是一團恭遜底意。則夫子之謂必爭何也。射者勝負之事也。當射則雖君子不能無勝負之心而然歟。君子無所爭一句。深看則只做得和光同塵。與物無競意思看。非君子之道也。淺看則恐將聖人言語。泛忽過了。未知何以看得則可耶。
吾於射有宿業。有獲輒修。俗所謂古風之故事。嘗與近臣耦而射。題內閣古風帖曰王心載寧。時靡有爭。以明此章其爭君子之義。夫爭云者。與鄒書爭地爭城之爭。坡詩紛紛市人爭之爭。不啻反。然禮於射。勝者揖不勝者升飮。卽此章所謂君子之爭也。欲其多獲。不得不求勝。而求之不回。是以多獲。由於心不由於力。勝不自滿。負莫敢怨。爭非賭勝負。卽謂較心力。有似乎爭。其實不爭。故論語曰其爭也君子。孟子曰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孟子此言。卽論語此章之註解也。來示勝負云云。以較吾心力看解爲可。若云與人賭決勝負則不可。更詳之。
爭字之義。上段已詳說之耳。愼勿看汪訂四書頭註。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章
[编辑]忠信之於禮。不似孝悌之於仁。孝悌之於仁。是行底。忠信之於禮是質底。固不可如彼看。而忠信之不可喚做禮。正如孝悌之不可喚做仁否。繪事與禮。不是因類。而子夏乃能頓然有悟。聞此知彼。故如子貢之說詩而美之歟。抑以子夏篤學。見理儘高。能知忠信之爲禮質。故如林放之問禮而許之歟。小註朱子謂夫子言繪事後素之時。未思量到禮後處。而子夏首以爲言。正所以起發夫子之意。未知當時答他時。夫子果然泛應素絢之問。而未及禮後處。及聞子夏之言。始乃有所起發之端耶。
孝悌雖是仁中之一事。其本仁也。惟仁者能惡人。仁固不可喚做孝悌。而親愛莫大於愛親。孝悌豈可不喚做仁乎。禮也者。節文斯事君親處家人敬長老接朋友等數者之事。此曰禮後乎之禮。不過是儀文。卽禮之末節。而反本之工。每自末節致力。知灑掃應對之節。然後明於郊禘。知擎跽曲拳之節。然後審於朝覲。由醴醆識玄酒。由孰殽識腥俎。此皆儀文之本與末。而明於郊禘。審於朝覲。識玄酒識腥俎者。固可謂明本而識本。徒有明識。不可以斯饗。饗之爲言。嚮而食之也。蓋言吾之誠敬。有能昭格明孚於事死事生之際。故事神事親事君。皆用饗字。宴曰饗。祭亦曰饗。古人立言之微旨有如是。事上不惟爲然。使下亦然。曾子嘗曰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人有問忠字之義於朱子曰。爲人謀時。竭盡己心。則這便是箇待人底道理。朱子答以且如自家事親。有不盡處。亦是不忠。旨哉。斯訓信之義。亦可推類看。禮固天理之節文也。言體則眞實爲本。言用則儀文爲末。要之根於理而始於禮皆同然。然則忠信之於禮。一幷喚做。雖或牽掣。亦無不可喚做。此等處活看則都妥帖。孔子之許之之如子貢林放。其同其異。何益於探賾之工耶。論詩而知學。無媿於子貢。知禮之有質。有似乎林放。且謂之兼有兩人之所有亦可。至於小註朱子說云云。又何不從前書之戒。有此設問耶。藉使夫子言繪素之時。雖已量到禮後處。而朱子正論旣出之後。如吾後學。何敢可否容說於其間乎。朱子又嘗與門人論此章曰。聖人胷中。雖包藏許多道理。若無人叩擊則終是無以發揮於外。一番說起則一番精神也。大抵朱夫子。後夫子一人也。貲積富如地負海涵。權威恰如生龍活虎。語大語小。變化無窮。忽以永樂羣儒攛挪之本。看作此外無他正論。而提問之者。尤可謂未深量之甚者。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章
[编辑]夫子能言之禮。是指大綱領處。杞宋不足徵之文獻。幷合小節目處。意其時大綱領處。夫子必有得知者。而若其節目間損益。旣無文獻。亦不可以意料度。夫子欲監三代之禮。著爲一王之制。以俟後之王者。而夏殷之文獻不可徵。故有此發歎歟。
此問尤有違於切問之義。闕之固可。夫子此言。卽出於重愼。胡雲峰所引中庸無徵不信之喩誠然。朱子嘗以爲這一段中庸說得好。顧予何贅焉。萬一使夫子得其位。則亦豈可歸之於不足徵而不制禮作樂耶。嘗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損益四代之禮樂。著爲一王之制度。何有於杞宋文獻之有無也。有王者作。取法之必於是。亦若吾夫子之從周
或問禘之說章
[编辑]祭祀之義。大矣哉。郊于天而天神格。祀于地而地祇享。祭于人而人鬼歆。燔柴加玉。祭天之禮也。瘞牲埋幣。祭地之禮也。奠盎薦豆。齊齊愉愉。祭人之禮也。有誠則有神。有神則有感。感而假。誠之至也。不誠無物。况於祭乎。是以周公宅洛。戒成王曰肇稱殷禮。祀于新邑。伊尹訓于太甲曰。鬼神無常享。享于克誠。聖人之制禮。最重祀典。而必以誠敬爲主。苟能敬以臨之。誠以將之。儀度旣備。孔熯莫愆。則洋洋在上。降爾百福。時萬時億。如幾如式。此毛詩所謂孝孫有慶也。禮經所謂萬民以服也。禘者又祭之大者。報本追遠之意。莫深於禘。而不王不得禘。魯之禘非禮也。非其禮而祭之。雖極其誠敬。盡其禮樂。心便不相干。氣便不相感。而神便不吾享矣。夫子於或人之問也。豈不欲明言禘祭之所由制。諸侯之不可僭。而於魯則所當諱也。於或人則非所及。故以不知答之。而只言其理之如此。理者何謂。謂其治天下不難。卽理也。凡人於世之近者則或嘗逮事而聲容不忘乎耳目。未至遙闊而精神相通乎幽明。自然有怵惕如見之心。而不能不盡。不敢有忽。若其世之遠者。相去已久。聲容無所彷彿。精神或致遼隔。人情易忽而難盡。遠而愈篤。久而靡忽。非仁孝誠敬之至。其孰能與於此哉。以此臨民則民懷。以此爲國則國治。以此措天下則天下平。此無他也。知其理之如此而已。知其理則於國天下也何有。此聖人所以以不知爲答。而禘之義不外乎此矣。然而禘之始起。不知在於何代。尙書有望禋之名而無禘之名。商頌有烝嘗之名而亦無禘之名。然則周之以前。未始有禘。而至周始起耶。抑有其祭而不見於經耶。戴經中祭法詳載虞夏殷郊禘之主。而先儒以爲諸經無所見。雜以緯書。多有可疑。此亦不可爲的證。未知於何考之。可得其詳耶。
禘之說。子曰不知也。夫子之所不知。吾何敢曰有知。而釋之如是。說之如彼。重增僭猥之嫌耶。又况吾所深戒而甚惡者。明淸考證之學也。來說中禘祭之來歷。歷叙諸說。仍問的證之當於何可考。可謂借聽於聾。近世聰官之明於這箇津筏者。滔滔靡然。何乃不叩那輩。向吾有此示耶。此章曰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只知禘之說者治天下。猶曰易於指掌。况乎周公以上羣聖王之明於陰陽鬼神之理。純乎於穆不已之誠。與天地合其德而爲三乎。夫然後始可議擧禘之禮也。周公以後。儻非吾夫子。其孰能與於此者。然而不居擧禘之位。不議擧禘之禮。此又吾夫子所以不答於或者之問。不特不王不禘之爲父母之邦曲諱之也。朱子集註之但以魯所當諱釋之者。特言其大體。其實則實有至難言至無窮之實理存焉。先儒嘗云全得自家之精神。便是祖考之精神。朱子亦曰苟能全得自家精神。則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鬼享。祭之者精神之專一。蓋由誠意之貫徹。所以精神誠意之如此者。事親而生盡其道。如舜曾然後。沒而盡追遠報本之誠。齋必有應。祀必有格。有格有應。應必不忒。到得這般地位。方可以言禘。是以有人問於朱子曰。魯人僭故夫子不說否。朱子答曰也未必是如此。祭統說十倫子細看。方知得不是空言。爲後之人者。若玩賾此訓。則不必更讀禘說一章。須向各各自己身上。覺得此身之出於父母。能盡事父母之義。禘之所以然。盡在於斯。予嘗三復百回於朱夫子此訓。適因有問。略有所及。祭統大文有曰。夫祭有十倫焉。見事鬼神之道焉。見君臣之義焉。見父子之倫焉。見貴賤之等焉。見親疎之殺焉。見爵賞之施焉。見夫婦之別焉。見政事之均焉。見長幼之序焉。見上下之際焉。此之謂十倫。君輩益須慥慥也。若禘之禮始於周。來說是矣。而看文又何其太闊略耶。專力於考訂。誠有枉費之歎。當句內探賾句義。卽亦窮格中一事也。禘之始於周與周以前。知亦無甚有關係。而學者不知禘字之爲何義。近於固陋。夫禘。鄭註則謂祭圜丘。楊說則謂宗廟之祭。康成漢時人也。去古未遠。鄭楊二說中。從鄭說似可。朱夫子集註取唐趙伯循之說而載之曰。禘王者之大祭也。王者旣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廟。而以始祖配之也。集註旣出。禘義始詳。而六天之祀。漢時主之。史記漢書皆載之。此爲鄭註發明之一端耶。且程朱二先生以後。有不悖不惑之定論。於是乎一天之大義。昭如日星。吾以爲二先生之豐功偉烈。軒天耀地。匹休而齊美於孔夫子。猗歟盛矣哉大矣哉。
王孫賈問曰章
[编辑]夫子之答。嚴而婉婉而嚴。可使世之媚竈者。心寒而膽栗。天卽理。理便吾心之所安。安于心者卽順理。不安于心者卽逆理。如欲不獲罪於天。盍亦反求諸吾心之理乎。不然二字。非特謂不當媚奧竈而已。幷包著天下無限逆理事在內矣。如是看。果如何。
竈視屋漏猶遠。屋漏視天君亦遠。天君心也。人於頭上有天。心中有天君。吾誰欺。欺天乎。欺之。欲媚之。得乎。來說甚是。
子入太廟章
[编辑]入太廟每事問。聖人誠敬之至。不期然而然者。無間於知與不知。而問者問其所未知也。小註朱子所謂初入太廟。平日知其說而未識其物者。蔡覺軒所謂制度器數之末。掌之有司。容或有所不知云者。甚得此章之旨。聖人豈有知而問之之理也哉。尹氏所謂雖知亦問之說。未免爲語病。朱子以石慶數馬。張湯陽驚。分其誠僞之別。而於其下以知其說未識其物。爲每事問之證。然則數馬陽驚云云。非專指此章。泛言誠僞之分如此。而以下段說爲正解也明矣。反覆究解。尹氏說終覺未安矣。
尹氏說固似未妥。來說亦覺尤未妥。所謂雖知亦問。非謂知之而假爲之問也。卽謂謹之至。而不得不知亦更問也。宗廟朝廷之禮一也。聖賢且無論。我朝筵臣之登筵也。入閤門。駐步俯躬。若問所進之路。入差備門如之。入金門亦如之。數十年前。尙見此等人。今來何嘗有彷彿近似者。長時登筵之臣。猶且雖知亦問。况聖人入宗廟之時乎。
子貢欲去告朔章
[编辑]存羊則禮雖不行而名猶存焉。去羊則名亦不存而禮遂亡焉。有其名則知有此禮。而或有可復之道。無其名則不知有此禮。雖欲復之。其可得乎。周室微弱。僭竊強梁。滔滔天下。不去告羊者幾希。當時諸侯安於廢棄。不復修擧。而若使天下之人。聞其名而思其禮。不陷於昏棼之習俗。而咸知尊王之爲義。則一羊雖小。其號則大。聖人憂傷歎惜之微意。實在於愛禮二字。日前八佾條答問中。看論語當如看春秋者。政於此等處求之歟。
八佾季氏僭竊而夫子斥之焉。春秋之筆法。於此可求。而此章則以子貢之知。不知愛其禮之大義。夫子之責之。責子貢之固哉。其歸重當在子貢。然而魯自文公不視朔。有欠尊王之義。如來說參看亦可。而讀經書究解。須如辨正自家眼底事。然後可以爲益於問學之工。八佾章與此章。俱關於春秋大義。而八佾則單是季氏之僭。此章則子貢慣習廢典。反請已之。其所分開。各從較緊邊歸重。必也闊略於歇處。凡於裁制熊魚之際。無撓攘不主張之患。故曰莫將第一等義理讓與別人。學者宜深玩之。
定公問君使臣章
[编辑]君禮臣忠。皆理之當然。能全其理之爲盡分。不能全其理之爲不盡分。理固吾之所有。而分固吾之所行。以吾之所固有。行吾之所當行也。非極高遠至難行之事。而歷數古今。盡其分者能有多大人乎。此無他。一私字蔽之也。纔有一分私。這理有一分虧。纔有二分私。這理有二分虧。這理虧處。卽分未盡處。爲人君爲人臣者。常提著此箇念頭在胷中。則亦庶幾兩盡其道。而明道所謂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有多少不盡分處者。極令人警發惕省。政合與此章表裏看。未知如何。
孔夫子此言。對魯君之問而發。故因其說答之如是。程夫子云云。統言天下爲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其言乃如彼。是所謂所指而言之不同。亦可謂孔程易地則當同然。來說表裏看云者亦好。但聖人言語。包括宇宙。君固使臣以禮。猶患其敬未至。臣固事君以忠。猶患其誠不篤之餘意。細看之則又含在兩以字中。然則程子之意。又自在其中矣。來說不當曰表裏看。當曰在其中。
子曰關雎章
[编辑]關雎章寤寐反側。琴瑟鐘鼓。是宮人自言其如此耶。抑道得文王心出來耶。朱子只言宮人之所作。而此一段無所指的。故或以文王解看者有之。我東金三淵以爲分明是宮人之自道云。而尊奉二字之證。亦可發朱子之旨歟。雖以此章言之。樂不淫哀不傷。屬之於宮人看。然後意味尤好矣。小註朱子曰看來是宮人作。所以形容寤寐反側處。外人做不到。據此則當從文王解看。或是朱子未定之論歟。
葩詩三百中。夫夫也論難。卽關雎章也。此詩之宮人所作。旣有大旨定論。無事乎更說。而以輾轉反側。鐘鼓琴瑟。或屬之宮人。或屬之文王。而其曰外人做不到云云。卽周明作記聞也。至於晩年定論。則詳載於董銖所錄。董錄卽先生近七旬時問答。而若曰宮中人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未得則哀。旣得則樂。然當哀而哀而亦止於輾轉反側則哀不過其則。當樂而樂而亦止於鐘鼓琴瑟則樂不過其則。此其情性之正也。語錄語類有池州,饒州,建寧,蜀中,徽州等諸本。其詳略精粗之不同。恰若論語之有魯論語古論語齊論語。惟池州本。卽勉齋之編校。而著序以記其事。諸本中最爲信書。固可爲定論。又况丙辰以後所記則此段考出之後。多少聚訟。自歸妥帖。
子曰管仲之器章
[编辑]夫子大管仲之功而小管仲之器。大其功則至許以仁。小其器則斥以不知禮。許其仁者。非全德也。謂其利澤及人。有仁之功也。斥其不知禮者。謂其不知聖賢之道。不能正心修德。自歸於奢而犯禮也。一則以其事業成就而言。一則指其本領褊卑而言。聖人褒功貶罪之意。竝行而不相悖。使管氏有知。亦當斂衽而自服矣。然而孟子幷與功烈而卑之。豈孔子之所許而孟子斥之也。抑夫子因子路未仁之言。而不欲廢其功也。孟子因公孫丑過許之問。而不肯自况故然耶。
夫子於管仲。功則許之。孟子則卑之。蓋營營宇內者。純是功利。所以嚴辭深斥之者。在孟子時則不得不然。竊覵斥楊墨。亦可類看。
子語魯大師章
[编辑]臣嘗以此章比於爲學之序。夫翕如者。卽五音六律之相合也。比如君子始學。多聞博識。物萬事萬。合湊將來也。純如者。卽淸濁高下之相和也。比如格物致知。天下之理。瞭然明識。觸處融解。無有所扞格也。皦如者。卽純如之中。不相奪倫也。比如窮格到底。聲入心通。應事接物。各當其理。不待安排。條理不紊也。繹如者。卽皦如之中。始終相生。如貫珠者也。比如表裏精粗。無不俱到。徹上徹下。一以貫之也。似此分屬。實有零瑣牽合之嫌。而問學之工。或不無因此悟彼者。未知如何。
子之分屬此章句節於爲學工夫。意則信美矣。說之却欠精細。先辨來說。次言聲律之序可乎。來說中翕如屬多聞博識。純如屬格物致知。皦如屬窮格到底。繹如屬一以貫之。一以貫之。抑或近可。而多聞博識。便亦格物致知。窮格到底。便亦一以貫之。何必強別畫貼於翕純皦繹之先後乎。必欲引喩於爲學次第。則翕如也似明明德。純如也似新民。皦如也似至善。繹如也似止於至善。翕如也又如始言一理。純如皦如也。又如中散爲萬事。繹如也又如末復合爲一理。未知如何耶。至於聲律之辨。去古已遠。而知者幾希。雖欲審音而知聲。自在夫子之時。猶歎大師以下之踰河蹈海。若曰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况乎數千載之下。何以知其音而審其聲乎。然禮只是一箇序。樂只是一箇和。究禮之序。尙可摸索於三千三百之文。和之所以爲樂。惟求之於數理之餘蘊。作爲格致中一件事可也。大抵審音之難。不在於聲而在於律。辨律之難。不在於宮而在於黃鍾。宮爲五音之首。而聲爲十二律之本。欲求五音於十二律之外。則雖張雲門於洞庭。魚龍其肯出聽。奏簫韶於蒲坂。鳳凰寧有來儀乎。然而十二律之有黃鍾。猶五音之有宮聲。黃鍾在四德爲元。在四時爲春。在五倫爲父子。宮聲在五行爲土。在五味爲甘。在五色爲黃。在五事爲思。在五倫爲朋友。父子之於朋友。亦猶宮與黃鍾。夫五音十二律之克諧。皆本之於宮與黃鍾音焉。而宮之聲最大而居先。餘音皆爲宮之用焉。黃鍾亦然。黃鍾得其正。然後餘律受命於黃鍾之宮。欲知宮聲之理。當尋之於黃鍾之始之始中之中。而欲審黃鍾之則當得之於宮聲之八十一數。俱不外於理與數。而理之所寓。數亦隨焉。其大原本於天。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宮是君位也。體天地生生之德。位育萬物。上焉而天地神祇。喜答嘉祥。下焉而黎庶鳥獸。時雍咸若。此蓋所謂凡音之起。由人心而生也。聲律之本在於心。五音非一定之聲。在太蔟爲宮者。在黃鍾則爲商。在姑洗爲宮者。在黃鍾則爲角。蓋黃鍾一聲而已。以隔八之法。遞相差次。有十二律。而又至於六十四調八十四聲。則音與理俱到而後。始可言樂也。
子謂韶盡美章
[编辑]韶武之分。以朱子集註中性之反之兩說之先於揖遜征誅者言之。夫子之意。亦非專爲揖遜征誅也。觀於小註朱子之說。尤可分曉。後來如東坡者。直以武王非聖人斥之。而專以征誅爲言。又引此章以證之。此可謂不識聖人之本旨歟。
東坡不知武王之聖。亦似不解此章本旨矣。大抵性之也。故其治則揖遜。其樂則韶。反之也。故其治則征誅。其樂則武。性之揖遜與反之征誅。各各相隨而行。舜自舜武王自武王。何敢強索區分。亦豈敢混說泥看。